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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六十六回 七情並至剪還亂

(2006-08-18 21:25:50)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六十六回 七情並至剪還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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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回 七情並至剪還亂
  昭元沒料到她居然反過來有此一問,臉上頓時大紅,無可回答,隻得道:“沒有的事。我是覺得,你在別人麵前不承認也就罷了,可是在我麵前你也不承認麽?你既然對魏將軍出自真心,不論你是不是承認是琴兒,我都不會去幹擾你的。你又有什麽顧慮?”

  花月影歎息道:“妾身真恨自己怎麽就長了這麽一幅麵孔。妾身的的確確不是琴兒啊,妾身究竟要怎麽說,公子才能明白、才肯相信呢?我承認不承認,於妾身是沒什麽幹擾,可是於公子,又有何好壞之分呢?公子到底為什麽一定要妾身承認?公子除了愛上她之外,又有什麽理由來解釋呢?”

  昭元漸漸招架不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花月影臉色一沉,道:“妾身乃是敬重宋公子是正直之士,才會希望攀上知交故舊,可是卻沒想到宋公子做出這等事來。看來花燭觀禮之儀,妾身似乎已有些不敢勞動宋公子了。”

  昭元心頭完全氣餒,隻好道:“對不起姑娘了。在下心中有疑,以至幾番失態,多次冒犯,實在慚愧。在下現在已完全確認姑娘的確是另外一人,從此再也不敢相擾。”花月影幽幽歎了口氣道:“看來這一次你是真的明白了,妾身也終於可以解脫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花燭之禮,還請公子賞臉。”

  昭元隻覺自己所作所為簡直就完全是自取其辱,臉上早已是從額際紅到脖根,道:“多謝姑娘不介懷,但在下心中有愧,卻是難以言傳。在下還有任務出使列國,這張麵皮還望姑娘成全。”他見花月影點了點頭,又道:“通使之務繁忙,在下即將遠行,可能無法來為姑娘觀禮了。若是那日不能來,失禮之處,還請姑娘多多原諒。”

  花月影知他是沒臉再來了,便道:“公子不需如此。我既然知公子不過是為求釋一疑,而且現在又已清楚,自然也就沒事了。公子不來,妾身……”昭元搖搖頭道:“姑娘雖說不介意,在下卻實是沒臉麵對自己。在下通使之事尚急,還請姑娘不要介意。”說著也不待她回答,翻身躍回窗外,同時返身一指輕輕拂了一下那小丫環之穴,但卻並未讓她立即醒來。

  昭元就如離弦之箭一樣飛奔而去。自己這張臉,這次簡直就已丟得不可能更幹淨完全徹底了,哪裏還敢再去送禮觀禮?他飛也似地逃回自己館內,蒙頭便睡,生怕自己再去想這件事的一分一毫。

  次日一早,他便命人給晉司禮卿和魏家送去名帖,說是自己此行已畢,明日就要又行出發,還請他們見諒。到得下午,果然兩路都有人來回應,大多都是些套話。但魏顆家又私下有人來,懇請他留下過禮再行。但昭元生怕再去見那花月影任何一麵,自然堅稱不應,隻留下了一封金銀珠花,說是權作花紅之禮。魏家見他去意堅決,自也無奈。

  次日諸事齊備,晉司禮卿和魏家等人直送至十裏之外,直到日已近午,才依依話別。昭元回頭見後麵已幾乎完全看不見絳城,心下終於輕鬆了不少,隻覺連日來的煩惱終於再也與自己無關了。由於送行時間太長,這日卻是連六十裏都沒走到,錯過了第一個宿頭,卻又沒到第二個宿頭。其時已是是初冬時節,無論城裏城外,都是片片楓葉零落。天氣甚涼之下,霧氣也是隱現。但好在昭元本來就有所防備,人人都帶有臥具,便在路邊一處葉子幾乎掉得精光的楓林裏,權充一宿。

  待從人漸漸睡熟、霧也越來越濃時,昭元忽然取出一包衣物,在臉上塗了又塗,解開一匹馬的韁繩便朝回飛奔而去。此馬本是拉車的,並非是善於驅弛,他飛奔了個把時辰才又到了晉都之外,遠遠望見城門早閉。他早有所備,立刻將馬藏在一處有水草之處,自己飛速換上那套寬寬鬆鬆的袍服。這樣一來,他整個人立刻顯得蒼老了許多,但騰躍身手卻絲毫沒有妨礙。

  昭元如飛般悄悄掠過城牆,一路躲躲藏藏,又潛近花月影之室。他觀察良久,忽然先到周圍臨近的女眷室中,將眾人都於睡夢中補上暈穴。然後他又在一處隱蔽處,又好好將自己修飾了一番,這才慢慢來到花月影房中。

  此時大霧彌漫,昭元忽然口中模仿望帝之音,用傳音入密之術先道:“琴兒,琴兒,我來看你來了,我死的好慘哪。”說話間雙手一拉,那窗戶已是慢慢而開。

  花月影忽然一個翻身起來,卻見黑暗之中兩扇窗戶竟已慢慢無風自開,外麵乳白色的濃霧中,一個寬袍大袖的黑白人影從窗外飄將進來。她頓時嚇得臉色刹那間全然慘白,幾乎就要尖叫。昭元一麵戒備,防她真的喊出聲來,一麵暗運寒功。外麵的霧氣更是滾滾湧入,室內已其寒徹骨,如墮地獄。

  昭元臉色慘綠,陰惻惻地道:“琴兒,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你卻害死了我命,還挖出我的屍體侮辱。你對得起我麽?”說著身體已是足不點地,濃霧之中平平飄過那窗而入,目光炯炯直瞪花月影。花月影一頭鑽進被子,全身瑟瑟發抖。昭元向她慢慢伸出手去,陰惻惻地道:“你還我命來,你還我命來!”

  昭元手漸漸前伸,已隔著被子碰到了花月影的身體。他暗運內功,雖是隔著被子,卻依然是一股刺骨涼氣直透她身上。花月影全身顫抖,忽然啪地一下掀開被子,在床上跪了下來,失聲哭道:“杜先生,我沒害你,我沒害你,你不要來找我啊。”昭元心頭已如翻江倒海,卻極力抑製住自己,冷冷道:“那是誰害了我?是誰害了我?”

  花月影淚流滿麵,道:“是……是君萬壽他們啊,他們請血衣人來害了你啊。”忽然又住口不言。昭元忽在臉上一抹,一把撕下自己身上鬥蓬,道:“琴兒,你看看我是誰?你還不說實話?”

  花月影眼中露出極驚異的神色,但立刻便又恢複了常態,冷冷道:“你去而複返,又想裝瘋賣傻麽?”昭元微微一笑,道:“先前由得你否認,現在卻由不得你了。沒有臥眉山中歲月,你怎麽知道杜先生和君萬壽?這下總不是巧合了吧?”花月影臉色煞白,卻冷冷道:“很不幸,這偏偏就是巧合。我小時候鄰居有姓杜的一位老大爺,跟你現在打扮一樣,他……”

  昭元冷笑一聲,忽然伸手點了她啞穴麻穴,立刻便覺出她在自己點穴之時已有反抗之力。他輕輕歎息道:“你變了,變得我都不敢認了,早已經不是當年的琴兒。可我也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傻瓜了,沒那麽好哄。你先跟我出去再說。”他霍地一下將花月影挾在臂彎處,整個人立刻便從濃霧中隱沒,但卻沒忘將那些門窗又都帶好,以免被人起夜發現。

  他不停地飛奔,偶爾看了看花月影的神色,見她滿臉都是淒涼悲傷之色,卻絲毫無半點向自己乞憐之意。昭元想起當初臥眉山中之歲月,想起琴兒對自己那沁入心靈的關懷和愛護,心下微歎,不自覺地將手輕輕鬆了些,讓她不再有緊挾得快要窒息的感覺。

  待到到了城中一個極荒僻的角落,四處都是楓林,他才終於將花月影放了下來,點開她的穴道,靜靜望著她,並不說話。花月影不敢和他目光相對。昭元看了她一會,柔聲道:“琴兒,我終於找到你了。我知道你這樣做,一定有苦衷的,我一點也不怪你。但你要說明白,我才能幫你。”

  花月影忽然間淚流滿麵,尖叫道:“你為什麽要來?你為什麽要來?你為什麽不讓我自生自滅?”昭元歎了口氣道:“琴兒,我知道你是愛魏頡的。你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做?你可知道這樣做會造成多麽嚴重的後果?你不但葬送了別人的幸福,還連你自己的終生幸福也完全都要毀滅。你現在雖然說是不要我來,卻不知道我來了,才真正是你的幸運。”

  琴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昭元伸出手去將她輕輕扳過身來,柔聲道:“琴兒,別怕。當初是你照顧我,現在我已經長大了,有很大的本事,我能幫你解決那些讓你無法自拔的問題。你要是想哭就先哭一會吧,這裏這麽偏僻,又是濃霧之中,誰也不會聽見的。”

  琴兒一頭紮進他懷裏哭道:“我沒有害杜先生,我沒有害他,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昭元歎道:“我相信,你不用說我也一百個相信。你心地善良,絕不會害任何人的。即使是這魏家之事,也一定是被人逼的,對不對?那個人是誰?你告訴我,我能抓住他。”

  琴兒淚如雨下,櫻唇微微而動,但卻終於沒有說出任何字來。昭元道:“那個逼你的人,是不是想要魏家家破人亡?”琴兒根本不回答,隻是不住地抽泣著,臉上淡淡的脂粉已被衝開了道道淚痕。昭元心頭萬念騰起,慢慢道:“不是這樣?那是不是想讓晉國國力衰弱無將可用?是不是你先嫁入魏家,以後還要繼續迷惑韓家、趙家他們?是誰要這樣做的?是秦國,還是齊國,還是楚國,還是晉君自己?”琴兒泣不成聲地道:“你不要問好不好?我真的不能說,我真的不能說……”

  昭元歎了口氣,任憑她靠在自己懷裏哭泣,不再追問。他本來是因為那個小丫環的一句話“……鬼……”而想起的這個計策的,準備無論結果如何,就此一試便止,卻終於還是給試出來了。他本以為今夜一試之後,無論是不是琴兒,都會立刻就真相大白,可現在雖然試出了她就是琴兒,自己卻反而更加迷惑難明。

  為了明白一切,昭元甚至不惜直接問是不是楚國有秘密使命要她如此做,同時還想到了晉君可能的疑忌,自然都是為了不漏一個可能。隻要她聽到這些時神色微有變化,自己就能先猜個八九不離十。可是琴兒極其激動之下,卻隻是悲聲哭泣,根本沒有任何變化。昭元本來從來不怕人不說實話的,總覺自己有手段能讓其說實話,但現在麵對這個從小相依為命、對自己如親姐姐一般照顧的琴兒,卻是無論如何也使不出所曾想過的任何手段。

  昭元情不自禁地輕輕撫摸她頭上額上秀發,輕輕道:“琴兒,我知道你這些年受苦了。你走後的日日夜夜,我們天天都在想你,怕你有意外,怕你給壞人欺負。你知道嗎,你在的時候,天昭不聽話,還總是想跟你比大,老喊你名字。可是你走了之後,天昭卻天天想你念你,天天盼琴姐姐能夠回來陪她。我……也非常非常想你。這些年來,我,還有天昭,我們也都受了好多好多苦,跟你一樣的。我慢慢說出來給你聽,好不好?”

