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仇禁令
菊池寬
一
鳥羽伏見戰役(譯注:明治維新時德川幕府與倒幕派之間的關鍵戰役)時,讃岐高鬆藩(譯注:現在的日本香川縣)被安上了朝敵的汙名。
高鬆藩的祖先是被稱為水戶黃門的德川光圀的兄長賴重,德川光囶讀了伯夷叔齊傳後,非常後悔越過兄長繼承了水戶藩,就把兄長賴重之子德川綱條收為養子,把自己的兒子鶴鬆送去了高鬆藩,做了高鬆藩藩主賴重的世子(譯注:高鬆藩的藩主是鬆平賴重,也就是德川光囶的兄長。二人是同胞兄弟,光囶繼承的水戶藩屬於德川宗家,所以姓德川,而高鬆藩屬於支藩,不能公稱德川姓,隻能公稱鬆平姓。鬆平是德川家康成立幕府之前的姓)。
所以,高鬆藩是僅次於德川宗家的禦三家的親藩,在明治維新時是佐幕派。
鳥羽伏見戰役戰敗後,高鬆藩的小河、小夫兩位藩長老率領敗兵從大阪逃回了高鬆。
在四國,勤王的魁首土佐藩(譯注:現在高知縣)發起追討朝敵的大軍,進入伊予(譯注:現在愛媛縣),與同時勤王藩的宇和島藩藩兵會合,逼降了鬆平久鬆家的鬆山藩,穿過伊予藩和高鬆藩的國境,攻入讃岐,兵力足有三千。讃岐最早遭到土佐兵入侵,還是戰國時代長曾我部元親爭霸四國的時候,這次是第二次。
高鬆藩全藩上下人心惶惶,藩臣們每天聚在城內商議到底是歸順還是抵抗,遲遲沒有結果。
這一天藩臣們仍然聚在城內議事大廳商議,佐幕派占七成,勤王派占三成。佐幕派首領是藩長老成田賴母,今年五十五歲,是個極為頑固的老人。
“薩長土算什麽東西?不過是挾持幼帝號令天下、狐假虎威、想要取德川家而代之的野心之徒罷了。難道我等就因為他們手中的所謂大義名分而拋棄德川宗家嗎?先祖賴重公受封高鬆國,不就是奉將軍之命防守四國,防備有這麽一天到來嗎?我等自先祖以來,世世代代奉高祿,得安閑,蔭妻蔽子,不就是為了有這一天舍命以報將軍家嗎?不在此時舍命報恩,我等不就成了偷盜俸祿的盜賊了嗎?”說罷圓睜雙目,環視四周。
“沒錯!沒錯!”
“正是!正是!”
“同感!同感!”
大廳中回聲四起,讚同成田賴母的主張。
“道理確實如此,不過……”,說話的是坐在下手的藤澤恒太郎,他雖然身份卑微,但因為通曉京都形勢,被允許列席會議。
“京都朝廷方麵,有棲川親王已經奉了錦旗沿著東海道進軍東征。王政複古已是天下大勢。聽說將軍家也決意歸順朝廷。在此之際,我等不確定將軍家的意向就貿然與號稱官軍的土佐兵作戰,未免過於草率了吧?”
“誰說將軍家要歸順朝廷,真是奇哉怪哉!我等雖說在鳥羽伏見戰敗,那隻不過是遭到對方偷襲,一時受挫而已。將軍家回到江戶後,定會征集天下之兵與薩長土再戰,取勝乃輕而易舉之事。如今我等不放一槍一炮就乖乖地向土佐兵繳械投降,一旦德川家重振雄風,我高鬆國恐怕就斷絕了。不如拚命一搏擊退土佐兵,確保德川家長久之基業,如此則國泰民安,我等也算報答了先祖代代受到的國恩。懼怕土佐兵的膽小之人盡管躲在城內。我賴母願首當其衝,絕不歸順投降!”成田賴母一番怒吼後,狠狠地盯著藤澤恒太郎,彷佛對方就是敵人一樣。
“就是這個道理!”
“說得好!”
眾藩士齊聲附和成田賴母。
藤澤恒太郎對成田賴母的怒吼並不在意,依舊保持著平時溫和的口氣說道:“長老此言差矣。德川宗家至今為止,從未與京都朝廷作對過,更何況我高鬆家的本家水戶家自義公(譯注:德川光囶)以來,一向有尊王之誌,烈公(譯注:德川齊昭)更是心係朝廷,舉世皆知。我等與水戶同氣連枝,此時切不可弄錯了順逆,成了朝敵,鑄成千古恨事啊!”
恒太郎的反論有理有據,但成田賴母情緒激昂,根本聽不進去。“你說什麽順逆?薩長土不過是為了私心私利,弄出了順逆之詞。我等奉德川將軍家之命,肩負四國探題之職責,在將軍家危難之際全無作為,情何以堪?多說無益!同意我賴母意見的請舉起雙手!”
