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王之王 第二十五回 誇父追日豈無承 by九頭鳥
(2005-10-07 19: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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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王之王 第二十五回 誇父追日豈無承 by九頭鳥
第二十五回 誇父追日豈無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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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心頭一動:“原來還是老一套。不過白知病單獨被分在這裏,似乎倒是真正的與眾不同。”隻聽白知病冷冷道:“已經幾百次了,你還不肯放棄麽?”顯然是故意學她腔調,諷刺於她。胭脂公主並不生氣,反而柔柔一笑,道:“我總是相信我能感動你的。可是你相信你可能打敗我麽?你一個人在這裏,沒有別人教,難道就一輩子這樣悶氣?”
白知病冷冷道:“不錯,我還帶著鐵鏈,那是打不過你。”胭脂公主輕輕笑道:“你的武功以力見長,而不是以快見長。即使你沒了鐵鏈,也還是一樣打不過我的。”白知病哼了一聲,但也沒有反駁,顯然也是默認。
胭脂公主忽然幽幽歎了口氣,整個人已完全沒了當初麵對眾追求者時,那種一切在握的神情,反而變得跟一切有心事的少女一樣楚楚可憐。隻聽她慢慢道:“你說的對,這些都是說了幾百遍了。可是今天……今天……我不知怎麽的,特別想跟你說,盼你能答應我和爹爹。你知道麽?自從抓了你來之後,我好久好久都沒有……”說到這裏忽然住口不言。
白知病見她情形有異,似乎也是頗為奇怪,但還是不說話。胭脂公主似也覺有些失態,立刻又恢複了先前那種微微含笑的神態,道:“當初我把你抓來,本來是……是……為了把你抓來好好給族人治病的。我們北地規矩,從來都是要麽你就贏我,要麽拿彩禮……彩物來贖。我並沒有阻止讓人給你傳信,可是你們卻始終沒有回音。”
白知病冷笑道:“是沒有回音,還是根本沒有去信?我看你是根本就沒放我的意思。”胭脂公主見他識破,輕輕一笑,道:“回音也好,去信也好,反正你要離開,就隻有打贏我。否則的話,就是把一座金山放在我麵前,我也不會放你走。”說著忽然臉上微微一紅。
昭元見她忽然臉紅,心頭一動:“莫非她是真的喜歡白知病,並不是騙他?”想到這裏,不知怎地,心頭居然還有些失落,但立刻也暗笑自己無聊。果聽胭脂公主又道:“我喜歡你,你也是知道的……”白知病冷笑道:“我隻知道一個道理,那就是我不該相信你的話。”
胭脂公主就如沒聽見一樣,依然道:“……我年紀漸漸大了,總是要嫁人的。爹爹本來想我和東胡、樓煩、白羊等國聯姻,隻是因為我自己一直不喜歡他們,才沒有定下來。我曾經跟你說過,我祖先是一百多年前的褒姒,我一直都很想嫁到塞內的。你……難道真的一點也不明白我的心?”
她說的雖然平淡,昭元卻是著實吃了一大驚:“原來她會是那個導致烽火戲諸侯的褒姒之後代?難怪如此傾倒眾生!怪不得!怪不得!……嗯,聞說鬼方富貴者皆從母姓,她既被稱為寶公主,很可能其實是源於‘褒’字。這麽說來,可能性就更大了。”但又想:“可她這麽一說身世,男人不反而會起戒懼心理嗎?……嗯,即使明白了這些,被她這般迷惑,也還是難有幾人能控製得住。若是什麽事都能清醒,那世上又哪有那麽多飛蛾撲火之事?”
白知病冷冷道:“你把我綁在這裏,就是你喜歡我?”胭脂公主道:“我怕你離開,才特地這樣做的。我找了這麽多人來伺候你,事事都把你伺候得好好的……”白知病忽然怒道:“你對每一個人都這麽說!你以為我不知道麽?”
胭脂公主一怔,忽然眼中閃著喜悅的光芒,笑道:“你不希望我對別人這樣說麽?”白知病臉上頓時通紅,厲聲道:“出去!出去!”胭脂公主卻不以為意,柔聲道:“我雖然也曾說些鼓勵他們的話,可是隻有對你是真心的。我對誰都沒有露過真麵目,隻有對你不一樣。你既然不希望我對別人這麽說,我以後就再也不對別人這麽說。你說好不好?”白知病怒道:“你要說什麽關我什麽事?你隻要不對我說,哪就謝天謝地!你馬上走!”
胭脂公主見他如此暴怒,知他其實還是很介意這件事,反而心頭歡喜,忽道:“你始終不答應我,可是我……我終於還是要嫁人的。今天,我碰到了一個小……小孩子。他雖然還嫩了點,可是卻眼力非凡,還很會討好我。”
白知病冷冷道:“那很好啊,你為什麽不馬上嫁他?”胭脂公主見他全不露嫉妒之意,慢慢道:“他還小了些,我一想起來,就很是猶豫。可是……可是你也知道,他以後會長大會成熟的,我真的很怕將來我會想嫁給他。……你不信麽?你想不想親眼見一見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也很不一般?”
