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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五十四回 何人能解女兒心

(2006-04-28 20:46:57) 下一個
萬王之王 第五十四回 何人能解女兒心 (如未能看全貼出的全部回目,本書在起點中文網的更新最快最全,基本上是每天更新。也可到九頭鳥自己的網頁http://www.ece.osu.edu/~weim/,然後選"中文版",進去後選"本莊莊文",也可以看其匯合版.由於要借用網站的自動換行縮進功能,加上此網頁一般隻是周末有時間集中更新,所以可能會延遲一兩個星期,請諒解.信件請發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   第五十四回 何人能解女兒心   伊絲卡忽然冷笑道:“開玩笑?你看我這是在開玩笑麽?”莫西幹見她神色漠然,語聲冷竣,竟然絲毫不顯激動之色,似乎全然是深思熟慮之語,不由得歎了口氣,暗暗搖頭。昭元兩眼直視前方,緩緩道:“她說我欠了她,我也覺我欠了她,那自然便是我欠了她。大丈夫恩怨分明,欠就是欠,還就是還,我不會賴帳。我自有我的處世,與她是否強迫無關。你們不必驚異。”支奴幹怔怔望著他,又望了望伊絲卡,忽然輕輕歎道:“唉,昭元,你救了所有的特洛伊人,卻偏偏就是沒有救到最重要的人。”   昭元和伊絲卡的心頭都似是被狠狠割了一刀,險些掉下淚來。伊絲卡急忙轉過身去,身體在夜風中不住顫抖。良久,昭元冷冷道:“很晚了,大家都睡罷。”說著便如平常一般和衣而坐。伊絲卡慢慢步入帳篷,走得極慢,似乎每一步都可能摔倒,但卻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莫西幹搖搖頭,拍了拍昭元肩頭,道:“我們陪你聊天解悶。”昭元道:“不用了。這些事你們幫不了我的。我是個不祥的人,總是能把好事做糟,我也不想拖累你們。”依維幹皺眉道:“你這就不對了。真正的好兄弟,就是要在不好的時候起作用。我們七人之間,難道隻是酒肉之交,隻知同樂,不能患難?你怎麽說出這等話來?”   昭元眼中微現濕意,卻是無法一語。莫西幹等都在他身邊圍坐了下來。支奴幹順手將那堆鞲火撥了撥,緩緩道:“昭元,你現在弄成這樣,是不是心中很後悔?”昭元使勁眨著眼睛,道:“當然是很後悔,因為我回頭一看,我根本就不該來這裏。”   莫西幹搖頭道:“你錯了。你心裏很清楚,你不但該來這裏,而且這裏也必須你來。”昭元道:“你不用說了,我自有分寸。”支奴幹道:“其實即使是現在,你和她心中也並無根本隔閡,又何苦都去自己為難自己?你說起來經常自詡大丈夫,可你知道不知道,你這實際上是在跟一個女孩子較勁?”   昭元心頭微動,憤然道:“不是我跟她較勁,而是她說我的母親沒有愛我,我也沒有資格來愛我的母親。”支奴幹道:“若是我來說這話,你會跟我較勁麽?”   昭元默然不語。支奴幹道:“我知道你也許會說,我們雖然是七人,其實在心意上卻無異於一人,我根本不可能會說這樣的話。可是我想你也明白,即使我說了,你最多也就是跟我拚命而已,絕不會這樣悶悶較勁。若是其他普通人說了,你隻怕根本連理都懶得理。那麽你還能說不是為了她?”   莫西幹道:“你覺得你委屈,可是你也要想想,你的委屈是多少年以前就有的。你已經經曆過了多少年的淡忘,尚且如此強烈,她突然眼睜睜地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家園,被族人罵為叛徒,又是個女孩子,又怎麽可能不強烈?將心比心,你為何不能理解一下她?”   依維幹接道:“不要跟我們說,你更大的原因是因為被特洛伊人不理解。我知道,特洛伊人即使口上說不理解,心中其實還是理解了你。否則,你根本無法如此輕易地讓他們在摩唯山口敬拜你。也不要跟我們說,你這樣是因為你還年輕,因為你的經曆,足以讓你做大人中的大人。這些事情,即使是你自己,也都明白的。你之所以如此的真正原因始終是她,隻不過你覺得自己要當大丈夫,卻為一女子而如此,實在難以承認。其實無情未必真英雄,這世界本來便是需要情來維持的,刻意去回避,反而顯得虛偽和幼稚。這些你不是不明白,甚至還曾勸過我們,怎麽現在你自己一親身經曆,就如此難以自拔?”   昭元喃喃道:“你們不要忘了,我也是人,我也有情感。”依維幹忽道:“可你是男人,而且是男人中的男人。你的胸懷難道就隻有這一點麽?你還怎麽跟我們做兄弟?”   支奴幹道:“瞎子都看得出來她對你依然一往情深,你為什麽還要如此?你如果先低頭,絕不會給你這張臉皮帶來恥辱,而隻會帶來驕傲和榮耀,因為這才是男人的胸懷。我們言盡於此,接下來的,你自己也該知道怎麽做了吧。你進去,我們在此等你。”說著三人都定定地望著昭元。昭元依然呆呆不動。莫西幹等忽地一齊用力,將他朝帳篷處推了過去。   昭元歎了口氣,竟然無可運功相抗。他慢慢走了進去,隻覺每一步都似是用盡了自己平生的氣力,每一步都要與越來越大的要突然掉頭逃跑的念頭鬥爭許久。但是,他終於還是邁進了。身後的氈幕已被放了下來,他自己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伊絲卡一如既往,整個人都縮在鬥蓬裏,隻是比先前縮得更加緊密和嚴實,似乎生怕留有半點縫隙。昭元呆呆立了許久,終於道:“伊絲卡,對不起,我……”下麵的話卻始終說不出來。帳篷中一片沉寂,二人似乎都在期待著什麽。良久良久,忽聽鬥蓬裏麵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你忘了叫公主殿下麽?”   昭元死死壓抑住心頭苦澀,道:“我錯了,我不該那樣對你。”伊絲卡冷笑道:“你有什麽對不起我?我怎麽不記得?”   昭元心頭忽然一陣苦悶,再也無可抑製,朗聲道:“公主殿下,我是為我無故來煩你而感到抱歉。你放心,我馬上滾。”說罷扭頭便衝出氈幕,在莫西幹等三人的目瞪口呆之下,一腳腳猛踢著火堆。直到整個帳篷外麵都已無絲毫餘火,他才一下跌坐在地上,完全失聲,完全無語。一條斜斜的影子從幕內淡淡投射在外麵的地麵上,顯得無比模糊和脆弱,也無比的遙遠,無比的陌生。   莫西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模糊的影子,苦笑了一下,慢慢再去點燃火堆。他似乎自言自語道;“看來還是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支奴幹和依維幹也不住搖頭。昭元心頭痛如刀絞,可卻又莫名其妙的忽然一陣空明,似乎什麽也不用想之後,什麽都已是輕鬆了起來。他隻覺得,自己仿佛已處於一個無邊無際的混沌世界之中,一切希望都已消逝,一切的追求都已不再是追求,甚至一切的壓力也已不再是壓力。天色漸漸明了,他卻進入了夢鄉。   次日一醒,已是陽光明媚的正午時分,可放眼四周,身邊卻是空無一人。昭元心頭大驚,急忙衝入帳篷,卻見伊絲卡正一言不發冷冷地注視自己。昭元放心了一大半,也不交一言,立刻退出帳外,原地靜坐等候。   然而直到傍晚,莫西幹等還是沒有回來。昭元心下不由得又著急起來,但卻又不敢離開帳篷去尋找。夜色越來越深了,他們依然沒有回來。昭元忽然心頭一動,起身到稍遠處那放馬的地方數了數馬匹,卻見果然少了六匹。他心頭隱隱約約覺得莫西幹等似是要做一件事,但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卻也絲毫不得為憑。   又過一會,和往常一樣,鴿子又是一隻隻飛來。鴿子們照例是報平安消息,並跟這幾天一樣,總在提醒昭元,說昭元等已不用再繼續原地等待。可昭元卻如同根本沒有認真看一樣,心中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麽。正在這時,忽然又有一隻鴿子飛來停在了他肩上。昭元展開那布條一看,果然正是莫西幹的字跡。隻見上麵說,他們三人忽然有要事要先回月氏,要他和伊絲卡自己保重。   昭元握住那布條,呆呆地不說話:他們確實是如自己所想,扔下了自己和伊絲卡先自離去。他們如此,自然是知確實已無危險,要讓自己與伊絲卡單獨相處多些,免得在他們麵前不好放下臉麵。可是自己和伊絲卡如此情形,如此巨大的心結,難道就憑自己和她單獨相處幾天就能和解麽?單獨相處的結果,會不會是更深的隔閡?   昭元歎了口氣,忽然覺出一條淡淡的身影斜斜在自己麵前,回頭一看,卻是伊絲卡不知何時已立在帳篷門口,而且見到他轉過頭來也不回避。昭元目光閃動,揚了揚手中布條,慢慢道:“他們走了。”伊絲卡靜靜地不說話。昭元冷冷道:“不知公主殿下有何打算?”伊絲卡看著他的眼睛,冷冷道:“你我也走罷,說不定還能追上他們。”   昭元默然不語,不聲不響地收拾起東西馬匹。伊絲卡卻隻是冷眼而望,並不動手。昭元收拾得隻剩下最後那頂伊絲卡的氈帳,已是後半夜。昭元道:“這頂氈帳,先請公主殿下休息到明天早晨再出發。”伊絲卡冷冷道:“不用了。早點出發,就能早點追上他們。”昭元道:“我們來時坐的是船。”伊絲卡道:“你我這次走陸路。海上是希臘人的世界。”   昭元也不反駁,隻是又卷起氈帳,拉來馬匹。伊絲卡奮力要躍上馬背,但她本來便都是由昭元抱上馬背,從未自行上馬,現在多日憂鬱之後,身體越來越是柔弱,竟然躍不上去。但無論如何,她卻依然咬著牙,不出一聲。   