廳上眾人受到賴母慷慨激昂的話語的感染,有八九成都舉起了雙手。
二
當天夜裏,士族區二番町小泉主膳家聚集了十二、三個年輕武士。
長州的高杉晉作曾經潛入四國,住在金刀比羅宮附近的榎井村的日柳燕石家時,小泉主膳與他見過兩、三麵,從那以後就懷有勤王之誌,暗地聯合同誌,但因高鬆藩原本是幕府嫡係藩,因循姑息的藩士眾多,對尊王攘夷不屑一顧,小泉主膳很難與一眾同誌去京都參加勤王倒幕的活動。
但當此危急時刻,他心懷憂慮,心想一藩向背萬萬不可弄錯。今日城中會議最後定下主戰的結論。如此一來,高鬆藩就真的成了朝敵。
而且藩兵兵分兩路,一路目標是金刀比羅街道方向的一宮,另一路目標是丸龜街道方向的國分,預備明晨出發。
聚集在小泉家的有山田甚之助、久保三之丞、吉川隼人、幸田八五郎等人,都是十幾歲、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大都是低級武士,隻有天野新一郎是家祿八百石的藩長老天野左衛門之子,在這幫人裏身份最高。
天野新一郎少年時代喜好學問,愛讀賴山陽的詩文,受到其勤王思想的影響,尊崇京都朝廷,痛恨幕府,今年二十五歲,任職侍衛長,也參加了今天的重臣會議,坐在末席。
小泉憤憤不平地對天野說道:“成田賴母的俗論到底還是占了上風?”
天野感覺好像自己受到責備一般,低頭說道:“是的。藤澤恒太郎主張辨清順逆,可惜沒能得到支持。”
山田甚之助嘲諷地說道:“與打著錦旗的土佐兵相抗,必敗無疑。而且土佐兵有二百挺施耐德步槍。”
小泉也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等變成賊軍,一敗塗地不說,王政複古以後,高鬆藩滅亡,主家被廢。我等難道眼睜睜地接受這個命運嗎?”
一直默不作聲的吉川隼人開口說道:“咱們快去成田府上跟成田長老好好講講道理吧!”
山田甚之助搖手說道:“沒用的。成田長老根本不會聽我們這幫年輕人的說辭。而且藩臣會議上定下來的事情,不管我等怎麽爭吵,他是不可能更改的!”
吉川隼人憤憤說道:“那,難不成咱們就眼睜睜地看著全藩成為朝敵嗎?”
甚之助擺手止住,環顧四周,緩緩說道:“自然不會!我有一計,也是非常手段,需要我等豁出性命去做。”
小泉急匆匆地說道:“我等早已把性命置之度外,怕什麽非常手段!你盡管講來!”
甚之助正要說出自己的計謀,忽然看了一眼天野新一郎,說道:“天野君,抱歉了。請你回避一下。”
新一郎頓時變了臉色,不滿地問道:“為何?”
甚之助溫和地說道:“我並非對你有戒心,隻因你與成田家關係密切。我等在此設計對付成田長老,你在此地,必然內息苦澀,我等也心有不忍,所以……”
新一郎血氣上衝,高聲叫道:“我新一郎雖然年輕,卻明白大義滅親這個道理!平時與諸位同誌相稱,關鍵時刻豈能退卻?”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說了。天野君的勤王之誌,我等心裏都有數。請大家圍攏過來。”
眾人湊到甚之助身邊,隻聽甚之助低聲說道:“藩論已定,若非采取非常手段,力挽狂瀾,恐怕無法改變全藩滅亡之命運。若要阻止明日出兵,隻能今晚刺殺成田長老,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各位以為如何?”說到此處,甚之助也是臉色蒼白,露出悲愴表情,望著眾人。
吉川隼人首先叫道:“隻能如此!”
家主小泉事先與甚之助商議過此事,並不感到意外,靜靜開口說道:“我等與成田長老並無私怨。長老雖然頑固不化,對主家卻是忠心耿耿。如今為了本藩的大義名分,不得不犧牲成田長老。隻要除去了成田長老,明日出征就沒有了總指揮,出征軍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然後再力陳尊王之正義,改變藩論輕而易舉。自慶應二年以來,我等同誌多次聚會,共議勤王,不就是為了今日之舉嗎?除去成田長老,既是為了天朝,也是為了主家。各位可有異議?”
“全無異議!”
“絕無異議!”
“完全讚同!”
