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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門秘笈 (十七)

(2025-01-18 22:28:08) 下一個

紛至遝來

  陽光透過柿子樹的樹葉斑斑點點地灑在破舊的榻榻米上,房間裏擺放著一張西洋桌子,桌子上的紙上寫著扭扭曲曲的荷蘭字,異人墓的墓碑碎片被當作文鎮壓在紙上。桌子旁邊堆放著各種書籍、一台摩擦發電器,還有搗藥罐。房間裏沒有人,靜悄悄的,時不時地傳來院子裏秋蟬的叫聲。

  遠處傳來一聲咳嗽聲,接著院子裏的茅廁門被打開,一個長臉瘦身的書生模樣的人走了出來,原來是平賀源內。

  源內在洗手處用木勺舀了水,洗過手後,把水灑在南天葉子上,然後走進房間,從桌子的抽屜裏取出藥草籽似的東西,又來到院子裏。這是源內從長崎弄到了西洋藥草的種子。他想自己種植這個藥草,日後用來治病救人。

  他拿著鐵鍬,在秋草中走了幾步,找到了一處感覺適合播種的地方,拿起鐵鍬插進土裏,左腳踩在鐵鍬邊緣,正要用力,忽然停了下來,臉色露出詫異的表情。院牆外探出一個頭來,正在往院子裏張望。

  源內一下子消了興致,放下鐵鍬,轉身回到房間,拿出煙管,吧嗒吧嗒地抽起煙來。

  那日,他與常木鴻山闖入住吉村偷渡人家救人後,常木鴻山留在住吉村準備船隻,想要渡海潛入阿波國。源內則與鴻山道別,回到大阪,租了一間草屋住了下來,讀書製藥。他想莫非被阿波武士打探出自己與常木鴻山的關係,被跟蹤了?正在心煩意亂之時,門外傳來悠揚的竹笛

聲。

  源內頗懂音韻,聽出笛聲之中的憂鬱悲憤之情,心想這吹笛人不知遇到了多大的傷心事,不由動了惺惺相惜之念,走到院中,正要推門出去,想要認識笛聲的主人,隻聽門外笛聲戛然而止,隨後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過路之人唐突了,想要請教一二,不知可否賜教?”

  源內開了門,探出身子,隻見一個瘦長身材的年輕虛無僧,手中拿著一管竹笛,對著自己躬身施禮,問道:“敢問此處可否是平賀先生的住處?”

  源內答道:“在下便是平賀源內。你是要看病嗎?”口中這樣問,但臉上卻露出懷疑的表情,因為他看出對方中氣十足,雖然神情抑鬱,卻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虛無僧得知對方是平賀源內,喜出望外,低聲說道:“貧僧並非看病,有要事想要請教先生,但此處卻不甚方便。可否借貴府一用?”

  源內也有心與對方相識,就引著虛無僧進門,來房間內坐定。

  虛無僧重新鄭重施禮,說道:“久仰平賀先生醫術高超,更有一副救死扶傷的熱心腸,今日得睹尊顏,三生有幸。貧僧法月弦之丞,家父是住在江戶麹町的法月一學,或許先生有所耳聞。”

  “法月一學大人可是七千石的高祿武家大人,在江戶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在下也曾有過一麵之緣。不知大人找在下何事?”源內既然知道對方是武士出身,身份高貴,雖然一身僧侶打扮,還是改口稱對方大人了。

  弦之丞緩緩道出自己的來曆。

  一個多月前,弦之丞在禪定寺山頂與萬吉分手後,直奔大阪郊外的住吉村,想要見常木鴻山,不曾想萬吉所說的偷渡人之家荒涼不堪,像是很久都沒人居住的樣子。弦之丞問了附近的居民,有人說一個月前曾見過一大批武士來過這裏,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什麽人了。定是阿波武士打探道消息,撲了過來,卻被常木鴻山躲過了。

  弦之丞想,常木鴻山的居所恐怕很難打聽得到,但平賀源內是醫生,總要治病救人,就容易找得多。於是他就四處打聽平賀源內,一番辛苦總算沒有白費。弦之丞說道:“還請先生告知常木大人的居所,貧僧不勝感激。”

  源內說道:“在下確實與常木大人一起去了住吉村,並救出了萬吉,但隨後就向常木大人告辭,離開了住吉村。所以常木大人如今身在何處,在下一概不知。另外,在下與常木大人雖然相識,但對阿波國之事毫無興趣,請恕在下無法相助。”露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情。

  弦之丞聽他如此說,深感困惑,不知如何繼續發問。正在這時,忽然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接著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請問平和先生在嗎?”

  源內聽到有其他人來,內心鬆了一口氣,趕緊答道:“在。是哪位?”

  院門開處,一個年輕女子帶著一個女仆走了進來。容顏嬌美,膚色蒼白,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原來是川長魚店的幺娜。幺娜見房間裏有人,站在門口,略顯躊躇,怯怯問道:“先生,您有客人?”

