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王之王 第三十一回 手足之情似海深
(2005-11-19 11: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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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三十一萬王之王 第三十一回 手足之情似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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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手足之情似海深
昭元見天龍八部的身體舉動與自己幾人無異,似是彼此中的都是類似手法。緊那羅和乾達婆依舊麵色灰暗,斜躺在籃中,但眼睛卻已睜開,不似先前所見的昏迷模樣了。
昭元怔怔望著他們,想了一會,忽道:“能否讓在下再看看他們兩位的傷勢?”阿修羅一下跳起,冷笑道:“你以為我們現在還會相信你麽?你莫非是還嫌害他們不夠,要再來一趟?”昭元麵色不變,冷眼道:“此情此景,我會去害他們麽?”阿修羅與他相對怒視,昭元卻也毫不變色。過了半晌,忽聽帝釋天道:“他說的也不錯。反正也是命在頃刻了,讓他看看也是有益無害。我們已無武功,他便想從我們這裏討好處,也是沒什麽可討的。”
阿修羅哼了一聲,扭頭讓開。昭元緩步上前,握住緊那羅之腕,良久不語。金禪子道:“怎樣?”昭元搖了搖頭,並不置答,又依樣診了診乾達婆之脈,歎了口氣,道:“這兩位受的隻怕並非內傷,而是心神導氣之傷。”
帝釋天道:“甚麽心神導氣之傷?”昭元道:“也就是說,他們內力其實無大損,隻是先前運功傷我之時,其心脈卻被我那獅子吼乘虛而入,強行壓反了他們一向用來聚氣之法門,是以功力凝聚不起來。曆來要治療內傷,便有外力相助,從來也隻能引導幫助其內息運行,歸根到底還是都靠傷者自愈。可是他們兩個現在的法門完全反了,自己無法再反回去,又不能以新的法門運功。所以,便是大梵天,也不太好硬辦。”
帝釋天道:“那便是說,再也無法解救?”昭元歎了口氣,道:“這傷本是我致成,那法門也自然便是依我而行。若是我功力尚在,或許可以引其內息流轉,重聚功力,可是現在……”他頓了頓,又道:“況且這療傷之法還需配合。他們迷心之法與我震心之法有相反之相,加上又對我本身便不信任,未必能隨我心而動。便是我功力尚在,也還是難。”
夜叉冷笑道:“說了半天,還是廢話。看來你們果然都是廢物。”昭元心頭一怒,但想了想,終於忍住。一時間各人各懷心事,都是默然不言。又過了個把時辰,各人身上新點之穴雖在很慢很慢地鬆開,但腹中竟然都咕咕叫了起來。眾人互望之下,都是麵麵相覷:鱷魚們縱然始終懶得理會自己,可是眾人功力難轉之下,無法運龜息之法,光這饑餓也是能將自己等餓暈。雖然邊上有水源,但縱然能挺到第七天,也必是毫無力氣,又怎麽能爬上那伸下來的吊筐?哪裏還有命能耗到孔雀明王再來費勁害自己?
那水實在太髒,雖然渴極,眾人本來也還都是極力忍住的。可過了一會,夜叉實在忍不住了,終於還是站起來走向水邊。可他才要拘水,忽然大叫一聲,拚命往回跑。再看他身後,卻是一條一丈餘長的小鱷魚從水中冒了出來,正銜地直追。眾人連忙都大聲呼喝,作勢要嚇那小鱷魚。那小鱷魚似乎有些害怕,朝後退了幾步,但卻依舊大張著嘴,怒視著眾人,不肯入水。再看遠處,隻見那幾段象木頭樣漂浮著的幾條大鱷,也已紛紛動了起來。眾人見它們齊齊而動,都是大驚失色,因為鱷性極是凶殘,一旦性發,便不餓也要傷人的。眾人見身後似有一高約二尺餘的小坎,急忙連拉帶拽,想要擠站在上麵。
那石台之坎其實也不大,勉強不過能站十來人。而且不要說其還不甚陡峭,即使陡峭如削,卻也隻區區二三尺之高。這對於真正大的鱷魚來說,簡直便是等於沒有。但眼下那些鱷魚凶神惡煞般逼了過來,乃是能躲一刻便躲一刻,又哪裏想得這許多?
但那坎委實太小,似乎很難容得下所有的人。待昭元和阿修羅等勉強把須菩提和乾達婆推上坎,那小鱷已趨到了近前,而且還趁他們往坎上推時,一口朝阿修羅後腿撲了上去。眾人齊聲驚呼中,昭元已一腳踢在了阿修羅身上。阿修羅身體一歪,那鱷魚一口咬了個空,嘴角被昭元之褲給掛住了。
那鱷魚本來這一口誌在必得,忽然被昭元破壞,頓時凶性勃發。它猛一甩頭,昭元腳下一滑,被那褲腳帶倒,在地上翻滾。那邊阿修羅得空,急忙一腳硬擠上台麵。但昭元百忙中卻還是沒有昏了頭腦,一手仍自高舉,希望眾人能拉起自己。
眾人伸手正要拉起昭元,那鱷魚卻忽然怒吼一聲,尾巴猛地一甩,啪的一聲大響,已將昭元打得翻了幾個滾。這下昭元雖然褲腳撕裂,擺脫了被那鱷魚直接咬住之險,但身體卻因此離那坎遠了不少。待再伸手過去,已是無法夠著眾人之手。
那小鱷見昭元已被打得離水近了許多,立刻便擠至昭元和那坎之間,仰口擺尾,要將昭元逼開。坎上眾人惶急,都在伸手,要昭元瞅空躍過這鱷魚的阻礙,拉他過去。可昭元回眼一望,卻是暗暗叫苦。原來那坎在十二個人大擠之下,早已無立錐之地。連後上的須菩提和阿修羅,都隻能一隻腳勉強立在其上,自己便能過去,又如何擠得上去?
昭元心頭一歎:“難道我真要第一個死在這裏?……反正都要死,總得有人第一個死吧?早死早解脫,又何必遺憾這一時?我若死了,或許它們稍解饑餓,便能多有幾人挨到最後。”正想之間,身後卻又是一聲雷鳴般的吼聲,驚得他急忙本能朝旁邊一閃。隻見一條更大的青黑色身影從自己身旁撲了過去,卻是一條大得多的鱷魚趁自己不備,想偷襲自己,若非自己僥幸閃開,這一下早已被咬成了兩截。
那大鱷一口沒能咬住,收勢不住,頓時撲到了那小鱷身上。那小鱷吃它利爪抓痛,仰頭便是一口,咬在了大鱷側部。那大鱷亦是怒極,怒吼一聲,也回頭張嘴回咬。二鱷互咬一口,各自吃痛,想起美食尚在側,又都舍了對方,直朝昭元撲了過來。
昭元剛剛躲過鱷吻,幾乎還來不及後怕,旁邊鱷魚已是又多爬上了好幾條,隱然已將他圍了起來。彌勒忽道:“不要讓它們張嘴!按住它們的嘴!”
昭元也知這等狹長大嘴之獸,都是咬之力量奇大、張力相對甚小,不讓其張嘴自然是一個辦法。可現在這些鱷魚似乎都是防到了這一招,一個個都是大張著口朝自己穩步進逼,顯然是要將自己穩穩逼入水中好好享用。這樣一來,此招如何能用得上?
昭元知絕不能被它們逼入水中,必須趁現在上岸之鱷還不多之際便衝出去。他腦中靈光一閃,看了看身前身後位置,忽然麵對那小鱷微一佯動。待才引得它開始反應,昭元身體便立刻改向旁邊一個小小縫隙撲去。那小鱷見敵人忽然朝自己發動,凶性又發,也是縱身迎去;不料昭元一下閃開,它這一下自然撲了個空。然而昭元後麵的那大鱷也正大張著嘴和身欲撲,這小鱷的身體頓時大半截撲入了大鱷的大口中。
那大鱷口中忽然充滿,本能地便是一合口,那小鱷立刻慘叫如雷。那小鱷之母一聽兒子被咬,狂怒之下顧不得追襲昭元,猛地一口咬在了咬住自己兒子的大鱷後腿上。那大鱷吃痛,猛一甩頭,小鱷立刻被甩出,砸在了旁邊一條鱷魚身上,自己則猛地甩開那母鱷。但那母鱷念子之下,咬力驚人,大鱷腿上早已是鮮血淋漓。
這大鱷吃了大虧,凶性勃發,返身一口咬向了那母鱷,立刻便是一場剩死惡鬥。那小鱷受傷不重,但這一擲之下,卻激怒了那被砸之鱷魚,立刻也是瘋狂惡鬥了起來。四鱷相搏,嘶咬之際吼聲如雷,便連整個地麵都似被震得顫抖起來。
這追咬昭元最迫切的幾條鱷魚先打了起來,頓時給了他空隙。他急忙跑到稍遠開闊之地,一邊躲避那些依然在追咬自己的鱷魚,一邊看那四鱷相鬥之威勢,心頭震驚不已:早聞說鱷性凶殘,力大無窮,果然都是凶猛無比。
那四鱷撕咬壯烈,翻滾擺撲、瘋狂相鬥之際,又咬傷砸傷了其他鱷魚。過不多時,地麵上的所有鱷魚都加入了這一場舍生忘死的慘烈搏鬥,已全然忘了昭元,以及那坎上本來將成為它們美食的眾人。又過一陣,竟連水中的鱷魚也被波及,不斷有鱷魚被咬死。追昭元的鱷魚漸漸已是沒有,可地上相鬥的鱷魚卻是越來越多,場麵也越來越血腥和瘋狂。
可是昭元卻依然絲毫沒有半點脫險的感覺,因為那臭水潭中的鱷魚就象是無窮無盡一般,越出越多。雖然它們也越來越多地加入了瘋狂嘶咬的行列,不時有鱷魚被咬死,可畢竟咬死咬傷的一時還比不上新出來的。再加上打鬥也占地方,自然是越來越逼得昭元無處回避和躲藏。昭元知若是再過一會,自己便會躲閃無處,難免會被群鱷咬到,心頭不免又是陣陣惶急。但事已至此,卻也無它法可想,昭元隻能下意識地盡量不離眾人附近,就象是覺得這樣一來可以人多勢眾,便能嚇跑這麽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鱷魚。
昭元正彷徨無計、極緊張地左右躲避那些鱷魚的時候,忽覺身體一輕,背後似已被幾隻手抓住提了起來。他側過身一看,卻是彌勒等人見坎上實無處可站,瞅他不注意,突然抓住了他背。幾人都是心念相通,怕他衣衫不足承重,於是已先約定同時抓其身後不同部位。這下眾人共同用力,強力將昭元平舉在半空之中,總可讓他稍事喘息,免得過早力竭。
昭元抹了抹額上汗珠,想他們點頭示意或是笑一笑,卻又全然笑不出來。彌勒等也不敢開口說話,怕力有稍泄,便會承受不住昭元身體。
這洞內本來上窄下寬,內層之人隻能縮頭縮身,外麵之人也是頭頂洞壁,根本無法將昭元舉在自己頭上以長期支撐,隻能幾人同時死力平舉住他。但平舉乃是最為費力之舉,彌勒等若功力未受製也還罷了,現在可哪能支持長久?眾人現在雖已在恢複之中,但畢竟孔雀明王之法非同小可,恢複否是極慢極慢,幾乎可說比常人強不上幾分。因此,這下人人都隻能咬牙出死力,才可勉強支持。但死力易疲,不多時便漸漸支持不住,昭元身體已開始下垂。
昭元斜扭過頭,見他們都是頭上青筋直冒,渾身都因用力過巨而微微顫抖起來,心頭一酸,道:“大家莫再支持了,反正我們也難逃這一死。我今得見兄弟們如此死力相助,早已是死也無憾了。早死晚死,又有多大分別?大家還是冥路上見吧。”
正說話間,忽然背後又一隻手伸了過來,抓住了他,導致他身體立刻向上一升。昭元扭頭一看,卻是大龍天之手抓住了自己。正驚諤間,帝釋天、夜叉等勉強能夠著手的人,也都伸過手來幫忙抓他,甚至連隻能一隻腳站立的阿修羅也咬牙伸出了手。他們雖是出力助他,卻都是麵色冷漠,眼望別處,似乎連看也不屑於看他。所有的人都不說話,隻是用力支持。
如此每過一會,便是兩群人換班。一群人死力拿住昭元後背之時,另一群便急忙揉搓手臂,舒緩皮肉,以備下次接下。下麵群鱷發性狂鬥,狀極慘烈,卻似是對他們全無興趣。
各人望著群鱷血戰,都是心頭暗想:“這些巨鱷如此凶猛,怪不得號為神龍之窟。這可實在比什麽蛇窟要凶險百倍。”昭元被眾人奮力抓住,已是暫無性命之險。但他見這些鱷魚幾乎就是在自己腳下瘋狂嘶咬,血腥氣和汙泥臭穢陣陣襲來,依然陣陣心驚不已:“這些鱷魚如此凶殘,若是大批成群結隊,實非人類所能力拚。不過也虧得它們嗜殺成性,才能引得它們自相殘殺。否則的話,我等現在早已是在他們腹中了。”
這些鱷魚都是水路霸王,向來互不相服,這番惡鬥直持續了半個來時辰,才漸漸稀少下來。其中一頭巨鱷極是凶猛,雖然全身四爪皆被咬傷,肚腹處甚至已被咬出內髒,依然是吼聲如雷,搏鬥之勢絲毫不緩。不過一會,剩下的幾條與之爭鬥的鱷魚已盡數被其咬死,那大鱷也奄奄一息。眾人情不自禁地歡呼一聲,手上也是砰地一鬆。昭元未有防備,一下跌倒在地上,心中卻依然極是歡喜。不料正在這時,忽聽上麵有人道:“不好,原來是下麵群鱷在互相拚鬥!他們還活著!”