  昭元既知自己絕無法對琴兒用任何所曾想過的辦法,於是便想用自己先行訴說的辦法,引她自己情不自禁地說出苦衷。可是當他真想說起的時候,想起當年三人,不,四人在一起的情形,鼻中竟然也不自禁地越來越酸,幾乎真的掉下淚來。

  琴兒哭道:“你不要逼我,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昭元道:“不是我逼你,是我自己說給你聽,好不好?”琴兒驕軀顫抖,忽然擦了擦眼淚,道:“你能不能裝作什麽也沒見到過?你能不能就當你已離開這裏,什麽都沒發生過?你能不能就當過去的琴兒已經死了,現在在你麵前的,就是魏家的二夫人花月影?你說好不好?我求你了,好不好?”

  昭元怔怔望著她,歎了口氣,堅決地搖了搖頭,道:“我不能。我不能讓你受傷害。”琴兒尖叫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就是傷害我?你幹擾了我的幸福?”昭元緩緩道:“我知道你的幸福不是這樣的,因為你最喜歡的還是魏頡,是不是?”

  琴兒全身便如僵硬了一般,忽然間又是淚水嘩嘩而下。昭元知道自己終於還是大半猜對了,輕輕道:“魏頡一點也沒有說錯,你從來愛的都是他,對不對?那天大雨中來偷偷看我和魏頡的人就是你,對不對?”琴兒麵色慘白,無力地點了點頭。

  昭元望著她那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身影,道:“就算魏家的事我可以不管,我也絕不能不管你的事。我絕不能眼看著你既葬送自己的幸福,也毀滅魏家的親情。”

  他說著說著,忽然一陣激動,雙手將琴兒雙臂緊緊按住,讓她離自己半尺,正正對著自己,並用力聳動著她的肩頭,一字一頓地道:“我沒有親人,你們就是我的親姐妹,我絕不能親眼看見我的親人往火坑裏跳。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已經不是那個自身難保的亡命之小孩了,我是大人了,我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了。無論你是多麽的為難,我都能幫你解開,無論是誰敢來逼迫你威脅你,我都能讓他永遠付出代價,永遠再不敢看你一眼。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琴兒癡癡看著他,見他竭力表現之下,已全然是一幅自己當年完全想不到的大丈夫模樣,眉宇之間更是英華斂現,的確已是一個似乎無所不能的英雄了。自己深思熟慮的策劃、死死的一口咬定,硬是被他用全然意想不到的辦法給破得幹幹淨淨,那麽他還有什麽不能做到的?

  她心中一陣激動,櫻口微動,幾乎就要把心中的一切向昭元傾訴,可一想到自己的目的和處境,心中卻又立刻充滿了絕望。她擦了擦眼淚,淒然道:“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是我的忙是誰也幫不了的。我生來就是個苦命人,你不要再跟我在一起,不然你也會被我帶得苦命的。我希望你好,你知道麽?”

  昭元淚光盈然,顫聲道:“世界上沒有任何事能夠把我的運氣帶壞,因為的我的運氣本來就已無可再壞了。隻是我卻偏偏立誌,要以我的壞運氣來容納所有人的壞運氣,讓別人都能好些。對別人如此,對你,我更是如此。你不要對我說這種話,你要知道我是你的親兄弟,就算世上再沒有人敢護你幫你,我也一樣會護你幫你,也一定能護你幫你。這就是我,這就是你我之間的感情,你知道麽?知道麽?”琴兒淚如泉湧,幾乎就要暈倒在地,卻依然是無可一言。昭元心頭酸楚,將她緊緊擁抱,喃喃道:“不要怕,我在這裏,不要怕。”

  昭元忽然厲聲道:“什麽人?”但才一出口,立刻覺得後悔,當即拉住琴兒就要尋找一處藏起來。但大霧中各種聲音已驟然響起,竟然似是有好幾十人已然在悄悄摸近。他們已都似是被他一言驚起,全都循聲包圍了過來。

  昭元心中一動,不再躲藏,忽道:“魏將軍,你怎麽帶了這麽多人來?”他話音才落,果然濃霧中漸漸走出幾人來,卻是魏絳魏顆兩兄弟和魏頡等人,還有麵無表情的韓無忌、趙德威兩人。此外,還有一些人不大認識,似乎是新請來的武師。

  隻聽魏絳道:“多謝公子相助,終於查明花姑娘身份。現在真相雖然還未大白,但終還有落實的一天。公子前麵既然還有要事,不如就將這麽將花姑娘交給我們罷。”

  琴兒麵色蒼白,不敢看他們,卻反身鑽進了昭元懷中。魏頡臉上滿是悲憤之色,眼中隱隱晶華閃耀,竟然似乎哭過一場。昭元見他們都是衣冠楚楚,全神戒備,顯然是早有防備,冷笑道:“原來你們也是早有所疑。我說你魏家也是人才濟濟,卻怎麽我每次出入都是如此方便,全無一絲戒備的樣子,原來果然是利用我。”

  魏顆道:“公子言重了。我等本來也沒多少疑心,隻是公子本人實在是人中龍鳳,眼光定然非比尋常。我們幾番商議,都覺以公子眼力,既然如此肯定,那隻怕是絕不會差。是以我等才有了請公子相試之想。”

  

萬王之王  第六十六回 七情並至剪還亂(二)

  
  魏絳道:“我們這想法隻是我們兩兄弟之間,便連頡兒也沒告訴。本來在宋公子定下日子之後,我們也曾完全釋懷的。不料昨夜頡兒居然私自潛入了花……琴姑娘的臥床之下,卻沒想到聽到了這樣一幕,確認了琴姑娘的身份。”昭元哈哈笑道:“原來你們一定要我去單獨跟她說說話,勸勸她,隻怕也是想等我和她單獨相處,看個究竟了。”

  魏顆歉然道:“不敢。本來是有此想,但後來覺出公子武功太高,隻怕我們還未靠近就已被發現,是以當時那個想法乃是真心真意想請公子幫忙說服琴姑娘的。就連今天大霧之中,公子又如此激動,還不是我們剛剛一來就被發現?當時我等又怎會真敢有那種圖謀?”

  昭元雖不知他所說真假,但心中之氣也自稍平,正要回話,魏絳已道:“無論如何,我等已知一事,那就是這位琴姑娘當初在齊國就是主動在接近頡兒,而且對我二弟也更加不是真情。那麽其來是有所圖,應是無疑了。宋公子既有事在身,我們便想請宋公子將琴姑娘交給我等慢慢查問究竟。我們知宋公子和這位琴姑娘有兒時世誼,我們擔保絕不做刑訊之事。”

  昭元知琴兒無論如何無法去麵對他們,而且以她之個性,隻怕到時候甚至會為了不會說出什麽而主動求死。他目光閃動,忽然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不行。我絕不能將她交給你們。”琴兒全身顫抖,似乎想抬頭望他一眼,雖然終於還是沒有說話,但神情間卻是無限感激。昭元摸了摸她頭,以示安慰,表示自己絕不會拋棄她。

  魏絳等人臉上都是齊齊變色。魏顆道:“宋公子若是肯留下來一起查問,自然更佳。我等實在絕無要冒犯琴姑娘之意,宋公子信不過我等麽?”昭元搖了搖頭,朗聲道:“各位都是剛正中人,在下清楚得很。但在下從小骨肉無親,琴兒與在下堪稱親兄弟姐妹,在下實在無法容她受半點為委屈。她此來雖然所懷不正,但在下也已為諸位破之。現在真相雖未大白,但你等卻已無大損,可說是有罪念但終無罪行。雖然畢竟亦是有過,但亦不能說大罪。她和各位現在都心情激動,在下曾親自詢問多時,依然一無所獲,各位自是更難。因此,在下以為,目下不是細談之機。若要真正明確,還是應待日後各人都平複後再行交代。”

  旁邊一人忽道:“宋公子是她親人,縱然問到了什麽,隻怕也未必會告訴我等。我看還是由我們親自審問的好。至於是不是能問出來,我們自有辦法,不勞公子費心。”昭元大怒,眼中射出寒芒,卻終於勉強抑製住,慢慢道:“在下之品性道德,閣下自然是不配知曉。不過聽閣下之意,你們似乎還是要以嚴刑逼迫,這卻是絕對不可。此話既然被你說了出來,在下就更加不能將她交給你們了。”

  那人麵色一變,道:“不是嚴刑逼迫,我們也有辦法。”昭元道:“你對她若能親過在下,在下或許還能信上一點。除此之外,諒來閣下除了刑訊或是其他陰狠手段,別無良策。但是這些既然碰上了我,那便一概不行,尤其是由閣下來施為。”

  那人大怒,道:“宋公子,這裏可是晉國地界,有些事是由不得你的。”昭元微微冷笑道:“觀你之言行,似乎對審問人的陰狠手段頗有研究,隻怕陰德早已有傷。你可是要用強?若是真用強起來,雖是在晉國地界,你隻怕也不能再做個活人。”

  昭元說著,轉了轉目光,又道:“二位將軍既然要在下相信各位,在下也有一個不情之情,那便是請二位也相信在下。論起理來,二位是一方,但在下兄妹亦是一方,不可獨厚任何一方。三位目前無損,又是根深葉茂,不患羽翼之助。但在下若是拋下琴兒不管,她卻是孤苦無依,若遇強橫,全無反抗之力。”

  隻聽又一人道:“她居心叵測,要害魏家,你不是不知道。若是不盡快弄清,隻怕還有麻煩。”昭元道:“她的手段乃是挑以感情,並非強橫。如今你們已有防備,自然無損,以後也不會上當。若是強橫而來,那麽無論知不知道對手,你們都會全力而備,至於能不能勝,都與是不是囚她無關。況且各位也都明白,這等在晉都之中,乃巨宦聚居之地,又怎麽會有江湖中人大舉來襲之事?除非是晉君親自下令,才能使魏家真正遭受大難。”各人聽他故意說及晉君,雖然知他是竭力要轉移關注之要害,但卻還是都不免心中一凜。

  昭元見他們對自己這歪理居然一時無語,連忙趁熱打鐵道:“在下是使者,按照通例,若是使團有人犯了小錯,當可暫時免究,隻是具表送往其國自行治罪。各國愛惜羽毛,一般反而治得更重。在下今天實在是不放心留下她,若是實在不行,在下即可認她為隨行副使,怎麽也不能讓她留下。魏將軍,在下想你等想來也是明白,若是在下都問不出來什麽,你等又不使陰狠手段,怎麽可能問出什麽來?若是你等定要以這等小罪揪住不放,要將她交到刑司,那麽你等便又不能保證她不受刑訊了。況且你等曾親受她惑,雖然是端正中人,但畢竟人人都有火性。尤其是令公子,更是深陷其中無可自拔。我怕你們一激動,會……”

  魏顆道:“頡兒已知究竟,自然不會再沉迷其中。”昭元看了魏頡一眼,見他雙眼紅絲秘布,神情反而比先前更加悲憤絕望,便道:“魏將軍,話可不能空口而說。你自己看看令公子,是能說不沉迷了嗎?”魏顆看了一眼,亦是無言,隻得搖搖頭歎了口氣。

  魏絳道:“聽宋公子所言,似乎是要將琴姑娘帶走。宋公子是聖賢教化,當知琴姑娘現在是在晉國有錯,自然當在晉國受審。至於所說的什麽立刻認她為隨使之事,實在於理不通,想來宋公子也隻是玩笑而已。宋公子應該不會要違背各國通法通例,讓我等為難罷?”