眾人七嘴八舌地表示讚同,隻有天野新一郎默不作聲。
小泉繼續說道:“大家既無異議,那接下來就商議方法手段。各位都知道,成田長老是竹內流近身短打的高手,在室內那樣窄小地方的短刀搏鬥,恐怕全藩之內無人能及。因此,我等也要精挑細選,派出高手。”
“正是!”吉川隼人附和道。“但如今外有強敵,我等也不可在城下大動幹戈。依我看派三人去比較合適。”
全場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眾人心中一致認定最合適的人選之一就是天野新一郎,因為他是藩內劍術教頭小野一刀流高手熊野三齋的得意弟子。
吉川隼人說道:“在下雖然劍術不精,但願舍命加入三人之列!”這是他的謙遜之詞。他在眾人當中也是出類拔萃之人,隻不過還遠不及新一郎劍術精湛。
“在下也算一號!”幸田八五郎也舉手說道。他也是響當當的劍客。
眾目睽睽之下,眼看著劍術不如自己的人都踴躍出頭,新一郎也不好一直沉默,開口說道:“在下也願助一臂之力。”
但小泉和山田都不打算派新一郎出頭。小泉神情淡定地說道:“天野君,你還是別去了。我等不願看到你內心掙紮受苦。”
新一郎促膝上前,朗朗說道:“各位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之前在下也說過,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此時不必顧及在下的內心情感。”
“不過,天野君,你跟成田長老的女兒剛剛訂過婚的……”,小泉剛說到這裏,被新一郎憤然打斷了話頭。他高聲喝道:“當此天下大變之際,在下豈可為私情所惑。請不必顧慮!”
眾人都沉默了,同時受到新一郎氣概的影響,神情為之一振。
三
但天野新一郎內心卻並非如他口中所說的那樣果決明確。他的尊王之誌勝過常人,但與成田一家既是遠親,又有著特別親密的關係。
固執己見的成田賴母平時雖然性情古怪,卻也頗有風趣,喜歡釣魚,新一郎也曾陪他去過幾次。
成田賴母的長子萬之助今年十七歲,文武兩道都以新一郎為榜樣,開口閉口“新兄,新兄”的叫個不停。
萬之助的姐姐八重比他大一歲,今年一十八歲,剛剛跟新一郎訂了婚。隻因時勢紛亂,婚期尚未確定。
所以,新一郎對成田家就同自己家一樣了如指掌。
第一批殺手是吉川隼人、幸田八五郎再加上天野新一郎,一共三人。第二批是小泉主膳、山田甚之助和久保三之丞,也是三人。
新一郎在同誌麵前強裝鎮靜,其實內心暗淡,步履沉重。
小泉說道:“咱們絕不可亂殺無辜!成田家的家臣如要反抗,咱們不得已隻得動手,但隻要殺了賴母大人,就立刻撤離。特別要注意,絕不可傷了賴母大人之子萬之助。”聽了小泉這一番話,新一郎內心多少感到有些慰藉。
全藩上下都在為明日的出征做準備,城下四處一片喧囂。平時昏暗的街道,今晚也燈火明亮,臨近深夜,也能聽到房屋裏傳出的說話聲。
刺客六人以黑布蒙麵,各自奔向坐落在五番町冷清的練馬場前的成田府邸。
新一郎一旦回到位於二番町的自宅,在家人麵前裝出回房睡覺的樣子,等到臨近深夜子時,才偷偷翻過院牆,急匆匆朝練馬場方向奔去。
六人聚齊後,山田說道:“天野君,知道你內心苦悶,但此時還得靠你指路。”
新一郎口中答道:“那是自然。”但臉色蒼白,好在今晚陰雲密布,不見月光,其他人並未察覺。
眾人跟著新一郎來到成田府邸後院,翻牆進了院子。新一郎走在最前麵。
後院裏有一個水池,水池的對麵十二疊的房間就是成田賴母的寢室,隔著一個八疊的房間就是八重的寢室。新一郎內心默默祈禱八重千萬不要醒來。即使是蒙著麵,他也不希望被八重或萬之助看見。
有人拿來了破門的鐵錘,但一旦砸門的話,就會驚醒院子裏的其他人。
山田低聲問道:“天野君,有沒有容易進去的地方?”
“有。中院有個小窗。”剛一說完,新一郎又後悔了。再怎麽大義名分,自己也沒必要這麽做吧。
六人從後院繞道中院,果然看到了牆壁上有一個直徑二尺左右的低矮的、用細竹做成的格子狀的小窗。小泉拔出短刀,悄無聲息地把窗上的一根根細竹割斷。
“幸田君,你身材最小,從這兒爬進去,把雨窗打開。”
幸田把大小雙刀取下交給小泉,縮著身子從小窗口鑽了進去。“天野君,雨窗栓在哪邊?這邊還是那邊?”
“我記得是那邊。”
幸田躡手躡腳地沿著走廊朝雨窗栓的方向走去。屋外五人也沿著同一方向悄悄走去。
雨窗栓被拉開,雨窗發出細微的聲響,被緩緩打開,屋外的五人魚貫而入,拔刀出鞘。小泉示意天野在前麵帶路。
沿著走廊走了數十步後,天野新一郎停下腳步,回頭對眾人低聲說道:“就是這裏!”