眾人都是一驚,齊地住口,人人麵色微變。原來方才洞底群鱷怒鬥,吼聲如雷,早已驚動了那些看守之人。但這洞中臭穢異常,那些人平日根本不願靠近深池之邊,再加上還以為是群鱷正在搏殺眾人,也就沒怎麽理。到得後來,漸漸有人覺得搏鬥聲音似乎有些不對,這才疑心可能是群鱷在互鬥,但也還以為是殺死昭元等人之後,彼此為爭搶食物而鬥。直到後來他們聽得鱷魚們爭鬥之聲大大減少,又忽然聽到昭元等人的歡呼之聲,這才知道不好,情不自禁發起了議論。昭元等雖都連忙閉聲,但卻是已來不及。隻聽上麵一人道:“再去調鱷魚來放入怕是來不及了。這卻如何是好?”
伽樓羅忽然大聲道:“既然你們親眼所見,便當知老天既讓群鱷互鬥,便是天不絕我等之意。你們還不吊我們上去?”上麵之人卻並不理會他,似乎在商量些什麽。過了一會,上麵人聲漸歇,腳步聲也漸漸遠去,竟全然不理眾人。
眾人相望一眼,都是心中惴惴。過了一會,忽聽金禪子道:“不好!你們看!”昭元順著他手指之方向看去,隻見那本來奄奄一息的巨鱷不知何時居然已爬到水邊,其大半身軀已然入水,而且還在朝水中慢慢爬去。須菩提倒吸一口冷氣,喃喃道:“它這下入了水中,隻怕不幾日便又能恢複元氣。那可如何是好?”
萬王之王 第三十一回 手足之情似海深(二)
但那大鱷已然隻剩尾巴尖還在陸上,要去阻止的話隻怕已來不及了。況且這巨鱷乃是池中最大之一條,隻怕一個身軀便頂了所有人之重量,便還趕得及,就憑大家現在這些身手,也依然阻止不了它。
昭元本來見群鱷酷愛互鬥,曾經大起希望過的,隻盼最後群鱷全死,眾人便有活望。後來見那最後一條大鱷也奄奄一息,肚破腸流,心中更是大為歡喜,以為它定然無力回春。不料鱷乃冷血之物,生命之頑強遠非陸上猛獸可比。因此,它才不過略事休息,便已趁他們與上麵之人對答之際,緩緩爬回了水中。由此看來,這巨鱷不僅凶猛,而且也通情勢,更為可怕。一入水中,那便是它的天下。若是被它養好了身體,以它之威猛,自己等人可如何抵擋?
昭元歎道:“難道我們隻是空歡喜一場?最終還是要喪身鱷口?”阿修羅道:“隻盼它再恢複過來時,隻吃那些死鱷之身體,莫要管我們才好。”眾人都是默然不語,心頭均想:陸上喜搏殺的猛獸大多喜歡活物,這大鱷如此凶殘嗜殺,想來也未必會對死物有興趣。但想雖這樣想,誰也不願意說出口來讓大家喪氣。
過了許久,昭元終於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們但盡人事便了。生死之事,原本無常。無論如何,在此生死之際,大家能拋棄前嫌,共度難關,卻也不枉我輩男兒之氣。”天龍八部卻都默然不答。過了一會,才聽大龍天緩緩道:“我們救你,不過是見你那一腳救了我們三弟阿修羅一命。如今你與我們,其實乃是互不相欠而已。”
這話冷冰冰地說將出來,眾人又都是一陣沉默。悉達多忽然眼睛一亮,道:“互不相欠?”那大龍天和帝釋天等互相看了看,忽然同時點了點頭,冷冷道:“不錯,互不相欠。”
彌勒嗬嗬一笑,道:“好,好,好!我自落難以來,好久都沒笑過了,但現在卻要好好笑他一笑,衝衝喜。哈哈,哈哈,哈哈哈!”昭元心頭也是狂喜,道:“令七弟八妹之傷是我造成,若我等還能有命在,我定不惜代價,還他們二人原本之身。”
帝釋天歎了口氣道:“現在還未脫離生死,還說這些做什麽?你先前在危難之際親身涉險,救了我三弟之命,我們這麽多雙眼睛都看得分明。那等情形之下,是決然容不得細想的,隻能是出於本能本性。我等雖然傷痛七弟八妹之傷,但也不是全然不通清理之輩。看來我們先前鄙視你懷疑你,也有不是之處。再說了,現在我們都已無甚氣力,便連常人也有不如,若不同心共濟,哪裏還能有半分活命之望?還有什麽可計較的?”
阿修羅點了點頭,恨恨地道:“不錯。不管怎麽說,我們現在是相信你那次確是無心之語,並未騙我等放你走,沒有視我等如白癡廢物。那麽因此而有的嫌隙,自然便無從提起。七弟八妹之傷,乃是出於對陣,日後也自可從長計議。現在想將起來,真正輕賤我們的,還就是孔雀明王。枉我們多年來為他賣了那麽多命,可一旦不如他意,便稱我們為廢物,稍有違逆,便立刻將我們投入龍窟之中。現在想將起來,直恨不得吃他之肉!”
夜叉苦笑道:“如今細細想來,此事也不見得是‘一旦不如他意’而起。我看他此次根本就是蓄謀已久,是一定要殺我們的。以前他是何等的求才若渴?我等本來不願出仕,他卑身厚幣請我們出山,還說來去自如,但凡我們不願的決不勉強。後來,他又舉薦我們當梵天八衛,那時是何等的謙恭看重?他不是不知我們八部最重信諾契約,可今天他一來便直稱我們為廢物,又逼我們違背梵天之命拿下他們,明顯便是要逼我們翻臉動手。這不是故意要將我們置之死地,又是為了什麽?”
大龍天歎道:“我們太過自重,不能為他如犬馬般效勞,看來他對我們,是久有不滿了。這次他終於練成了伽藍聖手,自然是迫不及待要拿我們開刀試刀了。此人謙恭時無比謙恭,隻怕是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如今他終於練就神功,不再需要我們這些時聽話、時不聽話的人了,那還不從速翦之而後快?”
阿修羅忽道:“我看若光是如此,還不足以令他殺我們。我看隻怕他是有大謀。”說著向各人望了一眼,似是欲言又止。昭元見他們討論,自己等不便插口,便也忍住不問。
帝釋天緩緩道:“他的確是有所謀,而且稍有點職司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隻是一來他先前待人實在謙恭,大家感他恩義,二來我們也是初入他門下,所知不多,自然也不好太過多往別出設想。現在我們知道的漸漸多了起來,不甚願隨波逐流,自然對他有了少許戒心。這些他肯定也感覺到了。而且我估計,他可能又有了新的得力之人,我們早已成了他用不著的人了。留著我們,說不定還要壞事,他自然是想除之而後快了。隻是他這大謀具體為何,我思緒許久,卻依然不能確定是針對何方?”
夜叉道:“是哪幾方?不妨說出來聽聽,看看大家是不是都想到一起了。”
在旁一直悶然不語的伽樓羅忽道:“我看他隻怕是要對鄰國不利。本來陀寶利國已經是天竺諸國中最大之一國,他又專門從各國招募賢士,擴充勢力,這是想幹什麽?況且他總是極注各國之風土人情山川險要,隻怕是有並吞他國之誌。而且那天偷襲我們的幾個人,所使武功頗為詭異,看來是與傳說中摩揭陀國的一種武功極象。我們諸部離摩揭陀較近,關係也還不錯,莫非他是……”
彌勒忽道:“我便是摩揭陀國人,卻還真沒聽說過摩揭陀國和陀寶利國之間有什麽齷齪。這陀寶利國主肯定是沒安好心,可難道他還真能是要對摩揭陀國不利?”
眾人都是麵色凝重,顯然心頭即使沒信上十成,也已信了七八成。昭元卻忽然想起中土數十年前,秦穆公曾命大將聲東擊西之事,道:“我看恐怕未必隻是想對陀寶利國不利。似他這等大張聲勢、連我們都看出來的對象,未必便是真正的進擊首選。”彌勒道:“那你說誰更可能是他的進擊首選?”