  昭元心中一動,想起這確是國法慣例。自己要重振朝綱,自然無法不行。可難道一涉及琴兒這等私事,自己就要去帶頭違反?自己雖然強詞奪理之下,一時似乎也能不落下風,但畢竟彼此都明白這些不過是強詞奪理,實在無法去跟正直之人硬辯。

  昭元想了想,緩緩道:“魏將軍責備的是。但列國之法亦都有定律,這等小錯,隻要受害一方肯予赦免,自然免究。既然她也沒做出什麽事來,在下今日就請各位看在她實在也是有苦衷、不得不如此的份上,憐她一個弱質女子,饒她則個。各位有免殉之德,也望能再揚德義,光耀天下。在下感激不盡。”

  他看了看眾人,見眾人都是麵色不善,又道:“各位不妨如此想:若是在下不來,那麽你們魏家之害將極大。正是因為在下來,你們才避免了這一害,因此你們當重重感謝在下。在下就以這重重感謝為請,希望你們饒恕舍妹的小過,你們無論如何並不吃虧。”

  隻聽一人道:“公子此言差矣。正是因為公子來了,令妹才沒有做出大事來。因此,若是算起來,對公子之感謝其實已經包含在她沒有做出大事、我們不追究她的大事之中了。”昭元道:“閣下此言更是差矣。她沒做出大事是在下所阻,你們自然應該感謝。而在下阻了之後她沒做出大事,卻是與你們的努力無關。因此我對魏家有大恩,而她對魏家隻有小過。以大恩而求恕小過,於理不虧。”

  那人冷笑道:“公子本是正人,卻怎麽似極喜詭辯之學?我問公子:若是將公子和令妹合在一起來看,那便是對魏將軍一家有大害之心,但最後因為內部矛盾而止於小錯。總的看起來,顯然還是你們對不起魏家。”

  昭元冷冷道:“閣下要將在下兄妹一起來看,卻是閣下的一廂情願。你要一起看,在下偏不這麽認為,偏要分開來看。閣下所言,當是在下本來與舍妹合謀才是恰當。然而在下來自外地,全然不知此事,所作所為,你們不當報恩又待如何?舍妹未犯大錯,是在下努力所致,當是她報在下之恩。至於在下要與不要,卻是與你無幹。在下現在是以在下與魏家的大恩,求免在下舍妹和魏家的小過結,怎麽也輪不到你來發話。換句話說,若是把魏家和舍妹一起來看,那麽便是魏家隻能懲舍妹小過,而我這外人卻有大恩。現在問題是我要以此大恩,來請魏將軍一家免除舍妹小過。至於你要把在下兄妹一起來看,那是你自己的看法,最起碼我就是不認同。魏將軍,在下之意已極是明白,但還是再說一遍:若是魏將軍肯看在在下對此事有些綿力的份上,高抬貴手,在下兄妹實在同感大德。”

  魏絳二人互望一眼,知他不惜如此強詞奪理,厚顏詭辯,顯然已是根本就不顧一切了,今天無論如何也絕不容自己等帶走琴兒。若是全然撕破臉,隻怕不但留不下琴兒,反而會有死傷。還不如先順手賣個人情,反正自己等也沒受什麽大害。他們猶豫許久,正要說話,忽然旁邊一直不說話的韓無忌慢慢走了過來,冷冷道:“你以為,你真能帶走她麽?”

  昭元見他目光越來越冷,心頭一凜,道:“韓公子,在下隻敢請魏將軍寬宏大量,饒恕舍妹之過。在下與她自小相依為命,蒙她愛護,生死患難,如今絕對無可相棄。還望公子體諒。”趙德威忽然冷笑道:“宋公子,你養尊處優,卻居然能與她自小生死患難?”

  昭元麵色一變,深深吸了一口氣,身形已微微鼓脹起來,緩緩道:“我重複一遍,我是她哥哥,我必須保護她。她是我妹妹,我一定要保護她。為了保護她,我將不惜一切。”魏頡忽然厲聲道:“一切是什麽?”昭元望了望他,也望了望眾人,冷冷道:“一切就是一切,就是我的性命,我的尊嚴,你們的性命,你們的尊嚴,兩國的性命,兩國的尊嚴。”

  韓無忌哈哈大笑,忽然劍眉騰豎,嗆朗一聲,寶劍出鞘,冷冷道:“我韓某人也有一樣信條,也同樣不惜一切,那就無人能在活著的我麵前強逞威逼。”趙德威忽然騰身躍擋他前,厲聲道:“老韓,今天該我!我已有兒女!”

  韓無忌怒道:“我夫人已有孕,你敢說我沒有兒女?”趙德威忽然轉過身冷冷望著他,又轉回身來,慢慢抽出長劍,冷冷道:“今天該我。下次遇到血魔,便當歸你。”韓無忌見他眼中神情越來越烈,知趙德威對董狐因他趙家而死心頭悶苦,今日已不顧一切要擋昭元第一擊。因此,他也就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沒有再和趙德威爭。

  昭元忽然手微微一鬆,慢慢放下琴兒,眼睛卻始終望著慢慢逼近的他們,輕輕道:“琴兒,我出手可能會很重很重,你也可能會先被他們擒住。但是無論如何,隻要我還活著,我就一定會救你,也一定能救你,真的。你要鎮定,要有信心。”

  琴兒渾身顫抖,忽然死死抓住他肩,嘶聲道:“我願意留下,我願意留下,他們不會把我怎麽樣的,真的……”昭元忽然猛地點了她麻啞穴道,厲聲道:“不!你不是自願的!隻要我還活著,就絕不能容忍任何對你的傷害、對你的委屈!我會活下來的,不論任何手段,我今天一定能帶你走,你相信我!”琴兒怔怔望著他,望著他那說話間依然沒有半點轉向的眼神,望著所有人那已硬如鋼鐵的麵容,眼淚已是滾滾飛流。

  魏絳忽然閃身堵在趙德威麵前,道:“宋公子,你真的不惜以使者身份幹預此等內事,引發兩國刀兵?”趙德威哈哈笑道:“魏大人,你不用為了保全我們而做什麽。若是今天令此人恃強橫行,你以為我們還能有臉活在世上?”韓無忌也冷笑道:“當年三俠拚魔時,魏大俠連妻都還沒有娶。如今我們連兒女都已有了,難道還不能有當年三俠的血氣?”

  魏絳不為所動,續道:“你們都太年輕了。宋公子,你可知道,你的所作所為,若是被我國通報貴國令尹鬥越椒,會引發什麽後果?”昭元聽他說的似有深意,心頭熱血陡然衝起,厲聲道:“不論什麽後果,我自不閃不避!魏將軍,我最後求你一次:她是我生死與共的妹妹,我不惜一切代價,絕不容她受到半點委屈傷害!”

  魏顆怔怔望著他,忽然似乎自言自語道:“你不如,你不如。”魏絳忽然哈哈大笑,道:“不錯,你不如,你不如我們的。那麽就算饒了她,又有何妨?”昭元心頭翻江攪海,躬身道:“多謝二位將軍之教,更多謝二位將軍之寬宏大量。在下兄妹萬份感激。”說著點開了琴兒穴道。琴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死死抓住他肩,熱淚飛流。

  魏頡忽然一步步走了過來,在昭元和琴兒麵前三尺處站定,一字字緩緩對琴兒道:“別的我不管,但是我隻想問一句話。當初那一年裏,你對我究竟是不是真心?我究竟是不是單相思?”琴兒扭過頭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滿眼都是紅絲,顯然是幾天幾夜沒睡好覺,不問也知是在思念自己,心下無比地難過。

  她知道魏頡千辛萬苦地忍耐煎熬,就是為了等自己的一句話。自己說正了,魏頡極可能一生都會死死而念自己,永不再娶,也許魏顆一係血脈自此而絕。若是說反,魏頡便能夠不再思念自己,雖然可能極為悲痛,但卻終於能夠擺脫自己陰影。她張了張口,想讓魏頡完全對自己死心,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魏頡眼眨都不眨,隻是癡癡地望著她,等她回話。昭元輕輕歎了口氣,道:“她是愛你的。”魏頡厲聲道:“閉嘴!我不聽你的,我要聽她親口說!”昭元道:“你現在逼她,對你對她都沒好處。你先記住我的話,有一天她會親口跟你說的。”

  魏頡疏然抬頭看了看昭元,見昭元對自己的咆哮一點也沒生氣,而且臉上還無比的堅定。魏頡心中忽然起了一個希望,似是希望他所說的,就能正是琴兒的心聲。他心頭一陣激動,可是看到琴兒深深埋首昭元懷中、根本不敢見自己的樣子,臉上頓時又一陣陣的抽搐,手拳更握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魏絳喝道:“頡兒,你不要在這裏多呆,馬上跟舒兒先回去。”

  魏頡似乎聽見了,也似乎沒聽見,癡癡望著琴兒,也望著昭元,全身都在劇烈顫抖。他忽然嘎聲道:“宋公子,我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昭元心頭一顫,正要問什麽東西,卻見魏頡已將手攢成拳移了過來,忽然一鬆。昭元急忙接住,卻覺是一方玉珮,隻是已經碎了。

  昭元完全呆住了,全身熱血都如在瘋狂海嘯,整個人便如被最狂野的聖火焚燒著,再也剩不下什麽東西。他的唇已經咬出了血,心頭也似被抽走了一份極珍貴的血。一時間,他簡直成了一個喪失了靈魂的木偶,幾乎連站都已無法站立。他呆呆望著魏頡那慢慢離開的背影,淚水已漸漸模糊了眼睛。

  魏絳忽道:“宋公子,我以魏家宗長的身份,替二弟做主,此事從此一筆勾銷。”昭元全身一震,咬了咬牙,回複平態,道:“今天之事,的確是在下強詞奪理,但各位依然肯予赦免,在下兄妹實在感激不盡。至於琴兒之根本原委,在下在此以尊嚴作擔保,待在下查明之後,自然會另外通報各位,絕對給各位一個交代。各位,就此別過,多多保重,後會有期。”

  昭元說完立刻低下頭,將琴兒一拉,急切便要行開,就如有什麽魔鬼在追自己一樣。那些人目光冷駿,但還是都紛紛讓開。昭元一言不發,直拉著琴兒走了出去,隻覺她的小手也在陣陣顫動,知她也是心中翻江倒海。二人雖然心頭都是萬般想立刻從這些人麵前小時,但卻還是咬牙慢慢而走,不知是在害怕後麵,還是在害怕前麵。

  

萬王之王  第六十六回 七情並至剪還亂(三)

  
  二人走了一氣,直到後麵人群完全隱沒在大霧中,心情才漸漸鬆了些。昭元不知是因為感受到琴兒的心境悲涼,想起自己是男孩子,想要裝出些笑來讓她開心,還是根本就不敢去想甚至不敢承認自己的那種痛苦,居然臉上還泛起了僵硬的笑容,腳步也加快了許多。

  他見琴兒似乎忽然有話要說,便道:“有話以後說,現在先出城,免得夜長夢多。”說著攬起她腰躍出城外,找到馬匹。待回到楓林時,天色幾已大亮,但濃霧卻是絲毫不減。

  那些從人居然也還在偷懶,連昭元悄悄留在車上、叫他們不見自己就要等待的留書都絲毫沒動過。昭元拉著琴兒入了車中,拉起簾幕,才放下了心。他回過頭來看著琴兒,忽然勉強一笑,道:“琴兒,你看,我本事很大吧?能憑張嘴巴就把你眼睜睜地從他們眼前帶走。”

  他見琴兒低頭不答,自覺沒趣,便又解嘲道:“當然了,還是因為他們看出我是說什麽也要如此,才會賣個人情的。但不管怎麽樣,我是很能幫忙的。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琴兒忽道:“我的事的確很難很難,你不要問了。我們現在就分手吧。”昭元吃了一驚,道:“你現在要走?你要走到哪裏去?”琴兒幽幽道:“我自有去處,你不必擔心。”昭元搖搖頭,道:“你不說清楚,我不能讓你走。你身不由己,我說什麽也不放心。”琴兒道:“難道你也要逼供我麽?”