白知病哼了一聲,根本不理她。胭脂公主望了望他神色,忽然輕輕一笑,道:“現在太晚了,我今天就說這麽多了。明天我還要去看他……他們,對了,還要來看你。”說著也不待他回答,便是翩然而出。昭元見自己居然還被她利用來威脅白知病,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但卻也莫名其妙的既有些得意,又有些失落。
昭元定了定神,心頭那一念又起:“她是不是真的喜歡上白知病了?”他想來想去,一會覺得是,一會又覺得不是,竟然跟那白知病一樣,久久都保持一個姿勢不動。直到那些仆人又回來的時候,他才忽然醒悟過來:“現在不救白知病走,更待何時?難道還想等到明天,再跟胭脂公主磨一磨、蹭一蹭麽?”
昭元一想到這個念頭,頓時有些麵紅耳赤,大罵自己太衰:“胭脂公主明明是利用自己來嚇他,甚至都明說過自己太嫩了,自己怎麽還這麽不要臉?……嗯,我怎麽能是她的對手?自己這一次乃是撞上大運,趕著她沒注意自己,若是時間長了,肯定會完蛋。還是快跑吧。”
昭元心念已決,頓時觀察好裏麵眾仆布局,猛然一下衝入,隻略一騰挪,便已將十餘名仆人全都點了穴道。白知病吃了一驚,正要本能地喝出聲來,昭元猛然一拳直朝他麵門擊去。白知病頓感這黑衣人武功之強實為平生僅見,這一拳若中,必然有死無生。他慌忙閃避之下,哪裏還能喊得出來?
昭元知他武功不弱,才一逼得他收口,便已抓起地上的兩人朝他砸去,半點喘息都不留。白知病大驚,正要本能地躲避,昭元卻已拋卻了那二人軀體,橫身衝上,一下製住了白知病的穴道。緊接著,昭元又是身形翻飛,那些地上的仆人頓時全都昏迷了過去。
白知病目光閃動,才要呼喊,便被點了啞穴。昭元慢慢拉開麵幕,又抹去麵上易容,沉聲道:“白公子,在下是曾蒙你相救之人,現在特地救你,望你不要亂叫。”白知病臉上神色果然劇變,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昭元知他確實認出了自己,便點開了他穴道,低聲道:“現在時間緊急,來不及詳細說。先走再說!”說著便要剝取那些倒地仆人身上的黑衣。
不料白知病根本沒有幫他忙,反而慢慢道:“你就是胭脂公主所說的那個小孩子?”昭元一怔,站起身來,道:“正是。不過無論是她對我,還是我對她,都無甚興趣。”白知病目光閃動,似在猜測他救自己的動機。昭元心中忽然一動:“不至於罷?我先前懷疑的是胭脂公主是不是真心對他,難道應該反過來懷疑?萬一他不肯走怎麽辦?”
昭元正擔心自己可能根本就是多管閑事,卻忽聽白知病道:“好,我們快走。”昭元見他語氣堅定,心下一寬,二人三下五除二便勉強湊齊了一身黑衣。昭元登高偷望之際,已看好了寨外最近一處的馬群所在。二人在長草中蛇行鼠竄,悄悄潛入了那馬群之旁,製伏了看馬之人。接下來選了四匹馬,將其蹄都包上布,準備小心翼翼地走出七八裏,再放馬奔馳。
不料他們還沒走到二裏,營內便突然鼓噪起來:“那小子跑了!那小子跑了!”接著營內迅速燈火大盛,許多人都在奔跑著,顯然是備馬要追。二人大驚,再也顧不得隱藏,急忙躍馬飛馳。此時已近黎明,他們甚是顯眼,根本無處可藏。不一會,身後便是千軍萬馬都在追趕;奔騰之際,整個大地都象是在顫抖。
昭元和白知病都是暗暗叫苦,因為自己雖然也備有輪換之馬,但到底他們更多,自己是遲早都會被他們追上。那時無處可藏,隻能麵臨萬箭齊發的局麵,可怎麽辦?但既已如此,實在也沒有辦法,隻能先拚命飛奔再說。
果然,才奔不到五十裏,那先前還有三四裏的距離便已被縮到不足半裏,幾乎都快是弓箭所及了。昭元心下一歎,知那也許還能為自己提供一點隱蔽的沙漠,看來是無論如何到不了了。再看白知病,隻見他也是一樣叫苦不迭。
忽然昭元之馬似是擦著了一叢隱藏在草中的蘑菇,一滑之下,雖然並未摔倒,但畢竟還是一個長嘶。二人心頭絕望,忽然同時停下,掉馬麵對追兵。那些人見他們停下,迅速將他們團團圍住,全都舉弓相向。忽然,眾人中分出一隊,好幾名中原打扮的騎者,擁簇著一位騎著白馬的絕色少女過來,正是胭脂公主。
整個場中鴉雀無聲。胭脂公主輕輕拍馬靠近了二人,那曾經柔情無限的美目中已滿是寒棱。昭元和白知病互望一眼,都有些不敢麵對她。
胭脂公主忽然微微一笑,道:“好弟弟,你可真是不簡單哪,居然敢在姐姐我麵前掉花槍。姐姐我閱人無數,可真沒想到,居然會被你給耍了。”昭元硬起頭皮道:“公主殿下,這位白公子是在下故舊,可說是對在下有救命之恩,實是不得不救。他之所逃,乃是為我所脅迫,不幹他事。”
胭脂公主忽然笑道:“你為什麽要脅迫他逃?他又為什麽要被你脅迫才肯逃?”昭元一怔,覺她話中大有諷刺之意,一時答不上來,窘得臉紅脖子粗。四麵將士都是哈哈大笑。
胭脂公主的一名近身侍衛忽然策馬出列,揚鞭指向二人厲聲道:“昭元,你太沒風度了。大家都傾慕胭脂公主,但我們卻能彼此容忍,公平相爭,你卻居然要急著拐走對手?這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嗎?”又一人高聲笑道:“白癡,你也是沒種!竟然被一個半大不小的毛頭一誘拐就上當,一脅迫就屈服,這又怎麽能算是男人?”
