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鳴門秘笈 (十九)

(2025-02-21 15:14:28) 下一個

下府邸內

  法月弦之丞走出蘆葦叢,沿著河邊四處張望,終於找到了一艘係在岸邊的無人的小船。他輕輕跳上船,搖動船槳,朝著森啟之助三人遠去的方向劃去。

  過了三角洲往右,順著河邊駛過春日出渡口,眼前便是阿波國蜂須賀家的船倉碼頭。上百根木杭後麵,就是寬闊的水門。水門兩側是高聳的瞭望塔樓,閃爍的燈光灑在河麵,泛出紅色的波紋。

  船倉碼頭再往下,是一座被高高的圍牆圍著的宏壯的建築出現在眼前,那便是阿波國在大阪的下府邸,也就是弦之丞想要闖入的目標。

  小船再往下,就到了六間房河邊。此處荒草叢生,岸邊孤零零地立著一座供奉誓文神的祠堂。弦之丞躡手躡腳地把小船靠近岸邊,上岸後,把船係在河邊一棵樹上,撥開岸邊荒草,一邊觀察四周,一邊朝誓文神社走去。他看四周並無異象,心想機關估計就在這誓文神社之內,走近神社境內,推開祠堂的木門,走了進去。祠堂內的木板被弄開了一個大洞,朝下望去,約有六尺多深,斜斜地延申著。弦之丞走進洞,手裏點著火繩,全身繃緊神經,一步步往裏探去。走了約一盞茶的功夫,地洞漸漸向上,再走一會兒,前邊豁然開朗,露出天上的夜色,已然到了洞口。

  弦之丞弄滅火繩,緩緩叢洞口探出頭,察看四周。洞口在一小片樹林裏,林外是數間長屋,長屋後麵是宏大的建築。弦之丞意識到自己已經身在阿波國在大阪的下府邸,心中暗喜,躡手躡腳地在黑暗處行走,想要靠近下府邸,卻不知怎地,繞來繞去,走到了一片水域附近。這片水域裏停泊著大大小小的船隻,水麵平穩,像是引進安治川的河水建成的人工港灣,正是船倉碼頭。一艘千石大船,有二十四張帆、二十四挺船槳,三層樓閣朱欄畫棟,華麗堂皇,想必是阿波侯蜂須賀重喜的坐船。弦之丞心想:“哼,瞧這船的氣派,快趕上將軍家的安宅號船了。”

  弦之丞正在察看路徑,忽然身後傳出聲響,回頭望去,不遠處立著一座像是庫房模樣的白色建築,窗口露出微弱的燈光。聲音便是從這庫房裏傳出來的。

  弦之丞悄悄走近庫房,躲在一處陰影處,豎起耳朵聽著裏麵的動靜。

  “幺娜小姐,到了這裏,你可要乖乖地聽話,安安靜靜的,不要弄出動靜來!如若不然,惹惱了我家大人,一刀下去,你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接著是低低地啜泣聲。

弦之丞叢窗口偷偷朝裏麵望去。庫房裏堆放著一堆堆的船纜,幺娜雙手被綁在身後,躺在一堆船纜上,蒼白的臉上淚珠晶瑩,恰似梨花帶雨。森啟之助和宅助站在幺娜的麵前,正在橫眉立目地威脅她。

“大人,依小的來看,咱們擔的幹係太大了。在萬字號船出發之前,萬一被人發現這裏有人,可就糟了,不如幹脆點,一刀了斷算了。”宅助一邊低聲說,一邊做了個砍頭的手勢,眼睛卻對著啟之助眨眼,嘴裏說的凶狠,其實是在嚇唬幺娜。

弦之丞想要解救幺娜,剛一移動身形,恰恰被一個路過的值夜衛士發現。這衛士大喝一聲,“什麽人?”拔刀出鞘,朝弦之丞奔來。

 

啪的一聲,是棋子落盤的聲音。

圍棋盤的兩側各坐著一人,正在對局。剛剛下了一枚黑子的,是個身穿公卿服裝、高瘦身材、麵孔英氣勃勃的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手拿羽扇,輕輕揮動,擺出一副輕鬆的神情。另一個人身穿便服,年紀也差不多在三十左右,身材微胖,四方大臉,滿臉胡須,低頭沉思如何應對。

“太守,您慢慢考慮,不急。”公卿服裝的中年人臉露微笑,說道。此人名叫竹屋有村,是京都朝廷的公卿,位居三品。被稱為太守的人,自然就是此間主人,阿波國太守蜂須賀重喜了。

重喜沉思良久,拿起白子,也啪的一聲,拍在棋盤上。竹屋有村幾乎不假思索地又拍出一枚黑子,開口說道:“哈哈,太守,這下您可要不妙了!”