昭元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也許他們到現在也還隻是在大概上準備,並無什麽具體的安排。我看以陀寶利國之大之強,或許可以同時備齊兩路,視其中一個不太準備的敵國為主攻。這等之事,往往要看時勢,或許明天就會發生,也可能幾輩子都不會發生。”
悉達多點了點頭,道:“那如此看來,我戒日國雖然與之並不相鄰,卻也不可不防這一些。”大龍天卻忽道:“我覺他還可能是想對大梵天本人不利。”
此言一出,頓時人人皆驚。昭元並非生長於天竺,倒還罷了,其餘眾人都想:“孔雀明王不甘居於婆羅門之下,希望刹帝利更加顯赫,這倒確實是人人皆知的事。可他難道還真敢對萬世一係的大梵天尊不利?”
要知天竺千百年傳統,人人都是篤信婆羅門教。各國梵天雖不直接主政,但地位幾乎都可說尚在國主之上。列國兵事,無論勝敗,從來不敢及梵天聖廟,即使是勝者,也從不敢碰敗國之梵天。通常來說,隻能由勝者之國的梵天,去親自去收敗者國的梵天為繼任,但此繼任死時,要將神政還回勝者國原來梵天的傳人。
婆羅門內部諸尊位的廢立之事,其他階層從來無可過問;反而梵天等人卻時常能公然參與廢立君主。別的不說,就是這位孔雀明王,他自己的王位便是借大梵天之力,逼得前王退位才得到的。是以在常人心目中,大梵天從來都是高高在上,便如全天竺之父母一般,絕無人敢去稍動一動冒犯之念頭。常人哪怕隻是誤入梵天休閑之地,也經常要立斬不赦,甚至誅滅其家,更別說是有意對梵天不利了。如今大龍天忽然說孔雀明望可能是真想對梵天不利,眾人怎麽能不大為震驚?
帝釋天卻點了點頭,道:“你這麽說,我倒也想了起來。其實這事再也明顯不過,他送我們入侍梵天,隻怕本來便沒安什麽好心。這些年來,各國刹帝利都是頗為有聲有色,雖然有婆羅門中衰的原因,但也與他們幾位國主的努力有關。當初我們被他請動出山,不也有佩服他振興刹帝利的因素在內麽?唉,看來我們還是膽子不夠大,預料不到這麽凶野。一向以來,我們始終都認為不同階層便是不同階層,本來便是當自做各事,各守本分。即使有人有怨恨不滿,卻也不至於到將圖謀翻至不同階層,混淆天地根本的地步。”
大龍天道:“其實我也隻是猜測,並非說他就是要這樣做。這對婆羅門和對周圍列國,他究竟是以哪一點為側重?若說他能如同時對付兩個國家一樣,同時對兩方不利,隻怕太抬舉他了。婆羅門勢力盤根錯節,又是在同一國之內,可說是彼此糾纏極深。若要對付起來,隻怕要比對付一個外麵的強國還難得多。”
阿修羅點頭道:“不錯。婆羅門雖然數百年來,整體已然中衰,但畢竟還是不能說沒有人才。象大梵天本人和他師弟前任濕婆,反而是數百年來梵天中一等一的高人。他左右脅侍拉瑪和哈奴曼,都是人稱戰神,亦都是了不得的大高手。隻是除此之外,斷層極明顯。起碼那新任的濕婆,武功還鎮不住我們任意兩人,根本就提不起來。”
帝釋天想了想,道:“據說大梵天早年和他師弟一樣,一直過於醉心練功,直到他師弟走火入魔而死,他才有些收斂。但無論如何,這卻已導致他沒有子嗣,也一直沒能收什麽徒弟。現在他大大後悔了,想到處巡遊物色,卻又運氣不佳,怎麽都不如他意。因此,這大梵天尊位,將來確實頗有為難之處。但孔雀明王要是想對這位置不利,卻怎麽說也還有那兩個脅侍在上麵等著呢。況且就算他成功,一人兼任大梵天和孔雀明王,亦是天竺聞所未聞之事,肯定會為無數人垢病反對。難道他真要為天下先不成?”
大龍天皺眉道:“你們既如此說,我也不大確信了。也許他隻不過是想建功立業,並上幾個大小國家,得授聖王稱號?如此一來,日後便一樣可入梵天七廟,受婆羅門供奉和祭拜。這樣的話,既為刹帝利大大長了麵子和威風,別人也絲毫無話可說。”
眾人聽他說的確實在理,心頭都不禁頗為認同。昭元忽道:“我看他的野心,很可能是居於這上下二者之間。”眾人一怔,都是懷疑地望著他。昭元道:“你們覺得,他會不會想要兼任毀滅大神濕婆的職位?”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是吃驚無已,但心頭卻都如開了一片新天地一般,都覺此話似也很有可能。昭元慢慢道:“現在的這位濕婆,不要說婆羅門內的諸人,便是外人都看不過眼。說起其威望來,簡直都可以說是沒有。當初大梵天等堅持扶他即位,本來是為了顧念婆羅門的顏麵,可現在看來,他卻隻怕反而有損婆羅門顏麵了。你們且想,這尊位既被為毀滅大神,想來怎麽說武功都必須很高的。可現在的這位,簡直都沒臉麵對祖宗大神。隻有象孔雀明王這等武功能跟大梵天相比的,才是真正的理想人選。你們說是不是?”
悉達多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這樣一來,雖然婆羅門會尷尬,但畢竟先前的濕婆實在太過丟人,幾乎可說更加令人反感。這樣一來,前後比較起來反差不大,婆羅門普通門眾的抵觸也許就不會太大。此事若能成功,孔雀明王既得了大大的利益,又不用直接跟大梵天等人太過對立,還能顯示刹帝利能有幫助婆羅門的力量,從而贏取民心,顯然是大大的便宜。若說出身不同,隻要大梵天開口,還不是一句話?大梵天以前也做過賜人換宗的法事,而且還曾親自對彌托等說過類似的話,肯定不好以此為借口。而且保護大神和毀滅大神本來就有創造大神的左右膀臂之意,與刹帝利本意也勉強相合。”
眾人想來想去,都覺此事確實有道理。梵天是創造之神,隻要大梵天開口,什麽出身界限便都等於沒有,根本不成障礙。孔雀明王肯定不會自己開口,肯定會通過竭力顯現現任濕婆的無能,來讓婆羅門眾人自己受不了,再指使心腹來個“主動勸進”。隻是大梵天肯定能看出其中的得失,他真會鬆這個口麽?
昭元想了想,道:“不過這個雖是孔雀明王的如意算盤,真要實現起來,隻怕也難。你們看,現任濕婆無論如何也不出麵,大梵天等也盡量不提他,本身就已是在盡量減少刺激婆羅門人了。孔雀明王若要挑動,隻怕也未必能輕易如願。況若是大梵天,即使真的有門下為孔雀明王勸進,我也還可以死死咬定教意,說什麽也不鬆口讓他兼任,堅持要孔雀明王在濕婆和國主二位中選一。這樣一來,孔雀明王有得有失,恐怕就遠沒那麽熱心了。”
眾人都覺此言也是有理,不免都是心頭思緒萬千。彌勒笑道:“三師弟,你這般心領神會,怪不得大梵天那麽想收你為弟子。我看,他隻怕是有急於想填這毀滅大神之位的意思。”
昭元臉上一紅,正待答話,卻聽帝釋天道:“隻怕還不止於此。婆羅三聖雖然三位一體,都是極為尊崇,畢竟還是大梵天直接管事最多。這大梵天之位甚是複雜,光武功好恐怕還不行的。他收彌陀為弟子,當然很可能是有先讓濕婆閉關或稱病,讓彌陀代為濕婆副手出場顯化,替婆羅門撈麵子的意思。但最根本上來說,他肯定還是想自己百年之後,由彌陀來繼承自己大位,必要時甚至還去兼任濕婆之位。畢竟若是實在萬不得已,由婆羅門內之人來兼任兩聖之位,怎麽也比由外人來兼光彩一些。昭元雖是外人,但隻要他能威懾住孔雀明王,那便最起碼不會鬧出被刹帝利同時身兼國主、濕婆,甚至後來還加上大梵天的笑話,可以保全婆羅門整體的根本和長遠。從這來看,其門內之人,也還是會理解會同意的。”
萬王之王 第三十一回 手足之情似海深(三)
伽樓羅歎道:“各階層間本來就該各安其份,我們實在不願意牽扯到內鬥之中。可看這孔雀明王現在的野心和信心,顯然是誌在必得。婆羅門雖然尷尬,但要不是有天大的實質性弱點被他抓住,豈會輕易鬆口?說來說去,都是那位濕婆太早過世,引人心動的緣故。嘿嘿這許多年來,無數人明裏暗裏覬覦這尊位,居然還有人企圖冒充他顯靈,簡直就是一塌糊塗。唉,要是他沒死,那該多好?”
眾人一想之下,卻也覺確實是這樣,都是歎息不已。昭元忽然心頭一動,不住地默念:“濕婆要是沒死該多好?濕婆要是沒死該多好?”他心頭似乎隱隱約約想起了什麽事,可又怎麽都想不起來具體是什麽,連想幾次都還是不通,也就隻好作罷。
大龍天見昭元出神,忽道:“你在想什麽?”昭元連忙醒悟過來,道:“沒什麽。我在想,大梵天若是始終不鬆口,孔雀明王說不定會想別的辦法。比如說,他會用打仗來表現自己毀滅之力,或者是什麽顯靈、轉世之類的辦法,加強自己兼任的‘天意’。若真是如此,那便實在不是什麽好事了。”
彌勒歎道:“我曾聽起三師弟說起他家鄉的各國之戰,現在還記得。據說他們雖然兩軍搏殺,但也還多認彼此都是華夏列國,多是隻求勝敗和爭地,不甚以屠民為榮。可饒是如此,也常常是死傷無數,往往一場大戰之後,各國都是壯丁奇缺,哀號遍野。我天竺本來便是從無統屬,單說膚色,便有多種,除了大體相通的婆羅神尊外,各自具體所拜之神是很有些不相同的。一打起仗來,往往是將敗者全滅以為武功建樹,便是小民百姓也是不能幸免。即使最好的情形,也不過是允許大部分敗者去當賤民。這孔雀明王若果真想兼任毀滅大神,必然在戰爭中會更加刻意地想展現‘毀滅’之意。那樣一來,真不知會有多少生靈荼炭。”
他說到這裏,連連搖頭,那從來笑容堆滿的臉上,竟然也現出頹痛之色。眾人也都默然不語。可是現在自身都難保,還能做什麽?孔雀明王手法奇妙,雖然用的確實是很輕的手法,可化解起來卻依然極慢極慢。要是要待其完全自然解開,怕不要十數天之久?那時自己等早已在鱷腹中了,也許這些煩惱就自然消亡了吧?
過了一氣,上麵忽然嘶嘶連聲,將眾人從沉思中喚醒。然而眾人還沒來得及從深思中完全清醒過來,便聽嘩啦一下,一個大竹籃翻扣下來。隻見一條條黑影激竄而出,竟是無數的毒蛇。上麵有人哈哈大笑:“看你們這次還有無老天眷顧?”