白知病麵色不變,朗聲道:“在下的確不配當男人,先前蒙各位男人看作男人,實在是受之有愧。在下留貴部二百餘日,所治之人不說上萬,亦有數千,自問沒有什麽對不起貴部之處。還請各位高抬貴手,放在下和這位小兄弟一條生路。”他這話一出,周圍許多將士都是心頭一動:“是啊,我們為什麽要這樣對待他?”
胭脂公主麵色微變,忽道:“白公子,說實在的,我從來也沒有想害你。相反,我還甚是感激你,仰慕你。我想留你,不但是一條生路,更是一條無數人都羨慕的生路。你且平心而論,有多少人想如此都不可得?至於這位小兄弟,我更是親口與他結為姐弟,推心置腹過的。這麽多人都是見證,你說我又怎麽會害他性命?你這生路二字,又從何說起?”她這話一出,眾將士想起自己確實連資格都沒有,不免都暗暗點頭,大覺這二人不識抬舉。
昭元道:“公主深情厚意,在下等實在感激莫名。然人各有誌,水各有分,在下等實在想回家休養,還望公主殿下理解。”胭脂公主輕輕笑道:“好弟弟,你都還沒長大,就想離家出走嗎?你親口認我當你姐姐的,我這裏就是你的家,你怎麽想跑呢?”
昭元聽她語氣就真如大姐姐逗小弟弟一樣,顯然是故意讓自己出醜,頓時羞惱無限。胭脂公主又笑道:“好弟弟,你不想姐姐把你當小孩子是嗎?可看你這一趟衝動,什麽都沒撈著,還平白陷入了危險,真讓姐姐看了直後怕。小孩子做錯了事是要被打屁股的,姐姐疼你,就不打你了。但你總該聽姐姐數落幾句,乖乖跟姐姐回去認個錯吧?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簡直就象是個還沒斷奶的小寶寶,你說姐姐怎麽舍得把你放出去亂闖?”
眾將士都是狂笑不已,昭元更是羞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胭脂公主忽然麵色一端,微微揮手。眾將士笑聲頓停,滿場中又是靜極。胭脂公主慢慢道:“白公子,好弟弟,我知道你們心頭很鬱悶,是以總有心結,不肯仕於我處。但我們北地人的規矩,要走的話,要麽你打贏我,要麽是你能贖回自己。可是這兩條,你們卻都不具備。至於擅自偷偷跑,就更是不合規矩。可是這些我不計較,同時我還請得爹爹前來,他已親口答應百年不寇中原。如此大禮,再加上我親自立誓關照,你們就算沒有感恩戴德,難道也不心動幾分?”
昭元心想:“百年不寇中原?不會是從我昨天的那席話中,感到塞內諸國已有準備,同時又擔心起了周圍各部的威脅吧?再說塞內又不隻是中原,你們入寇哪裏不行?”但他見胭脂公主無論是巧笑妍然,還是端莊許諾,都是寸步不讓,絕無鬆口的任何跡象,明顯是無論如何不會容忍自己二人離開的。昭元不免大大犯愁起來:“我們若這趟回去,她肯定要重加鐐銬,那可就完了。可是若不跟她回去,難道就死在這裏麽?”
白知病忽然道:“公主殿下,我是你的俘虜,擅自逃跑的確不該,這便跟你回去。不過這位小兄弟,卻不是公主的俘虜,而是單於的上賓,草原的英雄。在下還請公主殿下依照草原的規矩,放他離開。”昭元一怔,急道:“白兄,不能回去的!”