小泉輕輕拉開拉門,剛要邁步,忽然聽到房間裏一聲低喝:“什麽人?”聲音裏透著沉穩鎮靜。
六人的動作雖然聲音輕微,但早已被成田賴母聽到。他在睡衣外麵迅速係上腰帶,抓起短刀,站起身來,雙眼炯炯,盯著門口。
吉川低聲叫道:“我等為天朝而來,取大人首級!”
賴母叫道:“什麽人?報上名來!”說著拔刀出鞘,同時一腳踢滅了身邊的油燈。與此同時,山田點燃了手中的燭燈,重新照亮了房間。
小泉打開附近走廊上的雨窗,留出退路。
燭光下,成田賴母靜靜地站在床柱前麵,手中不足二尺的短刀橫在胸前,雖已年近半百,但威風凜凜,讓人一眼望去便不自覺地受到震懾。
吉川首先發難,衝上前去,成天老人一個急轉身,躲到衣櫃旁邊。吉川揮刀猛力砍去,被老人輕身躲過,收刀不及,砍上了衣櫃。老人沒等吉川拔出刀,一個箭步衝上,短刀砍中了吉川的左肩,鮮血噴出,濺到了衣櫃上。
幸田見吉川受傷,趕緊衝上,老人身形晃動,早已躲到床柱後麵,手中短刀一伸一縮,快速無比,不愧是竹內流近身短打的劍術高手。
小泉眼看幸田也無法取勝,心想若耽擱時間,等成田家眾人趕到,就無法成事,不由得焦急起來,尖聲叫道:“天野君,天野君!”
新一郎聽到小泉叫出自己的名字,大吃一驚。比他更震驚的,卻是成田賴母。老人如發狂般叫道:“新一郎,新一郎,你也要來殺我嗎?”聲音裏充滿了憤怒和傷心。
新一郎看著老人與吉川和幸田打鬥,本應上前助陣,但內心遲疑,難以邁步上前,此刻聽到老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更是內心震蕩,手中握著的大刀不自禁地微微顫抖。
山田見新一郎猶豫不決,叫道:“天野君,讓我來!”邁步上前替下他。新一郎心一橫,咬緊牙低聲說道:“不必!”對著老人叫道:“伯父,小侄失禮了!”飛身上前,與賴母對打起來,幾個回合過去,大刀撥開老人的短刀,刺中對方左腹部,力道沉重,把老人釘在床柱上。
幸田右手揮起,一刀砍中了成田賴母的頸部,鮮血飛濺。
小泉正在走廊上與趕來的成田家從人廝殺,見成田賴母倒地斃命,高聲叫道:“事成了,快走!”背起受傷的吉川,跳到院子裏,朝後門奔去。
新一郎朝著老人的屍身施了一禮,最後一個跳到院子裏。
“賊人慢走!”萬之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新一郎內心暗叫,(萬之助,八重拜托你了!)飛身越過水池,緊隨眾人而去。
“賊人,拿命來!”萬之助的聲音在身後數尺響起,但新一郎毫不理會,腳下越跑越快,把萬之助甩得遠遠的。
四
成田賴母的橫死,讓高鬆藩上上下下深受震撼。第二天出陣的計劃,自然也就擱淺了。
這對佐幕派來說,是一個非常沉重的打擊。藩論馬上就轉向了。藩中以藩主之弟德川賴該為首,主張對朝廷恭順,責令參加鳥羽伏見戰役的隊長小夫兵庫和小河又右衛門剖腹謝罪。藩長老蘆澤伊織和彥阪小四郎把這二人的首級親自送到駐紮在姬路的四國鎮撫使的兵營裏。
土佐藩和丸龜藩的藩兵在高鬆城下駐紮了兩三天後就撤走了。
高鬆藩也迎來了王政維新的時代。
暗殺成田賴母的五人在事成的第二天就逃離了高鬆。新一郎也要隨大家一起逃離,但被小泉和山田製止了。
“天野君,你是天野家嫡子,身份極高。我等背負暗殺的罪名脫藩後,就不會有人懷疑你。希望你留在藩內,為國事盡力。高鬆藩雖然一時擺脫了朝敵的汙名,但前途依然艱難,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新一郎認為自己才是暗殺成田賴母的罪魁禍首,被勸留在藩內,十分淒苦,但如果跟小泉和山田等人一起脫藩,萬之助和八重也就知道了自己是刺客,那樣會讓他更加痛苦。
小泉等人跑到城西的絲濱,雇了漁船,逃到備前國(譯注:現在岡山縣)去了。