昭元見那些毒蛇個個頭呈三角,而且條條都是中土難見的異種之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不敢貿然行動,連忙一麵催促眾人先行避往那高坎之處,一麵凝神戒備。那位一直沒怎麽說過話的魔睺羅伽卻不肯上坎,道:“我部中以蛇為尊,我也略通蛇性,或可助你抵擋一氣。”昭元看他神色堅毅,頗有自信,便點了點頭。
昭元雖然不懼中土之蛇,但這些蛇卻並沒怎麽試過。但現在情況危急,又哪有機會去多想?他知一人若隻對幾條還好,但若是那些蛇突然群攻,那便是極可怕之事。他想到這裏,便小心翼翼拉過那些鬥死的顎魚之屍體,在自己麵前堆起一道屏障,隻盼那些蛇群能夠以那些外圍的鱷屍為敵為食,對自己等不感興趣。但他才堆完,心頭便又開始發虛:“蛇類大多不喜死物的。不知這些毒蛇是不是能有些不同?”
過了一氣,那些蛇適應過來,嘶嘶之聲大盛,蛇信伸縮之下,已紛紛昂然立起。它們果然對那些鱷屍根本不感興趣,個個都是頭朝眾人緩緩逼近,還不時作勢欲撲,大有防不勝防之勢。昭元心頭大是叫苦,再看那魔睺羅伽,也是一臉惶惶,二人都是不住後退。那些毒蛇緩緩越過鱷屍,便如全無阻礙一般,逼近他二人麵前。
二人又退得幾步,已是無可再退,那為首一條大蛇撲地一下躍衝過來。昭元微一閃身,抓住它中段狠命一勒,一把拋入水中,便趕快應付下一條。魔睺羅伽也是一樣。二人都是一個心思,隻盼這些都是陸上之蛇,不黯水性,那麽它們骨節散脫之下,便可能被水淹死。
不料那些蛇被扔入水中後,居然有好幾條辟波斬浪又再遊回,而且其骨節又極快地恢複了。連拋了十七八條,其中竟有七八條如此。二人心下越來越沉,但卻也無可奈何,隻好抓起地上破口陶片,期望能足夠快地一條條割傷它們。
那些蛇一條條試探,不一會便被割傷了好幾十條,但卻大都還在蠕動,並未全死。過不多時,那些蛇忽然聚成半圓之形,昂首作勢,似要一擁而上。昭元沉聲道:“你躲我後麵一些。我不懼蛇毒,多被它們咬上幾口,應該沒事。”魔睺羅伽頭也不回,大聲道:“再好的避毒之術,也不能中毒過量。若是你身受太多之毒而死,我們便更會撐不下去。不如我在前。它們反正也隻幾百條毒蛇,咬死我之後,或許便可滿足幾日。那時你們或可逃脫……”
正在這時,幾十條毒蛇已是全身躍起,同時分撲二人。昭元大喝一聲,猛然撕下身上破衣,一把朝麵前揮去,勉強掃飛了幾條大蛇。那邊魔睺羅伽也伸手抓住了幾條毒蛇拋出。昭元見蛇陣微亂,知道機不可失,主動竄入蛇陣之隙,急用陶片砍其七寸之處。
幾條毒蛇猝不及防,已被陶片砍得半斷。但忙亂之際,一個被砍斷的蛇頭居然突地咬住了昭元小臂,死也不放鬆。魔睺羅伽大驚,顧不得再行傷敵,一把拉起昭元便朝後退。群蛇自然緊追不舍。正在這時,忽聽眾人齊聲驚呼中,一快紅色的熱乎乎之物飛了過來,砸向蛇群。群蛇都疏然回首,去追那物。昭元還沒來得及看清,便見又是一塊飛過。
魔睺羅伽見昭元小臂上已略顯烏黑,死死按住他,不讓他上前繼續捉蛇。忽聽身後一人驚道:“你們怎麽可以割自己血肉?”昭元大驚,回頭一看,隻見彌勒和悉達多二人都是手執陶片又要往身上割。他們雖已被眾人拉住,傷處卻已血流如注。悉達多臉上極是平和,道:“這些蛇也是餓極了。若不施舍些熱血之肉,它們豈能放過我們?”
正拉扯間,咬住昭元的蛇頭忽然啪地掉了下來,但卻誰也沒有在意。忽聽嘶聲道:“我反正也好不了了,不如就由我來施舍這些毒蛇!”眾人還沒回過神來,一人已從眾人處擠了出來,直朝蛇堆滾去,卻是緊那羅。魔睺羅伽大驚,急忙一腳將他踢回原處。
這時群蛇又再逼了過來。昭元一把割開那被蛇咬之處,擠了幾擠,冷笑道:“這些蛇還奈何不了我。”接著手一揮便揮舞陶片又上,但那些蛇卻忽然遠遠避開。魔睺羅伽忽然一拍腦袋,道:“它們好象怕你的血!”
昭元見自己被咬的左臂揮舞之際,確實群蛇都是連連後退,確實跟當初龍兒一樣,頗有回避之意。他歎了口氣,退了幾步,一口咬向臂間,將那傷口咬得更大,將流出的熱血在眾人麵前滴了半個圓圈,堪堪圍住眾人。那些蛇果然都積在那圈之外,與那血圈相隔大約三四尺距離,蛇信伸縮,不敢近前。昭元失血過快過多,腦中一陣暈眩,連忙用陶片力砸止血穴位,勉強封住出血。彌勒和悉達多也已被眾人以類似辦法,暫時止住了流血。
眾人見情勢忽然緩解,都是長長舒了口氣,人人癱軟了下來。阿修羅努力笑道:“沒想到你果然不怕蛇,而且不但不怕,反而還能讓它們怕你的血。”昭元勉強一笑道:“這些蛇很怪,我以前沒見過,本來也不知道行不行的。這次忽然能趕上這事,那是天下幸事。”大龍天也搖頭道:“天下毒物,千奇百怪,要說全都免疫那是不太可能。這次實在是因為沒辦法才這樣碰碰,以後可千萬不能再這樣了。”
眾人勉強笑了幾聲,卻忽見那些蛇似乎朝自己圍近了點。昭元一驚,再看那地上血跡,果然已是漸漸滲沒地下。昭元拿起那陶片,再一劃左臂,滴血其上,那些蛇方才後退。魔睺羅伽大是憂色,道:“這些蛇如此凶頑不退,你的血卻是不能長流。這可如何是好?”眾人見昭元臉色已更顯蒼白,都是全無主張。阿修羅忽道:“不如我們去跟這些家夥拚了,好歹也要殺他幾條。難道還要在這裏等著被他們咬不成?”
悉達多搖手道:“不可。既然這麽多困難都挺過來了,若是輕易放棄,豈不是對不起我們自己?再說這些蛇也是身不由己,怪不得它們太多。三師弟無論如何是再流不了幾下血了。待那些蛇若是再近,我們還無良策時,那便幹脆圓寂以飽它們了。我們既然必定是要身死,又不是它們的錯,那又何必再傷它們性命?寬厚以待它們,自然便是無量功德……”
阿修羅對他這一套極是不以為然,正待反唇相譏,卻聽緊那羅忽道:“我忽然覺得身體似乎要好一些了,你再等會,說不定……”阿修羅不信,道:“我知你想勸我忍耐,但是他說的未免也太過迂腐了。”乾達婆忽然也道:“不,不,我也確實覺得好些了,似乎內息有點聽使喚了。”帝釋天一拍腦袋道:“對呀!先前緊那羅幾乎都不能動的,可剛才居然能從我們中擠出來,搶著要喂蛇?難道他確實是有好轉了?”
眾人一聽,都覺有理。待看緊那羅,隻見他那本來蒼白如死的臉上,確實已有了些血色。再看乾達婆,也是一樣。大龍天大喜,一拍他肩膀道:“好兄弟,你本來自覺無望,一直要死要活的,現在怎麽忽然又有起色了?”
緊那羅歎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先前我想起自己被傷成這樣,極是惱恨彌陀,總覺得便將他碎屍萬段,也難解心頭之恨。當時我拚命想早日回複功力去報仇,可是越是心急,越是努力,就越是不行。可後來見了那本來一向待我們不錯的孔雀明王,卻見他居然派人來偷襲照料我們的五哥六哥,頓時大為震驚,當時對彌陀的恨意便有所轉移。從那開始,我細細想來,想起我們當時也確實是在苦苦逼他。我們想以魔音要傷他,他乃是反擊之下才傷了我們,似乎也是無可厚非。後來我們入了這洞中,我見他確實非宵小之徒,救人之時全未思索,乃是發乎本性,就更加相信他確實也沒什麽可恨的。你們當時說跟他勾銷前嫌,我雖然還不能說話,但心中卻也極是讚成的。”
他頓了一頓,又遲疑道:“到了後來,我見他們個個不惜犧牲,心中感動。我想到自己反正是廢人一個,不如就舍此一身,或許還能救了大家性命,也不負我天龍八部威名。當時不知怎麽的,不假思索便衝了出來。到後來我才想起,當時我的內息就開始有流轉之象,手腳也似是勉強能動了。到了現在,那內息雖然運行緩慢,但確有越來越強的跡象。不過現在內息流轉的感覺很讓人害怕,跟我以前的幾乎相反,很象傳說中走火入魔的前兆。但現在乃是趕快恢複功力救命最為要緊,我也顧不得了,就按照這個堅持了下來。”
眾人都是滿心狐疑,但看向乾達婆時,卻見她連連點頭,顯然也有類似之感。眾人都是麵麵相覷,都覺此事難解,人人苦思之下,洞中一時間又靜了下來。
過了半晌,彌勒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你們原來催逼的魔音,乃是撩人欲念引人上當的,可說是有邪意。可惜我這三師弟年紀不大,欲念尚純,一時間便未被迷深。後來他驚覺之後,那種獅子般的吼聲配上他的內力,卻剛好是這魔音邪意的克星。你二人全力對抗之下,終於被那獅子吼強行逆反了你們的內息運行,致使你二人心脈受傷。後來你二人一心報仇傷人,想依原來的法門療傷,自然仍然不敵這獅子吼中正念,是以總無可著力,傷勢屢現反複。”
彌勒頓了頓,又道:“其實我三師弟的功法運行,乃是對療傷更為有效。隻是因為你總覺得,如果順著那心脈受震的方向來運功,便是屈服於我三弟,是以總會不自覺地調起全身心神來與之相抗。這便導致你那被我三師弟強行震反的內息,也難以順暢運行、發揮效用。再後來你心中怨恨漸消,乃至後來不惜舍命救人,心中已是願意以別人之念為想。這時你的心念與我三弟的獅子吼無形中已不再那麽排斥,也就漸漸彼此不成為阻礙了。等你冒死撲出時,心中其實是已死一遍了,對這樣的勝負形式自然更加不看重。你既已完全去掉了對他的成見,那麽換個方向、讓內息隨著這獅子吼震反的脈路而行,便成為可能,於是便可傷愈了。”
眾人聽著聽著,都是半信半疑。即使昭元自己,也覺得此事雖似能勉強說通,但實在太過奇異,實在難以讓人相信。然而緊那羅卻聽得眼睛眨都不眨,彌勒才一說完,便連連點頭,道:“說實在話,我回想起這些前前後後的感覺,還真是跟彌勒所說的很有些象。我看,縱然他說的不是事實,也已跟事實不遠了。”
乾達婆也點了點頭,忽道:“你們記不記得,我們本來是不會這魔音的?”這話一出,天龍八部臉上頓時齊齊變色。
阿修羅忽然怒道:“豈有此理!這魔音乃是孔雀明王在我等進宮之前傳給我們的,說是既可傷敵,亦可自娛,威力無窮。可是我等練來,雖覺威力確實極大,但每次使用後都內息空虛,神情動蕩,心頭煩亂無極,好長時間恢複不過來。看來孔雀明王這麽做,隻怕本來便有另有深意。”
萬王之王 第三十一回 手足之情似海深(四)
大龍天想了想,道:“可為什麽大梵天見我們會這些魔音,也絲毫不以為意?以他見識功力,難道看不出其中原由?”帝釋天眉頭深鎖,道:“這麽說起來,難道大梵天也對我們有所戒心,是以故意不說破?他雖威嚴,但對下人卻也一向以寬厚著稱的。我們……雖是刹帝利,可他知道我們對他忠心守信的,難道也還要這樣對我們?……難道不管是誰,都不能容忍我們保留自己的自尊,非要全心全意象狗一樣被他們使喚,才能被他們相容?”
