(17)夜晚來客
話音未落,眾人就笑了。四和尚說,“驢棚好,我們這裏有人要住,最好還有馬棚、騾子棚。”
“馬棚、騾子棚沒得,這裏的山路隻有驢走得。”王書記說。
“有尼姑庵嗎?”唐騾子問。
“尼姑庵沒得。”王書記認真地答道。見這些紅衛兵們嘻嘻哈哈笑著,以為他們笑他這裏窮得缺這少那,怕他們再提出些這裏也沒有的場所,忙說,“其實我也認為驢棚棚最好,就在這個院子頭,有門有窗,裏麵都是幹草,我們還會送鋪蓋來。裏頭還有電燈,學校都沒得電燈,……”
有燈才能打牌。鄭心渠馬上叫道:“驢棚好,我住驢棚!”
唐騾子同鄭心渠一個心思,也說:“我讚成,馬、驢、騾怎麽著?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
“驢不算高貴者,也不算卑賤者。”陳過早兒像廣播員一樣平靜的聲音說道。
“哪,哪……”大驢想問“驢到底算什麽”,終於還是忍住沒說。
馬秀才問:“參謀長,我們怎麽著?”
參謀長也覺得驢棚最省事,於是說道:“王書記,我們就住驢棚吧,不用送被子來,我們都有。”
“好,我們送臉盆、腳盆和熱水。”
“那就多謝了。”參謀長說,“晚飯您也不用麻煩,我們到街上找個飯館就行了。”
“不要客氣。”王書記微笑著說,“可以分到居民家吃派飯,一人一頓才交六分錢,三兩糧票。也可以在公社食堂吃,按紅衛兵接待站標準,不用交錢,隻交糧票。你們不交糧票也可以。”
“糧票、錢我們都可以交,”參謀長說。
“錢肯定不要你們拿。縣裏不給報銷,我們公社就自己出。”王書記拍拍胸脯,“我這個書記還做得了主。”說著,站起來,“我先帶你們去驢棚棚,然後就去喊人來做飯,……”
“能來點那個黃粑嗎?”小地主也站起來,伸著短脖子問。
“這個……”王書記麵帶難色地撓著頭。
“不用,不用。”馬秀才忙說,“書記,您別理他,我們隨便吃什麽都行。”
唐騾子道:“一天不批鬥狗地主,這個胖子就難受。”
“哎呀!”王書記大叫一聲,“我差點把正事都搞忘了!我一看見你們就想同你們商量,公社明天剛好要開批鬥五類分子大會,你們可不可以都參加,我們一起搞一個首都紅衛兵和雞烏公社聯合批鬥大會。啊?參謀長?”王書記畢竟是有經驗、有能力的幹部,他已經看出這個被小將們稱作參謀長的白白瘦瘦、戴眼鏡的小夥子是他們的領隊人。
“當然可以,”參謀長道,“我們串聯的目的就是參加和促進各地的文化大革命運動。”
“我們今天晚上在驢棚裏就開始批鬥地主。”四和尚把一隻大手拍在小地主的肩頭。
“好好好!”王書記豎起兩個大拇指,“首都北京的紅衛兵就是了不起!實在了不起!”他高興得幾乎暈了,又連連喊了幾句“實在了不起”,才想起正事,忙上前一步,提起地上兩件八一勇士的行李,挺起胸膛,洪亮地叫道:“走嘛,現在就去驢棚棚!”
……
月光下的山區連綿起伏,萬籟俱靜,隻偶爾有幾隻家燕箭一般地在夜空中無聲穿行。臥伏在山坡上的小鎮早已沉沉睡去,隻有公社驢棚裏仍充滿說笑聲。一隻昏暗的白熾燈下,八一勇士分兩堆坐在鋪了被子的稻草地上甩著撲克牌。唐騾子把雙手放在嘴上哈著暖氣,抱怨道:“這他媽驢棚也太冷了。”
“嘿——!”大驢叫道,“你想住騾子棚還沒有呢!”
“就是,”四和尚說,“讓你住就不錯了。再抱怨,當心大驢下逐客令。”
“好歹我和大驢還算一家的。”唐騾子說,“你才不應該住這兒呢,應該自己找尼姑庵去,……”
“王書記不是說了嗎,這地方也沒尼姑庵。”大驢說。
“要什麽都有就好了,”小地主道,“我還想去莫斯科餐廳呢。”
“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北京來到紅衛兵!”門外傳來一個婦女的喊聲。
“大驢,你家來客人了。”四和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