白知病截口道:“小兄弟,你對我之恩已是極深重了,本該我報答你才是,你根本不必再對我做什麽。我反正也被囚很久了,也不在乎多那麽幾天。但你前程遠大,絕不可在這裏跟我一樣虛耗日月。”說著朝昭元閃了個眼色,忽然大呼:“草原兒郎,可有以說話不算數為榮的?可有陷害遠方客人、自損尊嚴的?”
眾將士都是一呆,本能地想要呼應,卻又都看向胭脂公主,無人敢出聲。胭脂公主微微一笑,道:“白公子說的確實是有理。不過我這位淘氣弟弟既是我弟弟,那就不能算是客人。再說了,即使他算是客人,他來之後卻擅自拐跑你,已先有違做客之道。你說是麽?”
白知病一時語塞,答不出來,臉上已是羞怒萬分。眾將士卻都是哈哈大笑,好多人都道:“公主殿下說得有理。不但這位小……小公主應該跟公主回去打屁屁,白公子也應如此。”
胭脂公主掃了一眼白知病臉色,嘻嘻笑道:“不過呢,我這位小弟弟既然是我親口認的弟弟,我這做姐姐的又怎麽會去跟他計較什麽?倘如白公子所說,我這位寶貝弟弟有如此遠大誌向,做姐姐的雖然又心疼又舍不得,卻也不能阻他前程。好弟弟,你要記住哦,將來受傷的時候,記得要回到姐姐身邊來,姐姐會疼你護你的。”
她語聲溫柔,就真的象是一位姐姐,正在情真意切地叮囑將要遠行的弟弟。昭元目光閃動,忽然一笑,居然大大方方地回道:“胭脂姐姐,你真好,我會想你的。”
胭脂公主眨了眨眼睛,笑道:“好弟弟,你真是討人歡喜。”昭元道:“好姐姐,你真是讓人留戀。這位白公子曾救我性命,本該好好報答,但今日一別,日後隻怕便再難相見了。我想跟這位白公子話別幾句,你說好嗎?”胭脂公主輕輕笑道:“好啊。”
昭元轉過頭來,將白知病拉返身來,背對胭脂公主,道:“白兄,你覺得怎麽樣?”白知病正要回答,卻忽聽一陣極細極細的聲音直鑽入耳,似乎是一些練氣之道。他忽然醒悟過來,忙一麵細聽細記,一麵大聲道:“雖然不好,但也沒辦法了。”昭元大聲道:“什麽沒辦法?我看好的很哪。將來你娶了她,也是大家的光榮。”白知病大聲道:“是啊……是啊。”
旁邊眾人聽他們如此話別,很有些象白癡問答,都是有些莫名其妙。過了一會,胭脂公主忽道:“好弟弟,完了沒有?要是說不完,就跟姐姐說,好不好?再說不完,那就幹脆不要走了,天天跟姐姐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昭元無奈,隻得極快地傳音道:“這些乃是一門內力入門之法,可能適於你手腳不便時應用,現在無法細說,你記住便是。以後就靠你自己了。”又立刻邊轉身邊大聲道:“好姐姐,你怎麽這麽急呢?我也舍不得你呀。”等回身細看時,卻見胭脂公主正在馬上朝自己微笑。昭元眨了眨眼睛,笑道:“好姐姐,我要走了,你和白公子都好好保重。再見!”
胭脂公主一笑,忽然輕飄飄地躍下白馬,道:“好弟弟,別急著走啊,姐姐送你一樣東西做紀念。”說著輕輕俯身,在草叢中選了一朵白玉一般的蘑菇,遞給昭元,道:“好弟弟,你要走了,做姐姐的心裏很既難過又開心。你不是說要想姐姐嗎?這朵白玉香是我們草原的特產,你把它帶上,將來就能時時想姐姐了。”
昭元看了看她纖手和那蘑菇,見並無異狀,但還是不敢大意。待胭脂公主遞到近前,他做個樣子要接過,實際卻是用上了內力隔空從她手中抓起,道:“謝謝姐姐。這朵蘑菇雖然遠比不上姐姐漂亮,可是既然沾染了姐姐的玉手,也就脫胎換骨,成為至寶了。”
胭脂公主微微一笑,輕輕道:“好弟弟嘴巴真甜,不過卻終於還是要離開姐姐奔前程去了。唉,白玉香今天忽然如此水靈繁盛,難道就是預兆麽?”她說著幽幽歎了口氣,若有所失。一名侍衛忽道:“公主殿下,難得今天白玉香如此繁盛,何不采些回家孝敬閼氏王後?”