“哼!休要誇口!看我的。”

二人口中不停地說,手中的棋子也不停地拍出,啪啪啪地一陣響動,彷佛一陣急雨。

這裏是下府邸的一間名叫鄰帆亭的茶室,四周種著青竹。時刻已是初更,夜色深沉,除了二人的下棋聲和說話聲,偶爾傳來秋蟲的叫聲。

“太守大人”,一個家臣來到茶室外麵跪下。

“何事?”重喜也不抬頭,眼睛盯著棋盤,開口問道。

“明日就要解纜開船,需要裝載回國的物品,還請太守示下。”

“這些瑣事,問啟之助就好。”

“已經問過森大人,太守是否還有需要特別交待的事情?”

“沒有。”

“另外,看潮水的情形,明日清晨解纜出發,時機最好。”

“嗯,知道了。”

家臣正要離去,忽然被重喜叫住問道:“在京都抓到的探子已經到了嗎?”

“尚未到。”

“送到後,馬上帶到這兒來!”

“遵命!”家臣離去後,鄰帆亭重又回恢複了寧靜,隻剩下棋子落盤的聲音和時不時的鳥叫聲。

十年前的寶曆8年,三品公卿竹屋有村參與了企圖推翻德川幕府的寶曆事變,被幕府視為眼中釘,卻是當時的天皇桃園帝最為鍾愛的公卿之一。寶曆事變是德川幕府期間的首次倒幕事件,參與者二人被判死刑,十七位公卿被流放,竹屋有村行蹤不明,也有人說他自殺身亡。

竹屋有村雖然出身公卿之家,但從小習武,對兵法、劍術馬術弓箭之術樣樣精通,傾心於尊王學說,一心想要推翻幕府。寶曆事變因被人告密,行動失敗,他不甘心束手就擒,逃出京都,渡過瀨戶內海,潛入阿波國,隱藏在阿波太守蜂須賀重喜的府內,平時習武讀書,也常與重喜下棋對談,性情偏激,開口閉口就是推翻幕府,讓重喜頗為頭疼。

阿波國初代國主乃是豐臣秀吉的股肱之臣蜂須賀正盛之子蜂須賀家政,因征討四國有功,受領了阿波一國。

蜂須賀重喜自寶曆4年被立為蜂須賀第十代藩主後,同年謁見幕府第九代將軍,被任命為阿波太守。重喜頗有一番雄心壯誌,模仿幕府第八代將軍德川吉宗,對藩政進行大幅度改革,不拘門第,大力提拔有能之人。他因祖上是豐臣秀吉的親近之人,對滅了豐臣一族的德川家心有怨恨,同時也對尊王學說大為傾倒,產生了推翻幕府的想法,但他畢竟是二十五萬石的一國之主,跟孤身一身、無牽無掛的竹屋有村不同,言語行動上處處小心,同時嚴令封鎖國境,不許境外之人隨意出入。

 

“啟稟太守,京都貴客到了!”隨著通報聲,門外走進三個浪士打扮、細皮嫩肉的人。他們是京都朝廷公卿的七條左馬頭、梅溪右少將和交野左京大夫三人。因此處是茶室,無需行大禮,三人微微躬身施禮後落座。

阿波太守推開棋盤,開口說道:“可算盼到各位了!”竹屋有村卻擺出一副主人的神情,臉露不滿,說道:“各位何以姍姍來遲?”

梅溪右少將麵露囧色答道:“京都衙門盯得緊……”

七條左馬頭鄭重施禮說道:“阿波侯即將於明日乘船回國,我等深感寂寞。”

交野左京大夫說道:“自寶曆事變至今,一轉眼已經八年了。如今幕府也不似當年那樣警覺。隻有之前天滿衙役中的數人以及江戶忍者還在執著打探,需要小心。”

竹屋有村接口說道:“確實不可掉以輕心。江戶忍者甲賀世阿禰感覺到阿波國是我等的後盾,秘密潛入阿波國,想要搜集證據,哼,想得美!如今他早已就捕,被關押在阿波劍山的山牢,完全不用擔心。天滿浪人俵一八郎也已抓到,不久也會被送去劍山,與甲賀世阿禰一起終其一生也甭想活著走出劍山。”

三位公卿臉現喜色,齊聲恭喜道:“如此我等就放心了。”

竹屋有村得意洋洋地說道:“重喜公英明睿智,還有不肖有村在帷幕獻計獻策,必定萬無一失!”