  昭元看了看她,緩緩道:“你知道我不會的。但你也該知道,你不說的話,我是絕不會讓你走的。”琴兒歎了口氣,道:“你是大丈夫,可我也不是小孩子。”昭元腦中忽然想起樊舜華來,笑道:“不,現在在我麵前,人人都是小孩子,你更加不能例外。你不信麽?”琴兒卻是半點也無笑意,隻是道:“我……”後麵話卻是說不出來。

  昭元深吸一口氣,道:“琴兒,就算你不把這件事跟我說,那當初你是為什麽要離開我們,總可以說說吧。”琴兒眼中又湧起淚水,道:“我真的沒有害杜先生,你不相信我麽?”昭元見她又似如神經質一般,忙道:“我相信,我相信。”他見琴兒情緒太過激動,想了一想,道:“你看,我要是不相信,我還會這樣救你麽?我相信你,你卻怎麽不相信我?”

  琴兒默默不語,眼淚卻是道道而下。昭元歎了口氣,道:“這樣吧,你先休息一下,我們以後慢慢說。”待要下車時,他忽然又回頭看了看琴兒神色,笑道:“我出去給你準備些早膳,明天給你買一輛新的馬車。還記得嗎?我們好多年沒有在一起吃過飯了。”

  他不由分說,先離了那車,將從人一一喚醒。同時,他一麵不時催著趕車,一麵還準備了些幹糧食水,親自給琴兒送去。眾下人見這位宋大人居然隻一夜之間,就不知從哪裏弄來了個大美女藏在車上,還親自去端食送水,都是暗暗嘬舌:說起來,此行還要順路去親家大老爺那裏正式定婚期的。可現在就這個樣子,到時候可怎麽去見親家老爺啊?

  可眾人嘀咕歸嘀咕,卻也隻敢在心中大歎公子風流好色,根本無人敢問。如此行了一日,早早到了一處驛站歇息。昭元隨手拋出一大把錢,硬是又買了一輛本來還載著人的馬車。那人本來不肯,但一見那包金錢,立刻便是千肯萬肯。

  昭元久別重逢,又想討琴兒歡喜,讓她心情平複,當下親自下廚燒了幾道當年之菜,把整個驛站的人都給驚得半死。昭元知他們都沒看出自己居然還是此中能手,而且也都沒料到自己居然還如此不避上下尊卑,想起他們的驚奇樣子,心下頗覺好笑。

  琴兒卻是始終滿臉憂愁,食不甘味。昭元道:“琴兒,無論如何,你現在脫離了危險,也該高興高興才是啊,怎麽總是這樣愁眉苦臉的?你看,當初在臥眉山中我常常不高興,可是後來,既然知道了努力讓自己高興是很重要的本事,現在不也改過來了麽?”琴兒看了看他,輕輕搖頭道:“你是長大了,能控製自己的命運了,前途遠大,自然該高興。我……卻反而象是長小了一樣,前麵的我一樣也控製不了。我又怎麽高興得起來?”

  昭元道:“不對。你在臥眉山就控製住了我。隻需控製了我,怎麽會控製不了別的?你看,你一有危險,我不是立刻眼巴巴地來救你麽?”琴兒見他說起這話,想起他有些時侯死活不肯認輸、就是要詭辯的樣,雖然知他是故意要把自己逗樂,還是忍不住一笑。

  昭元見琴兒終於笑了笑,正想再趁熱打鐵,不料她卻又恢複了那憂愁的樣子。琴兒輕輕歎息道:“人力有時而窮,這件事你不但幫不了我,還會給你惹來麻煩。你還是莫要聽的好。”昭元笑道:“很多人認為我是神,而不僅僅是人,因為我總是出人意料。許多別人以為極簡單的事我辦不到,但有的時候,別人認為極難的事,我卻偏偏能辦到。你就不相信,我這次能出人意料一把?我自己倒是很相信很相信。”

  琴兒低頭沉思,道:“你莫要催我,我慢慢想想再說。”昭元微笑道:“好好好,反正有的是時間。我們到周地洛陽以後,你還可以說。”琴兒歎了口氣,不再說話。昭元自覺沒趣,閑扯了幾句,也就回到自己車中,心頭不住盤算:琴兒心事究竟還是太重,不能如自己那般強行調節。看來若到前麵的一座大鎮,最好能不住官氣太中的驛館,而住普通人多些雜些的客棧。那樣的話,說不定能分她些心神,免她總是莫名其妙地亂想。若有可能的話,自己再帶她到市集上去稍微轉轉。

  昭元想到這裏,自然也就想安心入睡。然而他才平息了為琴兒的思慮,那來自魏頡的破碎玉珮卻沉重得象幾座大山,壓得他簡直心頭如死。無論他是呆呆望著漆黑的屋頂,還是幹脆閉上眼睛,似乎總是能看到自己和魏頡從小到大的一幕幕變化。昭元急忙想要避開不想,可是自己那剛剛還自詡過的調節心情的能力,居然已半點無用,甚至……甚至用起那可怕的雙刃劍來,居然也似總是砍不對路。他終於隻能希望求助於時間了,可是時間卻似隻能給他加強痛苦。夜至二更了,夜至三更了,他依然是半點也睡不著。

  終於,他徹底放棄了。他慢慢披衣而起,步出古道旁顯得孤零零的驛站。他默默望著那黑沉沉一片、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的夜空,癡癡想著當年在洛陽時的真摯友情,隻覺得現在的自己,當真也已空虛得跟這夜空一個樣了。

  夜風吹了一會,昭元終於還是平靜了些。他定了定神,也順便去琴兒的房間朝裏麵看了一看,見琴兒尤縮臥其中,而且還似在被中顫抖著微微哭泣,心下又是一陣難過。他正在尋思要不要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再勸勸她,忽然心頭一動,急步衝入,將那被子猛地一掀。隻見裏麵趴著的,根本就是枕頭上一隻被稍稍捆著的小貓,哪裏有琴兒的半點蹤影?

  昭元一顆心簡直就象是要爆炸出來,發瘋般地躍進躍出,飛速四麵尋找,口中更是不顧一切地大叫“琴兒!琴兒!”可那驛站如此之小,又哪裏能藏得住什麽人?

  昭元渾身如焚,猛然一把割開一匹馬的韁繩,飛速跨上便朝來路追去。他甚至根本就不去查看什麽蹤跡,因為琴兒既然能離開客棧而自己絲毫不曉,那麽便絕不會在路上留下什麽蹤跡。他隻有一種瘋狂的感覺:她九成九是又回絳城去了,自己必須不惜一切將她追回來。

  昭元飛速而奔,直奔出十多裏,才又想起自己居然沒帶換的馬匹,但已是根本顧不得了。忽然,前麵一處枯萎林中嗖嗖射出幾十支箭。昭元大吃一驚,急忙雙手亂抓。射向他身體的幾支箭雖然被他抓中,可射向馬的卻還是中了一隻在馬股。那馬吃痛,陡然一聲人立起來,又立刻吃痛狂奔,幾乎將他拋落於地。但就在這當兒,又是十好幾支箭遠遠射來。那馬又連中兩支,已連跑都快跑不動了。

  昭元怒極,見一處地方忽然一閃,猛然拔出那幾支箭就是一甩手。可是他卻半點也沒聽見慘叫,原來那隻是一個象草人一樣的東西。他正自憤怒間,忽然遠處另一邊的枯數叢中竄出了十好幾匹馬,每一匹上都一個蒙麵騎者,隱然已包圍了其去路。

  昭元怒吼道:“你們是何人?為何要阻我去路?”那些人並不答話,忽然又是數十箭飛來,昭元座馬終於徹底倒地不起。昭元飛身下馬,直竄其中一匹騎者。但那騎者似乎非常明白他的用意,立刻遠遠地帶馬遠奔,身手非常嫻熟。昭元怒發如狂,猛然把手中僅剩的一箭反擲過去。那人卻突然一盾迎上,顯是早已有防備。

  昭元心頭一動,飛步朝前急奔。那些人立刻向兩邊散入兩旁的原野,跟著他一塊飛奔。既不阻止,也不靠近,更不發箭。昭元忽然停下,他們卻也是突然停下。昭元怒極,正待朝其中一匹撲去,忽然來路上塵煙滾滾,竟是自己那處休憩的客棧已被人縱火焚燒。

  昭元眼睛都急紅了眼,可是卻已根本沒有辦法。他定了定神,知道他們絕對不會容忍自己得到馬匹,驛站中的馬肯定已被他們格殺或是帶走,自己即使回去也沒有辦法。可自己沒有馬匹,那便絕對不能足夠迅速地狂奔這一兩百裏的。

  他心念電轉,厲聲道:“你們是誰?是不是搶走了琴兒?”那些人卻都根本不答,隻是原樣遠遠包圍著他。昭元心頭焦急萬分,又再徒步飛奔。他望著那些人的身形身手,忽然心頭一動,厲聲道:“你們來自陸渾二山!”

  那些騎者聽他此言,都似是一驚,但依然不說話。昭元心頭怒極,嘶聲道:“你們若是耽誤了我救人,我明天就把你們陸渾所有賊寇統統殺個幹淨!你們的許老四更加別想活命!”但那些騎者卻都絲毫不為他恐嚇所動,依然遠遠包圍他。

  昭元急瘋了眼,忽然一跤跌倒在地,爬起來又跑。忽然,他猛然又是一腳踩空,頭部撞上一塊大石,頓時鮮血直流,人也暈了過去。但那些騎者都還是遠遠看著,沒一個人靠近。昭元無奈,隻好又爬起來飛奔。那些人都是冷笑不已。

  昭元恨極,看看一馬略近了些,忽然一把石頭猛朝那馬砸去。那馬上騎者雖然擋住,但那馬卻不小心還是被擦傷了眼睛,立刻不受控製起來。昭元飛速衝至,旁邊一位騎者卻飛身過來,一把將那落地打滾者拉上了自己之馬。而那正發瘋狂躍的馬忽然慘叫一聲,倒地抽搐。昭元恨得牙直發癢,奮起全身力氣朝那載著二人的馬追去。

  那馬似乎跑得慢了些,漸漸被他追近,卻忽然又有另外一人將無馬的那人接過,簡直就象極了昭元在天竺戲弄大象時的情景。昭元心頭幾乎憂急如死,隻得拚命壓住那要去跟他們拚命的衝動,回到本來方向上朝絳城狂奔。

  忽然,那些馬匹全都向一個方向致意,似乎還有些害怕。昭元略一瞟眼,卻見那邊似乎來了一人一騎,也是一樣蒙麵。那新來之人突然縱馬馳近昭元,便如完全不怕他偷襲一樣。昭元一看這人身手,便知他還是在掌握可一抵擋自己偷襲的距離,嘶聲吼道:“你聽著!要是我妹妹有三長兩短,我把你們陸渾所有賊眾全部殺絕!一個也不準降!我現在就發誓!”

