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
Holi-day
（14）我們不同意
晚飯後，汽車再次出發時，天已經黑下來。幾個小時後，終於來到今天的最後一站，月光下，陳師傅停好車，斷定要下車的人都已走光，便關了車門，對黑乎乎的車廂裏喊了聲：“天亮了就走。”然後端著茶瓶子，下了車，關上車門，摸黑走向車站的宿舍。
正常情況，應該天沒全黑就到達這個車站。今天至少晚了兩個鍾頭，陳師傅想，這幾個北京來的娃娃好有意思，不光是車上又說又唱，每到一個站都要下來跑跑跳跳、看這看那……。一陣寒風襲來，陳師傅加快了腳步。而此時，車上的八一勇士早已東倒西歪地睡死過去，其他幾位同樣在車上過夜的鄉親也悄無聲息。
清晨，八一勇士紛紛在汽車的顛簸抖動中醒過來。睡在過道上的鄭心渠坐起身，發現身上竟然蓋著兩件大衣，怪不得晚上一次都沒被凍醒，他舒服的神了個懶腰，突然覺得很想尿尿，正想起來去問陳師傅下一站多遠，隻聽身後響起大驢的喊聲：“陳師傅，我要上廁所，憋不住啦！”
“聽到囉。”陳師傅回答。
唐騾子斜靠著車窗，幸災樂禍地說：“真是懶驢上車屎尿多呀。”
大驢立刻找唐騾子的短處進行反擊，但其他人基本上都站在唐騾子一方，七嘴八舌地攻擊大驢。仍然睡眼惺忪的八一勇士就這樣開始了新一天的吵鬧。冬日初升的太陽斜斜地從後車窗照射進來，給他們的綠軍裝上鋪上一層暖暖的金黃色。
陳師傅很快找了合適的地方把車停下，九個人全部你推我擠地跳下車，氣得大驢嚷嚷道：“你們還說我，有能耐都別下來呀，帶個馬糞兜算了！”又惹得馬秀才在他後屁股上踢了一腳。
將近中午的時候，車子在道路上停了下來。路邊站著十多個男女紅衛兵，都背著鋪蓋卷之類的行李。一個穿軍裝、戴軍帽、有點胖的男紅衛兵隔著放下玻璃的車窗同陳師傅說話。馬秀才大概聽出，是他們要搭車，陳師傅說不行，結果爭起來，陳師傅說問問乘客吧。
隨後，車門開了，那個紅衛兵走上車，大聲說道：“我們是肥土紅衛兵第八路串聯大軍，我是軍長，我姓趙，我爸爸是肥土縣縣長。我們現在要去北京見毛主席，為了趕路，想讓這輛車送我們到巴巴縣的長途站。你們有沒有意見？”
車上除了八一勇士外，都是鄉下人模樣的乘客，沒有人說話。
“好，那說明你們都同意了。”趙軍長說。
“我們沒有同意。”參謀長說，“不過，這事應該陳師傅說了算吧？”
“他說你們同意就可以。”趙軍長說。
“我本人並不同意。”陳師傅轉回頭說，“他們要去巴巴縣，那是要往回開兩個鍾頭，……”
“姓陳的！”趙軍長轉頭衝陳師傅叫道，“我們紅衛兵談話，你不許插嘴！”
“你幹嘛衝陳師傅嚷嚷呀！”四和尚叫道。
“姓陳的在兩年前四清的時候，公社書記的職務被撤了，所以他現在沒有發言權。”趙軍長說。
“要往回開那麽遠，我們不同意。”參謀長說，“這些乘客都是買了車票的，你要讓他們白白耽誤四個小時的時間嗎？”
“他們花點時間怕什麽，我們的事情才重要！”趙軍長說。
“老百姓的事情就不重要嗎？”陳過早兒冷冷地說，“我們要為人民服務。”
“我們是毛主席派來的紅衛兵，我們的事情難到不如你們小八路軍的事情重要嗎？”唐騾子說。
“你們……你們這是自私自利！”趙軍長咬牙叫道。
“你丫的還給我們扣帽子，我們就不同意了！怎麽著？！”四和尚叫道。
“好！誰也別走！”趙軍長說著，跳下車，指揮他的人都到汽車前麵的土路上坐下。
車上的乘客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有的站起來往車前方看。不少人臉上現出焦慮。
趙軍長站駕駛樓旁衝陳師傅嘰哩哇啦地喊叫。
“下去看看。”參謀長說著站起來往外走
“我看不用跟他們廢話，花了丫的算了。”跟在後麵的階級仇說。
下車後，四和尚拍拍趙軍長的肩膀，說道：“你這個當領導的應該身先士卒呀，你有本事你自己到前麵躺著去呀。”
“那又怎麽樣嘛？”趙軍長瞪了四和尚一眼，便走到汽車前，取下背上的鋪蓋卷，橫趟在道路上。
“大驢，給丫扔水裏。”四和尚拉了一把大驢。
倆人走過去，抬起地上的趙軍長。四和尚叫了“一二三”，趙軍長尚未反應過來，就被遠遠拋出，嗵的一聲，落入大路旁的水田裏，水花飛濺。他手下的男女紅衛兵們大叫著，紛紛站起來。
馬秀才拉下長臉，揮著手叫道：“趙軍長的事與你們沒關係。請大家給汽車讓一下路。”
唐騾子則大喊：“我們是毛主席派來的紅衛兵，對個別蓄意搗亂的壞分子，我們絕不手軟！”
“上車吧。”參謀長說。
大家上了車。陳師傅關上車門，開動汽車，繼續上路。八一勇士唱道：“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