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對個鴨子
大驢跳起來,跨到門前,解開拴著兩個門板的繩子,拉開門。隨著寒風,進來兩個人,一個是剛才給他們做飯的公社食堂的張阿姨,另一個是位五十來歲的男人,每人提了兩個竹條兜著的炭火盆。
“你們冷吧?我們來送火盆。”張阿姨說著放下炭火盆。
“吼,烤火嘍——”紅衛兵們叫喊著圍攏過來,立刻感到了四個炭火盆裏輻射出的熱氣。
“謝謝你們。”參謀長站起來說。
“北京的紅衛兵,這是我的親戚牛三叔。”張阿姨說,“他想問你們幾個問題。”
“請教,是請教。”牛三叔彎著腰說。
“兩位請坐吧。”參謀長說。
大家圍著炭火盆坐好後,牛三叔說他弟弟一個月前被紅衛兵抓起來了,現在病了,但紅衛兵不放人,也不許醫生去給他看病。“我就是想問一哈,我四弟什麽時候可以被放出來。”牛三叔嗓音有些沙啞地說。
“這事跟我們沒關係吧?”參謀長說。
“當然沒關係,當然沒關係。”牛三叔趕忙說,“是縣城的紅衛兵抓的。”
“你四弟是壞人吧?”唐騾子問。
“是壞人,是壞人。”牛三叔拚命點頭,又說道,“不過,我看了報紙,中央說對壞人批鬥的同時,也要給以出路,讓他們重新做人。可是,他們不讓老四治病,他可能很快要死了。你們是首都北京來的,我就是想問一哈,中央到底是什麽指示。”
“有問題,你可以找領導呀。”參謀長說。
“我們都找過。”牛三叔說,“其實,縣委書記都說了,不應該抓我家牛老四,但是縣長說應該抓。”
“是哪個縣?”四和尚問。
“就是上麵那個縣城嘛,肥土縣。”
“縣長是不是姓趙?”四和尚又問。
“對嘛,就是趙縣長。”
“他兒子是不是也姓趙?”大驢問。
“是嘛。好像是親兒子。”牛三叔看著大驢說,“他兒子就是紅衛兵的趙司令,我家老四就是他帶人抓的。”
“我們今天碰到一個自稱趙軍長的小子,說是縣長的兒子。”四和尚說,“不過,他帶人去北京串聯去了。”
“對,對,對。肯定是他。”牛三叔說,“我侄兒今天跑來告訴我,昨天趙司令說他要帶隊去北京見毛主席,牛老四要關到他回來再處理。所以我們都著急了,不曉得他什麽時候才回來。你們就是毛主席身邊來的,你們肯定知道應該怎麽處理……”
“嘿,您還真問對人了。”四和尚笑道,“唐騾子,你給大叔講講吧。”
唐騾子咳嗽了一聲後,問道:“大叔,您弟弟是幹什麽的?”
“他是肥土縣水泥廠廠長。”牛三叔說,“去年上頭來了四清工作組調查水泥廠,開除了幾個人。聽我四弟說,從那以後,縣長就對他很不滿意了,……”
“哦。毛主席教導我們,抓革命,促生產。”唐騾子停頓片刻,接著道,“還有,還有……”
“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陳過早兒平平地朗誦道。
“過早兒背的是毛主席詩詞。”小地主說。
“就是說,我們應該把那個什麽趙司令,趙軍長給花了,讓丫的也見點紅。”大驢說。
“大驢,你別瞎扯了。”馬秀才衝大驢揮揮手,然後轉向牛三叔說,“大叔,我們隻是路過這裏,您弟弟的事,我看還是要找有關的領導解決。”他又問參謀長,“是吧,參謀長?”
“是呀。”參謀長說,“大叔,毛主席說,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我們還真幫不了您什麽忙?”
“就是,我們還要接著拱豬呢。”小地主說。
“哦,……”牛三叔愣了愣,說道,“謝謝,謝謝,不打擾了,我們走了。”說完站起來。
“睡覺的時候要把火盆放遠點,免得碰翻了,燒著鋪蓋。”張阿姨叮囑他們。
送走倆人後,四和尚說:“馬秀才,牛家也可以算是你的遠房親戚吧,牛大叔的事兒我們一點兒不幫忙不太合適吧?”
“我們也是泥菩薩過河呀,我們的路都走錯了。”馬秀才攤攤手說。
“他們大晚上的,肯定還去借了火盆和木炭,給我們送來。”參謀長說,“我也覺得應該幫幫他,但他的事好像我們也管不了。不過,他看起了也是個幹部,應該會有辦法。”
“這火盆還真熱火啊。”唐騾子烤著手說,“這些炭能燒一晚上嗎?”
“誒,同誌們!”四和尚叫道,“唐騾子把咱們誆到這山溝子裏,還沒審判他呢!”
“對了,還沒查地圖呢。”馬秀才爬著去找自己的書包。
“唐騾子自己沒用,還把大家都帶到孕婦河來。”陳過早兒抱膝仰望稻草頂棚緩緩說道,“不過此處倒是個好地方,上有雪山,下有帶顏色的溪流,有些樹木葉子落光,有些卻在寒霜中鬱鬱青青,灌木叢更是五花八門兒,旁邊又有半結冰的藍綠水潭。完全讓你分不出春夏秋冬。無天無地,無上無下,呱呱的烏鴉卻讓你感到喜氣,好神呢……”
“聽見沒有?”唐騾子揮著胳膊,“大過早兒已經高瞻遠矚地看出來我們來對地方了!……”
“對個鴨子!”馬秀才叫道,“這離我們的大渡河遠了去了!”他用手指在地圖上丈量著,又說,“看來還得出去,到廣元,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