胭脂公主點了點頭,道:“也好。你們先隨白公子回營罷,也先給母後報個信,說我要親手采些白玉香回來。好弟弟,你也走吧。姐姐雖然留不住你,但還是希望你好的,不能耽誤你前程。姐姐心情有些……有些不好,就隨便采幾朵白玉香回去,也算是安慰一下父王和母後。”
白知病正要隨眾人動身,忽聽昭元道:“好姐姐,這蘑菇不如以後再采吧。這裏風大,會傷你身體的。你不如也和白公子一起早些回去吧。”
胭脂公主柔聲道:“好弟弟,還是你明白姐姐的心。你要走,我做姐姐的心裏好舍不得的,怎麽能不送一程?說起來,這也是我們草原的規矩。你不是說有悄悄話要跟姐姐說麽?姐姐知道你不喜歡送,那就讓姐姐目送一下,安慰一下姐姐的心,好不好?”昭元心頭暗急,道:“好姐姐,白公子手腳不便,需要照顧。我們在商量的時候,你和那位侍衛大哥不是商量了許久麽?”胭脂公主道:“好弟弟,白公子有好多人照顧的……”
白知病忽然大聲道:“公主殿下,做人要有信有義,既然答應了的事,還請遵守。這位小兄弟想要獨自離開,實在不需任何人相送,還請公主成全。”胭脂公主麵色一變,正要說話,昭元已是急忙打馬跑開。
白知病伸手向眾人一攔,厲聲道:“明人不說暗話,我們各退一步,公主隻能留下我一人。若是你們守信放他走,我保證為鬼方最少醫一萬病症,而且即使他將來再回來劫我,我也絕不走。但我發誓,從現在開始的一個時辰內,任何人若要離開我的視線,我便認定是要追去暗算他,立刻自斷經脈而死!你們若是不信,那便現在試試!”
白知病厲聲呼喝,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昭元已趁機跑出好遠。胭脂公主更是麵色鐵青。旁邊一人道:“公主,現在去追,或許還來得及。”
胭脂公主舉手止住,呆呆望著朝陽之輝下正飛速而馳的昭元,慢慢道:“放他走。”
昭元一路急馳,足足狂奔了二三百裏,馬都累得死去活來,這才在沙漠中停下來喘上幾口氣。他回想起這一日一夜和胭脂公主的身心拚鬥,再加上這一路拚命飛逃,幾乎都有一種心力交瘁之感。當然,無論如何,自己終於還是脫險了。可是胭脂公主那既暗蘊殺機,又極度美麗的形象,卻還是永遠都留在了他心頭,讓他又是害怕,又是欽慕。他想起白知病的將來的處境,不免也是搖頭歎息,但也實在沒有辦法。
昭元休息了一陣,心情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他想起這些雖然苦惱但卻無能為力的事,心情莫名其妙地很是鬱悶,那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地方的念頭更是強烈。他食水倒也充足,隻是心頭實在漫無目的,便也不太急著趕路。一時間他也隻是信步向西北而行,偶而縱馬狂奔,既當是練騎術,又當是放鬆。
如此走了一日一夜,便又到了那片昌吉綠洲。昭元讓龍兒嚐了嚐那草原上的白玉香,又跟它打鬧了一陣,心頭煩悶漸消。他在墓中默默運行清涼心法,等他再跑將出來躍馬立丘、縱聲長嘯的時候,這些煩惱事終於暫時離他遠去了。
忽然間遠方煙塵滾滾,似有一路人馬朝自己這邊過來。昭元嚇了一跳,心頭好生後悔自己方才的長嘯,幾乎就要打馬逃跑。可他定睛再細看的時候,卻見乃是金駝和銀駝聽到自己嘯聲而來。昭元心頭大喜:“你們知道我又脫離俗世,來與我相伴了。”
他正待打馬去迎,卻見二駝後麵竟然還有一路煙塵。再一細看,卻見後麵一隊人馬正拚命追過來,似乎是在追趕二駝。待再近些時,那些人已是眉目可辨。其當先一人似還有些麵熟,很象是自己前天晚上和那位“好姐姐”手拉手而走時,所見到的一個“撒尿”中原人。
原來二駝離開後,還是喜歡在原地一帶遊蕩。今日那一群中原人發現了它們,自然便也想降伏之。二駝盛怒之下便與之遊鬥,不料那些人卻也都有些武功,僵持不下已有個把時辰。那些人雖然不能取勝,但卻始終不退,要待二駝力盡再擒。二駝後來忽然聽到昭元長嘯,知是主人在近,於是便奮力衝出來到昭元麵前。那些人自也紛紛追了過來。
昭元見敵人雖然不甚多,但似也都有點武功,若是纏鬥起來卻也麻煩。當下他手握弓柄,忽然翻身躍上金駝之背,道:“我遊行於此,以騎駝射雕為樂。不知我這兩頭坐騎是如何得罪了各位,致使各位要懲罰於它們?”說著一氣搭上四支箭,力貫雙臂,瞅準一頭低飛的禿鷲發去。他自知遠射準頭不夠,是以一氣發出四支,便想總有一兩支射中。
果然那禿鷲應聲而落。昭元縱駝接住,道:“各位若是有意,不如便和我一起嚐嚐這野味。各位以為如何?”那為首之人笑道:“原來是壯士的座騎,並非野畜。既是我們冒犯了,在此先行謝罪。我們還有要事,不能多待,日後有緣再行打擾。”說著一拱手,便帶著手下離開去。他手下似有人還有些不甘,但迅速被他用眼色止住。
昭元看著那群人遠遠離開,心頭忽然覺得有些奇怪:“我絕對沒有看錯,那個‘撒尿’的人影肯定是這裏麵的一人,絕不是那幾個追求者中的任何一個。他們明明是從單於大營出來的,而且其領頭之人雖是商人打扮,卻還似很有些見不得人之象。難道裏麵有古怪?不會也是盜墓賊吧?”