昭元冷眼相望,忽然取出兩團布裹住自己雙手,將她輕輕一提,送到馬背上,立刻便退開,道:“公主殿下不必擔心,我沒有碰你。”伊絲卡背轉身去不麵對他,身體卻是不住瑟瑟發抖,忽然間打馬要行,卻被昭元扣住了韁繩。   夜風微寒,昭元取過她的鬥蓬要給她批上,卻被她一把推開。昭元也不勉強,隻是拾起藏好,翻身躍馬便朝前行去,甚至都不回頭看一眼。走的路上,他隻是運足耳力而聽,以確認伊絲卡之馬還緩緩跟在身後。昭元的馬速度漸漸微快,伊絲卡卻也不掉隊,整支馬隊也越來越快。月色蒼茫,馬隊長長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但卻絲毫也無詩情畫意。   到得天明,已是來到一處小小山坡。昭元放馬休息,起身補充食水。凡是給伊絲卡用的,他都用厚布包著手才送到。伊絲卡也絲毫不推不拒,隻是伸手便接。二人休息片刻,起身又行。待至晚上,昭元搭好氈帳,自行遠離十步開外和衣打坐,伊絲卡便進去拉上帳幕休息。一切都配合的絲毫無縫,竟然整日裏二人都沒說一句話,也根本不需要說任何話。   次日又是如此。前麵已似乎越來越荒涼,幾乎已沒有人跡,更加沒有莫西幹等馳馬而過的痕跡。昭元本來就疑心,他們多半是買了大船行海,現在看來更是如此。但他心頭卻絲毫也不提及要返身行向海邊的事,依然隻是朝前走。可到底要走向哪裏,又到哪裏才是盡頭,卻是一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問題。但他既是不願說話,自然也不願意找伊絲卡問上半句。   如此行了一連三日,卻已經深入陸地好幾百裏。隻見前麵一片蒼茫,岔道縱橫,隱隱然竟已開始有些沙漠氣象。昭元每到一處岔道,總是隨心所欲便擇一路行去,絲毫不與伊絲卡相商。伊絲卡也隻是後麵跟隨,並無絲毫異議。待得越來越深入荒漠,夜間也是越來越冷起來,可伊絲卡卻依然不肯批上任何鬥蓬和寒衣。昭元自然也並不堅持。   這一日一早,昭元又照例微微抖了抖那氈帳之幕,以示自己又要出發,便又退到遠處準備。可是等了許久,卻依然不見伊絲卡結束停當。昭元心下不免微微有些驚疑,但還是既沒去看,也不去問。可又等了許久,依然絲毫不見動靜。昭元終於一咬牙,掀起簾幕便直接進去。   隻見伊絲卡歪斜著躺在薄薄的地毯上,許久以來都隻顯蒼白的臉上,已是紅得怕人。她不時地喉頭微動,似乎是要咳嗽,但卻又死死忍住聲息,不肯發出半點。那一件昭元以為她每日晚間都會自行批上或是蓋上的鬥蓬,卻還整整齊齊地被疊好,放在一旁。   昭元一看就知她已是著涼傷風了,心下大急,原來那一心想維持到永遠互不說話的信念,立刻便被拋到了九宵雲外。他一把握住伊絲卡之腕,驚道:“你著涼了?”伊絲卡拚命要打開他,哭道:“關你什麽事?關你什麽事?”   昭元任憑她抓打,迅速甩開那纏在手上的厚布,伸指搭在她腕脈之上,果覺她脈象呈極重的傷風之狀。要論脈象之重,明顯是這病已有了好幾日的光景。顯然,她一直都在硬撐著不讓昭元發現,而昭元自己也不願多看她哪怕一眼,於是也就沒能覺察。   伊絲卡眼淚橫流,但被他抓住了腕脈,全身更加無力,隻能拚命挺直身軀,死也不願意歪倒在他身上。昭元心下極痛,一麵抓起那件鬥蓬將她裹在中間,一麵略略放鬆了她手腕,道:“你傷風了。這裏白天黑夜冷熱劇烈,你不能不批這鬥蓬。”伊絲卡冷笑道:“我傷風死了,你不就一了百了了麽?”昭元見她要甩脫那鬥蓬,又一把按住她,道:“那你怎麽還能嫁權勢之人,為特洛伊複仇?我又怎麽了我心中之債?”   伊絲卡彤紅的臉上似乎突起寒意,眼睛緊緊望住昭元。昭元避開她的眼光,覺出她比以前更是單薄得多,心下一顫。他見這時的伊絲卡早已是全身發冷,而且不住顫抖著,嬌俏的嘴唇上已被咬得全無血色,知那件鬥蓬即使批上,一時間也是無用。他想了想,終於隔著鬥蓬將伊絲卡抱得緊貼自己,運起昊陽真力遊行全身,將暖意緩緩送去。伊絲卡無可撐拒,隻得閉上眼睛,任他擺布。    萬王之王 第五十四回 何人能解女兒心(二)      過了許久,伊絲卡忽然冷冷道:“你要這樣一輩子麽?”昭元一怔,略略放鬆了手。但他覺出伊絲卡體內似乎根本就無半點熱源,自己這一離開,隻怕她又立刻冷將下來,便道:“公主殿下不趕快好起來,我怎麽能離開?你隻好委屈一下了。”伊絲卡目光中越來越是淒涼,忽然冷冷道:“你這不過是想占我便宜,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麽?”   昭元咬牙不理,繼續緩緩運功。伊絲卡一字一頓地道:“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你這樣輸送暖意,不過是解一時之困。你若真不是要占人便宜,便當將此功法傳授給我。”昭元心頭一動,暗道:“這樣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問題是一來她本身完全不會武功,全無基礎,二來此功本是天下至陽之功,本來便應男子休習才可能有大成。這可如何傳授給她?   伊絲卡見他默默不答,冷笑道:“我就知你心中陰險卑鄙。”昭元冷冷道:“你是心中無暖,已無生念,才致如此。修不修習此功,對你都毫無幫助,反而易讓你入魔。”伊絲卡道:“你能修習,我為什麽不能?我是特洛伊戰神之後,縱然現在一點也不會,安知將來成就不在你之上?”昭元隻是不理,繼續用功溫暖她身體。恍惚間,他覺得頸間滴進了幾滴水珠,似乎便是伊絲卡的清淚,但也依然和她身體一樣冰寒徹骨。   過了許久,昭元覺伊絲卡身體好了許多,便停下手來,隻將鬥蓬給她批上。昭元正待出帳去找些草藥,卻又想起現在已近荒漠,要找藥草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找到的。這中間她若再行解開鬥蓬作賤自己,那麽便是前功盡棄。   昭元想了想,忽將鬥蓬的絲絛一緊,幾乎是將伊絲卡捆在了裏麵。接下來,他便一手攬住伊絲卡出門,二人一起乘馬而行。伊絲卡閉目任他折騰,便如昏過去了一般。昭元跑了半日,終於找了些草藥,回來之後便自行熬燒起來,喂她喝下。伊絲卡初時不肯,但見昭元似要用強,知道撐不過,隻得慢慢喝了。   昭元陰沉著臉寸步不離,當晚也依舊在帳篷中不肯離去。伊絲卡便如沒看見他一般,隻是呆呆而坐。二人都凝視著那駕在火上的小小藥罐,完全不發一言。昭元忽道:“你要學武功,將來報仇,這份熱功不適合你。你要學,我教另外的功夫給你。等打好基礎,再學其它的,一樣能威力奇大。”伊絲卡似乎根本便未為他所動,隻是怔怔地看著那火堆。   昭元緩緩道:“這套武功叫《易筋經》。你若是能好好領悟它,將來受用無窮。即使你成婚之後,我不再當衛士,你也一樣可以保護你和你的夫君。”伊絲卡冷冷道:“既然這樣,你還猶豫什麽?隻要我學會了,我和夫君第一夜過後,你就可以走了。”   昭元定了定神,極力不讓心頭苦澀泛起,道:“這門武功本身其實也不算是武功,你還需別的武功才能發揮威力。你是女子,通常不應以力取優,而多以靈巧為勝。因此,你的武功當以劍術、鞭術等為佳。但我劍法不精,當帶你回去請教一位夫人。她是天竺名手,地位顯赫,眼光高遠,應可對你大有幫助。你覺得怎麽樣?”伊絲卡冷笑道:“我歡喜都來不及,又有什麽不好?隻要我劍法得成,從此便用不到你了。那時你自由了,我也清靜了。”   昭元心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但終於還是斂神靜氣,將《伐毛》篇慢慢講給她聽。伊絲卡愁苦無可宣泄之下,聽得極是認真。她是特洛伊戰神之女,天生穎悟,隻不過是赫克托爾不願讓她習武而已。現在既然有昭元親自為她細細講來,自然是領悟極快。昭元自己也不知自己為什麽要傳她這套法門,似乎是因為隻要她學會了,自己便可脫身遠去。可如果她真學會了,也真要放自己離開,自己難道就真能離得開麽?   待得第一節大致講完,引得她初次運行周天,已費了好幾個時辰。昭元見她身體柔弱,大病未愈,是以對這其中的平心靜氣、挑轉內息之處,講得分外詳細。可伊絲卡心頭為剛強之氣所激,卻絲毫也不願滿足於這一麵,一味地猛衝猛突。昭元見她運行一周天後卻反而顯得更為憔悴,心下又憐又痛,不忍再傳。伊絲卡見他臉上神色,卻是更加咬牙修習。昭元知道隻要她清醒就無可阻止,也就沒有去勸阻。   昭元端起那熬了許久的藥罐,道:“你……公主殿下該喝藥了。”伊絲卡身體一震,卻是自行接過來倒在碗中,喝了幾口。昭元見她小手伸縮,雖在病中,依然是柔美無比,忽然間想起當日自己和她情意交融絲絲纏綿時的情景,心頭陣陣痛發難抑。   忽聽伊絲卡道:“你辨別草藥的本事,也教給我。”聲音語氣都極不客氣。昭元一抬頭,見伊絲卡正緊緊盯著自己,差一點臉上都紅了起來,忙低頭道:“這個自然。這一路還算物種不多,但我以後可以畫圖教你。”   伊絲卡看著他的臉色,見他不敢看自己,自己的臉也莫名其妙紅了一紅。但母親的慘死時的模樣,還有那天晚上昭元逼自己殺他時對自己的輕蔑神態,立刻便將這壓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恨意和委屈報複之意。   她慢慢點了點頭,冷聲道:“不用以後,現在就可以。”昭元揭開地毯一角,就在帳中沙地上畫了起來,直到二人都已困得支持不住,方才停了下來。昭元看了一眼她,見她似乎並無卸下鬥蓬之意,卻終於還是不敢離開帳篷。伊絲卡卻也並不趕他走。二人都是和衣而臥,直至次日天明。   這幾日因為伊絲卡病了,二人都不提要繼續而行的事情。