阿修羅沉吟道:“不管怎麽樣,我們要小心一些。這魔音魔舞能動人心神,撩人意念,實是陰險之至。況且其看起來雖然厲害,但碰上彌陀這等人,卻居然被其抱元守拙,以最簡單但卻又最本源的獅子吼破去,實在是既損人、又損己、還無用之功。雖然我們曾經在這上麵下了苦功,但還是趁早放棄為好。”那七人皆暗暗點頭。
悉達多卻忽道:“那也未必。這魔音魔舞能在內力貫注下,通過音樂舞蹈來影響人之心身,激發誘導其人許多潛伏的意念,其本身便是一極大巧功。如真要從此絕傳,豈非可惜?若由心存善意之人施展,說不定能通過這種方式引人清心寡欲,疲勞盡消。而且以我猜測,如能善用其法,於人心神受傷之際,或許也可令其忘卻苦痛,重沐心胸,取清心普善之效果。若說到武功上,此音此舞能引人專著,也許能有幫助恢複療內傷外傷之效,甚至還能利於純熟功力。既有這種利人利己之可能,怎能輕易言棄?”
眾人一聽,也都覺有理。緊那羅笑道:“既然如此,那麽我們還真要多謝悉達多王子。你給我們指點了一番清心普善的前景,讓我們既不用放棄這辛辛苦苦練出來的心血,又能建立功德……”忽然啊的一聲,卻是一條毒蛇不知何時已離眾人不足二尺。原來眾人方才說的興奮,竟然忘了看顧這些毒蛇,結果那些血痕幾已全幹,眾蛇迫近尤自不覺。
昭元急忙跳了起來,灑血周圍,將群蛇逼退。但他手臂傷處之血已是不多,灑完此次後,已是麵如淡金,腳步輕浮,大現力竭之象。眾人見他已快不能支持,都是大為感傷:“我們終於還是要葬身蛇口的,便知道了這些,卻又有何用?”
沉默了許久,須菩提正要說話,舍利弗忽然一把捂住他嘴,手指上麵。眾人會意,都屏息不言,凝神細聽之下,果覺上麵又有腳步聲傳來。隻聽上麵一人道:“下麵之人可都死了麽?”聲音甚是陌生。另一人回答道:“已沒了聲響,可能已死了。”
先一人鄙夷道:“你們宮裏的土蛇,怎麽及得上我的神蟒聰明?連我都不敢輕易說他們死了,你們怎麽能這麽想當然?先前便已有群鱷自鬥,現下難保不會群蛇自鬥。若果真如此,他們肯定沒死。若不親眼看見,怎能放心?你們且載我到半空中,我好生看看。”
那先前回答之人被他連聲訓斥訓得反不上話來,但顯然對他所說的“土蛇”“神蟒”之比甚為不滿。那幾人爭吵好一陣,才將那人裝入了蘿筐,要吊到空中巡視。
昭元悄悄對魔睺羅伽道:“大蟒下來,你可有把握?”魔睺羅伽麵有憂色:“若是平時,自然不在話下。但現在隻怕不行。”昭元歎了口氣,道:“大蟒無毒,未必太怕我之血。再說我也快要沒血了。”眾人都是深有憂色。緊那羅悄悄道:“我等似已有半成功力。若是那人隻是尋常馴蛇之人,我們當可擒住他。”
悉達多點了點頭,道:“現在實在也無它法可想,若是如此,那便甚好。隻是別傷他性命。” 說著示意大家伏地裝死。昭元卻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輕輕歎了口氣,一麵裝死,一麵喃喃道:“若是尋常馴蛇之人,肯定也不甚重要,便擒住了他又有什麽用?”
說話間一個蘿筐緩緩垂了下來,卻隻下垂數丈,剛好能斜斜看到洞底各處之方位。緊那羅和乾達婆偷偷互望了一眼,都是滿臉失望。隻聽上麵人喊道:“如何?”蘿中人答道:“目力還未適應,待我遣神蟒下去先探探。”隻見那籮筐一抖,似有一條長長的東西自上滑了下來。那物才一觸及地麵,立刻身體弓立,前首昂起,雙眼皆綠。
昭元倒吸了一口冷氣:此蛇雖比龍兒小不少,但看起也極邪異。現在自己和魔睺羅伽都已是奄奄一息,緊那羅二人雖然功力微複,卻又不通蛇性。這大蟒若是攻來,誰能抵擋?眾人都是不敢稍動,那籮筐中人卻也並不說話,也不知他到底看見了眾人沒有。
半空的籮筐中忽然一股奇異之音響起。那大蟒本來隻是搖首四顧,這下猛然身軀遊動,直向昭元這一方而來。那一眾毒蛇見這大蟒突然逼近,都紛紛朝兩側回避。那大蟒身軀動處,將那些蛇遠遠掃開,許多直落入水。那些會水的毒蛇雖然立刻又往回遊,卻隻敢在水邊一帶潛伏遊蕩,不敢靠近岸邊。忽聽洞頂之人紛紛道:“現在還不見搏殺之音?是敵人已被我們的土蛇咬了個全死,還是你這大蟒不敢近前對敵?”
那籮中之人怒哼道:“我這神蟒乃天地罕見,莫說你那幾個半死不活的小賊,便是你整洞鱷魚,也是不敵。”上麵之人便如聽見了極好笑之事一般,笑聲立刻便是響徹全洞。隻聽一人笑道:“說大話容易。我看你那破蛇隻怕連一條神龍也鬥不過。”
那籮筐之人甚是惱怒,哼道:“你們都來看好了!”笛音一轉,那大蟒竟然轉身入水,竟然也是一條水蟒。但見其在水中遊動時波浪不興,矯捷迅速更甚陸上。
過不多時,忽然水麵一陣翻滾,那先前逃入的大鱷已被大蟒驚出。它似乎不願與大蟒為敵,急急便遊奔地麵。那大蟒緊追不舍。大鱷忽然尾巴猛力一甩,那大蟒頭部受襲,整個前身都被掃得歪了開去,但身體大部卻依然是朝前遊動,緊追不舍。那籮筐中人笑道:“哈哈哈哈。你們可看見了?你們的大鱷被我的神蟒趕得滿地跑!就這還稱什麽龍窟?我這神蟒才是真正的神龍!”
上麵眾人立刻嘈雜起來,便有人拿過火把照耀,要細看底部鱷蟒相鬥之處。這時那大鱷忽然猛地一回頭,一口咬住了大蟒之頭。大蟒吃痛,全身立刻死死纏住大鱷,一圈圈收緊。
上麵之人頓時大笑:“什麽被追趕?這大鱷重傷之餘,還能一口咬死你的神蟒。”那籮筐中人怒道:“你們且看清楚,我的神蟒也纏住了你們大鱷!勝負未分,如何便說你們大鱷贏?”但聞上麵笑聲不絕,火影晃動,還有人幹脆朝筐中吐痰。顯然,上麵之人笑他強辨,都在一麵觀看,一麵大加鄙夷。
忽然間火把一散,許多條黑影直落下來,竟然就是那些將眾人投入這龍窟中的人。昭元一驚,暗道:“怎地他們全都跳了下來?”但他們落地時都手腳不能動,似是被點了穴道。昭元心頭更奇:“這籮筐之人竟然能如此厲害?他一怒之下,竟能隔空點他們這許多人之穴道麽?”
正連他自己也沒法相信的時候,眾人忽聽到一個極輕的聲音道:“還不快去換上他們的衣服!”昭元一驚,再看旁邊,大家也都是麵帶異色,正互相望來望去,顯是都聽到了這一聲音。聽上麵籮筐中人哈哈大笑道:“你們這些家夥,要與我賭也不至於看得這般眼讒,乃至這麽多人掉下來罷?幸虧我那神蟒跟那大鱷咬成了一團,要不然你們這群土鱉可就都跟那十四人一樣,早成堆堆枯骨了。瞧你們全身全臉汙泥,成個什麽樣子?還不快點拉住我手爬上來?”接著忽然便起了一些似嘈雜不嘈雜的爭吵聲,很象是一群人在互相指罵。
昭元見那些人摔下來的人根本沒有說話,又見他們大都是一個姿勢著地,身上汙泥並不甚多,心頭一動:“他如此說,難道是暗示我等都塗抹汙泥,混將上去?”心念甫動,便見緊那羅和乾達婆已迅即跑出去,將那些人都拖了過來,顯然也都已會意。
那籮筐中人大聲笑道:“且瞧你們,一個個如此膽小,有我這神蟒撐著,都還嚇得跑到底沿處躲著。嘿嘿,你們先放下的那些人,不也是躲在底沿的麽?可他們還不是成了白骨?他娘的,再膽小也不要膽小成這樣啊!”果聽外麵極遠處也傳來大笑聲,似是外洞衛士猜到了內洞之事,也紛紛嘲笑起來。但這神龍窟想來是規矩極嚴,非是換班之人或是負有使命之人,不可入得內洞。因此,那些人雖然大笑,卻也無人真敢進來。
昭元等雖不能確定這人到底是什麽來曆,但他已入洞良久,明明能看見自己等還沒死,卻口口聲聲說自己等已成了骨頭,自然是大有深意。反正這洞中多呆一刻便是一刻危險,換裝出去雖然冒險,卻總也好過在此等死。當下眾人連忙換衣,想起那人“滿身滿臉汙泥”之語,都不顧汙穢,拚命往身上塗抹汙泥。
乾達婆乃是女兒身,雖知道情形緊急無可避嫌,但生性愛潔,還是盡挑略為幹淨之泥而抹。帝釋天忽然一大把臭穢之泥抹在她臉上。乾達婆驚道:“你……”帝釋天怒道:“越髒越好!不要害了大家!”說著又是一大團汙泥抹了過來。大龍天也低聲道:“越臭越髒,便越不會有人肯細看你,也就能多一分機會。大家真的求你了。”乾達婆無奈,隻好任由他們塗抹。昭元全身乏力,眾人便也多伸手幫他塗抹。
待得眾人塗抹完畢,個個都是形貌大異,臭穢汙泥滿身滿臉。他們互望一眼,走到那空地中間。緊那羅學起上麵喧嘩時聽到的一人聲音,道:“什麽膽小怕死?我們是不願意在旁邊影響它們爭鬥。你還不肯吊我們上去,莫非是怕輸了,便想把我等扔在下麵麽?”