昭元想到這裏,不免心下慚愧,但旋即又想:“我雖然入過夥,但從頭到尾畢竟沒幹成過一件盜墓的事,不能那麽算。……呀,我鑽進大祭師古墓,不但偷了武功,還將其寶貝之極的一瓶瓊漿玉液帶了出來,這還不算盜墓?”
昭元想來想去,越想越覺自己齷齪,隻好打定主意將那瓊漿玉液放回去。接下來他便狂想那些人:“本來我都忘了此事的,你們偏偏貪心想降服這兩匹駱駝,那可就被我遇上了。反正現在也是無事,我既無處可去,那便暗中跟著你們,也好看看究竟,長長見識。”他想起那些人對自己似甚是戒備,微一沉吟,便讓二駝離開,自己直到那些人的背影已完全不見時再乘馬而行。他仗著自己耳力非常,跟隨起來卻也並不為難。
如此行得兩日,雖然仍是黃沙漫漫,但漸漸前麵景物已是漸多,已不再是天地之間隻有黃沙了。昭元心知已到了某處綠洲之緣,見前麵那些人行程大大放緩,心下也是自也倍加小心。行了幾裏,他見有小小集市,心中一動,便除補足食水之外,還買了一套跟自己先前極不相同之衣物,還換了兩匹本地之馬。那些人本來也不過是草草見了他幾麵,未必便有甚深印象。這麽改裝之後,料想便和他們猝不及防相遇,他們也未必能認出他。
有了這身行頭,昭元自是大大放心。當下他便不再過於掩藏行蹤,而是大大方方,直接跟在那些人後麵一望之地。那些人並無幾人更換衣物,多數仍是穿著中原之服,大搖大擺照耀過市,時不時與買賣之商人談幾句。而市上之人卻也不以為異,似是多見不怪。昭元又跟了好幾日,越跟越近,乃至運足耳力便能微微聽到那些人的話。然而那些人卻仍是毫無動靜,每日除了在市上采買些東西外,實在也無異狀。
昭元大覺無味:別人或許的確是正經商人,莫非隻是因為自己以賊心看別人,結果就把別人都疑成是賊?他頹廢之下,頓時懈怠了下來:自己既然是想拋卻中原煩惱,何苦自尋煩惱,導致不能好好遊賞?實在碰上了不平,當然也不需要一心逃避,隻需拔刀便是。但最起碼不用去自尋煩惱、為這破事耽誤了快意人生吧?
昭元在這集上混了兩日,實在再無所戀,便懶懶起來收拾出集。他見前方天地複又開闊,無甚商旅,心中忽然想試試這新買的西北好馬之腳力。當下他策馬奔行,來回換乘,甚覺快意。行了數十裏,忽見到前方一群人身影綽綽,竟然還是那些自己曾經跟了好幾天的人。昭元心中微感驚奇:“看來還真是有緣。如此大漠之中,竟然相遇數次。”他心頭已有了上前接納之意,但想了想,卻又並未上前,隻是又如先前那樣主憑耳力跟隨。
這一帶似乎是幾個綠洲的中心過渡地帶,雖然草木不很繁盛,但畢竟還是比周圍黃沙要好得多。再往前走,路上已是每隔十來裏便有一兩處歇腳之鋪。昭元休息之時,便問些風土人情,趁便也校正些自己口音。漸漸地,他覺自己說起本地話來雖還不甚熟練,但基本意思表達已非難事,要聽懂別人之話便更是不在話下了。
這一路攀談之下,昭元已知這前方乃是龜茲綠洲,其中心部有強部名月氏。月氏據此為國,城高池深,殿塔壯麗,勢力甚大。那茶客說到這裏,口沫橫飛,說這月氏是大漠第一大國,所有到過月氏都城的人都會被其傾倒。
昭元點頭微笑,心中雖是不以為然,但見這茶侍甚是殷勤,便還是賞了幾十玫小錢。他知大漠之中人煙素少,是以很容易覺得某個大城天下無雙。起碼自己一路行來,發現這裏隻要有得數百戶人家便能被人稱為大邑,其實真論起來,其不過與楚地一座中小之鎮差不多。從這來推,這茶房主人雖說得眉飛色舞,道是沙漠一絕,其實也未必便有多少人。
待行至這天黃昏,前麵人煙已漸漸稠密。同時,道路右側也漸漸出現了一些高高的塔狀物,似乎便是中土的墳地,但卻又要高出許多。再往前行,地勢漸高,放眼之內,這些土塔已是越來越多。此時登高遠望,已能遠遠看見一座大城之影。就目測來看,其似就在數十裏之外,最多一兩個時辰便可到達。