  “這位客人不礙事。我先給你看病吧?怎麽樣?最近還是常盜汗嗎?睡得踏實嗎?重要的是要保持一個好心情,想吃什麽吃什麽,困了就睡,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遊山也好,去看戲也好。,隻是有一件,切記切記,不可近男色。”

  “先生,看您說的……”幺娜臉色露出羞澀的表情,低下了頭。

  “哈哈哈,我開個玩笑!你走近些。”源內招手讓幺娜走近坐下,仔細觀察她的麵部。

  弦之丞站起身,退後幾步,看著源內診病,忽然發現這個前來看病的女子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幺娜的病情並無明顯變化,待源內給她看完,給她配藥之時,轉過身來,看到身後的弦之丞,頓時愣住了,不由得口中發出“啊‘的一聲,且驚且喜。

  弦之丞此刻也想了起來,開口說道:“原來是幺娜小姐!我說怎麽如此眼熟呢。“

  幺娜蒼白的臉上露出緋紅,像是燈光下的蠟人像。“小女子適才竟然沒注意到是大人您在這裏,實在是失禮了!真沒想到還能再次見到大人您,這可真是難得的緣分!“幺娜顯得有些語無倫次,川長魚店的邂逅以及後來時雨堂外的吐血之事一下子湧上腦海,內心激蕩不已,胸口起伏不定。

  弦之丞絲毫沒有意識到對方內心的感受,恭恭敬敬地施禮道:“夏天時承蒙照顧,不勝感激。特別是在大津,給半齋師傅添了很多麻煩,深表歉意。“

  “能為弦之丞大人微盡綿薄之力,實在是小女子的造化。大人去了大津以後,也不知能何日能重返大阪,更不知何時何地才能與大人重逢,真是沒想到這麽快就再見了!“幺娜低著頭,雙手擺弄著衣襟,時不時抬眼透過前額的秀發朝弦之丞望去,眼神裏顯露出萬種柔情,內心渴望能與弦之丞獨處,傾吐愛慕。

  弦之丞問道:“你的病情如何?不礙事嗎?“

  聽弦之丞如此發問,幺娜臉上頓時露出一絲悲哀,心想:“我若是沒有這個病,說什麽也要把他留住!“

  不一會兒,源內調好了藥,交給幺娜。幺娜不得不戀戀不舍地向弦之丞告辭,萬分不情願地走出了房間。

  “年紀輕輕的,就得了癆病,真是可憐!“

  “是啊,在先生看到,幺娜小姐的病能治好嗎?“

  “難哪!我是受他叔叔所托,不得不盡力而已。癆病是不治之症,需要心神安靜。她這個年齡,春心蕩漾,就算是吃蛇膽龜血,不僅無益,反而有害。唉,真是可憐!“

  弦之丞和源內二人正在談論幺娜的病情,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叫著弦之丞的名字。弦之丞出門一看,原來是剛才隨幺娜來過的女仆阿藤。阿藤把一個係著蝴蝶結的紙條遞給弦之丞,也不等弦之丞的回信,就匆匆離開了。

  弦之丞打開紙條一看,見上麵寫著約他今天傍晚在九條村渡口見麵,有要事相告。字跡頗為潦草,顯然是在哪個茶屋借了紙筆匆匆寫下的。

  弦之丞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陷入沉思。

 

  秋風瑟瑟,秋日下安治川的河水泛著黃金般的波紋。幺娜站在九條村渡口的小屋,焦急地東張西望。她想,今日天可憐見,讓自己偶然遇到了心慕之人,絕對不能放棄這次機會。

  “阿藤你說,弦之丞大人會來嗎?”幺娜這樣問阿藤。

“阿藤沒敢問,平賀先生還在屋裏聽著呢。”聽幺娜這樣問,阿藤臉上現起緋紅,好像自己有了戀情似的。

  “你真傻!醫生跟這種事又沒關連。”

  “醫生也是人,說不定也會嫉妒呢!像小姐這樣天仙般的模樣,誰能不動心?”

  “阿藤,你這張嘴可真甜!”

  衣袖飄飄,楊柳的枯枝也在秋風中抖動。順流逆流的各種船隻穿梭而行,河對岸的四貫島上,森林裏的白鳥四處飛舞,像一片片撒出去的白粉。

  “哎喲,這不是川長魚店的幺娜小姐嗎?”一個身著樸素、頭上插著珊瑚簪的中年女子走近幺娜,躬身施禮問道。

  “你是以前在我家做工的阿吉吧?”

  “是的。好久沒見,幺娜小姐都長這麽大了,也越來越漂亮了!”

  “你也跟以前在我家那時完全不一樣了,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媳婦。”

  “哪裏有什麽福氣?淨受苦了,根本顧不得拾掇自己了。”

  “你現在還是跟離開我家時的那個人在一起嗎?”

  “是啊,不過他總是不著家,讓我一個人受累。”

  “真羨慕你啊!你看看我……”幺娜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我情願受那個苦,可惜沒那個機會。你家夫君做什麽差事啊?”

  阿吉露出難為情的樣子,說道:“就是拿十字捕具的差事,在大阪東衙門做事,兩個月前離家後,至今生死不明,一點消息都沒有。這不,我想去四貫島拜觀音許願,祈禱他平安無事。我最近天天都去呢。幺娜小姐,做了人家的媳婦,免不了受苦。”

  “兩個月都沒回來,也確實讓人擔心啊。”

  “唉,不管做什麽,都不能做衙役公差的媳婦。”

  “是啊。那可是生死攸關的差事。你家夫君叫什麽名字?”

  “叫萬吉,在那些公差中人緣倒是不錯的。”

  “啊,萬吉?前些日子,我在大津見過他的!”

  “是嗎?那,萬吉他是沒事兒了?”阿吉感覺這些天自己的祈禱終於有了靈驗,雙手合十,喃喃自語。

  不遠處,朝著這個方向走著的兩個人忽然停住了腳步,眼光掃射過來。那是附近的阿波國大阪下府邸的武士森啟之助和他的手下宅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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