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想起玉蘭花
晚上,八一勇士在驢棚裏打牌。馬秀才發現一向歡蹦亂跳的小老九越來越無精打采,看看表,快半夜了,於是對參謀長說是不是該休息了。“對,馬上關燈睡覺,”參謀長說,“明天一大早就向雪山出發。”
天都大亮了,大家才相互吆喝著,費了很大勁紛紛爬起來。開始收拾行李時,鄭心渠仍然躺著。參謀長見他滿臉通紅,伸手一摸他額頭,叫道:“老九發高燒了。”
眾人圍過來,七嘴八舌議論。“穿著棉襖,又蓋了被子,應該不會感冒。”馬秀才說,“會不會是傷口發炎。”
“看看吧。”參謀長跪在鄭心渠身邊,輕輕揭開他額上的大紗布。大家叫起來,鄭心渠受傷處高高腫起一大片,冒著膿和黃水。小地主叫道:“這紅藥水一點不管用嘛!”
“我先去衛生所問問。”馬秀才說著走出驢棚。來到衛生所,見門上掛著鎖,忙跑到王書記的辦公室。王書記說醫生都下鄉了,他讓婦聯主任趕快去找秦三娘,婦聯主任說秦三娘昨天就走了。“我先去看一哈。”他說著,出了門,同馬秀才來到驢棚。
了解了鄭心渠的情況後,王書記說:“我看你們還是去縣醫院。”
參謀長馬上表示同意。
“去縣城的汽車——”,王書記扳著手指想了想,“今天沒得。你們可以坐公社的拖拉機……,”他看了一下手表,“哎喲”一聲,叫道,“你們快來汽車站,我去喊住司機。”說完,衝出了驢棚。
八一勇士拿著行李來到鎮東口的場子上時,王書記正站在一輛較新的紅色手扶拖拉機旁同一個小姑娘說話。“來來來,我來介紹一哈,”王書記麵帶微笑,扶著小姑娘的肩膀對紅衛兵們說,“這是蔡天溪,我們鎮上今年高小畢業的優秀學生,現在在縣政府工作……”
“不是在縣政府工作。”蔡天溪打斷王書記,顯出不好意思的樣子笑著。她年齡、個子同鄭心渠差不多,穿件紅黑格格外套,係著淡藍色圍巾,兩條粗黑的辮子垂在兩側。她不但長得清秀漂亮,而且笑的時候眉毛、眼睛彎彎的,又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讓人一下就感到喜氣。八一勇士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這些就是首都來的紅衛兵。”王書記對蔡天溪說,“那天是秦三娘親自把他們從車站帶來公社交給我的。現在我把他們交給你,也算對秦三娘有個交代。”
蔡天溪笑著道:“我怎麽能和秦三娘比嘛。”
王書記對參謀長說:“我希望你們過幾天還能轉回來,公社都開會研究了,想和你們開個聯合文藝宣傳大會。你們那麽會唱、會跳!”
“好,我們也爭取再來。”參謀長說。
王書記讓大家上車,又向一直坐在駕駛座位上的司機師傅交代了幾句,便同大家揮手道別。拖拉機突突突地啟動了。眾人在車鬥裏圍成一圈,坐在裝了農產品的麻袋上。車子剛在土路上跑起來,唐騾子就開口了:“小蔡,……”
“嘿!”四和尚馬上打斷他,“你配叫人家小蔡嗎?你還是個學生,人可是縣政府工作人員。”
“就是!”馬秀才說,“你想套近乎就叫蔡姐姐。”
蔡天溪捂著嘴咯咯笑,並不答話。唐騾子說:“我就是想問問,她年紀不大,怎麽就工作了。”
四和尚道:“人家年紀大小是她父母的事,關你騾子嘛事呀!”
“人家父母跟你和尚就有關呀?”唐騾子立刻反擊。
“別瞎扯啊!人家父母可是正經的貧下中農。”四和尚對蔡天溪笑笑道,“是吧?”
“是。”蔡天溪點點頭。
紅衛兵們都有些吃驚地睜大九雙眼睛看著蔡天溪,蔡天溪低頭撫弄右手指上的幾處小手繭。參謀長緩緩地道:“過早兒說得對,這地方真是地靈人傑啊。”
“我沒說吧。”陳過早兒斜靠著車鬥的側擋板,轉頭望著晨霧朦朧的群山,慢悠悠地說,“北京也好啊,有玉蘭花。”勇士們都下意識地點點頭,冬天過後,他們的校園裏最先盛開的就是玉蘭花。
“我覺得紫中帶粉的最好看。”大驢說。
唐騾子歪著頭道:“我喜歡白色加淡紫的。”
“最耐看的我認為是純白色。”四和尚說。
馬秀才也忍不住好奇心,向蔡天溪伸出長臉問道:“你在縣政府做什麽工作呀?”
“馬秀才,叫蔡姐姐呀!”唐騾子向馬秀才喊道。
馬秀才摸著嘴角上軟軟的胡須不出聲了。
蔡天溪笑道:“別聽王書記亂講。我根本不是在縣政府工作,隻是幫縣宣傳部刻些字。而且是在家刻,今天就是去送蠟紙的。”
“是刻油印蠟紙嗎?”唐騾子問。
“是。”蔡天溪點點頭。
“能給我們看看嗎?”馬秀才、四和尚幾乎同時問道。
八勇士對刻蠟紙都不陌生。那是把有小格格的蠟紙鋪在有細斜條紋的鋼板上,用刻字筆的鋼尖在蠟紙上刻寫文字。刻字時,要緊握鐵筆,手腕適度用力。刻重了,鋼尖會把蠟紙戳破,印的時候破點會墨跡斑斑,且漏洞很快擴大,印不了多少張,蠟紙就作廢了;刻輕了,刻痕漏墨不足,印出的字隱約朦朧,無法辨認。他們第一次出來串聯時,還帶了油印機,沿途印發宣傳材料。盡管八個人都努力試圖把蠟紙刻好,但隻有陳過早兒刻出的還算合格,但他每刻半張紙就連聲叫胳膊酸、手指痛。大家最終都對刻蠟紙失去了信心,回去後就把油印機還給學校,再不提自己印材料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