伊絲卡的病一天好似一天,二人卻是莫名其妙地又是越來越疏遠:昭元照例又在外麵過夜,伊絲卡也並不發一語。這兩日間偶爾有過路馬客經過,卻都是真正的內陸之人。他們雖似也有些不懷好意,但終究還是看出了昭元不是好惹的,最終都老老實實離開。   昭元見她悟性奇高,心頭既是高興,又是惆悵。他看出伊絲卡進境神速,怕她太過精進,功力不夠,會走火入魔,便每日深夜偷偷進去暗輸內力於她。伊絲卡雖有覺察,卻也隻是故作不知。不上七日,伊絲卡的病已好了八成,而且也再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了。昭元看在眼裏,心中實不知是該為她歡喜,還是為她難過。   藥性方麵,也是類似。但藥之一道,本來便有“是藥三分毒”的說法,許多藥力強勁之物對人體損害亦大。因此,若是用藥不當,縱然病不致人死,藥卻反而可能致人死命。是以就在幾十年前,中土名醫扁鵲也依然會對蔡桓公的膏肓之疾毫無辦法:輕藥根本無用,重藥又易傷及人命,最後隻得逃走。更還有的藥類雖然不致人死,卻能損壞經脈心神,致殘致幻,也是一樣危險。昭元本來是先毒理而後藥理,自然對這一切更是深有體會。他每天采集藥草,比圖而解,說及其性,教伊絲卡親身熬藥。伊絲卡悟性很高,通常不上兩次便能掌握要旨。漸漸地,她自己也能準備食物和湯藥了。   這一日昭元想起伊絲卡的病終於全好,自己終於還是要再說及前行之事,心頭無限惆悵。伊絲卡也低頭不看他。昭元悶悶用了些晚膳,忽然腦中一片暈眩,不覺沉沉睡去。   過了許久,伊絲卡忽然悄悄走了出來,翻開昭元眼皮看了看,又看了看他眼神,還輕輕搖了搖他。昭元身體一點不動。伊絲卡又加力搖了搖,在他耳邊夢譯般輕輕地說了些什麽。昭元身體忽然微微而動,眼雖依然緊閉,眼珠卻開始不斷轉動,口中喃喃道:“媽媽,媽媽。”   伊絲卡臉上微紅,但終於還是象下定了決心一般,柔聲道:“孩子,媽媽來看你了。”昭元喃喃道:“媽媽,媽媽,我好想你啊,你為什麽不要我?你為什麽不要我?”伊絲卡輕輕道:“媽媽要你,媽媽疼你。你看,媽媽不是來看你了嗎?”昭元低低晤了一聲,果然很滿足地不再答話。伊絲卡滑膩的手指輕輕撫摸他臉頰,幾度欲言又止,終於柔聲道:“乖孩子,你說,媽媽要是問你話,你會不會對媽媽撒謊?”   昭元身體突然一陣收縮,眼睛卻依然緊閉,喃喃道:“我騙誰也不會騙媽媽的。媽媽是最愛我的人,而且……而且從今以後,媽媽也是我最愛的人。”伊絲卡微微出神,輕輕道:“你以前不是最愛媽媽嗎?”   昭元喃喃道:“以前也愛的,可是……”後麵卻幾乎聽不見,忽然眼縫間滲出淚來:“我……對不起媽媽,以前我最愛的是一個女孩子,不是媽媽。我錯了,真的。”   伊絲卡的臉兒越來越紅,輕輕道:“那麽你現在不愛她了嗎?”昭元喃喃道:“不,我還愛她,我還愛她,可是我已經不再能愛她了。她說媽媽不愛我,她說我沒有資格愛媽媽,我真的很難過很難過。她也很難過很難過,因為我也傷害了她的媽媽。她生我的氣,她再也不愛我了。她還說,她要嫁給別人做妻子,還要我在旁邊保護,故意讓我難過。媽媽,媽媽,我真的好苦好苦啊。”說著已是淚流滿麵。   伊絲卡目光微現淒涼,慢慢道:“我想她現在也明白了,她媽媽的事不怪你。再說了,連她媽媽自己也沒有怪你,你為什麽還要這樣難過?難道以前就沒有別人這樣說你嗎?是因為她這樣說讓你難過多些,還是因為她說的是媽媽,這才讓你難過多些?”這話一出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問得著實有些莫名其妙。   昭元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她說我任何一點我所愛的不好,我都非常非常難過。我……甚至可以容忍別的任何人來這樣說我和媽媽,可我卻真的沒有辦法容忍她這樣說。她這樣說,是不是就是不愛我了?她是不是討厭我了,要故意讓我難過,讓我做她的衛士的時候,在心理上離她越遠越好?可是我又真的還是好喜歡好喜歡她啊,我……怕我不能沒有她。媽媽,你說我該怎麽辦?我是不是很笨很笨,很讓你失望?”   伊絲卡臉上紅暈連連,猶豫了很久,終於柔聲道:“那……那要是她還愛你,你還會愛她嗎?你會再向她道歉嗎?你……還會娶她嗎?”   昭元喃喃道:“我愛她比我的生命更珍貴,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她原諒我,也不知道怎樣我才能原諒她。我兄弟們說我氣量小,跟女孩子頂氣,可是媽媽,我是你而難過啊。媽媽,媽媽,你告訴我怎麽辦好嗎?你告訴我好嗎?”說著連手指都微微而動,似乎睡夢之中想要靠近母親的懷抱,但卻又直不起身體來。   伊絲卡眼波如夢幻一般,把手放在他手指上輕輕撫摸他,小臉也禁不住越來越靠近昭元,連眼睛都慢慢閉上了,軟軟道:“媽媽本來就沒有生她的氣,你也不要去生她的氣了,好麽?你是男孩子,要大度一點,多想想她的心。你聽媽媽的話,不要再愛麵子了,明天就去求她,讓她好好罵你一頓,消消氣,好不好?她一定會原諒你的。她要是還生氣,你就說是媽媽讓你來求她的。你們和好,媽媽也真的很開心很開心。你說好不好?”   忽聽一聲不大的拍掌聲,一人冷笑道:“好一個郎情妾意啊,居然有這樣的辦法來讓情郎回頭。”聲音雖然也能聽懂,卻是與愛琴海的口音大有差別。伊絲卡又羞又驚,卻見離自己幾丈之處,幾名黑衣人正站在黑暗中,而且都在朝自己不懷好意地冷笑著。她心下大急,反手一下抓住昭元的耳朵要將他扯醒。可是昭元雖然整個頭都被她扯得偏起,眼睛卻依然未能睜開,隻是喃喃道:“媽媽,你為什麽打我?”   一名黑衣人哈哈笑道:“果然下的藥量奇重。他受了你致幻藥物和神廟催眠之術,現在肯定正大做在母親麵前撒嬌的美夢,要是醒得來那才叫奇怪。小美人,你的情郎現在就象頭豬一般躺在地上,你還不跟我們前去享福?”伊絲卡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可卻毫無辦法,忽然抓起昭元腰間短刀,橫刀當胸,道:“你們不要過來,不然我……”   那黑衣人根本不理,嘿嘿笑道:“你要怎麽樣?要自殺?你可知你若是自殺,我們對你這位情郎會怎麽樣?我們定會在他死前好好地伺候伺候他,讓他好好體驗一下什麽是代價!”   那黑衣人一麵說,一麵徑直走了過來。伊絲卡全身顫抖,正要一刀下去,那黑衣人忽然一下縱上前來踢在了她短刀刀側,同時另一腳已踏在昭元身上,動作居然迅疾捷倫。他得手後立刻喝道:“還不快把他們捆起來?”後麵幾人立刻衝上來要將二人緊緊捆起。   伊絲卡手中之刀被踢得一歪,但她修行數日,已知帶力之法,這一下竟然沒有脫手。那黑衣頭領咦了一聲,數名黑衣人立刻搶上圍住了她。伊絲卡雖然已有門徑,但到底臨敵卻是第一遭,一見敵人四麵圍來,一個應對不及,竟然被絆倒在昭元身上。那些黑衣人立刻衝上將二人反剪而縛。捆昭元的卻不是普通的繩索,而是一根根的牛筋。   那領頭的黑衣人哈哈大笑道:“這點子簡直一看就知道不好惹,可卻還真沒想到,這次居然這麽容易就拿到了賞金。說起來,還真是要感謝這位小美人了。”旁邊一名黑衣人笑道:“大哥,要不是我說當初應該再多看看,不要過早放棄,現在又怎麽能這麽輕易得手?這次的賞金,怎麽也要多分一份給我吧?” 萬王之王 第五十四回 何人能解女兒心(三)      那領頭大哥笑罵道:“誰不知你好色?你那明明是覺得毫無希望,隻是想趁機多看看這小美人的美色,這才眼巴巴不肯走的,當我們不知道麽?”幾名黑衣人都是齊聲大笑。   一名黑衣人道:“那家夥的眼光真不錯,隻可惜了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小妞。”又一人笑道:“我們自己先享用不行嗎?到時候往這小子身上推,說他們這些天天天朝夕相處,早洞房花燭了就是。”   那領頭大哥不悅道:“這小妞是實在太美,但做我們這一行的有我們的規矩。既然金主先已明言我們不能染指,那就算了。何況你們要這麽亂推,這小妞到時候嚷出來可怎麽辦?我們可還怎麽混?收不到這次的錢事小,若是傳揚出去,隻怕就再也沒人來讓我們這一行的接生意。那些同道的兄弟被逼得沒飯吃,追殺起我們來,隻怕俺們連性命都會沒了,哪能還有心思享受美人?上次北海幫的混蛋作案太大,莎草城主震怒之下,大夥被十二聖火衛追殺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難道還想再嚐一遍?”   那些黑衣人聽老大訓斥,都覺得那金主夠狠,因為此行無異於在極餓之貓麵前,擺上了一道放入鐵籠的美味之魚,而籠門卻被鎖得嚴嚴實實。但眾人罵歸罵,想及後果,哀歎之餘,卻也不得不勉強點頭稱是。一人忽地狠狠踹了昭元一腳,恨狠道:“早知如此,我們該當多要些賞金才是。現在我們自己豈不是冤大頭了?”   他這一腳踢得著實沉重,簡直就象是把昭元當成了那金主泄憤,但昭元卻依然隻是喃喃而語,醒不過來。那領頭大哥忽然笑道:“其實也不用太著急。我們收錢之後,待他走出百裏,到了莎草城,便是全無相欠。那時候俺們自己雇傭自己來搶美人,道上兄弟自然也就不能說什麽。”眾黑衣人一怔,頓時都是齊聲佩服頭領高明。一人笑道:“我們到時候可得追緊點,別讓那金主有空先和這小美人春宵。頭兒自然是第一夜,至於我們怎麽排嘛……”眾人起哄起來,都是淫笑連連。   伊絲卡雙目緊閉,緊緊貼在昭元胸前,眼淚流下,心中已是無盡的後悔。她本來還想湊在昭元耳邊狠狠將他喚醒,可那人如此重的一腳都無法使他醒過來,明顯是因為自己這催眠之術導致他已徹底墮入夢境。