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
Holi-day
（27）大會勝利閉幕
八一勇士和傅羅賓兄妹在三條長板凳上坐下後，王書記站到台中的一張課桌後麵，拿起手提擴音喇叭，宣布大會開始。然後他喊道：“把地主和壞分子押上來！”左右兩邊各有一個背步槍的民兵走上台，轉過身來衝台下吼叫著。兩邊台下都站起六七個人來，排著隊往台上走。
“快看那個人！”陳過早兒小聲叫起來。大家這才知道，在挨批鬥的人中竟然有那個秦三娘叫“幺弟”、傅羅賓兄妹叫“幺叔”的中年男人。挨鬥的人胸前都掛著一個大硬紙牌子，上來後都麵向台下低頭站立，那人牌子上的字，隻有陳過早兒看清了，他告訴大家，寫的是“地主傅德續”。
“他也是地主？”小地主睜大小眼睛，一副想不通的樣子。
王書記請縣裏來的李幹事講話，李幹事便照著講稿念了一陣。然後，王書記宣布請首都來到紅衛兵講話，並帶頭鼓掌。參謀長問誰願意去講話，沒人答應，隻得自己站起來，走到小桌子後，從王書記手裏接過喇叭。參謀長把擴音喇叭放到嘴前，卻並不說話，等全場變得安安靜靜，人人都大氣不出地看著他時，他才將清楚、響亮的聲音傳了出來：“我們代表偉大首都北京的所有紅衛兵向雞烏公社的全體幹部、群眾表示親切的革命慰問。”
話音未落，全場以王書記為首，瘋狂地鼓起掌來，參謀長的講話讓人們覺得就像是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元旦社論，令人人激動不已。唐騾子湊近旁邊的小地主說：“他還應該說代表毛主席和黨中央。”掌聲未停，場上又響起“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的口號聲。
馬秀才心裏佩服參謀長，這小子這麽一下就把講話的一半完成了。果然，掌聲、口號聲平息後，參謀長說他們這支紅衛兵隊伍主要是負責宣傳紅軍的革命精神，他們走了很多地方，還要去很多地方繼續宣傳。然後，他就在掌聲中走了回來。四和尚衝參謀長豎起大拇指道：“好，我們就不非得親自鬥地主了。”
公社、學校、大隊和共青團的代表都上台念了講稿。接著，一位農民大媽上來控訴地主如何剝削窮人。她一口一個地主把雇工“當驢使”，“當驢吆喝”，氣的大驢一個勁兒抱怨沒勁，唐騾子也說還不如唱歌呢。
傅明妮從上台後就一直在問鄭心渠這個那個，鄭心渠覺得跟她解釋不通，總是隨口亂敷衍。這時，傅明妮又問：“那些人低頭站了這麽久不累嗎？”
“那活該，誰讓他們是壞蛋呢。”
“他們犯了什麽罪？”
“誰知道呀，你問他們去吧。”
“我不感興趣了，我想離開。”傅明妮撅起嘴。
“我也想走了。不過得等一下。”鄭心渠轉過去問坐另一邊的陳過早兒，“過早兒大哥，我們可以走了嗎？”
陳過早兒想了想，小聲對他說：“等會兒我就發宣傳資料，會場一亂我們就走。”
……
傅柳生、傅愛米隨秦三娘來到批鬥會場時，八一勇士正個個手揮軍皮帶，在台上邊唱邊跳。傅柳生一見嚇了一跳，忙抓住秦三娘的胳膊。他緊張地東張西望，倒是傅愛米先看到了孩子們，伸手一指說：“他們兩個在台上。”
傅柳生根本沒想到兩個孩子會在批鬥會的主席台上，一聽這話心髒突突直跳，他拉著秦三娘向會場的側麵走了幾步，才看清兩個孩子坐在台上後方靠邊緣處，又看到他們都戴了紅袖章，知道他們不是在挨鬥，才放下心。但旋即又憤怒起來，兩個孩子怎麽成了紅衛兵？！
紅衛兵的革命歌曲中還夾雜詩朗誦，隻見馬秀才仰起頭，手按胸口大聲說道：“我們來到大渡河，為了心中的和平鴿！”會場上不少人鼓起掌。
陳過早兒筆直站立，倒背雙手，緩慢而洪亮地朗誦：“大渡河衝刷死敗客，苦行秋孕育歡樂！”接著，八一勇士高舉皮帶齊聲喊道：“大渡河，英雄的河！大渡河，八一勇士的河！”
大家都鼓掌，但很多人臉上也露出不解的神情，開始低聲議論。不少人都想，原來，我們的大肚子河這麽了不起呀！
傅明妮雖然聽不懂他們唱的、說的，但一直在笑，傅羅賓則麵無表情，說了好幾次“他們在幹什麽？”
當八一勇士唱到“為什麽戰旗美如畫，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她，……”，大驢雙手緊握軍旗旗杆，就像英雄緊握爆破筒一樣端著大旗前衝後撞，突然，旗杆尾端重重地戳到了四和尚，隻聽四和尚“哎喲”一聲大叫，倒退兩步，一屁股坐倒在地，雙手捂著褲襠，疼得呲牙咧嘴。大驢回頭見了，慌得猛一轉身，旗杆尾端又甩到參謀長臉上，參謀長“嘿”地一叫，眼鏡斜著飛向台下。接著旗子前半段又連杆帶旗掃向小地主，小地主也叫起來。馬秀才上前抓住旗杆，唐騾子、階級仇過去扶四和尚。
陳過早兒左右看了幾眼，便轉身跑回去，從座位下提起旅行袋，跑到台前，跳下來，把旅行袋裏的冊子和紙張統統倒在台子邊緣，抓過兩摞遞給跟前的人，大叫：“發宣傳材料嘍！發材料嘍！”
立刻，會場亂起來，人們紛紛擁了過來，向陳過早兒伸出手。雖然很多村民認不了幾個字，但人人都喜歡紙張，可以包東西、糊窗戶、生火，追求奢飾的女人還會拿來擦屁股。
鄭心渠跑過去拿起擴音喇叭，故意粗著嗓子大叫：“散會啦，散會啦！”傅羅賓已經走到傅德續旁邊，問道：“你難道不想坐下休息嗎？”鄭心渠見了，透過喇叭喊道：“傅羅賓同誌，你可以把那個地主帶下去了。”
王書記此時舉足無措，問李幹事怎麽辦，李幹事剛才見紅衛兵取下皮帶，很擔心他們打挨鬥的地主和壞分子，那樣他可不好向馬副縣長交代，現在見紅衛兵主動提出散會，真是求之不得，馬上說：“聯合大會開得很好，我認為可以勝利結束。”
王書記聽了愣了一下，本來打算開四個鍾頭的大會，才開了不到兩小時就結束？見台上、台下都越來越亂，有些領了宣傳材料的人已經開始往校門口走了，他趕忙跑到台子前沿，揮著手大喊：“我宣布聯合大會勝利閉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