那籮筐中人怒道:“笑話!你去問問我降龍尊者的名聲,幾曾肯做這等事?倒是你們這些家夥為了贏錢,什麽破手段都幹得出來。也罷,二弟,你把籮筐降下,把他們接上來,好讓他們口服心服,早點陪錢。”說話間那蘿筐又降了下來。
眾人紛紛擠到其上,那籮筐雖大,卻也幾無立錐之地。隻見那降龍尊者全身葛衣,手持一笛形物,雙目炯炯有神。他見眾人都是望著自己,似乎都有問詢之意,卻也並不回答,忽然又大聲道:“呸,呸!你們身上如此臭穢,實在是無可忍受。二弟,快拉上去,我簡直一刻也不想跟他們多呆。”
洞外隱隱約約的嘲笑聲中,籮筐已被拉了上去。眾人出了籮筐,隻見那拉筐之人全身肌肉聳立,便如精力要炸出來一般。他見到眾人,也隻掃了一眼,並不答話,但眼中卻是神光充足,顯然並非隻是蠻力勝人。昭元頓時醒悟:“此人功力定不在天龍八部之下。方才那些人突然間全被製住,定然是此人下的手。那些人雖然武功不甚高,但要在一瞬間同時點中這麽多人好幾個穴道,卻也不得不先使些手段,以吸引他們注意力。”
降龍尊者也自筐中走了出來,由於筐中之時甚擠,他身上白衣也都被擠上了不少汙泥。卻見他忽然一把從昭元身上鞠下一大團汙泥,抹在那精力爆突之人身上手上,大聲道:“穢氣,穢氣!你們這些人居然把我們也弄得這般髒,簡直是豈有此理!快滾去外麵洗洗!這般再賭起來,隻怕十天都要穢氣。今天應邀來幫你們,還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他邊罵邊朝外麵走去,昭元等都是一言不發跟在他們後麵。到了外洞之口,卻已是晚上。眾衛士本來正聚眾吃喝賭錢,老遠便聞到一陣臭穢撲麵而來,個個都是遠遠避開以手掩鼻,皺眉看著眾人。緊那羅學著聲音朝一名衛士怒道:“看什麽看?不就是不小心跌了進去麽?信不信我也塗點在你們身上?”說著摸了一把汙泥,便作勢要扔過去。
那衛士嚇得半死,生怕沾染上,飛也似地先跑到另一衛士身後,這才回罵。緊那羅罵聲不絕,恨恨地出去了,待走出幾丈,忽又回頭道:“他媽的,我們出去洗浴一下,但換班時間未到,任何人不可進去幹預那蛇蟒之鬥。我們龍窟之人,贏要贏得光明正大,輸也要輸得光明磊落,莫要讓他們瞧輕。”其實那些衛士人人均知裏麵臭不可聞,到裏麵當差本來便不是什麽好差事,若不是內洞之人薪餉從優,根本便找不到人。今天親眼親鼻見聞之下,一個個腦中發暈,人人躲之惟恐不及,誰還肯跑進去?
眾人遠遠走開,轉了好幾處大彎,才開始狂奔起來。等來到一處已望不見那洞口之衛的小湖地方,眾人再也控製不住,紛紛迫不及待跳下水中衝洗。待衝洗幹淨,人人都是大舒一口氣,隻覺從來沒覺得幹淨整潔竟然如此之美好。要不是那降龍尊者提醒,眾人幾乎都還想在水中再狠狠多賴幾個時辰。
萬王之王 第三十一回 手足之情似海深(五)
眾人上岸藏好,悉達多道:“二位壯士相救,實在感激不盡。不知二位何名?可知我等師尊燃燈長老之下落?”那降龍尊者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自然也無需告知姓名。燃燈長老地位極尊,又從來不預權柄,想來不會有大危險。”
眾人見他不肯回答,也不好勉強。那降龍尊者忽道:“各位既然已經脫險,卻不知有何打算?孔雀明王向來多疑,兼又心懷壯誌,要並吞列國,不久定會再想法察看。大家如果依然聚集在這一帶,目標過大,容易被他查著。此地絕不可久留。”
眾人聽他說起要並吞列國之語,都是心中一凜:“看來有此猜測者不在少數。”彌勒道:“我今武功已失,若要回複卻需時日。我想回摩揭陀國,去找舊日之友相助,順便也告知他們早為防範。”悉達多也道:“不錯。戒日國雖然並不與之相鄰,但亦不可無備。”
降龍尊者目光炯炯,望向天龍八部:“你們呢?莫非還想留在這裏?”帝釋天苦笑道:“我們已是廢物,國主要置我們於死地,大梵天也沒對我們安什麽好心。這裏還有什麽可留的?”大龍天道:“我看不如便回我們之部算了,好過在此成為他們的棋子玩物。”
夜叉道:“不錯,我們各部雖然不大,卻也是能人輩出,何必居住於人下?況且孔雀明王既有並吞之誌,隻怕也有圖我們之想。我們與彌勒之國很近,不如我們就與彌勒順路一程,集合周圍諸國一起小心防範。我五弟族中有鳥使善飛,可通聲氣。待安定下來,那時我們便可再通聲氣,共商大計。”說著悄悄傳了與鳥使的聯係之法,說半年之內應該不變。
降龍尊者見眾人都說了去處,轉過頭來望向昭元。那個精力就象要炸出來的同伴,也已停止了給昭元推血過宮。昭元道:“我當……想留在這裏,尋訪我那幾位朋友。”那一直不說話的降龍尊者二弟忽道:“甚麽朋友?這裏現在危機四伏,你若是再留此地,我們救得了你這一次,卻是救不了你下一次。”昭元道:“我自會小心,不會莽撞行事。他們不是我結義兄長,便是我……之親人,在此地都是舉目無親。他們失手被擒,我若不救,誰去救他們?”
昭元說到這裏,忽然腦中又是一動,脫口道:“你們二位既然救了我們,可否願跟去救……”那降龍尊者截口道:“我們救你們,不過是舉手之勞,但要救你兄弟卻非如此容易。我們幫忙隻到此為止,就此告辭。日後若是有緣分,自然便再見。”說罷朝眾人一拱手,徑直拉了他二弟便去了。
悉達多道:“三弟,你一人在此,實在也難救得了他們。不如先跟我回去,我們再從長計議。”昭元道:“我們此番逃脫,那孔雀明王自然更是惱怒。往好裏說,可能隻是看管更緊一些;可往壞裏說,隻怕立刻便會想入宮殺掉他們。現在梵天離宮無人能主持大局,他簡直就是橫衝直撞,若要殺他們,絕無人能喝止。在這個節骨眼上,我怎麽能不盡力去救?你放心,我也不會莽撞行事。我隻盡力便是,不會輕易搭自己性命進去的。”悉達多道:“可你這樣無濟於事……”
昭元搖了搖手,道:“現在我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武功都未恢複,若是仍聚在一起,定易一鼓遭擒。因此,今日我們一定要分開。諒來那孔雀明王縱然擒到了我們中一二人,隻要他不能全數擒住我們,那麽他之陰謀便不那麽容易得逞。大家各自保重乃是最重要之事,我自會照顧自己。日後若有機緣,自然便會相見。”說著朝眾人一拱手,道:“大師兄二師兄,各位,此地依然危險,不可久留。小弟先行告辭,各位保重。”
眾人見他神色出奇的堅決,知他其實是預感不祥,想要留在此地盡盡人事,渡過這最後的時光,碰碰最後的機會,勸之無用。當下眾人都是團團一禮,各自而別。
昭元不敢走大路,隻循小路而行,行不多時便見一岔路之口。那岔道一邊有一標牌,上書“前五裏為吠托鎮,後十裏為梵天離宮”,另外一條卻是毫無標識。昭元徘徊一陣,忽然一咬牙,取了些青草土泥,搓出草汁塗在麵上,整了整衣服,朝那通往梵天離宮之路行去。
不料他才一舉步,忽然旁邊一陣悉索之聲。昭元一句“誰”幾乎便要脫口而出,忽然警覺,立刻鑽入一旁長草中伏下觀望。可是前麵隻是草叢晃動,卻全無人影。過了良久,昭元才小心翼翼地要探頭而起,卻忽聽背後一個聲音道:“你如此迫不及待要去救他們麽?”
昭元一驚,連忙回頭,卻見正是降龍尊者二人,原來他們已不知何時悄然立在了自己身後。昭元定了定神,道:“不錯。不過不必擔心,在下不會去莽撞的。二位何以去而複返?”那降龍尊者目光閃動,忽道:“你跟我們來。我們近日觀察,或許有些線索。”
昭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脫口道:“你們答應了?”降龍尊者道:“不是答應,而是見你可憐,便略略幫你一忙。我們隻是指點其所在,具體如何辦,卻要靠你自己。這位是我二弟,人稱伏虎尊者,力能獨敵三虎。”那伏虎尊者朝昭元微微點頭,算是見禮。
昭元心道:“他想來乃是四海為家的俠士一類,不肯受人拖累,是以口頭上不肯應承什麽。但他又肯跟我說他二弟之稱號,想來卻也不是對我太過排斥。有他二人相助,那自然是希望大增。”
伏虎尊者見他目光閃動,似是知道他內心在想什麽,道:“我們不過是伸手相助而已。你元氣大傷,且先坐下,我們為你輸些元氣。”昭元本來與眾人分手時候便已極困疲,但知道尚未脫離危險,加上武功未複,林中縱有鳥獸也是捉之不到,便不敢停留,咬牙走了不少時間。當時的想法,是一定要先堅持到市上再說。現在聽伏虎尊者這麽一說,頓時一陣疲憊,幾乎立刻就真的走不動了。降龍尊者知他饑餓難奈,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張餅來。昭元也不客氣,伸手接過,盤膝一坐便大啃起來。
降龍尊者和伏虎尊者互望一眼,也盤膝坐於他左後方和右後方,各出一掌貼於昭元背後。昭元但覺一股厚重之內力源源而入,困乏感頓時稍減。但每當那內力要觸及自己那被製之處時,全身便會一陣顫抖。顯然,大梵天和孔雀明王的武功都是驚人的厲害,無論怎麽衝擊也仍然無效。降龍尊者和伏虎尊者也自覺察,各自撤回掌力。隻聽降龍尊者道:“看來他的功力遠出我等想象。這種手法之製,可能還是需要他自愈,或許還需數月,急之不得。”
昭元轉過身來道:“我也有此感受。不過那孔雀明王未下重手,要解他的那一重製穴,卻未必需這麽久。現下我體力太虛,自身無可用力,是以恢複不快。隻要我精力稍有恢複,當可解去此禁製於數天之內。”伏虎尊者一抽鼻子,並不回答,似是不信。
降龍尊者卻道:“如此甚好。你現在感覺如何?能長距離行走麽?”昭元道:“十裏二十裏當無事。”降龍尊者道:“那好。你跟我們來。”說罷站起身來舉步前行。他們似知昭元不能太快,是以步法都與常人無異。昭元雖覺吃力,但也還跟得上。
但這二人卻並不撿林中小路走,隻是在長草小樹等極是荒涼的地方穿行。行了好一陣,不但沒有到什麽想象的地方,反而越來越是荒涼。昭元心頭微覺有異,暗想:“他們卻怎麽帶我到這等之地?想梵天囚人,當在深宮,哪有野地囚人的可能?若非流放,絕無此理。……難道他們也不懷好意?”