昭元肯定將所有蒙受的一切,都當成了夢中之事,已是徹底無可自拔了。否則的話,那藥力再重,對這一腳也還是當有所反映。可是自己現在也已被製,根本無從親自施法解除,那麽他又怎麽可能醒得來?自己這一下竟然導致二人受製於蠻荒一股馬賊之手,豈不是既害了自己,也還害了他?   伊絲卡正在後悔,忽然身體被抬了起來,接著刷的一下,衣袖竟被撕開一塊,嘴中也已被堵上。緊接著她臉上也被重重摸了一把,而且似乎還帶著口水之氣,輕薄得伊絲卡幾欲作嘔,又驚又怕。一名黑衣人笑道:“不能染指,摸上幾摸總是可以的吧?”話尤未完,伊絲卡便覺那手又摸了自己臉上一把。   另一人笑道:“你要摸便摸,幹麽要撕她衣來堵口?明明就是還想再多占便宜,呆會可得少分許多。”群盜同時哈哈大笑。那先一人淫笑道:“若是撕我身上的衣服來給她堵口,我亦極是願意。隻是這小美人如此美麗清純,要堵她口,難道也好用你我身上的髒破衣服?”   那後一人哈哈笑道:“你一向見了美女便如餓虎見羊,現在居然也學會憐香惜玉了,真是難得。隻可惜人家小美人這般怒視著你,顯然是你這番貼心打了水漂。”   那先一人搖頭道:“沒打水漂,沒打水漂。你看她生氣的樣子,依然比莎草城最美的那個婆娘要美上不知多少倍。被她怒視一眼,俺這一輩子也算沒白活。再說這臉蛋,實在是柔滑順膩,摸上一下,便少活十年我也願意。來來來,大家同摸,省得又說俺占了便宜。”伊絲卡淚水橫流,卻根本無可反抗,連嚼舌自殺都毫無可能,隻得默默流淚。   那領頭之人忽然發話道:“好了好了,統統給我住手。你們這幾個也當有點自知之明,再摸兩下你們肯定色心大動,非破規矩不可。你們想死,老子卻還想活,別讓老子跟你們一起死。待日後事成,本大哥先享用幾天,剩下時日自然便歸你們,現在何必這麽急著丟人現眼?”那些黑衣人似乎甚是畏懼領頭大哥,都隻得戀戀不舍地放了手,但眼睛卻都是無一例外地緊緊盯著伊絲卡貪婪地大看特看,簡直恨不得將她一口吞下去。那領頭之人笑道:“你們幾個,要是還這樣,那就都轉過身去,免得保不住忽然獸性大發,逼我出刀閹了你們。”   群盜都是哈哈大笑,卻沒幾人真正肯轉過身去,全都不住嘴地說著些淫邪之語。但無論他們怎麽說來說去,都始終沒有半點提及誰是金主。伊絲卡滴滴眼淚都滴在昭元臉上,卻見他依然時不時微微夢譯,全無醒來之象。伊絲卡陣陣淒涼之意湧起,隻覺得自身被無數的愧疚包圍,先前那覺他欠自己欠得無以複加、恨不得狠狠罵他咬他砍他的想法,早已無影無蹤。   過了好一會,忽聽那黑衣領頭之人道:“阿維納沒偷懶罷?”另外一人道:“想來應該沒有罷。這次這兩個雛兒停了這麽久,金主自己都來親眼看過貨色了,自然不會離遠。再等一氣,若是還不來,那小子的那份錢就沒了。”另外一人忽然淫笑道:“還有,那小子在這小美人身上的一份更加沒有。”群盜都是哈哈大笑。   一名馬賊笑道:“這二個雛兒畢竟年紀還輕,停帳選得不對,竟然讓我們的順風耳阿維納能聽到他們的話。這小妞一個勁地要找最猛之男人為夫,可這世界上最猛之男人是什麽樣子?嘿嘿,她先前是不知道,不過我看她很快就會知道,最猛的男人就在眼前。弟兄們多打點些精神,好歹要讓她知道最猛的男人是什麽樣子。”另一盜笑道:“最猛之男人,自然便是大哥了,我們也就能爭個第二猛。除了大哥外,還有誰敢稱最猛之男人?”   忽聽一個聲音哈哈笑道:“最猛的男人當然是在這裏,隻不過不是你們,而是我。”伊絲卡心頭大驚:“這是摩撒勒的聲音,看來果然是他所指使。”這群馬賊一驚,回頭看時,隻見不遠處一群人正拉著馬朝這裏走過來。這時乃是夜深人靜,群馬雖未奔馳,但行動聲本來也應極是明顯的。隻是這群馬賊個個醉心於伊絲卡的無比美麗,竟然被這些人靠近到三十丈內,也依然毫無覺察。那領頭黑衣之人定睛看了看,笑道:“原來便是金主大人。怎麽帶了這麽多人來?莫非是信不過我們,怕我們不守規矩麽?”   那些新來的人緩緩走近,直到那些黑衣人麵前才緩緩停步。那金主揭開鬥蓬頭罩,正是那一見伊絲卡就想拚命藏起她,至死也無法放棄的摩撒勒。隻聽摩撒勒嘿嘿笑道:“不敢不敢,我是最相信各位的信譽和規矩的。隻不過我偏偏就是那小妞眼中的最猛的男人,是以凡事不得不留一手。”   他說著說著,又朝後一指,笑道:“這位就是跟你們幫派平行的密羅德大人。我有些擔心在我帶著獵物離開後會又有人想打劫我,於是便隻好又多花了不少錢,請來了他們兄弟來幫我保駕。至於我嘛,既然是在城中公簽處答應下來的賞金,還有這麽多幫派都幫忙看著,我又怎麽會不守信用?你們看,你們的賞金我已帶來,分毫不少,還請各位賞收。”說著後麵一人提了一麻袋過來,甚是沉重,顯是價值不菲。   那黑衣頭領麵色微變,但立刻又嘿嘿笑道:“金主果然是深謀遠慮,在下佩服。想來密羅德兄弟所得賞金,要比在下豐厚多了吧?不知是否多得違背了大漠的規矩?”那灰衣頭領冷冷道:“擅自抬降價碼太多,乃是我們公共的大忌,在下自然明白。不過你卻可以問問金主,問他可曾出了過高之價?你說我們破壞了規矩,可是要親自來查上一查才算放心?”   那黑衣頭領打個哈哈道:“在下不過是順口開個玩笑,閣下又何必太過當真?隻是在下接了這路貨色才知道,這金主乃是占了極大的便宜,以致在下都有了受到愚弄的感覺。在下言盡於此,閣下想來也是心中有數。阿維納能叛變我,自然也能叛變你們。在下就此告辭。”說著接過那麻袋便要離開,但看了看伊絲卡,卻是大顯戀戀不舍之意。   摩撒勒微一瞟眼,嘿嘿笑道:“幸虧我多長了個心眼,這趟子事特地在許多人麵前許下,人人都是證人。你再怎麽挑撥,也是無用。”那灰衣頭領忽然冷聲道:“你不必拿十三幫公會來壓我們。該當如何,我們心中自然有數。”   摩撒勒碰了個釘子,但他晝思夜想的伊絲卡已在眼前被捆得好好的,心中喜悅早已無可複加,自也不以為意。他伸手擺了擺,示意自己帶來的那幾名貼身衛士去探一探,自己卻不動身。一名衛士先行過去在昭元身上狠狠踢了幾腳,見昭元隻是又夢噫了幾聲,不免哈哈大笑,道:“阿唯納說的不錯,這小子確實被這妞給麻得死死的。”   摩撒勒大喜,走近一看,立刻便認出昭元神態果然是除了被藥物麻軟之外,還中了很深的催眠術。當下他戒備盡去,重重摸了伊絲卡臉一把,笑道:“小美人果然很有良心,早早麻翻了他,好讓我來和你相會。看來,你也是對我暗地裏傾慕有加啊。”說著一把抓住堵她嘴的布片便要拔出,但略一遲疑,卻又不動,隻是笑道:“還是留著好。本王還從來沒和新婚之夜被堵住口的新娘動過房,一定非常有趣。”   伊絲卡心頭悔恨無邊,卻依然無可動彈。摩撒勒一把將她歪斜的身體從昭元身上扯開,大聲道:“你們幾個聽著,這小子留著夜長夢多,幹脆現在就喀嚓掉,一了百了。待本王回國,你們人人都有重賞。”眾衛士都是大喜過望,全都齊呼摩撒勒萬歲,稱頌他的才智勇力在全希臘、全愛琴海都無與倫比,日後定然成為當之無愧的愛琴海領袖。   摩撒勒意氣風發,冷笑道:“阿伽門農那頭笨驢為這小子所懾,用什麽財寶來搪塞,眾人的不滿居然也還真被他給壓住了。後來他居然還厚起臉皮說,那由他親信領隊搬運財寶的船隊,在回大家約定的提洛島的路上,被一頭大鯨拱翻了一大半船。他娘的,就這種鬼話居然也有人信?簡直是要把大家當猴耍!誰能真是傻子?大家不過就是敢怒不敢言罷了。這次待我提了這小子的頭回去,兄弟們定然都擁護我。嘿嘿,我瞧他還怎麽做他的希臘盟主?”   摩撒勒想到得意處,大笑數聲,將伊絲卡摟到懷裏便要親她。但才要親到,卻忽然又想起伊絲卡還是被塞著口的,當下便哈哈一笑,伸手去摸伊絲卡被反剪背後的小手。不料他才一觸手,卻忽覺手上如同刀割一般,原來伊絲卡用指甲在他手上狠狠劃了幾道深口。   伊絲卡指甲本來就甚尖利,這次更是含憤之舉,這一下無異於利刃狠狠割下。摩撒勒但覺一陣劇痛,將手舉到眼前一看,那幾道傷口竟都已深可見骨。他心頭大怒,滿腔色心立時化為憤怒,猛然狠狠打了伊絲卡一個耳光。伊絲卡被打得整個人都跌在昭元身旁,喉頭一陣抖動,口中已是鮮血滲出。那些本已接近昭元的眾衛士都慌忙躲在一旁,無人敢扶他。   摩撒勒見自己這一下下手過重,心下又有些後悔,冷冷道:“你乖乖地從了我,要不然還有得苦你受。”心想:“眾衛士無人敢占便宜,還真算是不錯。”他見伊絲卡口中鮮血不斷,但卻極力朝昭元耳邊湊去,心下一怔,旋即失笑道:“你想現在喚醒他?隻怕來不及啦!”   伊絲卡奮力湊在昭元耳邊急道:“媽媽被壞人欺負,你快起來,你快起來。”摩撒勒心頭一驚,正要行動,昭元整個人已一下躍起。隻見他雙手依然是被牛筋反剪在背後,眼中卻已射出呆滯但卻駭人的目光,怒吼道:“媽媽,誰欺負你?”   伊絲卡見此招果然奏效,心下稍慰,但那被摩撒勒那重重一掌所打之傷卻似乎忽然奇痛起來,令她幾欲暈去。但她知現在乃是千鈞一刻,萬萬暈倒不得,當下緊咬銀牙,急道:“所有人都是,所有人都是!”   昭元大喝一聲,便如平地一個炸雷,在場諸人被震得眼冒金星。他身體行動不便,忽然身上衣衫起火燃燒起來,騰身撲前,手卻居然活動起來。原來那牛筋雖極韌,卻已被他怒極之下的昊陽真力燒結而斷。那些摩撒勒的貼身勇士回過神來,見他撲向主人,齊喝一聲,都揮刀朝他背後砍去。昭元根本不閃不避,直直衝到摩撒勒身前一把將他抓起,兩手用力便要將其撕成兩塊。他身後雖被幾把刀同時砍中,血流如注,卻恍若全然未覺。   摩撒勒被他舉在空中,嚇得魂飛魄散。昭元身後一名衛士甚是乖覺,見自己等人之刀傷口雖大,其實甚淺,立刻回刀逼住伊絲卡脖頸,大喝道:“你不放下我家主人,我殺你媽媽了!” 顯然,他知道這當口實是千鈞一發,自己這本事根本救不得主人,是以才出此策。   昭元怒吼一聲,一把將摩撒勒遠遠拋開,整個人都向他撲了過來。