小泉、山田、吉川、幸田和久保五人被認為是暗殺成田賴母的凶手,但因世道已經是王政維新的時代,成田賴母作為佐幕派被殺,是死有餘辜,刺客們不但沒有遭到非議,反倒受到讚賞。也沒有任何人懷疑到天野新一郎的身上。
成田賴母的兒子萬之助和女兒八重不僅絲毫不懷疑新一郎,而且在父親死後,大事小事都跟新一郎商量。新一郎反倒成了他倆的主心骨。
新一郎因為是勤王派,受到重用,於明治三年被調到中央政府,在司法部任職。
參與刺殺成田賴母的六人當中,小泉主膳加入了長州藩兵轉戰各地,在北越圍攻長岡城(譯注:現在新瀉縣長岡市)時戰死。幸田八五郎得到薩摩藩大山綱良的賞識,跟隨薩摩藩兵征戰會津(譯注:現在福岡縣會津若鬆市)時戰死。久保三之丞於明治元年末在京都病死。剩下的三人當中,山田甚之助做了近衛軍大尉,吉川隼人在東京府警察廳任職。
天野新一郎學識淵博,連連晉升,於明治五年被任命為東京府高級裁判官。他雖然離開了高鬆,但時常想念成田賴母的家屬,特別對差不多算是被指腹為婚的八重更是難以忘懷。每當春節或端午節時,他去成田家遊玩,嗜酒貪杯的成田賴母經常拉著他一起喝酒,八重必定盛裝打扮,陪在旁邊斟酒。
成田賴母橫死後,八重和萬之助一點也沒懷疑新一郎。但新一郎受到自己良心上的譴責,很少去成田家了。
隨著八重父親之死,緊接著又發生了明治維新,新一郎和八重的婚事也就擱淺了。
新一郎人在東京,有時會想,八重小姐是已經嫁人了呢,還是身居閨閣呢?新一郎一直沒有結婚,也不是為了八重,隻是每當上司或同僚向他提起姻緣之事,他都提不起興致。
明治四年春,高鬆藩長老蘆澤伊織來東京辦事。他既是新一郎的遠親,也是成田家的遠親。
新一郎去拜訪住在水道橋的舊藩主時,偶然遇到了蘆澤伊織。
“新一郎,好久不見啊!”
“哦,蘆澤叔叔,近來可好?”新一郎熱情地寒暄道。
“高鬆藩士當中在新政府任職的人少之又少。你是其中一人,可要好好幹,將來當個參議之類的,為咱們高鬆掙個臉麵!”
“難哪!這天下是薩長的天下。人人都說,非薩長者非人也。”新一郎對薩長兩藩掌握新政府的大權深感不滿。
“那倒也是。不過話說回來,高鬆雖然勤王遲了,但沒像會津那樣成為朝敵,也算幸運了。靠了你等勤王派的力量,早早地歸順了朝廷。如今家中眾人都非常認可你們勤王派的功勞呢。”說到這裏,蘆澤伊織忽然想起什麽,改變話題說道:“對了,你還記得成田家的八重吧?”
“當然記得。”新一郎雖然故作輕鬆回答,但臉上不由自主地發熱。
“你和八重是指腹為婚吧?”
“哈哈哈,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免談免談。”新一郎打著哈哈想要蒙混過去,但蘆澤伊織一本正經地說道:“那可不行,聽說八重那姑娘一心等著你從東京回去接她來呢。”
新一郎心裏咯噔一下,問道:“叔叔,此話當真?”
“應該是真的,聽說不管誰去提親,都被她回絕了。你讓適齡女子久等不娶,可是罪過啊。莫不成你在東京已經成婚了?”
新一郎明確說道:“絕對沒有!”
“既是如此,那就趕快娶了八重,讓她開心吧?哈哈哈!”
新一郎嗬嗬地陪笑了幾聲,內心深為不安。他並非不愛八重,但因為自己是八重的殺父仇人,如果瞞著此事跟八重結婚,有悖人倫。他對八重的思戀之情越來越深,對跟其他女性結婚絲毫也提不起興致。
新一郎住在鞠町六番町的原幕府直係武士的府邸,房間寬敞,光是院子就足足有五百坪。家裏有女仆,還有寄宿打雜的書生。他一直勸住在高鬆老家的父母來東京,但父母不願意離開鼓圖,說什麽也不來。新一郎曾想回高鬆老家探望父母,也順便了解一下八重姐弟倆的情況,但每當他動了這個念頭時,腦海裏不知不覺地就會浮現出刺殺成田賴母的情景,心情頓時沉重起來,無法啟程動身。
明治五年四月五日,新一郎下午四點左右從官廳回來,剛進家門,就聽女仆說來了四國的客人。
“哦,四國的客人?叫什麽名字?”
