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牧野早就意識到阿蓮另外有男人,但他對此事好像並不放在心上,而且實際上當牧野包養了阿蓮之後,那個男子也就絕了音信。他沒感到嫉妒,也屬自然。
但在阿蓮的心中,那個男子一直都在。這種感情比戀情還要殘酷。為什麽他突然就再也不來了?——她絲毫也不清楚其中的緣由。當然了,阿蓮也經常會從世上多負心漢這個說法來尋找原因,但從男子與她分別時的前後情景來看,這種說法很難成立。如果說男子有什麽迫不得已的情況使得他不得不遠離她的話,基於二人之間的深厚戀情,他也不應該不辭而別。莫非說男子身上發生了什麽意外了嗎?——阿蓮這樣想,既期待又害怕。……
夢見男子的兩、三天後,阿蓮去澡堂洗澡回來的路上,看到一個格子窗樣式的房屋門前掛著一個“占卜星相,玄象道人”的旗子。旗子上印的不是算命錢,而是一個紅色的帶孔錢幣,這倒是非常少見。阿蓮從旗子下麵經過時,忽然產生了一種衝動,想要算一算那個男子現在的狀況。
她被帶入一間陽光充足的房間。看樣子主人十分風雅,房間裏擺放著中國的書架、蘭花,房間裝飾得像一間茶室,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
玄象道人留著光頭,是一個身材魁梧的老人,但鑲著金牙,抽著卷煙,十分鄙俗,沒有一點兒道士的味道。阿蓮請老人為她占卜自去年就不知行蹤的一個親戚的去向。
老人從房間角落裏搬來一個紫檀小桌放在二人中間,在桌上畢恭畢敬地擺好了青瓷香爐和鑲著金線的錦囊,問道,“您那位親戚年方幾何?”
阿蓮回答了那人的年齡。
“哦,還很年輕。年輕人容易犯錯。像我這樣的老人——”玄象道人盯著阿蓮看了一會兒,幹笑了兩聲。“生年是哪一年?不用了,應該是卯年生,一白水星。”
老人從錦囊裏掏出三枚銅錢,每個銅錢都用薄薄的紅絲綢包著。
“我算命的方法叫做擲錢卜。擲錢卜始於古代漢朝的京房(譯注:漢朝學者,姓李,京氏易學之祖),以銅錢代替竹簽進行占卜。用竹簽算命,一爻有三變,一卦共有十八變,很難判斷吉凶。而這個擲錢卜的長處就在於……”
說著說著,隻見香爐之內道人所熏的香嫋嫋升起,彌漫於房間之中。
四
道人解開薄薄的紅絲綢,把一個個銅錢用香爐裏的煙熏過後,對著掛著牆上的畫軸,鄭重地低頭施禮。畫軸好像是狩野派畫家所畫的伏羲氏、周文王、周公和孔子這四大聖人的畫像。
“吾皇上帝,宇宙神聖,請聞寶香,降臨啟示。——猶豫未決,質於神靈,請垂黃湣,速示吉凶。”
念過祭文,道人把三個銅錢嘩啦啦地撒在紫檀小桌上。一個銅錢文字朝上,兩個銅錢波紋朝上。道人馬上拿起筆,在卷紙上記下了銅錢的正反麵。
擲錢定陰陽,——一共擲了六次。阿蓮神情不安地盯著銅錢朝上的一麵。
擲過銅錢,老人望著卷紙,陷入了沉思。
“嗯——,這卦叫做雷水解,諸事不遂人意。——”
阿蓮怯生生地把目光從三枚銅錢移到了老人的臉上。
“您那位年輕的親戚,恐怕再也無法與您見麵了。”
玄象道人這樣說著,又把銅錢一個個地用紅絲綢包了起來。
“那他是不在世上了嗎?”
阿蓮感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既有“果然是死了”的感情,同時又有“絕不可能!”的感情。這兩種感情交織在一起,變成聲音從嘴裏溜了出來。
“是死是活很難斷定,——總之是無法再見麵了。”
“為什麽無法再見麵呢?”
被阿蓮苦苦追問的道人把錦囊的袋口係緊後,充滿油脂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譏諷的表情。
“滄海桑田之變。如果東京變成了森林,也許還有再見麵的機會。——總之,卦上是這樣說的。”
阿蓮的心情變得比來時更加沉重了。她交了錢後,匆匆回到家裏。
那天晚上,她坐在長火盆旁邊,聽著鐵瓶裏劈劈啪啪的聲音,托著腮幫發呆。玄象道人的占卜等於沒有給她任何解釋,反倒把她心底抱有的一絲希望——即使是無法實現,但畢竟還有希望——擊得粉碎。莫非那人就像道士暗示的那樣已經不在人世了嗎?回想起來,那天她的住處附近當時十分吵鬧。也許在他來阿蓮家的路上遇到了什麽意外。如若不然,他不會就這樣像忘了自己一樣,一聲不吭地不再露麵,——炭火照著阿蓮塗了白粉的半邊臉。她不知不覺地手拿火筷在炭灰上不停地寫著“金”字,寫了又擦,擦了又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