那名衛士見他果然瘋狂撲來,反而被嚇得沒了主張,竟連喊話威脅都忘了。那刀才微微斜著橫了一橫,將伊絲卡之肩臂處割破了一道傷口,自己便已被昭元一腳踢得老遠。 萬王之王 第五十四回 何人能解女兒心(四)      昭元一下撲到伊絲卡身上,死死抱住她道:“媽媽,媽媽!”伊絲卡覺他背後鮮血已經流到自己身上,怕他劇烈活動之下失血過多,正要叫他點穴止血,卻忽見摩撒勒被那後麵一名灰衣人直接砍下了頭。伊絲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極力咬牙忍住喉頭熱血,道:“孩子,你先躺下別動,媽媽問問他們。”昭元果然聽話地翻身躺倒,又重入先前的夢鄉。   那名突然揮刀砍下摩撒勒頭的人,似乎極怕昭元瘋狂之下衝將上來,連馬都不敢上,就直直地和同伴挺刀預備。這自然是準備趁昭元瘋狂撲來、不護己身的時候,來個舍命而搏,亂刀齊下。但現在他見伊絲卡忽然又令昭元臥倒,心下不免驚疑不定,但到底心頭還是怕昭元突然又再暴起,便依然和同伴挺刀相向。   伊絲卡喘了口氣,道:“你們為何殺他?是想求饒麽?”那灰衣頭領道:“我們不是摩撒勒一路,而且本來就是來殺他的。還請姑娘放過我們。”伊絲卡道:“什麽?”   那灰衣人鎮定地道:“姑娘可還記得阿伽門農麽?在下名為受摩撒勒所雇傭,其實乃是阿伽門農先雇了我們,讓我們主動到摩撒勒那裏去受雇。他心存反誌,盟主對他早有戒心,但今天才終於確認。令夫君現在狀態瘋狂,雖是力大無窮,卻不知保護自己。姑娘如果肯放過我們,我們也就不用和令夫君舍命相搏,避免兩敗俱傷。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伊絲卡聽他說的在理,又見昭元身下之地早已是被鮮血染紅,心中大痛,便半信半疑點了點頭。   那灰衣人大喜,忽然一聲呼哨,身後幾人衝了出來,製住了那幾名還在發呆的摩撒勒衛士。那灰衣頭領道:“你們看得清楚,你們的主人是被這位姑娘的夫君所殺,與我們無關。是也不是?”那些人本來被昭元剛才的狂態嚇得有些傻了,呆呆地不知回話,這下被他一喝,才回過神來。   一名親信忽然厲聲道:“胡說!我們希臘英雄,豈有作偽證的?主人待我們恩重如山……”那灰衣人忽然一刀砍下了他一臂,厲聲道:“這位姑娘的夫君不但殺了摩撒勒,還砍斷了你左臂。是盟主派我趕到這裏,這才救了你。你說是也不是?”   那人斷臂處鮮血狂噴,疼得渾身都是劇烈顫抖起來,麵色慘白,卻拚命屹立不倒,艱難地用右臂指著他道:“你……你不要以為我就會屈服……”那灰衣人唰地又是一刀,砍下了他的頭顱,冷冷對剩下的人道:“那位凶手不但殺了摩撒勒,還殺了他忠心耿耿的一位衛士,是我趕到這裏才救了你們。你們說是也不是?”   那些見他心狠手辣,全都臉色蒼白,戰栗著不敢說話。那灰衣人怒道:“看來我還是來得太遲了,你們已經被那人全部殺死了,沒有一個走出沙漠。我再問你們一遍,我說的究竟對不對?”那其中一個乖覺些的忙道:“對,對。是這位姑娘的兒子……不,是他的夫君大發神……邪……神威,使我家主人蒙難。多虧……多虧大人舍命搶回了首級。”那灰衣人大笑道:“看得可清楚?有沒有疑問?”那人顫聲道:“極是清楚,絕對沒有疑問。大人放心。”   那灰衣人冷笑道:“算你識相。”又對伊絲卡道:“姑娘放心。這下子有了他們指認,我們盟主的威望自然上升,不會有人太究運寶之事了。同時,這也平添了姑娘夫君的許多神威,便更加不會有人逼我家盟主去冒險勞師遠征,追殺姑娘族人了。在下先代我家盟主謝過姑娘幫他固位之德。告辭。”說著一轉身,那些灰衣人全都齊刷刷地上馬絕塵而去。   伊絲卡腦中暈眩感越來越強,但她想起昭元尚流血不止,若不盡快止血,很可能有生命之險。當下她死死咬牙避免昏倒,努力低下頭去,想要幫昭元止血。不料她才一低頭,卻立刻羞得滿麵通紅。原來昭元運昊陽神功燒斷牛筋之時,身上衣裳也起了火,現在幾乎便是一大半全裸之人,隻有幾塊半焦的布片還和著鮮血粘在身上。隻不過昭元先前瘋狂怒吼中極力殺敵,雙方都無人注意,伊絲卡也就沒注意到。   伊絲卡又羞又急,但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將昭元身體翻將過來,奮力半抱半拖移入帳內。一進了帳篷,她立刻便丟下昭元,任他滾在地毯上,不敢再看他一眼,待想起自己竟然將他幾乎全裸的身體摟拖入帳內,心頭更如小鹿亂撞,完全不知是何感覺。   伊絲卡見遠處似乎還有什麽東西在燦燦生光,心中一動,過去一看,卻正是那個裝著三條天鏈的天盒。伊絲卡心中忽然一陣憤恨,似乎就想將它扔得遠遠的,一輩子也不要見它。可是當她的手真碰到那天盒時,卻無論如何使不出力。伊絲卡歎了口氣,暗想:“我扔我自己的也就罷了,又何必扔他妹妹的,他母親的?”可是立刻又想起,自己現在和他麵目上已是寇仇一般,卻還怎麽覺得有一條是自己的?若不是自己的,卻又怎麽好扔?   伊絲卡擦幹那天盒上的斑斑血跡,眼前光芒更加璀燦奪目。她慢慢打開那天盒,裏麵的奇光閃爍,似乎又把她帶到了那天,昭元深情地為她戴上天鏈的情景中。她歎了口氣,奮力關上盒蓋,似乎這狠狠一關就能徹底割斷二人的聯係,讓自己再也不去想他。可是她心中卻又莫名其妙地覺得,就算自己不接受那條天鏈,至少也應該由自己去拋棄它,起碼要讓他永遠不能再送給別人。可她正要再打開那蓋,卻忽然又是一陣羞澀和氣苦:“我已與他並無關係,他是不是要送給別人,又關我什麽事?”   伊絲卡勉強喘了幾口氣,找出這幾天熬的藥膏,胡亂挑些塗在昭元背上。塗藥時她眼望昭元身體,心頭鹿撞之下,手也不免顫抖起來,那藥倒有一大半根本便沒塗對地方。好在昭元背上鮮血本來就已漸漸凝固,這塗了幾塗之後,也就止住了血。   伊絲卡見終於止住了血,籲了口氣,想起昭元還幾乎赤身與自己相對,臉上更是便熱得燙人,簡直就如同他那一把火也燒到了自己身上一般。她微微眯上眼睛,摸出一塊白布蘸上水,慢慢揭開那幾片跟半凝固的鮮血粘在一起的布片,輕輕擦遍了昭元全身。接著,她又找來一套衣服,也不管是適合自己穿還是適合男子穿,胡亂替昭元穿上,這才放下心來。   伊絲卡忽然想起自己身上也有許多血跡,而且居然還讓昭元靠在自己懷裏,忙一把推開他,任他重重倒地也不管。她用白布蘸水輕輕擦自己身體,但要換衣服時卻又犯了難:待要將他先丟出帳去,卻又有些擔心。她左思右想,隻得將昭元擺得頭朝下臥倒,自己如飛般換好了幹淨衣衫。這一切完成後,她立刻便覺自己已恢複了往日的驕傲和矜持;可是還沒來得及體會,便忽然一陣頭暈,整個人再也支持不住,軟軟地歪倒在了地毯上。   次日一醒,伊絲卡發覺自己正躺在被中,而且頭痛欲裂,全身無力,還伴隨著一絲絲抽搐般的痛。昭元也已在她麵前望著她,眼睛已絲毫無迷惘之意。伊絲卡心中先還一驚,但旋即明白:“已過一夜,縱無自己親自施展,藥力術力也都會漸解。”她想起昨夜情形,臉色羞紅無比,立刻便想縮入被中不被他看見。隻聽昭元平靜地道:“你該吃藥了。”   伊絲卡聽昭元語氣平和,雖然再不象先前那樣冷冰冰的,但依然是一幅自己和他全無關係的樣子,似乎什麽事也沒發生。她心頭忽然不知怎地氣惱已極,冷冷道:“我病已經好了。”昭元道:“不是說你先前的傷風。你中毒了。”伊絲卡一驚,頓覺自己身上的感覺確實有些象昭元前幾天給自己講過的中毒症狀。昭元緩緩道:“你似乎被人割傷,那刃口上有毒,而且現在還有加重跡象。”   伊絲卡一摸自己肩臂之處,見已經被輕紗裹好,知是昭元的手法,可心中卻依然是恨極,容不下半點感激之意。昭元道:“這毒似乎還算厲害。其雖不能傷我,但你體質柔弱,卻是受影響甚大。現在也沒什麽好的解毒藥草,隻能給你先勉強鎮住毒氣。”   伊絲卡冷冷道:“我怎麽會被割傷?這不是你保護不力麽?你還有臉來這裏?”昭元緩緩道:“確是我的不是。我昨天不知怎的忽然睡去,好象還見到了母親,和人打了一架。後來醒過來,卻見旁邊都是血跡,你我都受了傷。”說著目光炯炯地望著她。   伊絲卡避開他的眼光,冷冷道:“你現在覺得你昨晚做了些什麽事?”昭元慢慢道:“我隻記得母親來看我,我也保衛了母親。” 伊絲卡忽然心頭一陣煩亂,似乎這“母親”二字,從來沒有這般刺耳難聽、這般讓她不快。她咬著嘴唇,許久不答話,終於低下頭去不讓他看自己的眼睛,冷聲道:“你就隻記得母親?你除了這些外,還記得什麽?”   昭元目光閃動,道:“就隻記得這麽多,別的記不清楚了。”伊絲卡心頭不知是什麽滋味,冷冷道:“你是不是懷疑是我做了手腳?”昭元道:“不是。”伊絲卡忽然大聲叫道:“既然不是,你還來這裏做什麽?”昭元低頭道:“是。我現在就出去。但公主殿下身體還需保重。”伊絲卡冷笑道:“我的身體是我的,與你無關。我要保重便保重,與你何幹?”   昭元低頭道:“你心情激動,大悲大喜都易引發毒傷。你先好好休息,待平複些後,我再來與你說話。”說著已退了出去。伊絲卡心頭陣陣痛心,忽然雙手一掃,旁邊擺放的藥罐立刻傾覆。眼前的被上更是大有濕意,原來自己不知從何時起,已是淚落如雨。   她知昭元對自己隻是有所懷疑,來這樣問也是正常。毒傷後不宜激動,昭元要待自己情緒平複再來與自己談心,更是必須如此。可是不知為什麽,她就是無法忍受這一切。她昨晚本來就是借昭元的母親來讓他低頭,當時心中還莫名其妙地非常感謝,乃至慶幸昭元對母親那樣愛、那樣敬的。可是今天一聽昭元連說了幾個母親,卻絲毫也未提及自己,頓時覺得自己似乎什麽事都要通過他的母親才能指揮得動他,心頭便異常地恨起昭元和他母親來。   伊絲卡靜靜地流著淚,外麵的昭元自然沒能覺察出裏麵的情形,並未進來。她心頭更恨,放眼四望,卻見裏麵的短刀等尖銳之物都已被收走,連想紮自己一下也不可得。