“姓成田。”
聽到成田二字,懷念和恐懼之情同時湧上心頭。他在客廳平靜了一下內心,對女仆說道:“你把客人帶到這裏來吧。”他心想,應該是萬之助吧?萬之助今年應該有二十二歲了,也就是說八重該是二十三年歲了。
他正這樣想著,拉門被輕輕打開,留著短發的萬之助臉上掛著微笑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新一郎不由自主地大聲叫道:“喲,是萬之助啊!”
萬之助恭恭敬敬地施禮說道:“兄長,好久不見了!”然後接著說道:“我姐姐也一起來了。”
“八重也來了?”新一郎內心激蕩,臉色騰地紅了。“快請,快請!”他把蒲團往自己的身邊挪了挪。
八重從拉門後麵露出上半身,也恭恭敬敬地低頭施禮。新一郎內心焦急地等待著八重抬起頭來。細細的鼻子、彎彎的眉毛、圓潤的雙眼,跟以前一樣顯得那麽柔美,但不知怎地讓人感到一種淒涼。新一郎的內心頓時傷感起來。
八重姐弟二人遲疑著不肯近前。新一郎內心的恐懼漸漸淡去,懷念之情占據了上風。“快坐近來!離那麽遠,說話多不方便。我時常聽進京來的老家的人說起你們,知道你們都平安無事,我也就放心了。”
“兄長也越來越健壯,而且身居高位,可喜可賀!”
聽萬之助跟以前一樣稱自己為兄長,新一郎不由得眼圈一熱,強忍著沒讓眼淚流出來。
“什麽時候來的東京?”
“昨日來的。”
“乘船來的?”
“是的,從神戶乘船過來的。”
“那可夠辛苦的。八重更是受苦了吧?”聽新一郎這麽說,八重臉上現出緋紅,微微低下了頭。
“你們住在哪裏呢?”
“住在蘆澤伯父那裏。”
“是嗎?你看我這裏足夠寬敞,也沒什麽人,明天你們就搬到我這裏來吧?”
“那就謝謝兄長了。我倆也正有此意。”萬之助見新一郎對自己姐弟倆跟以前一樣,眼中也是淚光瑩瑩。
新一郎問道:“萬之助,你這次進京,是想修學呢,還是想做事呢?”
萬之助沉默片刻,眼神忽然變得嚴峻起來,緩緩說道:“今後之事,還想跟兄長商量一下。”新一郎不由得內心咯噔一下,心情頓時沉重起來。
當天晚上,姐弟倆在新一郎的府邸用過晚餐,答應過了三、四天後再來,就告辭去了位於水道橋的鬆平藩邸的蘆澤伊織的住處。
到了第三天頭上,萬之助姐弟倆沒來,倒是蘆澤伊織來了。蘆澤伊織見到新一郎,開口便道:“你看看,八重等不及,這不,自己跑到東京來了嗎?”
新一郎不知如何回答才是,默不作聲。
“你說讓他們姐弟倆來家裏住,但光是不明不白地叫過來還不行,你得娶了八重才行!”
“哦,……”
“哦什麽哦!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到底想怎樣?八重已經二十三歲了,女人易老。你再怎麽唯法是親,也不可忘了人情!昨日我也谘詢了主公,主公也非常讚同這門婚事,讓我務必辦成。若在往昔,這可是事關你進退關鍵的婚禮。新一郎,你到底在想什麽?”
新一郎無言以對。他對八重的愛慕之情有增無減。但擔心一旦婚後八重得知自己是她的殺父仇人,拿婚姻生活就變成了她的地獄。作為男子漢大丈夫,萬萬不可姑且行事。想到這裏,新一郎開口說道:“多謝叔叔掛念!我對她姐弟倆情同一家,非常願意把她倆接來這裏一起生活,自己也可略盡綿薄之力。至於與八重的婚禮,小侄還是想謹慎行事。”
“你可真是固執!莫非你另有家室?”
“沒有!絕對沒有!”
“既然沒有,那你還猶豫什麽呢?”
“小侄另有考慮……”
“你願意照顧她倆,但不想馬上結婚,是嗎?”
“是的。”
蘆澤伊織不可思議地盯著新一郎的臉看了半天,說道:“你可真是個怪人!也罷,你願意把她倆當作家人看待嗎?”
“那是自然。”
“那好吧。我先把她姐弟倆送過來。你們在一起生活一段時間,如果對八重中意了,在娶她為妻。你是這樣想的嗎?”