昭元一想到這裏,忽然一個念頭上來:“他們後來又再出現,那明明是一直在跟蹤我。為何他們在我先前眾同伴都在時不肯答應,現在卻又答應幫我?可他們明明知道的,我等便加起來也不是他對手的,盡可直接殺了我們啊?……難道他是孔雀明王的人,怕引起婆羅門追查的麻煩,是以不願在梵天龍窟附近一起殺死我等?難道他們是想將我們分散開來,到野地密林深處好一一殺死,就地毀滅形跡?”
昭元不禁全身都出了一身冷汗。雖然他自己也覺此事不甚可能,但畢竟剛脫龍窟得到自由,對這自由便是體驗得分外寶貴,腳下已情不自禁地慢了下來。降龍尊者忽然回頭道:“你怎麽跟不上?”昭元道:“我身體忽然乏力,自然也就慢了些。”降龍尊者雙目炯炯,似乎便要看穿他的心神,沉默了半晌,道:“那好,我們走慢些。”說著又往前走。可那伏虎尊者卻有意無意微微落後,將昭元夾在了中間。
昭元見後路也是被堵,無奈之下,隻好跟隨他們而去。但與此同時,他卻故意如不經意般地將腳步加重,摩擦野草,心想:“我若是被你們害死,有心人或許還能循此追查到我葬身之地,總不能讓你們什麽麻煩都沒有。”
又行了一氣,前麵夜色蒼茫中一處宮院顯露了出來,有的條石上還刻有“冰泉離宮”字樣。其無論規模還是樣式,都與自己先前出入的梵天離宮大體類似。
昭元心頭一驚:“難道我又回到了離宮?可又怎麽好象不大象?難道是另外一麵?”他仔細看了看,隻覺這座宮院甚為荒涼,似乎沒有人住,不象是自己到過的那一處。再朝遠處望了望,忽其內極深處似有極微弱的燈光透出,不注意看根本覺察不到。昭元極力回憶這一路所走,忽然想起半路上似有一處景物微覺眼熟,但卻想不起來是在何時何地見過。
正在疑惑間,三人已到了一處極茂盛的灌木長草掩映之處停住。昭元暗暗戒備:“看來這便是我葬身之處了。不知是否應大聲喊叫?但此處樹林茂密,我功力已失去,便大聲喊叫,也根本傳不遠。”正尋思間,前麵灌木突然分開,露出一個大洞,其中竟然透出燈光。
降龍尊者當先走了進去,昭元也隻好跟了進去。才行幾步,後麵便又轟的一聲輕響,洞口又合好如初。降龍尊者左走右走,轉了幾轉,已由朝下走轉為朝上行走。又過一陣,忽然前麵又是一下無中生有地張開。微光之下,隱隱見前麵樓影綽綽,顯已到了這處極大的宮院之內。隻是目力所及之下,一座座樓都是全無燈光,全無生氣。同時,長草灌木叢生其間,頗顯破敗,甚至還很有些可怕。
昭元一驚,道:“這就是冰泉離宮?”降龍尊者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不錯。”聲音甚是詭異,但卻又根本猜不透是什麽含義。昭元心頭越來越是戒懼,但被前後二人夾得甚緊,無可逃脫,也隻得硬著頭皮前行。
又穿過不知幾重樓閣,忽見前麵一間小殿中透出微微光亮。降龍尊者輕輕敲門道:“先神洪福保佑,屬下不辱使命。”隻聽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道:“你們先在外麵侯著。”過了一會,那個聲音又道:“的確是他。讓他進來,你們二人退下。”
降龍尊者和伏虎尊者躬身道:“是。”說著便一推昭元。昭元本能地就想抗拒,但卻還是身不由己被推了進去。他急忙轉身想回,身後之門卻已被拴上。昭元暗暗歎了口氣,定了定神,回目之間,忽見一個極眼熟的中年婦女從布幔後現出身來,正冷冷站著望向自己。昭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人就是那個盜自己之馬,劫走那小姑娘的中年仆婦!
昭元隻覺全身熱血瘋狂上湧,竟全然忘了自己還甚是虛弱,一把撲上怒喝道:“原來是你!快說,你把那小姑娘抓到哪裏去了?”那婦人手隻輕輕一揮,便阻住昭元前撲之勢。昭元站立不住,手扶桌沿,厲聲道:“你……你若是傷害了她,我發誓我一定會將……”
正在這時,卻聽一個極陌生、卻又似極親近的聲音道:“彌陀哥哥,你終於來了!”昭元觸點般地一回頭,果見一個小姑娘朝自己撲了過來,不是千尋萬覓的那個小姑娘是誰?
昭元腦中一陣暈眩,身體一歪,就要摔倒在地。那小姑娘立刻扶住了他,眼中充滿了關切,也充滿了親情。昭元以手指她,顫聲道:“你……會說話了?你……”那小姑娘臉上微微一紅,道:“我……”忽然道:“乳娘,你快幫我扶他到床上去躺著啊!”
那中年婦女伸手過來,便如老鷹抓小雞一般,一把揪住昭元後領,將他提著斜扔到床上,冷聲道:“你好生哄小主人開心,不然的話你也就別想出這裏了。”那小姑娘連忙輕輕撫摸昭元額頭,替他擦上麵的冷汗,一麵軟軟地道:“乳娘,他是好人,你不要這樣對他。”
那乳娘微一躬身,道:“人心險惡,這小子也未必是安的好心。小主人千萬不可輕信他。”那小姑娘微微蹙眉道:“不,不,他最疼我的,他不會的。”那乳娘見她全不相信,隻得道:“老身就在門外候命。”說罷掠步出房,啪的一聲關上了房門,顯是極為鬱悶。
那小姑娘回過頭來,見昭元一手仍傻傻地想要指向自己,眼睛也直勾勾地望著自己,滿眼中依然都是驚奇和困惑。那小姑娘臉上微紅,卻仍然輕輕扶正他的身體,讓他能安然順臥,自己則側身坐在床沿,便如先前昭元撫摸她一般,想要輕輕撫摸昭元頭頂和臉頰。然而她才撫了一下,便忽然滿臉飛紅,避過臉去不看昭元。昭元定了定神,放下手來,喃喃道:“你……你沒變傻?你會說話了?他們是你的下屬?你……沒事?”
那小姑娘紅雲微散,回過頭來輕輕道:“是啊,我……我沒有傻。”昭元歎了口氣道:“你先前一直不說話,我還以為我把你嚇得再也恢複不了了,痛心極了。沒想到你一被他們劫……救走,就治好了。唉,我真的是該死,早該讓他們把你帶走了。幸好還沒耽誤了你的一生。”那小姑娘急道:“不,不,我喜歡跟你在一起……”突然又滿臉飛紅,扭頭不言。
萬王之王 第三十一回 手足之情似海深(六)
昭元心頭一陣悲涼,喃喃道:“跟我在一起有什麽好?那樣我不能治好你,你一生一世,便再也體會不到快樂。”那小姑娘滿臉異樣的神色,似乎欲言又止。她猶豫了許久,才終於低下了頭,輕輕道:“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能感到快樂,真的。其實我……我沒有被你嚇傻,我也一直都會說話的。”說完這句話,臉上紅意又盛,簡直就象是初熟的蘋果。
昭元一驚,道:“你一直都會說話?那你為什麽當時不說話呢?”那小姑娘垂頭道:“我……我開始被你救的時候,周圍一個陪我的人都沒了,衣服也被換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真的。你們那樣問我,我心裏又是傷心,又是害怕,根本不知怎麽回答。後來,我聽見你說我被嚇傻了,不會說話,我……怕你們又來問我,於是就幹脆總不說話。”昭元聽得目瞪口呆,良久才歎道:“原來如此。當時可還真嚇了我們一大跳。”
那小姑娘輕輕道:“當時你……總是扶住我,我不敢走,也不知道要走到哪裏去。後來……後來我聽你們說起要好好治我,治不好就一輩子待我好,我心裏很感動。可是媽媽說過,還有那些保護我的叔叔伯伯們也都說過,我們賤民是沒有人疼的。這個世上,從來都是隻有人要打我們,罵我們,侮辱我們,所以從來也不會有人對我們有好心。他們都叫我千萬不要隨便相信別人,他們說的我都記得,可是你們說的也都很誠懇。我……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真的,也就隻好仍然這樣。”
昭元歎了口氣,說不出話來。那小姑娘偷眼望了望他,卻又極快地低下去,輕輕續道:“再後來……再後來你們為了我的事而被別人趕了出來,無處可去,卻還是待我很好很好。你一點點喂東西給我吃,還自己吃給我看,我心裏真的好感動。我長這麽大,還隻有……隻有媽媽這樣喂過我。我做了賤民後,除了那些跟隨我媽媽的衛士之外,所有的人都是打罵和侮辱我們,我……真的從來沒有過過一天的平靜生活。可是你……可是你卻真的讓我想起了媽媽。我記得當時我想著想著,就很想哭,可是卻又不敢哭。後來……後來就不知道怎麽地睡著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說著慢慢抬眼望著昭元,臉上紅意漸漸消退。
昭元想起那天自己等人被客棧趕出來後,自己喂她之時,她確是又是惶惑,又是可憐的樣子。當時自己四人無不暗生憐惜。後來自己讓她輕輕倚靠著入睡,直到她睡著,心裏才覺得一陣安寧,卻不料原來她心裏也是一樣。昭元想到這裏,不禁微微一笑,道:“可是再後來……再後來你還懷疑我是大壞蛋嗎?”
