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火車上也有的玩兒
北京火車站人流如潮,基本上都是參加大串聯的紅衛兵。大喇叭的宣傳、通知,不同人群發出的歌聲和人們的吵鬧叫喊聲此起彼伏,交織錯雜。候車大廳裏已經擠得水泄不通,四五條候車的隊伍從大廳延伸出來,在廣場彎曲盤旋。
鄭心渠找了條他認為是最短的隊,排在隊尾。天色昏暗下來,初冬的寒風越發刺骨。
夜幕降臨後,便有細小的雪花在燈光照射下的廣場上空翩翩飛舞。“下雪啦,下雪啦!”,人們激動、興奮地迎接今冬北京的第一場雪。但很快,不少人對這天氣的冷酷開始抱怨起來,特別是那些鋪了被子在地上睡覺的人。
鄭心渠放下了棉帽子的翻邊,雙手籠在袖筒裏,不時地跺跺發冷的腳。
幾個小時過去了,隊伍根本沒往前挪動,而其它的隊伍好像都在往前走。鄭心渠開始後悔選錯了隊伍,他在想,是換隊呢還是先去找晚飯吃,他看看自己身後已經排起的長長人流,覺得放棄這個位置又很可惜。又等了一陣兒,不光是餓,他還感到孤獨,特別是前麵的幾個外地女生一直在嘰嘰喳喳地說笑。一個人去哪兒都沒勁,要是跟自己的一幫哥兒們去串聯才有意思呢。他開始猶豫,還是回家算了,但想到趙二炮,又不由地害怕起來。肚子開始咕咕叫,雖然不抱任何希望,他還是伸手往挎包裏摸,要是朱阿姨除了衣服外還給自己帶點吃的該多好。第一個包裏隻是衣服和牙刷、牙膏、漱口杯,還要塊肥皂。他真想把這個挎包摘下來扔到地下,再一腳踢飛。翻第二個包時,出乎意料,裹在衣服中,不光有一個維生素麵包,三個煮雞蛋和一些水果糖,還有一個軍用水壺,裏麵是仍然溫乎的白糖水!
鄭心渠吃喝完畢,他的隊伍也開始向前移動。進入大樓後,是人挨人、人擠人地往前挪動。終於穿過檢票口,進入站台,但要上火車好像已經非常困難了。車廂門都堵得往裏擠不動了,每個窗口也都有人向裏爬。鄭心渠向車尾方向跑下去,到了最後一節車廂,等到一個空車窗,他爬了上去,鑽進車廂,蹲在窗邊的小桌板上,再也不能往裏進了。車廂裏已經擠滿了人,座位上、座椅靠背上、過道上都是吵吵嚷嚷、大呼小叫的紅衛兵小將們。
他正東張西望時,身後窗戶沿兒上一個女生用頭頂著他的屁股大叫:“快進去呀!”。鄭心渠差點跌到前麵的人身上,忙伸手抓住窗旁的衣帽鉤。他站起來,見有人正往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爬,也學著爬上去。他用那個全是衣服的挎包當枕頭,伸直腿平平的趟著,覺得很舒服,他摸出一塊水果糖,剝開放進嘴裏,閉上眼睛。很快,行李架和座位底下都躺滿了人,車窗紛紛落下,擋住仍試圖往上爬的乘客。當列車終於冒著濃煙,吃力地徐徐啟動出發時,鄭心渠已經進入夢鄉。
鄭心渠醒來時,已經快中午了,列車剛剛從一個停靠的車站重新啟動。車廂裏仍然擠得滿滿的,除了偶爾有上廁所的外,幾乎沒有人走動。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這趟車是開到什麽地方,又一想,管他呢,反正走得越遠越好。迷迷糊糊,半醒半睡地躺著,又過了很久,他感到再憋下去就要尿褲子了,正準備下去上廁所,聽到廣播裏說列車很快就要到達太原車站了。車廂裏不少人歡呼起來。
火車停下後,鄭心渠從車窗跳下,跑去上了廁所,然後買了包子、大餅,從車門上了車。車廂裏仍然沒有空座位,他還是爬上行李架,躺著吃東西。接下來停靠的一些車站,他要麽懶得下去,要麽睡著了。
到早晨醒來時,他聽到下方有幾個北京口音的人在爭吵,從說話的內容,他聽出他們是在打大百,也叫升級,是鄭心渠很喜歡的一種四人對家的撲克牌遊戲。他翻過身,探出腦袋朝下看去,果然,四個穿軍裝、戴軍帽,臂戴紅衛兵袖章的人在小茶桌上打牌,好幾個人坐在座位靠背上或站在旁邊觀看。
看了一會兒,鄭心渠對四個人的牌技高低就已經比較清楚了。當一人又指責被叫做“小地主”的對家出得不對時,小地主不服,倆人爭吵起來。鄭心渠忍不住對著小地主叫道:“顯然你又錯了。你應該先吊一張小主,然後等用大貓拿回牌權後再甩K和Q。你好幾次都是大牌出得太早了!”打牌的幾個人都抬頭向他看來,長得胖胖的小地主則衝他瞪著小眼睛喊道:“你丫的誰呀?要你插杠子嗎?”
“怎麽著,這小哥們兒說得對 。”小地主的對家說,“他跟我的戰術一樣。”
“那你跟他一頭兒吧。”小地主把手上的牌摔到桌上。
“你丫幹嘛呢?”,“扔牌幹嘛?”幾個人都指責小地主。
“唐騾子不是嫌我打得臭嗎?”小地主說著把雙手交叉著抱在胸前。
“你就是臭。”唐騾子點著頭對小地主說,然後抬頭招呼鄭心渠,“哥們兒,下來,咱倆一頭兒。”
“行啊。”鄭心渠立刻從行李架上翻下來,站到小地主身後的椅背上。
唐騾子對小地主說:“小地主你丫行行好,給人讓個座兒,你在旁邊學學。”
小地主站起來,轉身看著鄭心渠,用下巴指指座位道:“你來吧。”他倒是真想看看鄭心渠的本事。
“謝謝大哥!”鄭心渠滿心歡喜地坐到座位上,不停地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