  那人似乎根本不為他所動,隻是依舊在看他什麽。忽然,那人一聲輕嘯,朝那邊做了幾個手勢。兩邊半包圍的騎者中,忽然有一人縱身躍至旁邊同伴馬上,那馬立刻朝昭元奔來。昭元心頭大奇:“難道是給我馬?”但無論如何,隻要有馬接近就要搶上,他立刻便翻身躍上了馬背。那新來之騎者點了點頭,忽然馬鞭朝絳城一指,便率領眾手下朝後麵飛身離去。

  昭元心頭越來越奇,但此時事態緊急,已根本容不得他去多想,隻能慶幸一下自己雖然失了一匹,卻還得了一匹好得多的馬。無論如何,救人如救火,絲毫之耽誤便可能結果有天壤之別。自己既已耽誤了些時間,現在已隻能拚盡一切,希望能將這損失補回來。

  昭元瘋狂驅馳,座下那馬居然也能堅持住。半個多時辰後,他已經遠遠望見了絳城,卻依然沒有看見半點琴兒的蹤影。他心頭越來越慌:“馬匹沒有少,她怎麽能這麽快?難道她藏在了路邊?難道她在半路上被人劫持了?難道魏府那幾人竟然不講信用?難道……”他都不敢想下去了,心頭隻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一定先去魏府!”

  忽然,前麵現出一騎直衝而來。昭元冷冷望了一眼,卻見同樣是一名黑衣人。昭元正在尋思,那人忽然在他前麵一轉馬,低聲道:“琴姑娘已被劫入宮內。”昭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驚道:“什麽?”那人又重複道:“趕快進宮救琴姑娘!”

  昭元眼睛幾乎都要瞪出來,卻厲聲道:“你是何人?要來調虎離山?”那人急道:“我沒騙你!你趕快去,晚了就來不及了!”昭元道:“你說你是何人!”那人一怔,怒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已盡了本份。”

  昭元目光閃動,忽然道:“好,我信你。但在王宮中何處,你可能在地上盡快畫一幅地圖?”那人冷冷望著他,忽然一把揭開自己麵巾,道:“你現在看清楚了吧?我跟你一塊進去!你要不放心,幹脆再點我穴道!”

  昭元吃了一大驚,因為這人竟然就是當年自己去洛陽途中,被韓無忌抓走的靈毅。靈毅見他已認出了自己,立刻又蒙上麵,道:“我被靈公赦免,從此成為中宮內衛。今日聊以報德。”昭元看了看他,忽然又道:“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靈毅怒道:“我已說過了,聊以報德!”昭元見他陡然憤怒之極,心下反而略略放心,道:“好,我信你一次。若是你騙了我,我不會容你活在世上。”靈毅冷笑不語。二人飛馬奔近,昭元棄馬飛躍,趁著晨霧漸起的模糊,和靈毅飛身爬躍城牆。

  

萬王之王  第六十六回 七情並至剪還亂(四)

  
  二人在城內飛速左衝右突,不一會便已衝近了宮牆。靈毅略一比劃琴兒所在,忽又遞過一張軟軟的麵具和一麵金牌,耳語道:“你替我進去。”昭元點了點頭。隻聽靈毅忽到一處小門外隱藏起來,低聲道:“內廷總管靈毅要回宮。你們來搜身。”昭元立刻從他身旁走出,任那些門官搜身。那些門官臨近交接,耳中又聽到靈毅聲音無疑,自然搜驗了一下便放他進去。昭元被他們搜時,其實早已提力蓄勢,準備萬一不對立刻將他們震暈於掌下。

  一進到裏麵,就覺內中巡夜之人似乎武功不弱,心知若是強行躍入必然會為人知覺。昭元想起靈毅計劃周詳,心頭微微慶幸,悄無聲息地將金牌朝外麵約定的地方擲出。他一刻也不願停留,飛身便朝靈毅所說之大致方位衝去,卻覺那裏越來越象是國君寢宮布局所在。他心下不由得愈來愈驚:“難道真的是姬黑臀主謀?他真的已變成這樣了?”

  想到這裏,昭元心頭更急,更是飛速衝搜。可薄霧雖然有助於他隱藏身形,卻也有礙於他迅速找到正殿。萬分惶急之際,他簡直覺得自己眼前都似有數道黑影亂晃。終於,他還是在撲到寢殿時,似乎聽到一個聲音道:“琴兒,你不要生氣,我對你是真心的。你現在身份不同了,我可以好好愛你,也一定會好好愛你的……”

  那聲音正是姬黑臀的聲音。這突然確認的結果令他隻覺渾身就象是要崩潰,幾乎立刻就要破門而入跟姬黑臀大打出手,但他聽得“身份”二字,忽然心頭一動,卻先騰身上梁,朝裏麵觀察動靜。

  隻見室內並無別人,琴兒正呆呆坐在床邊,似乎還在微微哭泣,一個中年人則坐在旁邊勸她。昭元見琴兒暫時無事,立刻便放下了一大半心,但心頭驚疑卻更是連閃。他按捺住了那要先衝進去的念頭,想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自己的預想是不是全都錯了。

  那麵色愁苦中閃著興奮的中年人正是姬黑臀。他似乎想要握住琴兒的手,卻又似有些不敢,顫聲道:“琴兒,你為什麽還是不肯相信我?我發誓我對你真的是真心的,我……我可以用我的一切……一切的一切來發誓這是真的。你說,你說要我用什麽發誓?”琴兒緊緊咬這櫻唇,卻根本說不出話來,忽然淚流滿麵:“你真心待我,為什麽還要劫我來?為什麽還要強逼於我?”

  姬黑臀呆呆望著她,喃喃道:“我劫持你?我強逼你?你可知道我的心被你劫持了多久?你可知道我強逼了我自己多久?你知道麽?那天魏頡回來,從你為我奉茶的第一眼、第一句話起,我就知道深深愛上了你。就在那一瞬間,我簡直覺得我這一生就是為你而生的,我簡直恨魏頡恨得死去活來。可是……可是我知道你是喜歡魏頡的,我知道魏頡是喜歡你的,我是他的好兄弟,我不能搶,我不能爭,我不能爭!當時,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麽熬過那時間的。可是現在,你已經不屬於他了,為什麽你還不肯給我以機會?”

  琴兒哭道:“我不信!我不信!”姬黑臀癡癡道:“從那一天起,我幾乎每天都想殺魏頡,更每天都想殺我自己。我恨他,嫉妒他,恨自己,鄙夷自己,傷害自己,可是我向你發誓,你先前和魏頡的事,我依然是絕對沒有破壞過。我曾經想破壞的,我曾經想過自即位以來的第一次大計劃,我甚至都準備了徹底鏟除魏顆一家的方法,可我終於還是抗不住良心交戰,我終於還是輸了。你知道我有多麽痛苦麽?你知道我為什麽從那以後,就再也不去魏頡家麽?你知道我恨他就象愛你一樣瘋狂、一樣可怕麽?”說著自己竟已熱淚盈眶。

  昭元跟他相處有日,印象中的他就象是大了一輩似的,雖然從來都是略含愁苦,卻從來也沒想到他這個年紀的男人也會哭。昭元呆呆望著他,心頭越來越是驚疑:“難道姬黑臀那天恐嚇董狐,為的根本不是什麽國家大事,而是要董狐裝作不知道他的這份私情?”

  琴兒見姬黑臀說的情真意切,似乎也是驚異於他會哭,天生的母性上來,自己的心痛反而鬆了一些。姬黑臀的眼中閃著淒涼的光芒,說不清是喜悅還是憂苦,幽幽道:“從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所有的人都不喜歡我,都看不起我。我一心騙我自己,要讓自己以為隻要我對別人好,別人總有一天會感動的。可是……可是……我長大了之後,我發現別人更加地不喜歡我,而且越近的親人越不討厭我,鄙夷我,防備我。甚至等我有了妻子,連我的妻子,連我的嶽母,也都鄙夷我看不起我,時時讓我感受到她那幅嫁錯了人的心地。”

  琴兒呆呆望著他,似乎也越來越被他的所言感動,眼中已不知不覺有了憐憫之意。姬黑臀喃喃續道:“後來,我居然當上了國君,所有的人立刻就都對我好起來了,尤其是我那妻子。可是我永遠也忘不了她那先前的樣子,永遠也忘不了啊,永遠也忘不了。我每天在無數人的逢迎討好中,可是我卻覺得,我反而比以前沒有人理會的時候更加孤獨,更加痛苦。”

  昭元想起自己也是最恨那種小人,心下更是心有戚戚,再聯想起當初姬黑臀在洛陽時的一切,更是暗暗歎息。他現在仔細想來,覺姬黑臀成婚於晉襄公死前兩年,似乎是其妻族懷疑他有即位之可能,隻是這寶在當時看來沒能押對。但到了現在,寶雖然確實還是押對了,可姬黑臀卻已經對妻族有了深深的介蒂。

  姬黑臀眼中慢慢閃起了光芒,道:“所有的人中,隻有魏頡一個人,無論在我當國君之前還是之後,都能真正把我當朋友看。我簡直恨不得不住在宮中,我簡直恨不得每天都去他家,因為我怕宮中的這種讓我窒息的氣氛。在宮中的時候,我簡直覺得不論我是好是壞,我根本就是虛的,根本就無法實在。我平生隻有一個人肯仰慕我,卻偏偏隻是一個什麽都還不懂的小不點師弟;我平生隻有一個真正的朋友,卻偏偏就是讓我無法來愛你的魏頡。我甚至曾經發瘋般地想要陷害魏家,要殺死我那唯一的朋友,可是我終於還是輸了,因為阻攔我一個人的是所有的人,甚至包括了我自己。你說我苦不苦?我苦不苦?”

  昭元聽他說到自己,想起他這等苦悶,心頭大起共鳴,先前對他逼迫董狐、劫走琴兒的憤怒,也不知不覺消退了些。琴兒也似乎暫時從自己的悲痛中恢複了一點,她那天生的母性感觸,幾乎都要令她反過來安慰姬黑臀。姬黑臀忽然激動起來,顫聲道:“你知道了這麽多,你為什麽還不明白我見到你樣貌,聽到你聲音時的激動?我……我簡直是一見你就瘋了,真的,我……”

  琴兒咬了咬唇,極力回避他的眼神,道:“你已經快四十歲了,早已飽經滄桑,怎麽還會如此癡狂?”姬黑臀喃喃道:“四十歲?四十歲?能讓四十歲的人著迷的,隻靠麵上的美,那怎麽可能?二十歲的人看到的隻是一時,四十歲的人看到的卻是一生。年輕人隻能看見你麵上的美麗,我卻還無比真切地看到了你心靈的美。正是因為飽經滄桑,我才比誰都明確地第一眼就看出了我屬於你,我隻有屬於你才可能得到快樂。”

  昭元心頭忽然一動:“不對不對,我也能看出琴兒心裏的美。可我為什麽就沒有著迷呢?”但轉念一想,卻又頓時心虛萬分:“我這還沒著迷?我什麽都不顧就要去為她拚命,簡直比姬黑臀都還要瘋狂,還配叫不著迷?”

  昭元想到這裏,不免心頭大亂,幾乎整個人都要掉將下來,連忙又收攝心神,凝神望聽。姬黑臀顫抖著想要握住琴兒的手,卻被琴兒避了開去。

  姬黑臀沒有堅持,隻是道:“我有妻子,我有妃嬪,可是我沒有感情。隻有在你身上,我才真正有感情,可是……可是我卻又沒有你。我自問一生耿直,我自問我一生自律,我一生願意相信別人,總是為別人著想,甚至連當初那個被迫離開的小師弟,我也依然相信他是無辜。我……我……隻有在這件事上,想為自己著想一下,這究竟可以不可以?當初,你是魏頡的,盡管我知道我永遠無可抹去你的記憶,盡管我知道我以後一定會發瘋,我卻依然不能去做什麽。可是現在,你已經跟他沒有了關係,你為什麽還是不肯給我機會?你為什麽還是不肯給我一點點安慰?我被你劫持了這麽久,你對我仁慈一點,好麽?”