她恨恨地抓撕著昭元為自己輕輕綁好的紗帶,以及那墊在自己身下的絲褥,還有那蓋在自己身上的錦被,心頭忽然一動:這些東西自己從來都沒見他鋪開過,那定是他在開始出發的時候就悄悄收了起來,現在才終於給自己蓋上。   被裏的溫暖傳來,伊絲卡心頭也莫名其妙的一陣溫暖和羞澀。無論如何,他肯定也曾驚奇過自己的衣服是如何換的,甚至還曾將自己輕輕抱入被中溫柔嗬護。可是她耳邊卻又立刻想起了昭元那聲“保衛母親”和“隻記得這些”,心頭頓時又如翻到了五味瓶。她知道自己實在沒有必要去為他那位從未見過麵、而且早已過世的母親生氣,甚至當日纏綿時,昭元直接說他最愛的就是自己的時候,自己還曾勸他要好好懷念和敬愛母親。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再要想起這些來,卻就是無法忍受。   伊絲卡腦中思緒煩亂,心頭一陣悲痛,一陣歡喜,一陣惱恨,一陣嬌羞,似乎全然無法相容,但卻又偏偏相容得完全無可分別。忽然間一個念頭升了起來:“我是不是太高估了他的定力,導致下手太重了些?他是不是真的沒法記起我悄悄告訴他的那些話?”   一想到這裏,伊絲卡立刻便是愁腸百結:這種催眠之術說神秘也不神秘,但無論手法和效果都是極難掌握,自己最多也隻懂皮毛。當時,自己怕下手不重迷他不倒,那便無異於自己先行坦白認輸,是以無論藥力術法都是下手奇重,生怕迷他不住。這既然導致了他後來連被狠踢都依然無可自拔,又怎麽能記得,自己那輕得幾乎連自己都快聽不見的悄悄話?可是現在他已對自己有了疑心,肯定起了防備,再要麻倒他又談何容易?   伊絲卡想來想去,越想越是難過和後悔,柔腸寸斷之下,又忍不住痛恨起昭元來:“都是他該死,都是他無恥,才讓我這般難做。”卻絲毫也不想想,昭元那說“等你情緒稍好一些後再來跟你說話”是什麽意思。她越想越是氣苦,相比之下,那身上毒傷之痛根本便算不了什麽。   伊絲卡忽然一把撕開那包紮好的傷處紗綾,一下下地撕著,似乎每一下都撕到了昭元身上,要將他撕得體無完膚,無處可藏,可是真正被撕得最痛最痛的,卻依然是她自己的心靈。許久許久了,昭元依然沒來。伊絲卡的心越來越痛,越來越委屈,可是卻依然不肯出一聲召喚。她望著自己那一道小小傷口,忽然感到那痛越來越大,越來越是難以抵禦,最後整個人都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等她再次醒來時,卻覺自己周身都緊緊的,竟然又被昭元抱在懷裏溫暖。而且自己那肩臂處的傷,也再次被非常細心地包好了。昭元見她醒來,充滿紅絲的眼睛勉強眨了幾眨,似乎長長籲了口氣。伊絲卡一陣氣苦,想要推開他,可是卻又沒有力氣。   正自惶惑間,她忽然覺得一股血腥氣衝鼻而來,心下一驚,第一個念頭就是擔心昭元背上的傷口突然崩裂。可是她再定睛一看,卻見昭元一手攬著自己,一手正端著一個小碗朝自己嘴邊湊過來,那血腥之氣也是來自小碗。她微一怔神,那小碗已頂住她小嘴,耳邊已聽昭元柔聲道:“喝吧,它對你身體有好處的。”   伊絲卡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卻緊咬了銀牙不肯張嘴。昭元緩緩道:“你心情激動,毒傷發作,這裏又沒有藥材,便隻能用我的鮮血來幫你補補身子了。我的鮮血是天下間最大補之物,但也隻是補而已,難解此毒之根。我們還是靠海而行吧,那樣既會快許多,你也不用每日乘馬勞頓了。我見你好,也……也會放心許多。”   伊絲卡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聽昭元說的最後一句,心中便如一股暖流撫過,刹那間滿心都是歡喜。待想起昭元絲毫沒有責怪自己為什麽撕掉了綾紗,心頭更是如同小孩子做錯了事、但卻沒被大人責怪一樣,又是惶惑,又是偷偷歡喜。隻聽昭元柔聲道:“喝吧,你放心,我有分寸,不會傷身體的。”伊絲卡張開櫻唇喝了一小口,口中竟然一點也無血腥之氣了,充溢其間的都是昭元送來的無邊暖流。 萬王之王 第五十四回 何人能解女兒心(五)      她乖乖喝了幾口,輕輕道:“我好多了。你……不用再刺血了。我以後也不會再傻了。”昭元輕輕道:“我們坐船走好嗎?毒傷長期不愈,會傷身體的。”伊絲卡點了點頭,竟然連自己也驚奇自己居然會如此聽話。她的小臉不知不覺地紅了起來,再也不敢說話,隻是慢慢喝完。忽然她身上象是充滿了力氣,一把推開昭元,如飛般鑽入了被中,說什麽也不肯露頭。   這一日接下來的時候,昭元卻又老老實實地到了帳外等候,但卻每隔一會就進來查看。伊絲卡雖然也還是不肯理他,每一交言也依然是冷冰冰的,可心頭卻禁不住還是暖流流遍全身。漸漸的,她幾乎都想勸自己,昭元是不是記得自己偷偷告訴他的話,其實已經無關緊要了。   昭元也感覺到伊絲卡忽然間對自己好了許多,雖然她麵上依然是冷冰冰的,但實在已與先前對自己視若寇仇的樣子大相徑庭。昭元心下大是寬慰,心中本來的那種等她傷好後再跟她頂氣的想法,也已是無影無蹤。   雖然伊絲卡身上的毒傷還沒有大好的跡象,但她卻似根本就沒有體會到毒傷的折磨。她依然在天天盼,盼昭元能記得自己扮他媽媽時跟他說的話,可是卻又莫名其妙地有些怕昭元記得。她隻覺得自己每天都是生活在兩難之中,便如走在絲索之上,無論哪一邊都會讓自己無比難堪。隻有平時狠狠瞪著昭元,把他瞪得不能過分靠近自己,才能讓自己免受逼迫,也免於麵對抉擇。   二人掉轉頭不再朝內陸行進,果然不幾日就到了海邊。昭元買了一艘大船,雇了幾十名有經驗的水手,乘著長風朝天竺進發。一路上二人彼此間雖依然是冷冰冰的,但伊絲卡卻再也不吵不鬧,也不再惡狠狠地罵昭元了。海船行程果然甚快,才十來日就已近天竺近海。   昭元本來想先到自己出發的那港口,但那海港實在太破,賭場雖不少,卻沒一家藥店。而且它也離骷髏城甚遠,不在一條路上。昭元想了想,覺自己馬隊食水充足,盡可走得長路,便憑借記憶畫了幅地圖,命船工將船直線開往自己所指之地停靠。   那些船工知那裏並無海港,這海客又始終不肯說明原因,都是不勝驚異。但昭元一再堅持,兼又出手豪闊,他們便也終於還是老老實實開往那裏。昭元不願意讓他們入河航行,以免得知骷髏城方位,是以還故意把方位指得稍偏了些。   待昭元來來回回從小船上搬運好東西登陸,已是忙了半天了。昭元將那大船打發走,自己便和伊絲卡朝內陸行去。這到陸地上行走,立刻便慢了許多,也累了許多。昭元見她勞頓之下,毒傷似乎又有嚴重的跡象,心下暗暗著急。他想抱住伊絲卡同乘一馬,免她策馬之苦,可是每次想要伸出手去,卻總還是被她瞪回。   昭元心中無奈,隻好每日趕緊行程,晚間湯水伺候,而且一定要親眼看她在錦被中睡熟才肯離開。伊絲卡雖還是對他沒有好臉色,卻也從不趕他先走。他幾次想對伊絲卡吐露心聲,可是一看到伊絲卡毒傷的樣子,還有那冷竣得可怕的眼神,這話也就立刻咽了回去。他心中唯一的念頭,隻能是早早到達骷髏城,仿佛一到那裏,這一切就都將迎刃而解。   伊絲卡見他一心想快些到達目的地,知他是想早點治好自己的毒傷。可是她自己心頭卻說不出為什麽,竟似乎希望那目的地越晚到越好。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之所以會這樣想:到底是不知道如何去麵對他的家人,他的妹妹,還是不知道如何去麵對自己?   五日之後,前麵終於出現了似曾相識的景象,正是昭元當日曾和冰靈遊玩過的地方。二人下馬稍事休息的時候,冰靈那天真可愛、總是賴在自己身上的美好身影,又漸漸浮上了昭元的腦海。恍惚間,昭元似覺得懷中又已有了那熟悉而又親切的充實之感,冰靈又已經回到了自己懷裏,而且還正在向自己撒嬌。   昭元想著想著,臉上不禁浮起了微笑。忽然,他發覺伊絲卡似在側目狠狠瞪著自己,臉色更是緋紅一片,這才知道自己在想念冰靈的時候,也情不自禁地呆呆望著伊絲卡。昭元心下一驚,連忙收攝心神轉過頭去,不敢再看她,心頭卻依然無可擺脫那份兄妹貼心的溫馨。   又走了十數裏,前麵已白雲絲絲,綠線隱隱,一片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來的城池影子,也已經顯現在其中。昭元的心思也似乎隨著那白雲一般,正自神飛天外。   他想起分別之時冰靈那堅決不肯長大、也生怕被人看做是長大了的惶急模樣,又想起自己離開骷髏城前,所曾抱過的那些對冰靈的不切實際的幻想,禁不住莞爾失笑。無論如何,現在自己的心中早已純淨得就象一張白紙,那些超越兄妹之情的非分之想,已是完全無影無蹤了。他甚至都想,幹脆在將那條天鏈送給冰靈的時候,故意要她說她已經長大。那個時候,冰靈那著急的樣子,一定非常非常的好笑好玩。   離那城越來越近,昭元的心情也越來越輕鬆起來。和冰靈在一起,是他唯一完全不需要顧慮任何事的時候,那種無比親切、看見她安全快樂自己就發自內心欣慰的親情,實在讓他無法不沉醉其中。自己第一次覺得自己棄國出走沒有白走,不就是因為自己得到了這樣一個美好的妹妹,填補了自己一向根本無從說起的親情空缺麽?昭元甚至都有一種自己提前做了爸爸般的感覺,似乎自己與她本來隻有幾歲的的年齡之差越來越大,自己忽然間在每一點上——無論是自己心中還是在她心中——都顯得比地藏王更象她爸爸。   昭元越想越禁不住得意的微笑,似乎占了天地間最大的便宜一般。忽然,他發現伊絲卡臉上一直紅暈未褪,瞪視自己的眼神卻是越來越憤恨。昭元慌忙想要撤回眼神,卻忽然想起,當初伊絲卡也曾說起自己冥冥中也似有把她當媽媽的話。