新一郎沉思片刻,輕聲答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
五
八重和萬之助住進天野新一郎家後,過了四、五天。八重雖然不是新一郎的妻子,但自然而然地就儼然是一家的主婦了。新一郎身邊瑣事,甚至寢室被褥的打理,也都是八重負責。新一郎對八重也是十分敬愛,在駿河町的三井吳服店定製了一套像樣的和服,在日本橋小傳馬町的金綾堂購買了貴重的頭飾、腰飾等物。但當在新一郎的家裏,隻剩下二人單獨相處時,新一郎對八重也從不動一根手指。
八重來新一郎家一晃已經二個月了。有一天,新一郎參加宴會,醉醺醺地回到家裏時已經是夜裏十一點了。八重細心地服侍新一郎,幫他換了睡衣後,扶著他躺下。
若在往日,八重此時都會靜靜地離開房間,但這晚,當新一郎躺下後,八重沒有離開,靜靜地坐在蒲團旁邊,一動不動。
新一郎意識到八重還沒離開,問道:“八重小姐,你還不休息嗎?”八重沒有回答,過了數秒,新一郎聽到了低低的啜泣聲。新一郎知道八重為什麽哭,不知如何安慰她,在那一刻,他真想不顧一切地衝上去緊緊抱住八重,這樣的話也許八重會感到幸福。但新一郎的敏銳的良心不允許他那樣做。刺殺成田賴母雖然不是出於私心私利,但殺父之仇就是殺父之仇。對此事秘而不宣,與死者的女兒結連理,不是一個男子漢應做之事。這種想法克製住了他內心的愛欲。
他靜靜地等著八重哭了好一會兒,然後平靜地說道:“八重小姐,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這麽長的時間裏,你對我的感情,讓我感激不已。我在內心深處也早已把你當作妻子看待。但對夫妻之事,我想暫且擱置,我知道你內心淒苦,我也一樣,希望你能理解。我想將來總有一天,我倆可以以夫妻相稱。”新一郎的話語中充滿了真誠和愛意。
八重哇的一聲哭出聲來,過了一會兒,止住哭聲,輕聲說道:“請原諒小女子失禮了。”然後輕輕地拉開門,退了出去。
(八重小姐!)新一郎拚命壓抑住內心想要叫回八重的欲望,深深地歎了口氣。
六
萬之助一直也沒對新一郎說出自己進京的目的,幾乎每天都出門。
一開始,新一郎還以為他是去修行學問,後來聽女仆們說,才知道他是去學劍術。新一郎頗感不安,一天晚上,把萬之助叫到身邊,問道:“聽說你每天都去學劍術,是真的嗎?”
萬之助點頭答道:“是真的。”
“哦,你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了?如今世道已變,封建製被廢除,針對士族的廢刀令也即將頒布。你現在學劍術有什麽用呢?不如多學些新的文明開化的學問,這樣才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不如去福澤諭吉先生的學塾吧?”
萬之助沉默了片刻,說道:“兄長,我還沒跟您說,我學劍術是有目的的。”
“什麽目的?”
“我想要報仇!”
“啊?報仇?”新一郎內心一緊,聲調不自覺地變高了。
“家父被殺,這個仇說什麽也得報!”
“……”新一郎感覺內心被尖刀剜了似的,疼痛不已,說不出話來。
“家父腹部側麵被刺中,腦袋被削了一半。看到家父慘死的樣子,我就想,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殺了敵人,報仇雪恨!維新後原本以為報仇無望了,但明治三年頒布的新律綱領中有一條規定,如果父祖被殺,隻要事先向官府申報,即使殺了仇家,也不會被判罪。我看到這一條,更下定決心要報仇。另外,東京神田筋違橋的住穀兄弟報仇(譯注:水戶武士住穀寅之介的兩個兒子為父報仇,殺了土佐藩勤王派武士,被認為是日本最後的報仇實例)的消息也傳到了高鬆,我聽到後就再也忍耐不住,跑到東京來了。”
新一郎感到陣陣寒冷,盡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你知道敵人是誰嗎?”
“知道。家父被殺的第二天逃出高鬆的小泉、山田、吉川等,一共五人,絕不會有錯!”
“不過,其中三人聽說已經死了吧?……”
“山田和吉川還活著,這是上天憐憫我,給我留下了報仇雪恨的機會。”
新一郎感覺自己臉色蒼白,扭過頭,不想讓萬之助看到自己的正臉,接著問道:“你知道,這五人當中,是誰下的手嗎?”
“不知道。兄長,聽說你跟他們有交往,也許知道些內情吧?”
新一郎強忍住內心的痛苦,說道:“我也不清楚。……”
“是誰下的手不重要。山田和吉川都是我的殺父仇人,絕對錯不了!”
新一郎默默地思考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政府雖然在頒布的新律綱領中規定允許報仇,但後來又覺得不妥,正在谘詢各大學教授的意見。聽說教授們認為應該禁止報仇,這些意見已經交付立法府討論,很快就會公布複仇禁令。特別是維新之時,有不少並非出於私人怨恨的殺人,是為了國家不得已而殺的人。你這樣一味怨恨山田和吉川,是否妥當呢?你覺得賴母大人的在天之靈是希望看到你耗盡大半生的時間報仇呢,還是希望你修習文明學名、出人頭地呢?”