  琴兒輕輕歎了口氣,道:“你錯了,我不是魏頡的,我從來就不是……就不是任何人的。”姬黑臀忽然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道:“是我錯了。我……”琴兒輕輕道:“你既然喜歡我,就當為我好。你放了我,我……”

  姬黑臀忽然暴怒起來,嘶聲道:“不,不!我隻有這一次機會,你一離開,我就永遠會失去你。我絕不!絕不!絕不!”琴兒歎息道:“你既然喜歡我,若是強迫我,我必然終日以淚洗麵。那樣的話,難道你就會很快樂?”姬黑臀呆了一呆,道:“不,不!我會對你好的,我會拿我所有所有的一切來對你好,你一定會快樂的!你一定會快樂的!”

  琴兒淒然道:“不,你不明白的,我……”姬黑臀癡癡望著她,道:“你是不是還愛魏頡?你……難道還想嫁進他門?”琴兒搖了搖頭,道:“我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愛過他。但是我在這裏,肯定不會快樂。你放我走,我……會感激你的。”

  姬黑臀喃喃道:“感激我?感激我?……為什麽這麽象?為什麽這麽象?”他忽然顫聲道:“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帶你走的混帳?是不是我一放你走,你就會跟他走?”琴兒急忙用力搖頭道:“不,不是的。我自己從他那裏出來,我……”

  姬黑臀忽然就如瘋了一般,一把死死抓住琴兒香肩,嘶聲道:“不,不,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他是誰?他是誰?他是誰?”昭元一見他動手,心頭大震,那久已蓄勢的劍氣幾乎立刻發出。但她又見姬黑臀似乎隻是激動衝動,並無什麽進一步的舉動,這才極力按捺住。

  琴兒低下頭道:“他是……他是我……兄弟。”姬黑臀死死盯著她的眼神,忽然嗬嗬傻笑:“兄弟?兄弟?兄弟?兄弟?”忽然嘶聲道:“我不信!我不信!我打死也不信!”

  琴兒顫聲道:“你不要這麽激動。他和我雖然很親很親,親得就象……就象是一體一樣,卻真的不是男女情愛。他為了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性命,就象是……是……兄……是父親對兒女一樣。我對他也是一樣的。正因為如此,他和我才完全不去避什麽嫌疑。”

  姬黑臀呆呆望著她,慢慢放脫了她,卻忽然雙手抱頭,嘶聲道:“不,不!我不信!我不信!我永遠也不信!”琴兒微微抬起頭,默默望著他,道:“他武功很高,人也老練了許多,很多事都能辦得到。他不見了我,一定會來找我救我,也一定會找到我救走我。你雖然把我劫來,但……但我不恨你,我不希望他對你有所傷害。你放我走,好麽?”

  姬黑臀似乎漸漸冷靜下來,喃喃道:“他……這麽好麽?他在你眼中就這麽好麽?我就這麽不堪一擊麽?”琴兒急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姬黑臀忽然狠狠搖了搖頭,目光竟已變得出奇的冷竣,一字一頓道:“我會比他強的。我發誓我一定會比他強的!”

  琴兒望著他那突然銳利如鷹的目光,深深歎了口氣,正要說話再勸他,姬黑臀已慢慢道:“那個人絕對不是普通人。他是什麽人都有可能,但就絕對不可能是真正的宋文昌。他還以為我能不知道?不錯,你喜歡他,也還真不是沒有可能。嘿嘿,我怎麽先還就相信了探子的話?我怎麽偏偏就忽略了他?”

  琴兒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又時有說不出來。姬黑臀頓了頓,忽然又道:“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他究竟是誰的。但是我知道,他非常人,非楚使,非宋文昌,而是一個居心叵測,有能力殺董狐,恃強幹預魏家大事,跟一切都有牽連,絕對不能不抓回來審問的人。”

  琴兒吃了一驚,道:“你要抓他?你抓不住他的,他就算……”說到這裏忽然住口不言。姬黑臀道:“你怕說是麽?於情於理,我都必須抓他。他是不是拒捕而死,跟我有什麽相幹?”琴兒急道:“你……就是要殺他?”姬黑臀忽然厲聲道:“不錯,我就是要殺他!不論付出多少代價,不論死多少人,我一定要比他強,我一定要殺他!”

  昭元聽他這句殺氣騰騰的話,心頭也是一凜。自己現在既已知道了,諒他是無法殺自己。可要是自己現在還不知道,他忽然調動大兵圍攻自己於曠野上,那自己還真是有死而已。

  琴兒苦苦求道:“你不要殺他,我真的不是愛他……”姬黑臀見她如此苦苦而求,心頭嫉火更是狂燒,怒道:“不,不!我現在就去殺他!我現在就傳令調動全國軍馬來圍擊他,將他萬箭穿心,踏成肉泥!你不信我有這能力麽?”琴兒淚光隱現,道:“你公然殺他,楚國會宣戰的!”姬黑臀怒吼道:“他公然幹預我國國內刑獄,我早就該宣戰了!”

  琴兒呆呆望著他,柔聲道:“你瘋了,你知道不知道你瘋了?你先平靜一下,慢慢再想,好麽?”姬黑臀嘶聲道:“我是瘋了,我早就瘋了,沒有你,我隻能發瘋!沒有你,我怎麽能平靜下來?”琴兒哇地醫生哭了出來,道:“我可以發誓保證我不愛他的,你不要這樣……”姬黑臀瘋狂道:“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有什麽保證能讓我相信?你有什麽保證能讓我相信?”說著就要衝出殿去發令。

  琴兒淚意朦朧,死死拉住他道:“我答應嫁給你,我保證一定會做你的妃子,好不好?”姬黑臀猛力要甩開她,嘶聲吼道:“不,不!你會反悔的!你在騙我,你在騙我!”琴兒眼淚洶湧而下,櫻唇已咬得慘白,顫聲道:“我現在就和你洞房花燭,從此永遠都陪你,好不好?”

  她這話一出,姬黑臀和昭元都完全驚呆了。昭元望著她那泫然泣下但卻又毅然絕然的神情,心下簡直是如千萬鋼錐猛紮:“她為了我,竟然不惜這樣?她為了我,竟然不惜這樣?”他全身熱血橫湧之下,那還想看看琴兒在最危急時刻,是不是可能露出真實身份的想法,早已徹底地飛到了九霄雲外。姬黑臀和他的友誼感已飛速蒸發得點滴不剩,他手上之力已勃然欲發,隻要姬黑臀有任何一絲真正進一步的舉動,他就將不惜一切,跟姬黑臀完全破臉。

  姬黑臀癡癡望著她,顫聲道:“你……真的願意這樣?你為了他,真的願意這樣?”琴兒強忍淚水,低下頭慢慢將他往回拉,道:“不,我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你。我先不願答應你,是為了我的矜持。”姬黑臀忽然撲通一聲,竟然跪了下來,顫抖著握住琴手的雙手,道:“琴兒,我不管你答應如此是不是為了我,但是我發誓,我會比任何人都更千百倍地愛你。我發誓,你嫁了我之後,我一定會讓你不後悔的,我一定會讓你回想此刻的時候,覺得是為了我的。你……相信麽?”

  琴兒努力點了點頭,似乎要拉他起來,可是自己卻幾乎已經站立不穩。姬黑臀站了起來,輕輕扶她到床邊坐下,激動得似乎都要握不住她的纖手,抖顫著道:“我發誓,我一定要立你為正夫人,哪怕母後和她跟我……”琴兒用力閉了閉眼,似乎已慢慢地鎮定了下來,道:“不,我不要當名義上的正夫人,我隻要幸福快樂,我隻要當你心中的正夫人。你……不要讓我傷心好麽?”

  姬黑臀定了定神,道:“我發誓,從今之後,我一心一意為了你快樂而生,為了你快樂而死。今天之後,隻要你說任何人不殺,我便用我的生命來維護他。你便是要令我當眾向任何人磕頭,我也毫不猶豫地照做。”琴兒眼淚嘩嘩而下,道:“你何必發這麽重的誓?我隻要你……”姬黑臀抖抖地想要攬住她腰,顫聲道:“我隻要你知道,我對你是真心的,我比你任何人都更愛你,更願意為你生,為你死。我知道現在你還不愛我,但是我盼望有一天你能真正愛我。你告訴我,我能盼到你愛我麽?”

  琴兒閉上美目,長長的睫毛絲絲顫動,就象是完全經不起這一問的重壓。她咬了咬牙,終於道:“會的,我相信會的。”姬黑臀興奮狂湧,終於輕輕攬住了她腰,笨手笨腳地,似乎想要為她寬衣解帶,卻又不敢。琴兒身體不住顫抖著,眼睛越閉越緊,卻也絲毫不避。

  

萬王之王  第六十六回 七情並至剪還亂(五)

  
  姬黑臀的手,終於似乎挨上了她的腰帶。昭元全身如被烈火煎熬,再也按捺不住,正要出手,姬黑臀忽然似是碰到了一樣香囊般的東西。琴兒就象忽然被碰見了什麽生命中最大的寶一樣,一把抓住那香囊,道:“你……你不能碰這……”姬黑臀顫聲道:“為什麽?”琴兒堅決地道:“你能碰我的身子,但是不能碰這。你一定要逼我麽?”說著柔柔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幾乎就要歪倒在他懷抱中。

  姬黑臀輕輕摟緊了些她,閉目感念她嬌軀的溫柔,喃喃道:“好,隻要有你,我什麽都不在乎。”說著就要擁住她輕輕向後倒去。琴兒那似乎已經放軟了的身體劇烈抖顫著,垂淚求道:“你先把燈吹滅,好不好?”

  姬黑臀覺她說話間吐氣如蘭,隻覺自己一生最大的夢想就要達成,心頭簡直狂喜得無可自製。他飛快地竄起,驚人迅速地在那些燈台處大袖狂拂了幾下,就正要比這更快的速度衝回來采摘這刻骨思念、令自己瘋狂幾度的果實。可是他忽然身體一抖,竟然僵住不動。

  昭元那一道劍氣幾乎就已趁黑發出,可這突然出現的景象,卻還是令他驚得幾乎當場叫出聲來。黑暗之中,那帳幕之頂兩個似乎本是短梁影子之類的東西,忽然極快地幻化成人形,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上。琴兒也寂靜無聲,整個室中說不出的詭異。

  姬黑臀身口俱不能動,眼睛就象是要噴出火來一樣。那二人中的一人走過來看了看他,忽然重重一巴掌,橫擊在他臉上。那另外一人也衝過來狠狠打了他幾個耳光,饒是姬黑臀身有很高武功,兩頰也依然是高高腫起。昭元見這兩個蒙麵鬼影出手竟然出奇的狠,心下不忍,暗想:“我雖然也會出手阻止,但憐他確實苦戀,卻不會這般狠地打他。這二人是什麽來路?”