那個時候,她臉上的得意神情,是不是就和自己現在臉上的一模一樣呢?   昭元呆呆看著伊絲卡的眼神,忽地歎了口氣,心頭的傷感鋪天蓋地般襲來。他仿佛覺得,即使自己和伊絲卡就算真能重歸於好,也可能隻是名義上的和好,卻依然無法完全消除先前的隔閡。她身負國仇家恨,肯定不會輕易放棄她那報仇的諾言。而自己,卻又在特洛伊大受震動,心理上已根本推翻了自己先前‘棄國棄權暢遊天下’的想法,正準備將自己的人生重新來過。和伊絲卡之間那曾經的絲毫無縫般的膩人情形,隻怕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一路上偶爾也有偵騎掠過,昭元總是揮手相應。那些人認出他來,見他手勢,也就並不靠近詢問,隻是趕回去通報。二人離沙城越來越近,漸漸已可看清城頭上的人影。城門前的吊橋也被放了下來,裏麵有人列隊出來迎接。忽然一騎馬從人群中衝了出來,上麵一條纖細身影如飛般靠近,一個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聽見、沁入心脾的聲音響了起來:“哥哥,哥哥!”   昭元頓時再也控製不住自己,飛馬迎去。二馬一近,冰靈卻不待下馬,而是直接張開雙臂就向他撲來,全然不管不顧危險。昭元知這是她見自己時常有的事,隻得趕快直接從馬上縱身過去,從空中接住了她,一個打旋落在地上。   低頭看時,卻見懷中的冰靈似比以前憔悴了許多,正自珠淚盈盈癡癡地望著自己;她那醉人的小嘴雖然微張著,可卻根本說不出半句話來。她眉目間確實大了一點,更加美麗可愛,可是身體卻也更顯單薄瘦弱。她臉上的神情,也是思念、悲淒與歡喜並呈,絲毫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哪樣多些,哪樣少些。   昭元怔怔望著她,心中也湧起一股傷感:自己這一去,她定是天天在城頭上癡癡守望,每天都在想著自己。他想起當初自己和冰靈分別的時候,她說的那句“你想我的時候,我在想你,你不想我的時候,我依然在想你”,更是起了一種無法抑製的感動:這大半年來,自己所經曆的所有驚濤駭浪,哪裏能比得上她在城頭的癡癡守望?   那兩匹馬驟奔驟停,都是不住打著響鼻,似乎對主人不騮自己極為不滿。可是,這個抱怨卻注定不會人去理會。昭元輕輕摸了摸冰靈頭發,又在她小臉上輕輕扭了一把,笑了一笑,道:“小妹,哥哥回來了,我們應該開心才是啊,你怎麽還哭了?”   冰靈呆呆地不答,慢慢將頭歪在他胸前,輕輕哭了起來:“我好遠就看見你了,一眼就認出了你,可是媽媽卻不讓我下來。她說要再多看看,看看究竟是不是你,看看你是不是變了。我哭了很久很久,可是你卻走得那麽那麽慢,我真的好傷心好傷心。”   昭元心頭憐惜大起,低頭緊緊貼著她的頭頂,柔聲道:“是哥哥對不起你,哥哥讓你等了這麽久,就連這最後幾步路也還是這麽該死。小妹,你要是生氣,就打哥哥,好嗎?”   冰靈哭道:“我不要打哥哥,但是哥哥以後一定要永遠和我在一起,不能再讓我這樣苦苦地等。我每天都想去找你,可是每天媽媽都對我說,說我是個勇敢的姑娘,哥哥你也喜歡勇敢的我。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怕好怕這樣等你啊,我真的不想再要勇敢,真的。”   昭元輕輕拍著她柔弱的肩頭,道:“不用擔心,哥哥以後一定不會再這樣讓你等的。你看,後麵還有人來了,或許你爸爸媽媽也在其中。在哥哥麵前可以不勇敢,但那是我們之間的事,我們可以關起門來偷偷地不勇敢。可是在別人麵前,我的小妹還是要勇敢一些,對嗎?”   冰靈咯地一聲,破啼為笑,道:“哥哥你說的,可不許賴。”昭元見她雖因長久思念自己而頗顯憔悴,可現在偶一笑意微起,卻是如超凡脫俗的花中仙子,美麗得幾乎讓人不可逼視,心下不由得一動:“她真的長大了。”麵上已嘻嘻笑道:“那當然了。”   冰靈嗯了一聲,眨了眨眼,忽然轉頭道:“哥哥,媽媽說你還帶了一位姐姐來,怎麽還在遠處啊?”昭元回頭一看,卻見伊絲卡依然站在遠處望著自己,雖然下了馬,卻並沒有過來。昭元微覺一怔,見冰靈身後的大群人還更遠,便點了點頭,道:“來,小妹,我帶你去見她。不過……不過她現在好象很生氣,對誰都很生氣。要是她朝你發脾氣,你可不要害怕哦。”冰靈嘻嘻笑道:“我不怕。哥哥在我身邊,我什麽都不怕的。”但嘴上雖是這麽說,人卻已躲到了昭元身後。   昭元微微一笑,輕輕刮了她小臉一下,半拉半拖著她朝伊絲卡走去。到了近前,伊絲卡卻隻是側對著昭元,不肯看他,臉色上紅暈卻是更甚。昭元道:“伊……公……,這是我妹妹。小妹,你出來見見她。”   伊絲卡心頭狂跳,臉色更紅,卻是轉身也不是,不轉身也不是。但她偷眼望去,見一個少女已從昭元身後蹦了出來,隻得勉強轉身麵對她笑了笑,道:“我叫伊絲卡。妹妹你……”她說到這裏,忽覺冰靈極是美麗可愛,麵貌卻跟昭元全然不象,心頭忽然莫名其妙地一震,下麵的話竟然再也無法說出。   冰靈看了看她,忽然湊近過來,歪著頭笑嘻嘻道:“姐姐,你好漂亮啊。你是我哥哥的妻子嗎?”伊絲卡頓時紅到了耳根,心頭卻莫名其妙地放鬆了許多,低頭道:“不……不是。”冰靈奇道:“真的?”伊絲卡心頭鹿撞,一絲也不敢說話。昭元也覺甚是窘迫,忙道:“小妹別多問了,哥哥還沒有妻子。”但自己也低下了頭,既不敢看冰靈,也不敢看伊絲卡。   冰靈眨了眨眼睛,忽然笑道:“姐姐,你好漂亮好溫柔啊,可是我哥哥為什麽說你現在很生氣,還怕你向我發脾氣呢?”伊絲卡窘道:“你才是好美麗好可愛的,誰能見了你能不歡喜,還朝你發脾氣呢?”   冰靈大喜,跳過來拉住她的手道:“大姐姐,你喜歡我,是不是?”伊絲卡見她純然天真可愛,心下也由衷地升起喜愛之意,不覺點頭笑道:“當然是了。那你喜歡不喜歡姐姐啊?”冰靈歡叫道:“當然喜歡!”說著已是撲入她懷中,就象對昭元一樣撒嬌。   昭元鬆了一口氣,卻也覺得有些尷尬,便道:“小妹,別鬧了,你爸爸媽媽過來了。”伊絲卡一聽他說“你爸爸媽媽”,立刻臉上罩起了一層嚴霜。冰靈似乎感到了她的變化,仰起頭來道:“姐姐,你怎麽了?你不喜歡我這樣嗎?”    萬王之王 第五十四回 何人能解女兒心(六)      伊絲卡本來便想將冰靈推開的,可是看她天真無邪的笑容,心中想將她推開的那一念立刻便被融得無影無蹤,手上也無論如何都使不出力。她定了定神,隻得道:“不,姐姐很喜歡你的,你不要瞎想。”人卻轉將過來,冷冷注視著昭元。   昭元歎了口氣,心頭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憂愁,隻得轉過頭去朝那邊過來的人迎去。他見裏麵沒有燃燈、彌勒和悉達多等人,隻有地藏王、寶相夫人,便搶上前去對他們施禮道:“師……兩位,在下有禮了。”   二人回禮後,地藏王笑道:“三師兄此行已近一年,想來定是曆經磨難,不及回來?”昭元歎了口氣,道:“一言難盡,且待進城再說。師尊和二位師兄他們呢?”寶相夫人道:“也是你趕得巧,你師尊現在正在城中。悉達多過兩天可能會來,但彌勒卻是剛走。天龍八部和十殿拘魂使者等都各自有事,現在不在此地。不過你如再等等,我們可以約齊他們同來。”   度母道:“昆侖三聖已經離開好幾天了。不過公子的坐騎還留在這裏。”昭元一奇,道:“昆侖三聖?”但立刻明白這肯定是說莫西幹等三人。從度母這些人的眼中看來,他們肯定是來自北方那神秘的昆侖一帶,自然也就成了“昆侖三聖”。   昭元點了點頭,道:“大家都保重,這樣就好。但也不必臨時都來了。待會進城後,我還有話要對大家說。”地藏王見他麵色鄭重,便也不再多言,隻是命人去收拾昭元帶來的駝馬。寶相夫人看了看正摟住冰靈的伊絲卡,忽對昭元道:“昭元,這位姑娘是……”伊絲卡忽然冷冷地道:“我是他的債主。他欠了我一筆巨債,定要償還。”   寶相夫人心中奇怪,看了看昭元,又看了看伊絲卡。她似乎看出了伊絲卡臉色微有黑氣,知她有中毒症,心頭疑念更是越來越盛,但卻不好出口。昭元歎了口氣道:“這些進城再說。這位姑娘的傷,還請夫人施展妙手。”話才說完,便聽冰靈道:“姐姐,你中了毒嗎?”伊絲卡聽她聲音關切,心下感動,點了點頭,又拍了拍她肩頭。冰靈仰首看了看她,忽然笑道:“沒關係,我哥哥和我媽媽都很會治病的。你病好後一定要和哥哥一起陪我玩,好不好?”   伊絲卡見她笑意盈盈,天真活潑的眼中露出真切期望的神色,正在熱切地盼自己答應,心頭忽然一陣難過。她心頭雖然恨極了昭元,但卻又實在無法拒絕冰靈,隻得勉強點了點頭,可身體卻情不自禁微微轉過去,絲毫也不願再看昭元。   寶相夫人緩緩道:“靈兒,不要隻知道給別人添麻煩。”冰靈道:“不,不,姐姐喜歡我,我也喜歡她,一定不是麻煩的。”說著抱起伊絲卡的腰道:“姐姐,是不是啊?”伊絲卡無奈,隻得道:“是啊。我們先進去好嗎?”說著拉起冰靈,便要當先而而行。冰靈伸手道:“哥哥,你也來,你也來。”   昭元哎了一聲,卻隻是跟在她們身後一丈開外。其餘眾人見他們似乎並不騎馬,也都不好騎馬,一行人各懷心事緩緩入城。伊絲卡來了之後,冰靈居然不再一定要賴在昭元身上,反而都去賴伊絲卡,卻也倒是一奇。伊絲卡心中恨極昭元,見昭元要先行去見燃燈,自己便說什麽也不去。冰靈無奈,但居然還是要跟伊絲卡在一起,隻是讓昭元快去快回。   昭元來到內室,見燃燈雖然更顯衰老,但卻依然風采依舊,正等待著自己。他心中忽然一陣顫抖,但覺得自己這一路上的事馬上就會有答案,期望之餘,卻又不知怎地有些難過。他說起自己所經曆之事的大概,燃燈隻是靜靜地聽。直待昭元說完,他依然是一言不發。   昭元緩緩道:“師尊,您說弟子這一路行的可對?