但前麵那些人卻忽然拐而向右,似乎並無進城之意。昭元心中一動:“莫非他們真是要來打墓葬的主意?”他見現在大家距過近,於是便悄悄將專駝食水等物的那幾匹駝馬拉出,安置在一處陰涼有水有草之處,自己隻騎了一匹馬前行。行了幾步,他覺地麵已少黃沙,便又在馬蹄上包上了些破布,利於消聲。
那些人始終沒有回頭觀望,隻是緩步而行。又走了十來裏,天色越來越是暗將下來,前麵的地麵越來越荒涼,地麵上漸漸又是黃沙漫漫。但這時滿眼的陵墓卻越來越壯麗,其高雖然都是一般,但周圍封土範圍卻是越來越大。再到後來的幾座最大之墓,竟然有的大至數百畝,實在可說是僅次於自己所曾鑽過的大祭師墓。同時,因為他們乃是新一些的墓,除了墓形還甚是完整之外,上麵柱塔等物的壯麗也遠勝大祭師之墓。
昭元越看越是感慨:“這幾座大墓,其形製規格已堪比中原王公之陵。其外形既已如此氣派,其內必然也是極盡所能,事死如生。要蓋如此大墓,如非萬千人手和數年功夫,那是絕無可能。唉,看來那茶房主人所說未必便有誇大。我隻憑自己一路上幾天的所見所聞,便妄下斷語,卻是有井底之蛙了。”再到後來細看時,更發覺有些墓上還隱隱有些沒被風化幹淨的文字,而且跟大祭師墓中的一模一樣,自己完全能夠讀懂。
昭元心頭震蕩,漸漸已開始沉溺於這些墳墓之神秘了。他眼見前麵諸人似乎越奔越快,心下恨極,幾乎就想追上去痛罵他們一頓,但也隻能是極不情願地勉強跟隨。忽然間他覺得有些不對,回目四望,已是不見了那些人的蹤跡。他心中一驚,連忙帶馬四處轉了幾轉。隻見前麵墓影綽綽,仍是毫無所得,那些人竟然就象是忽然消失了一般。
昭元又轉幾轉,因這些墓都已甚是高大,而且其形皆圓,四麵都有碑,天上又無星辰,自己竟已不辨東西南北。他心頭發慌,極目遠望,卻是隻覺四麵景觀都是大同小異,死活分不清哪邊是來路。而且更要命的是,先前登高所能看見的那座城池,現在居然也已不見。
昭元心下越來越慌,但他知沙漠中一旦迷路,便應最戒焦急。這是因為,越是焦急、亂跑亂撞,便越是會過早耗費體力心力,便越沒希望出困。自己未多帶食水,自然更不應招惹這等消耗。於是他連忙強行讓冷靜下來,低頭緩緩思考回憶自己來時路上的特征。
可是想了許久,隻要稍一開眼,一見周圍景觀相同,便立刻頭皮發麻,那絲若有若無的思緒便會全無。昭元想來想去,總是不得要領,心中煩躁,幾乎就想將那些陷害自己的人全都抓住重打。顯然,那些人是早已發覺了自己尾隨,是以才特地到此地方,想要甩掉自己。
昭元想了一想,終於還是又冷靜了下來:“現下身處險境,若是貿然隻隨便選一個方向而行,說不定會要到沙漠腹地。到白天太陽升起,我又未多帶食水,縱然是練武之人,也很難多捱。便是我能,這馬也是捱不起。難道我那時便得殺馬飲血麽?”
他想了一會,拿定主意:“既然夜深,景物難辨,又無星辰指引,我且先在此待一晚。這樣一來,我保存好體力,明天淩晨便有勁再做區處。那時辨明方向,自然便可回到來路。不過那些人肯定要追丟了。”他想到這裏,便心中釋然,下馬端坐行功,以抑饑渴之感。
行功半個時辰,昭元已是神采奕奕,縱身跳起時隻覺夜風清涼,甚是涼爽。他興之所致,縱身躍上身旁那座最高最大的墓頂,極目四望。隻見夜空黑漆漆一片,隻憑他所生那小小一堆火之微光,實在也看不大遠。而且四處既然都是墓葬,雖然壯麗,卻也顯得單調。
昭元看了一氣,見無甚可看,便又縱身躍下。他反正無聊,悶了一氣,忽然想起墓前石碑與中原的比較起來,似乎似是而非,而且其上也似乎有一些文字痕跡。他心下一動,便取了一根燃燒正旺的胡楊枝,選了最近一塊石碑細細觀看。
然而他方一低頭,忽聽“嗖”地一聲,一支響箭從自己麵前飛來。昭元一驚,微微側身避過,急忙回首,卻見黑暗中現出一人,身背箭袋,躍馬持弓,正怒目向自己瞪過來。方才這一箭雖然來勢極快,力道也極大,可說遠甚於一般大漠勇士。但其發箭之時聲音甚響,顯然是發箭之人並非是想暗殺他,更多的乃是警告之意。昭元正待問話,那人卻已喝道:“你是何人?何以深夜來我月氏神陵?”