  那二人中的一人忽然極快地在桌上以布揮墨,奮筆疾書。昭元運起目力,見那人在桌上寫的大意是“此女乃楚國密探,根本就是想來做嬪妃的。你居然如此癡迷於她,如何對得起母夫人?”昭元心頭大驚:“難道這二人是晉國太後派來的?還是他夫人派來的?”再看姬黑臀,卻也是一樣驚異和無法相信。

  忽然,外麵似是傳來了一聲惶急的老婦人的聲音:“黑臀,黑臀,你怎麽樣了?”那二人忽然變戲法似地變出了一大塊布,眨眼間已是飛速裹起了琴兒,以一種極奇怪的姿勢一前一後抬起琴兒,竄出殿外。

  昭元簡直都不敢相信他們兩個人同時扛人,卻竟然能協調得這麽好,險些都忘了追。但他立刻醒悟過來,已是飛身衝出,全力猛追。那二人雖然是兩人共扛一物,但騰殿躍堂之際竟如平地,以昭元之身手,竟然都險些要追不上。昭元見他們竟然似是要把琴兒送往宮外,心下更是驚異無極。但他知現在還不能攔截他們,以免招來晉宮衛士的群起圍攻,便也還是隻無聲無息的跟在後麵,準備到了外麵再出奇不意地偷襲他們。

  一到外麵,那二人身形頓時更快,二人一物簡直就象成了一股隨時都能隱於黑暗的黑霧,令昭元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知這二人和自己相隔已遠,以他們身手,絕不會因為自己一喊一吼就癱軟,或是停下邀鬥。因此,他也隻能全力瘋狂而追,期望以自己深厚內力為拚,跟他們耗到最後。

  果然,那二人狂奔至天色微明,已是奔到了城外,氣力也終於顯出不繼。昭元見琴兒還不時在布內微微而動,知她無恙,也就繼續猛追。以他觀察,這二人動作極為敏捷隱蔽,若不待他們力竭,自己絕無法保證能一擊成擒,從而讓他們完全無法挾琴兒為質。

  這時那二人已是穿過片片樹林,開始沿著一條半結冰的小河而行;河的旁邊還有一個石碑,上書“小汾河”三個字。昭元忽然心頭一驚:“莫非他們是要將琴兒投入河中,淹死凍死?”要知若是琴兒入水,自己潛入水中救,乃是最安全最保險的法子。可現在這水如此冰涼,又怎麽能讓琴兒受此苦寒刺激?昭元想到這裏,頓時拿定主意:隻要這二人稍有拋舉的跡象,自己立刻以最重手法出手,哪怕當場將其格斃,事後後悔,也在所不惜。

  但那二人卻隻是在亂石嶙峋的窄沙灘上沙沙而行,直到到了一處比較隱蔽的拐彎處,才停了下來。那二人互望一眼,極其小心、極其緩慢地將琴兒平放在了地上,一點一點地展開那奇異大布,輕輕呼喚:“琴姑娘,琴姑娘。”昭元見他們舉動如此輕盈,簡直就象是生怕碰痛了她一樣,實在不象是要對琴兒不利的樣子,心下更是驚奇得無以複加。那突然出手製住他們、甚至殺死他們的想法,也暫時被按捺住了。

  琴兒似乎神智還有些昏迷。那二人互望一眼,忽然極其協調地同時出手輕輕點了一下她人中。琴兒果然輕輕啊了一聲,似乎慢慢要醒過來。昭元見他們無論做什麽都是同時同樣,就象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心下更是幾乎無法相信世上能有這樣的配合,腦中也不住盤旋著他們剛才的那一聲似曾相識的“琴姑娘”。那二人又互相望了一眼,同時拉下了麵幕。昭元幾乎忍不住叫出聲來:原來這二人,就是燕雲鵬和燕雲龍這兩個雙胞兄弟!

  琴兒似乎神智還是有些微弱,慢慢睜開眼睛,卻忽見眼前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黑衣人在古怪地朝自己微笑。她頓時嚇得又閉上了眼睛,驚道:“你們別過來,別過來!你……你們是什麽人?我怎麽會在這裏?……”

  燕氏兄弟立刻就是如奉聖旨般退開了好幾步,正要說話,似乎又嫌不夠,又各自退了兩步,直到幾乎都背貼岩石才停住。燕雲鵬極不自然地柔聲道:“琴姑娘,我……我們是來救你的。是姬黑臀色膽包天,竟然想褻瀆你,激起了大家的公憤。我們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趕來了。”琴兒顫聲道:“是你們救的我?”二人都是急忙點頭。

  昭元心下忽然一亮:“難道那靈毅不但叫了我來幫忙,還叫了燕氏兄弟?他為什麽要這樣做?難道……難道他也是在暗中喜歡琴兒?難道……難道他們統統都愛琴兒愛得死去活來?天哪,這‘愛琴之海’,該是淹死了多少人?難道隻有愛琴兒,才能稱為愛情?”

  琴兒呆呆望著他們,喃喃道:“他……”燕雲鵬道:“琴姑娘,姬黑臀沒能欺負到你。我們教訓了他一頓,就來了這裏。”琴兒望著他們,似乎在微微出神,忽然低下頭,輕輕道:“謝謝你們。”

  燕雲鵬和燕雲龍都急忙道:“應該的,應該的。”因為答得太過同時,二人互相又望了一眼,各自小心翼翼地前進了一點。琴兒看了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有些奇怪,但還是沒有多問,隻是慢慢坐起身來,道:“真是多謝你們了。我……要走了。”

  燕雲龍一步竄至她麵前,急道:“琴姑娘……”可後麵的話卻又說不出來。琴兒很奇怪地問道:“怎麽了?”燕雲龍垂下頭,狠狠攥了攥拳,似乎鼓起了極大的勇氣,呐呐道:“琴姑娘,你……你不想知道我們為什麽要救你麽?”燕雲鵬也已湊在她麵前,似乎要看她;可是琴兒的目光隻要稍微有移到他臉上的跡象,他便立刻低下頭去。

  琴兒越來越奇怪地望著他們,似乎也明白了一點什麽,臻首慢慢低了下去,蒼白的臉上也浮起了微微的紅暈。燕雲鵬鼓起勇氣,道:“琴姑娘,你還記得我們麽?”琴兒身體微微一顫,無可抬頭,輕輕道:“你們……你們……是……是……誰?”

  燕雲龍燕雲鵬的臉上都是露出極度的失望,但又立刻消失了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落,似乎這一切本來就是注定的心傷和幽怨。燕雲鵬咬了咬牙,道:“這一年剛剛過去的那個除夕,幽州城外曾經有兩個叫化子向您和魏頡公子乞討。”琴兒立刻抬起了頭,瞪大眼睛,來來回回極仔細地看著他們,良久才終於道:“你們就是那……那兩個人?”

  燕雲龍微微閉起雙目,臉上湧起了既神往又痛心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當時的情景。他喃喃道:“在那一個月裏,我們根本就是真正的叫化子,舉破碗,睡稻草,跪行人,發求聲,嚐盡了叫化子的萬般苦樂。那個除夕,正是我和大哥練體化神,體驗百味人生中第四十七味的那一個月的最後一天。那一天,是所有人最快樂的日子,可是……可是……也是所有乞丐最失落的日子。但對於我們來說,那一天,也同樣是我們最快樂的日子。”

  燕雲鵬喃喃續道:“直到那一天,我們依然無法融入丐者之會,隻能縮身在路邊的草堆中挨餓受凍。那條路從來就沒有什麽行人的,尤其是大雪飄飛的除夕那一天。可是……可是那一天,偏偏你和魏頡公子來了。我現在還記得你看到我們時的驚奇和憐憫,更永遠也忘不了你給我們錢後那微笑的美麗。盡管我們隻沐到了它的一角,可它卻是那麽的燦爛,那麽的和暖,那麽的柔和,那麽無可置疑地融化掉了我們心頭一切的一切。它比冬日裏的陽光還要美麗十倍百倍,它比我們一生最大的目標還要讓人崇拜千倍萬倍,它更比世上所有的美好加在一起還要更讓人瘋狂億倍兆倍。”他說著說著,越來越是沉醉,越來越是興奮,臉上仿佛就象是又在被那份珍藏在心頭的美麗照耀著。

  琴兒臉上越來越紅,輕輕道:“怪不得……怪不得那個時候……”燕雲龍癡癡道:“那個時候,我和大哥都完全傻了,傻得就象兩個雪人。我們甚至都不知道是怎麽接過錢來的,我們隻知道,我們在那一刻無比瘋狂地想要觸摸一下你的溫柔,可是心頭卻又更有一萬倍的自慚形穢來阻止那一切。當你輕輕放下那微微帶著你餘溫的錢,把它們放到我們手中的時候,我們簡直就覺得刹那之間,我們得到了一切,可刹那之間又失去了一切。”

  燕雲鵬道:“當你欣慰地轉過身去,繼續陪魏頡公子賞雪的時候,我們隻覺整個世界都象是突然沒有了光,沒有了熱,沒有了一切的一切。那一刻,我們從來沒有覺得風是那樣的冷,那樣的刺骨,那樣的穿心透肺。望著你們並肩離去的悲影,我……我心頭就象瘋了一樣,說不出地恨魏頡,也說不出地恨這個世界。我更象傻了一樣,更加說不出地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不是他,恨這個世界為什麽要讓我見到你和別人在一起。我……當時……當時我……我……”說著竟然已是熱淚盈眶。

  

萬王之王  第六十六回 七情並至剪還亂(六)

  
  燕雲龍拚命眨著眼睛,眶中也是一片晶亮晶亮,顫聲道:“我記得,那是我和大哥從記事起的第一次哭出來。從小到大,爹爹和叔父們就總是在訓誡我們,說真正的男子漢隻能流血,絕不能流淚。可是……可是……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忍住,沒有辦法忍住。”

  昭元見琴兒臉上的紅意越來越濃,可卻又悄悄升起了一種淡淡的關切,心下忽然一顫:“她……真的是天生就是這樣一幅關懷別人的心靈。姬黑臀說隻有四十歲的人才能看出來,隻怕是有些武斷了。唉呀,我是不是也這樣著迷而不自知?我為什麽能那麽毫不猶豫地就去為她拚搏生死?”他急忙狠狠甩了甩頭,全力驅走這一念,繼續凝神續望續聽。

  燕雲鵬木然道:“從小到大,我和二弟就被期待著成為真正鐵一般的男子漢。在我們的世界裏,沒有情感,沒有哭泣,隻有義烈,隻有英勇。從記事起,母親和姐妹就遠離了我們,我們更加遠離了她們,因為爹爹告訴我們,真正的男子漢,必須生活在男人的世界中。赤霞嶺的二十四字心經,就象二十四道鋼鐵支柱,支持著我們的一切。當我們長大了,我們蔑視自己,更要蔑視別人,因為我們必須蔑視一切,才能把我們變成真正超然於世界的男子漢。我們投身到這個世界上,由衷地感受著這個世界的卑鄙和低俗,也更加慶幸著我沒有沾染它,更加崇拜爹爹他們的意境。可是……可是……當我見到了你,我才知道,我是多麽的愚蠢。”

  昭元回想著他們那嚴厲的爹爹,想象著他悶那和自己還真沒多少不同的童年,忍不住也是心頭發酸。燕雲龍呆呆望著琴兒,道:“那一天在我和大哥的心裏是如此的神聖,以至於從那一天起,我們就象是突然得到了什麽靈魂,也突然失去了什麽靈魂。在那天後,我無數次地想要把自己定格在那一刻,讓自己永遠沐在那微笑之中,可是卻永遠隻能換來深深的失落。盡管爹爹曾經允諾,說以後我們成為真正的男子漢後,回想百味人生的時候必將絲絲泛甜,可我卻知道,我的百味人生已經隻可能有一樣味了,那就是苦和痛。”

  燕雲鵬喃喃道:“從那天起,我們天天追隨著你和……和他,為你們掃除路上的一切障礙,隻為了盼你能夠遊玩得開心一些,隻盼能再有機會看到你的微笑。爹爹好象知道了什麽,他來抓我們回去,可是爹爹的身心痛打卻根本抵擋不了你那微笑之美。沒有了那微笑,這些身心痛苦又算得了什麽?又算得了什麽?又算得了什麽?”他一遍一遍地重複著,仿佛爹爹的那些痛打,根本不過是打在了一具已完全麻木、根本沒有任何痛感的軀體上。