是不是一開始就完全錯了?”燃燈道:“從你來說,自然沒錯。便是我們在場,最多也就隻能是這樣。這件事乃是本身就錯了,你這沒錯既然處於其中,還不是一樣的錯?”   昭元心有感觸,道:“師尊是說,這場戰爭本來便錯,錯的是他們雙方?”燃燈搖頭道:“他們也隻是小錯。其實要說錯,錯的乃是這整個世界,人人皆在其中。你隻要問心無愧,又何必太過執著你本身的對錯?”   昭元心頭無比感慨,垂頭道:“可是師尊,弟子心中實在有愧。弟子的的確確害了人命,而且……而且很多本來是可以隻點穴道的。弟子……甚至還害了她母親這樣一位善良人的命。”燃燈緩緩道:“我佛家曆來重人性命,講究的是不濫殺。你殺過生,而且你當時全無猶豫,甚至若是再來一遍,你也依然會如此。這是因為,你始終覺得他們必須要殺,當時的情境下,你為了更多人的性命,必須殺死他們,以威懾眾人之心。但無論他們多麽該殺,事後你卻依然會後悔莫及,覺得愧對了你的各位先師和受教禮法。於是,你也就有了無法解脫的負罪感,總覺得自己罪孽比別人深重,根本不配做佛。那麽現在我問你,你覺得為師殺過生沒有?”   昭元一怔,料不到他怎麽忽然問出這一句來,想了許久才道:“師尊從小住在婆羅聖地,也總吃素,不需殺生,應該是沒有吧。”   燃燈微微笑道:“你為什麽不肯直接回答沒有?”昭元一時語塞。燃燈笑道:“你年紀雖輕,但見事亦常有過人之處。為師都已經明白了你的意思,你又何必躲躲藏藏?”昭元隻得道:“弟子以為,若要一人在世完全不殺生,除非此人立刻身死。否則隻要活著一天,便會殺無數生靈。”燃燈道:“為甚麽?”   昭元道:“世上有生命大如巨象,亦有生命小逾螞蟻。或許許多人覺得這螞蟻便是最小之生命了,然而再仔細一想,又安知沒有對螞蟻來說,小得就象是螞蟻對巨象那般大小的生命?這樣大小的,人已是看之不見;可是每一舉步,說不定便已碾死萬千此類。因此,要說絕對不殺生,實在是不可能。”   燃燈道:“不錯,凡事無絕對,你也明白這個道理。正如良醫之間說起嬰粟花,雖人人都知不可輕碰以致成癮,但也都知若用得適當,其還能是一種良藥。可是對於一個三歲小孩來講,如果說這一通,卻反而容易使他莫名其妙,覺得這東西終究還是能碰的。這個能碰的觀念雖然也是不錯,可對於他來說,卻極可能帶來一場災難。因此對於現世來說,許多人知識無及,難以真懂,是以有些在我們看來並不絕對之事,便得說得絕對些,才能讓他們明白基本要旨。若是也如我們這般來說,反而易讓他們完全莫名其妙,不知該怎樣做。”   昭元奇道:“這……和我所問的有什麽關係?”燃燈微笑道:“我佛家根本道理和目的,乃是讓人不濫殺無辜,而不是一味強調絕對不殺生。你二師兄等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所訂不殺生的戒律,乃是對那些無可想象那種小得看不見之生命的普通人用的,幫助他們少起殺心,多存佛性,做到不濫殺無辜生命。至於有些人非要將那些他們不願意解釋之物,稱為非生命,以自圓其說,那便是死抱手段而偏離了根本目的。說起來,其本質和婆羅門教把他們不想理的賤民根本不認為是人,又有什麽分別?因此你這次行動,是不是有一兩個人慘死雖非小事,但卻並非主旨所在。你隻要問你自己三個問題:你在此次行動中,本來是不是以私利為主?你是不是為挽救他們已盡了全力?如果你不做這件事,本來的結果是不是會更好,或有沒有有足夠現實可能存在的人,能在那裏比你做的結果更好?若是三項皆否,那麽你又何罪之有?”   昭元垂頭道:“師尊教訓的是。但弟子實在不能不心存愧疚。”燃燈歎道:“佛門中人,便是自己其實無過,見人無辜慘死,也是都會心存痛惜。若是完全不心存痛惜,那也就根本不能算佛門中人了。更何況你還一心覺得,此事於你還大有牽連?但歸根到底,畢竟你已盡力了。若說你早到一刻那位夫人便不會死,如此偶然之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誰能定定做到?況且如你不先去製止別處,血光一開,立刻便是一場大殺,更不知要多死多少人。那時你的愧疚也許會更大。因此,你對此事心存愧疚是應該的,但不可無以自拔。”   昭元默默不說話。燃燈道:“為師想起了一個古老的問題。若是你要去救人,路邊有一人將死,遠處卻還有一群人將死。你若是先救近處的,耽誤了時間,那麽遠處之人都死。反之,你若是不管近處的,忍心離去,遠處群人自然得救,但近處那人卻必身死。我問你,若是我問你們四個,你們四個會如何回答?”   昭元默然道:“這個確實極難回答。”燃燈目光炯炯,道:“我不問你們的思想,隻問結果。”昭元想了許久,終於緩緩道:“大師兄和二師兄最終會先救眼前之人,我和四師弟會先救遠處的多人。但無論是我們哪一個,在決定前和決定後都會極度痛苦,極度為難。”   燃燈道:“不錯。你們所選的,要說對都對,要說不對又都不對。但無論如何,隻要你們都是抱著救人的目的去,並能極度痛苦卻又毫不猶豫地作出決定,不去耽誤本來就不夠的時間、導致一個人也救不著,那麽你們就都是我們所有人的驕傲。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有許多本來無解的矛盾,一個人無論如此還是如彼,都會有得有失的。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過於執著?”   昭元心潮起伏,覺得這些話雖然在自己心中也悶了很久,可今天終於有人替說出來了,心頭頓時大大的輕鬆。他忽然一笑,道:“師尊,我覺得這個矛盾其實也不算什麽矛盾。”   燃燈笑道:“哦?”昭元道:“這個矛盾雖在,但卻也幸好世界本來也不隻一個人,自然便會有的人如此,有的人如彼。雖然不同人的做法彼此矛盾,卻都是一樣救人。這本身就是以矛盾而應矛盾。如此一來,世界反而不矛盾,自然也就依然和諧。”   燃燈笑道:“這個道理不錯,不過到你這個人身上,卻還有一樣不對。”昭元愕然道:“什麽不對?”燃燈笑道:“你之所以這麽難過,還不僅僅是一個人與多人的事。你潛意識中,這一個人,其實比那許多人還要重要許多。”   昭元滿臉通紅。燃燈微笑道:“心中有偏有重,亦是人之常情。若是絕對無輕重之別,那便過於流於虛偽,反而不是實在人了。心中歲有別,但若能做到行事不私,那便既無愧於天地,也無虛偽之患。你雖然常常為難,但真正做決定時,卻總還是對的。因此,為師並不擔心你的行事,隻擔心你心中如何處置感情。”   昭元窘道:“弟子愚蠢,被感情所困,實有愧於佛之一字。”燃燈笑道:“這個無妨。佛之精髓,其實也不過就是對外要對旁人行善,對內要對自己解脫。人有情感,乃是為人之根本,有何可避?若是為師本來不這樣認為,又怎麽會全然不理你對冰靈那個丫頭的種種親密?隻是不要為其所迷,而致無可自拔。普通之人定力不及,易為心魔所擾亂,才需戒律相助;你等都是萬般苦難之人,已得大道的目的,自然無需再拘泥於形式和手段。”   昭元聽他說及自己和冰靈之事,心中一動,暗想:“小妹確實長大了,我越來越不好再象先前那樣對他了。”忽然間,他又覺燃燈似是在提醒著自己對冰靈的情感,心下甚是窘迫。   燃燈見他默默不語,嗬嗬笑道:“此事你自行把握,卻莫來問我。為師自幼出家,已近百年,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昭元臉上一紅,道:“是。弟子告退。弟子當先整理此行所記,和四師弟夫婦一起筆錄一些。這樣的話,即使碰大師兄二師兄不到,他們也可先知大概。”   燃燈點了點頭,忽然緩緩道:“你先莫走。我問你,你此行的根本目的,現在覺得如何?”昭元一怔,緩緩道:“弟子這大半年來,遊行西海,親眼見到傳說中的那個美好世界,其實也一樣大有缺憾。而且論起長遠眼光來,他們甚至還有所不如。弟子已經明白,其實這個世上本沒有極樂世界,極樂世界隻在心中。”   燃燈道:“那你是放棄了?”昭元道:“不。極樂世界雖然現在在我們這一世未有,但卻未必在將來、在另外之世也不會有。隻要我們心存努力之望,堅持不懈,終能離它越來越近,也體驗越來越多。弟子也知道不能隻靠別人,要建極樂世界之事,當靠自己。”   燃燈良久不語,終於微笑道:“好,好,你這次果然沒有白去。我知道你還有話要說,但現在你先不要說。待再多想幾天,你想得更清楚了,再來告訴為師。”昭元道:“是。”當下退了出來。地藏王和寶相夫人早已在外麵等候,一見他出來就道:“那個女孩子所中之毒已經查清,對症下藥,不日便可痊愈。”昭元點了點頭。寶相夫人忽然低聲道:“她好象會一點《易筋經》中的導氣法門。”昭元道:“是我教她的。”   寶相夫人目光炯炯,道:“她究竟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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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moryforever 回複 悄悄話 Are you the fan of Buckeye, I mean Football team? and are you close to Fisher? Ha 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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