一直默不作聲地阿波侯蜂須賀重喜,此時哈哈哈地大笑數聲,眼光在三個公卿地臉上掃過,緩緩說道:“幕府細作不用擔心,拜托各位做的事情可有了眉目?”

三位公卿中年紀最大地交野左京大夫答道:“有的一諾而定,有的還在評議,各處答複不一。”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細長包裹,雙手呈上,“這是至今為止的各國諸侯的聯名狀……”

阿波侯臉上露出鄭重神色,對竹屋有村說道:“勞煩有村卿”,示意他到門口把風。身為三品朝官的竹屋有村若在往日,足有資格參加九重歌會,參與朝廷政治。如今朝廷式微,公卿地位卑賤,甚至比不上幕府的一個小吏,被阿波侯指使站門把風,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了。竹屋有村以食客自居,竟被指使把風,心中微微有氣,但轉念一想,這也是為了重振朝廷威信,自我安慰一番,走到門口坐下。

蜂須賀重喜打開包裹,從裏麵拿出一份書卷,展開後凝神觀看,一邊看,一邊喃喃自語,“盟主,德大寺公城公,嗯。”德大寺公城在八年前是朝中二品大員,寶曆事變時受到牽連,被迫辭官隱居。

左馬頭說道:“堂上二十七家都與我等同心,一旦有事,必奮力呼應。”

“現居宇治的竹內式部先生。”

“八年前就是德大寺公城公的軍師,現在依然被倚為股肱。”

“江戶的山縣大二也以約好,願為內應,一旦有事,就火燒江戶,占據箱根天險,以待王軍。”

“各國諸侯有幾家響應呢?”重喜問道。

交野卿接口道:“筆頭自然是阿波太守重喜公您了!其他有肥前久留米藩的有馬忠可公、大洲藩加藤家、柳川藩的立花家,還有佐賀藩鍋島家、熊本藩細川家、濃州八幡的金森家……”,正說到這裏,突然聽到竹內有村擺手叫道:“噓!有情況!”

 

三位公卿聽到竹內有村說有情況,頓時驚慌失色,忙不迭地把聯名狀卷起。阿波侯也神情凝重,警覺地朝門口望去,低聲喝道:“什麽情況?”

竹內有村說道:“有人朝這邊跑來!”話音剛落,就聽到院中樹葉搖動的聲音和急促跑動的腳步聲,緊接著就看見一個武士,手中拿著六尺棒,急匆匆地朝茶室這邊跑了過來。

竹內有村喝道:“站住!什麽人?”

武士愣了一下,急忙跪在地上。看他的裝束,應該是此處府邸的侍衛。竹內有村走近身前,喝道:“大膽的東西!阿波太守在此,你竟敢如此亂跑?不知道今晚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茶室嗎?”

武士答道:“卑職正是負責守護茶室的侍衛。”

“你身負守護之責,怎敢擅自亂跑,驚擾太守?”

“卑職並非有意驚擾太守,乃是察看院中四處,看看有無異常。今晚有人意圖接近關押天滿浪人俵一八郎的牢舍,被侍衛們發現,卻沒能抓住,讓他跑了。因此侍衛們都在四處察看。”

竹內有村點頭說道:“俵一八郎?就是從大津抓回來的那家夥吧?如此也怪不得你。”轉身對蜂須賀重喜說道:“太守您也聽到了吧?看樣子府內有人與俵一八郎氣脈相通。”

  重喜點點頭,叫道:“叫那衛士近前答話。”

  武士走到茶室門前,跪在地上。

  重喜問道:“你剛才所說,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

  “那我問你,那個想要接近俵一八郎的人長得什麽模樣,穿什麽衣服,看清楚了嗎?”

  “屬下該死,那人昨日和前天一連兩個晚上都來了,可惜隻看到一個影子。”

  “嗯”重喜臉色陰暗,陷入沉思。

  “不過有一點,屬下非常確定!”

  “嗯?那一段?”

  “那影子十有八九是個女子!”

  “什麽?”重喜瞪大雙眼說道:“是女子?這就奇怪了。如此說來,是我的侍女當中有人跟俵一八郎氣脈相通?”

  “屬下不敢亂說,不過從前後情形來看,極有可能是府邸內部之人。”

  重喜臉上露出不快的表情,沉思片刻,眉頭一皺,朗聲說道:“衛士,你馬上去叫森啟之助來!再通知這府邸所有侍女都到宴會廳集合。明日出發,今晚本太守要大擺宴席,與眾侍女一醉方休!”

[ 打印 ]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