  琴兒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似乎是羞澀,似乎是窘迫,也似乎是為他們的心頭痛苦而憐惜,而歉疚。燕雲龍癡癡道:“我恨極了魏頡,我恨極了老天。可是那個時候,要是老天真把我代替魏頡配給你,我卻會更加恨自己,也更加恨老天。他年少英俊,俊美無比,武功不弱,對你又是那麽的珍愛有加,我無論如何努力都找不出一絲替代。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那微笑是那麽的燦爛,那麽的聖潔,我……根本就沒有勇氣去動破壞它的絲毫之念。”

  琴兒的身體微微顫著,似乎他話的每一個字都在震撼著她的身心。燕雲龍聲音忽然堅定了起來,眼中閃著奇光,道:“不但我們無法去破壞它,我們也無法相信世界上還能有人忍心去破壞它。當我們聽說一向端方厚道的姬黑臀,竟然會對你那樣的時候,我們簡直不敢相信耳朵。可是隻要有關你的一切,又何需相信才能把我們攝去?當我們看到姬黑臀竟真的敢那樣對你的時候,我們簡直不敢相信他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可是卻又不得不相信眼睛。如果不是我們實在無法否認他先前數十年的端方,他現在已經不可能活下來了。”

  琴兒輕輕道:“真的很謝謝你們。我……都不知道我該怎樣感謝你們。”說著就要深深一禮。燕雲鵬燕雲龍都象是受到了無可承受之重一樣,同時就要去扶她阻止她,可卻又似同時覺得自慚形穢般地縮回了手,更還啪的同聲跪倒在地。琴兒驚道:“你們……你們……怎麽這樣?”說著急忙要拉他們起來,但似乎又知不可能拉他們起來,慌忙就也要拜倒。

  燕雲鵬癡癡道:“琴姑娘,你別拜我們,那樣我們將永遠無法起來,因為我們永遠不配承受你的感謝。我們萬裏追隨,為的不是感謝,而是賜予。”

  琴兒聽他的話雖然普通,可是語氣卻無比堅決,無比的不容置疑,隻得微微歎了口氣,求道:“你們不要這樣,我真的很難過。你們先起來好不好?你們不起來,我……我……會難過的。”說著臉上又是微微一紅。

  二人呆呆望著她那微微一閃但又立刻深深隱藏的紅暈,就象是看呆了一樣,木偶一般地許久才站起來。燕雲龍喃喃道:“琴姑娘,琴姑娘,我們希望能夠得到你的一項賜予,你肯答應我們麽?”琴兒身形一震,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道:“答應什麽?”

  燕雲鵬閉了閉眼睛,似乎在回味了什麽美好,慢慢又睜開了眼睛,顫聲道:“當年的那一笑,是賜予魏頡公子的,我們……隻是沐到了那微笑的一角。盡管我們千萬遍地恨他,可是我們卻知道,他的確是比我們更應當得到那微笑。然而卑微的我們還是在萬裏追隨,因為我們還是悄悄存著一個無比的奢望。今天,你能夠賜予一個真正屬於我們的微笑麽?”

  琴兒那比美玉更端莊秀美的小臉頓時一片通紅,頭低得簡直象是再也無可抬起。昭元心頭感慨萬千:“他們萬裏追隨,就是為了這樣一個願望?”他定了定神,望了望琴兒,又望了望燕雲鵬兄弟,但覺他們滿心滿臉的請求和期望,就象是已透遍了方圓十丈百丈。

  琴兒猶豫了許久許久,那深深的憐憫於感激終於勉強克服了心頭的羞窘。終於,她慢慢抬起頭來向他們微微一笑,卻立刻又將頭垂得更低。燕雲鵬和燕雲龍都是如被雷公轟頂、電母橫劈,身軀搖搖欲倒,就象是整個人都已被她這微笑融成了千段萬段。

  良久,良久,依然是沒有一個人說話。琴兒的臻首越垂越低,燕雲鵬燕雲龍的身形越來越是顫抖,昭元的心也莫名其妙地越來越沉重,似乎預感到了什麽。

  良久,燕雲鵬燕雲龍忽然又同聲跪在了地上,就象是在拜心頭的女神。燕雲鵬輕輕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比別人差的,也從來沒有把別人對我的評價放在眼裏,因為我從來就沒有服過任何人。可是從那個時刻起,我就知道我再也無法去麵對那個傲視一切世人的目標了,因為你已經選擇了他。無論任何人來評價我,我都根本不理,可是你和他在一起那麽快樂,卻令我完全喪失了信心,因為我無法不承認魏頡比我更適合你。我隻能覺得,自己是無比的渺小,無比的脆弱,也無比的沒有希望。隻有在今天,當你不再和他一起的時候,我才能有一點點卑微的幻想。琴姑娘,你說,我是不是真的能夠比完全的虛空好一些?”

  琴兒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深深垂著頭,完全無可回答。昭元心頭陣陣歎息:“難道能回答是?難道能回答不是?我若是她,又能怎樣回答?”他現在已經隱隱約約覺得,這二人如此獨來獨往,傲世清高,應該不會真正是姬黑臀母後或是正位夫人的手下。那麽如此說來,他們所寫的那些,很可能不過是要來嚇唬和迷惑姬黑臀的。

  燕雲鵬見她久久沒有回答,忽然道:“琴姑娘,你說,我……我是不是比虛空要好一點點?”昭元心頭一震,琴兒也陡然抬起頭,吃驚地望著他和燕雲鵬。她努力定了定神,顫聲道:“你們……你們不要這樣。對你們的愛護和過譽,我很感激,可是……”

  燕雲鵬閉上眼睛,固執地道:“琴姑娘,我什麽都不要聽,我隻要聽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存在於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分別?”燕雲龍也道:“琴姑娘,是不是我無論是否存在於這個世上,在你的心裏都根本沒有兩樣?”二人的話幾乎完全一樣,神態也完全一樣。

  琴兒完全呆住了,眼中忽然隱隱閃出了淚光,卻不敢輕易說出任何一個字。昭元知她也看出了這兩人性情已變得無可理喻,如果說沒有兩樣,他們極可能傷心自殺。但如果說不是,卻又可能引發更大的生不如死。昭元忍不住心頭連歎:“你們若是一個人,琴兒說不定也就為了眼前而先安慰一下你們,可你們卻為什麽偏偏是兩個人?而且還這麽一模一樣?”

  這兩兄弟如何能向同一個女子表示愛慕?父子之間,尚且能因此事的大傷感情而變成那樣,這兄弟之間,又會怎樣的痛苦?可是他們顯然已是如此深深愛上了琴兒,又都無形中幻想著得到了琴兒那一笑的鼓勵,要他們繼續壓抑住心頭之愛,這苦痛卻又如何能忍?難道……難道自己必須出手了?可是自己出手,除了能把事情弄得更糟之外,還能有什麽用?

  琴兒緊咬著櫻唇,臉色也越來越是蒼白,因為無論傷害什麽人,都與她的天性那麽的違背,讓她無可承受,但卻又不得不承受。昭元呆呆望著她,又望了望那兩癡癡跪地的兄弟,忽然一念起來:“天子貴族可娶好幾個老婆,可是女子卻為什麽不行?老天爺既然令她無法去同時接受這所有人的愛,可是卻又為什麽逼她不得不麵對,逼她必須選擇?她這麽好,老天為什麽要這樣待她,一定要她受傷?這是什麽老天?”

  這問題在無數人看來,幾乎都根本不是問題,甚至都會覺得凡是能認為這是個問題的人,本身就代表他已經瘋了。可昭元畢竟是杜宇親自傳承的大祭師出身,那許多瘋狂危險的理念不但無可避免,也根本就應該去努力麵對,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去令後世之人知道該趨避什麽,如何趨避。

  昭元呆呆想著,忽聽琴兒極輕極輕地道:“我……除了魏頡外,還本來就已有另外喜歡的人,求求你們不要這樣問我,我真的沒有辦法……”昭元心頭一動,幾乎全身都躁熱起來,但立刻又明白她隻是情急之下不得不如此說。燕雲龍忽然淚流滿麵,嘶聲道:“不,不!你在騙我們!你在騙我們!我知道的,你是在騙我們!”

  琴兒望見他那瘋狂的樣子,心頭劇顫,下麵的話便再也聽不下去。燕雲鵬喃喃道:“琴姑娘,你不要為我們著想,你不要為我們著想。我們隻盼你能對我們說你心頭的真正所想,應該承受的是我們,不是你。”琴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哽咽道:“可是……可是……”

  燕雲鵬和燕雲龍呆呆對望著,忽然不約而同的彼此拜了三拜,同時躍了起來。琴兒和昭元都是吃驚不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琴兒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花容慘變,急忙就要衝過來擋在二人中間,可是卻身形忽然一顫,已是動也不能動,話更說不出來。

  燕雲鵬喃喃道:“琴姑娘,真的很對不住。我們是男子漢,男子漢的痛苦,隻應當由男子漢來承擔。”琴兒淚流滿麵,卻無法言動,眼中露出無限的哀求,可是二人卻根本就不肯看過來。燕雲龍癡癡道:“大哥,爹爹曾經說過,真正堅忍的男子漢,應該能夠麵對一切痛苦,一切扭曲。如果不能承受這兄弟相殘的痛苦和扭曲,又怎麽能是一切痛苦,一切扭曲?”

  昭元心頭長歎一聲:“他們終於還是無可回避。我該怎麽辦?現在就出手阻止麽?可我能阻止得了麽?即使能一時阻止,能治其本麽?”再看琴兒,卻見她麵色慘白一片,嬌軀劇烈顫抖著,已經絕望地死死閉上了眼睛,但眼淚卻還是不住滲出。

  燕雲鵬凝視著遠方,慢慢道:“當年……當年,人人都稱羨我們,說是爹爹好福氣,一個生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好兒子,人人都誇獎我們簡直就好得象是一個人一樣。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這句話中,深深隱藏著的那一切。”燕雲龍怔怔和他對望,淚光盈然,淒然道:“大哥,不論是你活著還是我活者,剩下的人,都要代行另一個人對琴姑娘的好。”

  燕雲鵬木然點了點頭,哽咽道:“二弟,這一戰後,不論陽世陰間,我們都將成為真正的男子漢。你有什麽心願未了?”燕雲龍呆呆望著他,道:“大哥,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永遠跟你一樣的,你為什麽還問我?如今我們已經得到了琴姑娘賜予的微笑,死去的人更加成全了活著的人和琴姑娘,他還能有什麽心願未盡?他還能有什麽心願未了?”

  昭元眼見情勢越來越急,隻得打定主意先顧眼前。他默默蓄積全身所有功力,準備在他們二人出手的那一刹那,趁他們二人全無防備第三人的時候,冒險將他們一招成擒。要知即使以他功力,要勝其中一人固然不甚難,但要正大光明地擒這二人,卻簡直是天人說夢。這倒不是說這二人武功已能和梵天脅侍相比,而是他們除了本身武功已極不弱外,心境更顯瘋狂,很可能會隻攻不守。而自己卻還不好傷他們,鬧不好的話,不但擒不了他們,自己還會受重傷。同時,他們輕功是男人中第一厲害的,如果他們突然離開,自己根本就追不上。

  燕雲鵬和燕雲龍望著那快要啟明的天際晨曦,似乎都已決定應該順應天理,在太陽升起前的黑暗中結束一切苦痛和扭曲。燕雲鵬慢慢平靜下來,忽然提手作勢,一字一頓地道:“二弟,我喊一二三,我們便開始。為了不是兩個人都生不如死,為了活著的人能夠帶著兩個人的靈魂快樂的活下去,更為了琴姑娘有幸福的將來,你我出手都絕不可猶豫容情。”燕雲龍點了點頭,也慢慢移步修身,道:“我明白輕重,不會留情的。大哥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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