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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德苗寨算命記

(2016-09-09 07:36:23) 下一個

貴州黔東南有個郎德苗寨,還有個西江苗寨。西江這幾年被“開發”得不成樣子,我在網上看到西江苗寨竟然有了駱駝,大吃一驚,決定再也不去了。

2016年夏天,我踏上征程,決定去郎德一次。我的朋友阿龍的爸爸是寨子的老支書,鐵杆黨員,但最近他做了個夢,夢見阿龍當了兵。當兵在苗族人看來是很不吉利的,阿龍爸爸決定找寨子裏的鬼師來驅邪。阿龍雖然生長在郎德,但早已長居貴陽,對鬼師的那類活動,半信半疑,但出於孝心,他同意讓鬼師先給他算個命。臨行前,阿龍給了我一件舊T恤,說這代表他本人,和兩百塊錢,說是付給鬼師的酬勞。他的大嫂在家開農家樂,接到到他電話通知,對我實行免費接待。我主動提出,給大嫂帶點山寨不太常見的新鮮水果,給阿龍父親買了一瓶 “茅台迎賓酒。”

背著禮物,我登上了去凱裏的大巴。現在的交通實在太方便了。當年從貴陽到凱裏要大半天,現在三小時就到。到達的是新客站,但從凱裏轉到郎德,要去老的“凱運司”。聽說我要去郎德,新客站的工作人員頷首稱是:“郎德好。西江沒好。”從新站坐了趟公交車,直達凱運司,在這裏坐上了每小時一班的專門往返凱裏和郎德的中巴,大約30公裏,10 塊錢車費,很快就到了。

郎德變化不大,因為阿龍的爸爸老支書堅決地抵製了過度開發。他向來主張發展旅遊,而且是開發郎德的首席功臣,但他主張由本寨人自己經營,決不準外來人開餐館,酒吧,網吧。因此,如今郎德多了很多農家樂和一些小店,但並不喧囂。我覺得老支書是對的。

他自己家裏來過不少人物,牆上的合影裏,有喬石,賈慶林,朱熔基…他說胡錦濤來的時候,到處是警察,但牆上的照片裏,偏偏又沒有胡錦濤。山高皇帝遠,我覺得他們並不在意這些,也未必都能分清這些人。

我把禮物交了,另外還有一塊苗繡,是阿龍的老婆做的。她是湖南人,跟著阿龍的媽媽學習苗族刺繡,很快就精通,繡的龍都可以出售了,據阿龍說值一千塊。大嫂拿來鑰匙,讓我在木樓裏選個客房。我選了個有獨立衛生間的,然後,就開始在寨子裏四處流竄。

阿龍打我的手機,說房子背後的山坡上有他家的楊梅,我可以去摘,不過要跟他爸說一聲。

天氣有點熱,放牛的人心疼牛,專門把水牛帶進寨子裏那條河裏,自己坐在岸邊,看牛在河裏洗澡。還有木匠,鄉村理發師 ,磨刀的在各處幹活。

女人們看見有外人來,會擁上前兜售工藝品,但不真正強迫,而且他們的漢話並不靈光。遊人說:“我買過了”,“我呆會兒再買”,一字一頓,語速慢得像 “對外漢語”,她們還是照樣追,幾乎像是在起哄。實在走遠了,也就不追了,倒也可愛。

去寨子裏的小賣部買礦泉水,也順便買了點工藝品。問店的女主人,賣這些零食雜貨能掙錢嗎。她說,利潤很少的,而且食品這種東西,一旦過期,她會扔掉。自己有崽有女,不願意讓別人的孩子吃過期食品。

累了又回老支書家的堂屋裏。他的木樓是沒有大門的,任何人都可以直接走進木廊和堂屋——就是掛著合影的那間。他今年八十了。說起當地文化,經濟,講得很簡單但也切中要害:

“改革開放好。現在日子好過“,他說。”毛主席那時侯,要背著糧食走路去凱裏交公糧,來回就是一天”,他搖搖頭。

晚飯的時候,鬼師來了。大家一起吃飯。過去寨子裏有一個老的鬼師,前些年過世,年輕的就頂上了。但他並不是老鬼師的徒弟,是自己家傳的本領。按他的說法,其實他並不想做鬼師,但因為確實有這種驅邪技術,不做不行,其實也並不靠這吃飯。但一是大家需要,二是如果不做,會引禍事上身。鬼師在治病方麵,管理的就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有一個美國教授有一次在村裏做田野調查,也不舒服了,專門買了鴨子請他做法。

我在美國見過該教授,他親口說,他被鬼師治好了。不過他隻說了這一句就閉口了。鬼師承認自己的確治過一個“瘦瘦高高”的美國教授。

茅台迎賓酒,老支書還舍不得喝,他說要留著送給鬼師。我們喝的是他家裏自釀的米酒。我先吃完,出來靠著欄杆吹夜風。過了一陣,鬼師出來跟我說:老支書喝醉了,阿龍的命算不成了。這樣,我給你算算命吧。

….怎麽成給我算命了?啊,我…我牙都還沒刷呢好不好。不過我還是同意了。反正命已如此,也不在乎多算一次。

鬼師要我從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根線,代表我本人,又讓我給點錢給阿龍78 歲的媽媽。他媽媽立即輕車熟路地拿來大米,簸箕,把錢放在簸箕裏,看來這些是算命必要的。

經過一係列儀式動作,鬼師開口了……

後來我告訴阿龍,我覺得他算得還是準的,真的。鬼師自己說,他能看見。

這時老支書來了,好像大夢初醒。其實剛才發生了戲劇性的一幕。阿龍媽媽覺得阿龍爸爸老支書在我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麵前竟然喝醉了酒,深感恥辱,加上老支書長期以來一喝醉就吵著要打老婆,因此阿龍媽媽這次決定揭竿而起,先下手為強,直接動手揍了阿龍爸爸。八十歲的阿龍爸爸本來就喝醉了,雖然嘴上囂張,其實打不過七十八歲的阿龍媽媽,很快鼻子就出血了。鼻子被揍出血以後,酒也醒了大半,阿龍爸爸溫和地坐在凳子上,麵容慈祥。鬼師就開始給阿龍算命了。算出的結果是用苗語告訴他爸的。

第二天一早,我要回凱裏了。阿龍爸爸還在睡覺,阿龍媽媽堅持要送我去上車,我說不用不用,我自己下去就好。她連連用不流利的漢話,反反複複表達一個意思:“對沒起,實在對沒起,他喝醉了,下次你再來。”說著就流下了眼淚,唉,聽得我也難過起來。當然,他爸喝醉,父母打架的事,我是沒有告訴阿龍的。

我想,我可能還是會再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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