萬之助聽新一郎這番話出自肺腑,十分真誠,頗受感動,答道:“兄長這番話很有道理,我懂。但是我並不希望出人頭地,隻想為父親報仇雪恨!就像兄長所說,也許家父在天之靈已經放下了對仇人的怨恨。若是那樣的話,我就為我自己報仇!家父被殺時的慘狀,我片刻也忘不了!”
新一郎被萬之助的激憤所震懾,一時說不出話來。如果此時此刻說出自己是下手之人,恐怕萬之助立刻就會拔刀相向,把對自己的親情拋在一邊。
“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就爭取在複仇禁令頒布之前完成你的報仇願望吧。不過,你知道山田和吉川長什麽樣子嗎?”
“這倒是有些麻煩。這二人我都沒見過不說,現在一個是近衛軍大尉,另一個是警視廳官員,都很難有機會下手。而且我想把這二人同時殺死,這就更難了。”
“嗯。……”新一郎神色黯然。他本想說出自己就是下手之人,讓萬之助殺了自己。但轉念一想,自己殺成田賴母是為了國事不得已而殺人,內心並未感到十分自責,也不願意就這樣被對方殺死。另外,最近新一郎受到立法府副議長江藤新平的賞識,剛剛被提拔為司法少輔,正在一心致力於新日本的民法刑法的改革,想要轟轟烈烈地大幹一場,不願就這樣白白地丟了性命。
他想,還是多觀察觀察萬之助,看看是否有機會改變他報仇的想法,這不僅為了保護其他人,也是為了保護萬之助。
不知不覺,迎來了明治六年。
萬之助去水道橋的舊藩主府邸向舊藩主賀歲,在那裏遇到了山田甚之助。山田手握軍刀,十分警覺,對萬之助深加戒備。萬之助懷中揣著短刀,幾次伸手摸著短刀刀柄,但一方麵他想同時連吉川也一起殺了,另一方麵也被山田穿的絢爛的近衛軍製服的威力所震懾,最後沒能出手。
當天夜裏,萬之助在新一郎的麵前一邊哭著,一邊傾述自己的苦悶之情。
明治六年二月,政府發布了第三十七號法令,也就是複仇禁令。公告如下:
殺人乃國家之大禁。殺人者受罰,乃是政府職權之所在。古法規定報父兄之仇為子弟之義務,乃是陋習。雖說有不得已之至情,但畢竟是以私憤破大禁,以私義反公權,固難免擅殺之罪也。更有甚者,不問事之正誤,不顧理之當否,挾複仇之名義濫殺無辜,弊害大矣。因此嚴禁複仇之舉。今後如有至親不幸遇害者,可詳述其事實,即刻向官府申訴。如不依此法規,依據舊習仍擅行殺戮,必當對其罪嚴加處罰,切記不可造次。
新一郎從官廳拿了複仇禁令的複印件回來,給萬之助看了。萬之助讀了報仇禁止令後,嚎啕大哭。
新一郎待萬之助止住眼淚,靜靜地說道:“這複仇禁令一出,即便是為父報仇,殺人也是謀殺之罪。輕者無期,重者處斬。”
萬之助毅然說道:“我既然立下報仇之誌,自己性命早已拋在腦後。曾我的五郎十郎(譯注:鐮倉時代的為父報仇的故事,被稱為日本三大有名的報仇故事之一)在報仇的同時也丟掉了性命。他兄弟原本就抱著必死之心,也是死得其所。即便朝廷發布了禁令,我也要報仇!我珍惜這條性命隻是為了報仇,若大仇得報,這條命絕不吝惜!”
過不多久,新一郎突然咳血了。他體質如蒲柳,不知不覺肺部就受到了感染。
八重深感震驚和悲傷,全心全意地服侍新一郎,但絲毫也不能讓新一郎心情開朗。新一郎的病情漸漸惡化,終於在那年七月被醫生宣布不治了。
八月一日,新一郎在病床上剖腹自殺,留下了幾封遺書。
給萬之助的遺書內容如下:
萬之助君
令尊的殺父仇人是我。最初刺中令尊的也是我,補刀的是幸田。吉川和山田當時並未下手。切不可向他二人尋仇,耽誤自己一生。切記切記。雖然我餘命無多,但不靜待天命,選擇自殺,也是對君的一點衷腸。我死後,令尊之仇已報,切不可再生報仇之念。
新一郎
給八重的遺書內容如下:
八重小姐
請允許我此刻才對你以妻相稱。對殺令尊之事秘而不宣,與你結婚,我實在難行此事。還請諒解。我死之後,仇恨解消,請允許我對你以妻相稱。我對上官也留了遺書,說明你是我妻,我所有財產以及政府下賜之金錢也都歸你所有。希望你與萬之助君生活幸福。若遇良緣,可隨時出嫁。
新一郎。
萬之助和八重跪在新一郎的棺前,抱在一起,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