那小姑娘忽然滿臉飛紅,就象小孩子做錯了事一樣低下頭去,良久才道:“再後來……再後來,我漸漸覺得你確實是待我很好很好的。我……從來沒有上街去買過東西的,可隻要我心中一喜歡某樣東西,你立刻就去給我拿來,好象不用我說也知道似的,真的跟媽媽一模一樣。我真的覺得好親切好親切啊……我聽他們叫你叫彌陀,我真的覺得你就象太陽一樣,把我的心照得從來沒有那樣明亮,那樣溫暖過。”
昭元心頭甚是慚愧:“當日我對你愧疚滿心,一心要讓你不受絲毫委屈。隻要見你眼光稍一停留,我便立刻去買了來,哪裏還用得著說?”
那小姑娘聲音越來越細,續道:“後來我的屬下終於還是發現了我。他們以為我被你們劫持了,但知道你好象很厲害,不敢白天來救我,於是就想趁我睡覺的時候救我走。”
昭元心頭一動,脫口道:“那天我們才一出房門,就聽到你房中響動,你卻什麽也沒表示,是不是就是你屬下已來過了?”那小姑娘小臉更紅,頭也垂得更低,囁噓道:“是啊。我們還沒有說幾句話,就被你發現了,他們就都跑了。後來……後來你就晚上也跟我……跟我一起睡了,他們也更加不敢來了。”
昭元苦笑道:“原來後來劫持你的那些黑衣人,果然跟前麵的人毫無關係。他們一個是要救你,或許也要殺我,另外一撥是要害你,卻也是要殺我,真是……唉。後來你屬下來救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們是跟那些黑衣人一路的呢,急得我跟丟了魂似的,結果一路直追到梵天離宮聖地,還跟大梵天打了一架。”那小姑娘抬頭癡癡地望著昭元,眼中忽然湧出淚水。昭元一呆,道:“你怎麽忽然哭了?你不喜歡我救你麽?”那小姑娘急道:“不,不,你這樣愛護我,我真的好感動,忍不住就想哭了……”
她大眼睛中已盡是淚水,嬌小的身軀微微而抖,簡直跟被劫走前的那幾天一模一樣。昭元一陣憐惜,情不自禁地身體微微坐起,又攬住她肩頭,跟先前嗬護她時一模一樣。那小姑娘輕輕倚偎過來,將頭輕輕靠在他頸中。昭元覺絲絲柔發輕輕摩著自己頭頸,心頭愛惜更甚,柔聲道:“我一直以為我震傷了你,心中很對不起你,一想到你將要受苦,便覺比自己受折磨還要痛苦百倍。唉,當時我心中簡直就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無論如何也要救出你。”
那小姑娘忽然仰頭望著昭元,顫聲道:“那你……那你隻是因為我被你震傷,覺得對不起我,才對我好的,是嗎?如果你一早就知道我沒有被你震傷,你……是不是就再也不會理我了?”
昭元料不到她怎麽忽然會問出這個問題來,心頭一怔,思緒如潮:“我真的是隻因為她被我震得癡呆,才這樣不顧性命地去救她?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我並沒有欠她,是否我就不會再對她那樣好?我是不是就最多隻是將她帶在身邊,急著把她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便算完?我還會那樣溫柔地喂她,那樣努力地哼那些自己都沒聽過幾回的拙劣兒歌,哄她睡麽?”
這許許多多從來沒有麵臨過的問題都紛紛襲來,完全令昭元無法回答。他一低頭,卻見那小姑娘正怔怔地仰頭望向自己的眼神,滿眼中都是期盼和渴望,可那隱藏更深、也是更多的,卻是深深的傷心和無助。
昭元心頭一陣大痛,不假思索地道:“不,不是的。就算我知道你沒有被我震傷,我也絕不會就扔下你不管。我一見到你就喜歡你,憐惜你,就好象天生的一個離散很多年的最親最親的親人,忽然間又到了自己身邊一樣。當時,我滿腦子中都是愛憐和親情,一心想的都是去怎樣讓你脫離苦難,開心快樂,不要象我一樣從小孤苦。”
他說這些話時目光極為堅毅,聲音雖然竭力輕柔,卻極是沉穩有力,更極是堅決。那小姑娘癡癡望著他的眼睛,知他句句都是發自真心,眼中頓時透出了歡喜的光采。她閉上眼睛,將頭在昭元頸中輕輕蹭了幾蹭,便即不動,喃喃道:“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自從媽媽離去,我被別人稱為賤民以來,從來沒有一個人象這樣對我好。我……真的是好開心好開心。”昭元任由她靠著,伸手輕輕撫摸她秀發,心中也充滿了溫馨。
良久,那小姑娘忽然直起身體,抬頭望向昭元,卻是臉上紅暈隱現,欲言又止。良久良久,她才囁噓著道:“我曾經叫你彌陀哥哥,你……喜不喜歡?”昭元一笑道:“我很喜歡。不過我的真名不叫彌陀,我……”那小姑娘身體輕輕動了動,低低道:“你要是喜歡,就當真做我哥哥,好不好?”昭元一怔,立刻渾身都歡喜得顫抖了起來,喜道:“好啊!我一見到你就覺得你跟我特別特別親近,心中一直想把你當親妹妹的,可又怕你不肯。今天終於如願以償了,我怎麽會不歡喜?”
那小姑娘尤自帶著淚痕的臉上忽然露出甜甜的微笑,當真是一笑之間,萬花失色,皓月蒙羞。昭元不禁看得有些呆了,心頭起伏萬千:“她好美好美呀,而且跟任何人都不同的。”那小姑娘忽然極快地在昭元臉上親了一下,臉上一紅,卻又背轉身去。
昭元從未被人如此親過,先是一呆,但隨即便也充滿欣喜之情。他望向冰靈,見她正微側過身,小臉上又紅又白,想看自己卻又不敢看,就如一個從來沒有見過什麽麽好東西的苦孩子,忽然間得了一件天大的寶貝,萬般想要,但卻又一時不敢拿。昭元心頭又是好笑,又是疼惜,伸手將她輕輕攬入懷裏,也低下頭去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下,柔聲道:“從今以後,我們就是親兄妹了。哥哥一定會好好地疼惜你,讓你永遠平安快樂。”
那小姑娘臉上微現羞意,道:“我們既然要當兄妹了,要不要告訴度母和降龍尊者、伏虎尊者他們,讓他們給我們擺上香案,祭告神靈?”昭元啞然失笑道:“哥哥我就是大祭師,一身管數國之禮,還有誰能比我的話更顯神示?還要另外祭告什麽神靈?”他頓了頓,又道:“我們結為兄妹,那是我們兄妹之間的事。這是我們的親情和愛護所主,乃是純然發自於我們之心,與別人無幹,又何需去祭告什麽神靈?”那小姑娘抬眼仰望著她,眼中滿是崇拜和歡喜的目光,忽道:“哥哥,你說過你的真名不叫彌陀,是麽?”
昭元柔聲道:“是呀。哥哥的原名叫屈元,也叫景元,還可以叫昭元。由於這裏的人們不習慣發音,所以哥哥就改了個本地名字。哥哥來自中土,你看,便連皮膚也是黃色的。彌陀這個名字是哥哥過大漠時取的,代表的是哥哥家鄉的幾位傳說中的人文始祖。”
那小姑娘輕輕念了兩聲“昭元”,卻是字句純正,而且其音居然甚近中土之音,全無費力之象。昭元喜道:“真是奇了!這麽多人都不習此音,你卻能發的這麽準,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要給我當妹妹的呀!”那小姑娘臉上羞意和歡喜並現,道:“我媽媽說,我們生來就要小心被人輕賤,因此要各種各樣的風土人情和言語都要會一些,才能長保生存。”
昭元一笑,忽然想到自己還不知道她的名字,當下低下頭盯著她,臉上露出異笑道:“可是,哥哥稀裏糊塗多了個妹妹,卻連妹妹的名字都不知道。難道妹妹是想哥哥總是隻喊妹妹麽?”那小姑娘臉上一紅,道:“我叫冰靈。媽媽生我的時候,天上正降千年不遇的瑞雪。媽媽覺得我生下來便與冰雪有緣,於是就替我取了這個名字。”
昭元念了幾聲,笑道:“好名字,好名字,當真是名如其人,冰清玉潔,靈秀動人。……嗯,可比哥哥我的名字強得多了。”冰靈臉上現出喜悅的笑意,羞道:“哥哥不要取笑人家。我知道你的名字的意思就是無與倫比,藏有世間第一之誌。”她停了停,臉上忽然又一紅,期期艾艾道:“其實……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就叫我妹妹的,我……也隻想就叫你哥哥的。你不喜歡麽?”昭元笑道:“當然喜歡了。反正哥哥有了你當妹妹之後,便再也不要別人當妹妹了,也就不需要去喊什麽冰妹妹靈妹妹來顯出是你。你說是嗎?”
冰靈大喜,道:“真的?”昭元以手輕輕撫摸她頭頂,笑道:“當然是真的。哥哥雖然比你大不了多少,可卻從來不對自己喜歡的人說謊,更何況這還是對自己最最喜歡、最最疼愛的寶貝妹妹呢?”冰靈歡喜無限,將頭又慢慢偎入他懷中。
昭元聞到她身上頭上發出的少女氣息,當真是比自己小時千思萬想所能想象到的妹妹還要可親可愛,不禁感慨萬千:“我來天竺,起因本是要遠離家國,卻不料反而真正得到了一個這麽親近、這麽可愛的小妹妹。要是爹爹媽媽,還有師祖、杜先生他們還在,見到她的話,也一定會極歡喜。……要是我那‘夫人’樊舜華見了她,會不會也代我歡喜?”
昭元想到這裏,隱隱約約覺得她應該也會替自己歡喜的,但同時不知怎的,似又有些希望她不替自己歡喜。這念轉了好幾轉,他才忽然驚覺到自己的狹隘可笑,不禁輕輕歎了一聲。
冰靈喃喃道:“哥哥,你在想什麽?為什麽歎氣?”昭元幽幽道:“哥哥是在想當年哥哥在中土的日子。那個時候,哥哥的媽媽很早就去世了,哥哥連她一麵都沒有見到,隻有爸爸帶我。可是爸爸……爸爸後來也去世了,哥哥終於還是成了沒家的人。後來哥哥又想辦法成了家,可是哥哥的夫人卻不喜歡哥哥。哥哥一氣之下,就跑了。當時哥哥曾經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家,沒有親人了,可現在卻終於還是有了個這麽好的親人,有了個這麽好的家。”
冰靈奇道:“嫂嫂為什麽不喜歡哥哥呢?我覺得哥哥很好很好啊,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哥哥了,為什麽會有人不喜歡呢?”昭元歎了口氣,摩了摩她秀發,道:“你還小,不知道這是不同的。夫人是要跟自己一輩子生活的,可是妹妹和哥哥就不一樣了……”冰靈嬌軀一震,立刻坐直了身體,大大的眼睛望著昭元,急道:“什麽不一樣?妹妹和哥哥就不能永遠在一起了麽?你……不要我了麽?”
回 手足之情似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