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 (1)
那年頭,我們挺不好意思的,老要組織操心以後能不能成為共產主義事業的接班人。所以就要不時用若幹政治標準評估一下,趕上哪個歪歪嘰嘰的言行要出軌的,組織就得根據鑒定的結果謀劃著如何搶救回來。因此每年我們都要做例行的小組或班級鑒定,讓接班人的資格得到確認。每逢此時,同窗都很得體地先把自己包裝一下,然後再很舒適地把彼此誇上一遍,當然,也很順理成章,我們毫無疑義都站在“時刻準備著”的接班人的行列裏的。
好像是三年級時,應該是一個下午,班裏分小組要做年度鑒定,男女同學都不敢怠慢地按時坐到舊經濟學院大樓的一空教室裏。畢竟鑒定中還有個讓人誇獎的程序,有時弄不好讓哪個不知深淺地唐突一下,麵子也過不去。那鑒定可是要入人事檔案的。
這時,係裏的黨支書也走了進來,很親切地坐到了我們旁邊,微笑著告訴我們,她就是來聽一聽的。組裏的同學感受領導的青睞,頓時一掃午睡後的慵態,開始頻頻從奧妙無窮的中文裏調用代表服從,付出,努力和希望的詞匯,給各位同窗堆砌一座未來的凱旋門。在領導對這種歡樂的方式很含蓄地點撥了一下後,大家也都聰明地給自己高大的形象抹上點“但是”。
記得一姓L的同學從入學始就一直醉心於電影編導,他選擇了撰寫劇本作為他未來事業的起點。於是常埋首於原稿紙上,揮灑他的故事的跌宕起伏,加上可能的分鏡頭劇本。當然,因是他的處女作,說是嘔心瀝血也不為過,盡管這劇本和我們的工業經濟管理專業有點風牛馬不相及。在當年,有點不務正業的味道。也因此他在做自我鑒定時,恰到好處地在結尾加了個例行公事的“但是”:“近來略疏於業務學習。”
可衝他那幾落厚達五厘米以上的手寫劇本稿,我們也不能讓他的中國夢遭遇不測。在座的幾個哥們感到該出手了,哦,是該出嘴了。在一番修辭之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的小組鑒定的記錄包含:“熱愛祖國的電影事業。。。。。。希望將來能為我國電影添一光彩。”這裏說電影,皆因那時電視還不那麽大眾化,每到周六晚上大家就得提著板凳上大操場看電影去。
若幹年後,我們這位同學穿著他不斷更新的流行款運動鞋,頭頂列寧帽,奔忙於各色場合和國度,指點著中央電視台的攝影師把遠景和特寫聚焦在各色名人身上,驗證了我們多年前評價有何等前瞻性,哈。
說說當時寫下鑒定的場景:L導,我們都這麽叫他,他也顯然是很享受能提前收獲對他將來成就的肯定,帶著很謙虛的微笑戴上了那我們為他編織的“花環”;幾個男同學也為這一大氣而蘊含遠見的創造性結論而得意洋洋;而那幾位平素不苟言笑的女同窗很顧及領導的麵子地在臉上泛出一副蒙娜麗莎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直坐在旁邊的黨支部書記笑容已經消失了,顯然素來令人生畏的定期個人鑒定是不應該在這種歡樂的氣氛中完成。
我可沒瞎侃,當時可是做了記錄的。
至於以後組織有沒有采取措施“撥亂反正”就變成一個類似哥德巴赫猜想那樣的不解之謎。我們也無緣看最後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