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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 在學院路一家書店裏打工

(2014-10-13 07:25:00) 下一個
1995年四五月間,我剛滿21歲。大學畢業在即,工作也已經落實,正在寫畢業論文。

有一天我沿著學院路騎車,看見路邊有一家新開設的書店,名字很大氣:大家書店。拐進小小的前院,停了車,進了書店,雖然不大,但立即感覺到他們的設計似乎有點獨具匠心,書的層次也比較高。店裏端坐一女子,年約二十七八,我就順便問她: 你們是新開的吧? 是,她說,你想來打工嗎?我其實從來沒有想過在書店打工,她這一問,讓我一想自己反正也沒有什麽事,而且在這樣的書店打工難道不會很好玩嗎?就順水推舟地回答,想啊。她大約是說,那你明天來吧。

我就糊裏糊塗地上工了,連誰是最大的“經理” 都不知道。現在我想,他們是一幫朋友,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

這個女子,當時是北外的一名教師,名字就不說了,沒準她現在也在米國呢。有一次她說她去過美國,我很不得體地脫口而出: 那你怎麽不留在那兒呢? 她不覺得我唐突,也不解釋太多,隻是慢慢地說了一句:“不是自己的國家。”

似乎是真正的經理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南京人,非常沉穩,他偶爾來店,管理進貨,清查存貨,但他從來沒有自我介紹是什麽經理負責人之類。多年後我才知道,他後來在國內一直從事教育和公益活動,很受尊重。

還有一個他們的朋友,似乎是一個來自湖南的在讀研究生,他經常把自己讀過的一些社科書籍作為舊書放在書架上代銷。

書店租的是隔壁石油公司的房子,所以也雇傭了石油公司的一位大姐來賣書,她是老北京,滿族人,熱情直率。另外還有一個附近大學的退休員工,她是個和善文雅的老太太,說一口濃重江蘇口音的普通話。中午,我們就在附近的一個單位的食堂吃飯。離書店最近的大學,是北航。

石油公司還有一位又高又胖的大姐,經常踱到店裏來,好處是,她愛買書。有一次,她指著書架上全套,七卷本“錢鍾書論學文選”問我,這套怎麽樣?我說,這當然好了。她說,我買了,然後當場就付錢把書抱走了。後來,和我們一起賣書的大姐不屑地說,她根本看不懂,就是買回去放在書櫃裏裝門麵。我想,能用書裝門麵也不錯啊。

後來北外的老師不怎麽來了,來上班的是一個不到三十的年輕人,戴著眼鏡,從來不笑,一看就是名校好學生的那種風格。沒多久,石油公司大姐趁他不在的時候告訴我們,1989年,有三個大學生跪在人民大會堂前麵請願,他,就是其中一個,叫張智勇。很多年以後,我真的在網上搜索了一下。是的,那三個學生中的確有一個張智勇,當時在北大讀書。不過,那時我從來沒有去跟他求證過,連一個字都沒有提過。

我在書店的角色,大概就類似《孔乙己》裏那個賣賣酒,記記帳的小夥計。

有一次,書店要把一批存貨盡快削價賣出,記得是一批世界知識出版社翻譯出版的二戰後西歐領導人的傳記。我寫了個三折的牌子,和張智勇一起騎車把這批書運進清華大學的校園,擺攤開賣,但不是論本,而是全套賣,這樣才能走得快點。張智勇還是很少說話,經曆了那麽多,大概覺得和我這種在校生也沒有什麽可說的。

六月初的幾天,張智勇曠工了。石油公司大姐說,他暫時回老家了....果然,過了那幾天,他又回來了。


書店的生意並不怎麽好,這裏畢竟不是五道口。學院路的邊上,也並不是每個騎車經過的人都會停下來看看書的,但他們還是認真地製作過一些會員卡,我也幫他們在門口畫過一些拙劣的招貼。

除了這些,我主要是自己讀書。在書店裏,我讀過《廊橋遺夢》,《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還有王小波的《黃金時代》。那時王小波還沒有死,《黃金時代》剛出了第一個版本:鍍膜的黃色封麵,很不起眼,也從沒有顧客來問,我隱隱約約知道這個書名,大致讀了一下,也讀不出什麽味道。

離開的時候,張智勇讓我在書架上隨便拿幾本書(工資當然也是有點的),我拿了幾本關於基督教的宣傳讀物,這些讀物都不是正規出版社出版的,我想就是他們這些合夥辦書店的朋友隨手把自己看過的書放在那兒。至於我和基督教的關係,那時是有興趣讀點東西的。但是,最終覺得它不讓我感覺自由。在美國曾經聽過一次遠誌明牧師布道,結果是大倒胃口,幾乎想吐。

又過了幾年,我回到北京,特地又到書店那一帶去轉轉,發現這裏早已改變,原來是“大家書店”和石油公司門麵的地方,已經成了一個大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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