昭元心頭一動:“這不正是那日在大祭師陵外,吆喝射殺盜墓賊的人麽?”但這話卻是不敢出口,隻是拱手道:“在下乃是行路之人,因為……因為行路有失,是以迷路到此。還望閣下指點路徑。”
他話未說完,那人便已麵露輕蔑之色,怒道:“你想騙哪個?你一人獨行大漠,眼見前麵一條大路不走,卻居然深夜深入我神陵腹地?我月氏聲威遠震,便是普通行路商旅,也都知道這神陵隻可遠觀,若非祭祀時節,絕對不許擅自踏入一步。你這分明是扯謊!你可知道我月氏勇士,最鄙視的便是口是心非之人?快說,你來此是不是盜墓?”
昭元未及搭話,右側忽又是一箭飛來,來勢也極是淩厲。但昭元既已有備,伸手之際便即接住。這時右麵跳出二人,都跟先前那人一般的裝束。其中一人見昭元伸手接住了他箭,臉上微現異色,喝道:“還真有點本事?”
昭元道:“在下確實是行路之人,隻是……”那人冷笑著喝道:“隻是甚麽?隻是想來盜墓?”昭元想起自己來此確實是讓人生疑,即使說出是因為跟蹤別人來,也肯定是難以讓人相信,不免猶豫該如何說起。那第三人見他猶猶豫豫,也臉露鄙夷之色,彎弓搭箭道:“大哥,別跟他說什麽了。他若沒點本事,也不敢來冒犯神陵。隻是他雖有點本事,但既碰上了我們,那便還是死無葬身之地!”說著便彎弓作勢欲射。
那先一人點頭道:“不錯。此人言辭閃爍,顯然是言不由衷,肯定有見不得人的陰謀。我本來還不甚相信那些人所言,但適才見他竟然敢躍上神陵之頂,那是對祭師極度不敬了。單憑這一點,便已是該死,更何況他還低頭細究聖碑,鬼鬼祟祟的,那不是想盜犯神陵是什麽?”那第二個射箭的人也道:“不錯。大哥,三弟,神箭除魔!”
昭元正要分辨,那三兄弟已是一人一箭彎弓射來,便如一人所發一般。這次三箭來時,卻是毫無聲響,而且來勢更是倍疾於先前,箭尾之處雉羽竟然也絲毫不顫。昭元知此次三箭都是力量非凡,心下不由得讚道:“好箭法!”
昭元先已曾輕易避開過一支響箭,同時又不願跟他們結仇,便不想嚐試硬接反擲。這下他見自己身上中下三路皆被籠罩,忙一矮身,避開上麵兩箭,同時一揮腰中短刀,將第三箭撥開。不料那三弟所發的第三箭之力甚勁,這一撥竟然隻是略略撥開了其勢。那箭嘶地一聲貼著昭元左腿飛過,所過處褲腿撕裂,竟然還有一種絲絲麻感。那箭去勢不衰,竟將昭元之馬射個對穿,紮在了後麵之墓土上,箭身直沒至柄。
那三人見一次不中,毫不驚慌。他們瞬間便已並到了一處,一聲斷喝“天羽衛道”,又是三箭飛來。這三箭卻是尖利的嘶嘶之聲大作,聽在耳中便如耳膜都要被刺破一般。昭元滾落之勢未停,便又見是三箭過來,而且分別直指向自己正橫向翻滾的身軀左中右三處。昭元大驚之下,無可躲藏,猛然一手撐地,身體急轉,已將頭朝向了那三箭來勢。隻聽嘶地一聲大響,兩箭已貼著他胸前胸後飛過。三箭勁風剛勁,竟還令昭元微有呼吸窒感。
三兄弟見他又險險躲過,更不停留,口中一聲聲“驚虹貫日”“蒼龍搏命”“神鷹探爪”,手上則一蓬蓬箭雨射將過來。他們配合極是默契,便如一個長了三頭六臂的暗器高手一般,每一下出手都方位不同,但是每一下出售卻又逼得昭元幾乎無可逃避。可以說,他們雖僅三個人,可威脅卻不啻千軍萬馬。尤其是“氣吞九日”、“萬箭如一”等幾式,更是每人都同時發出三箭,且先後方位都是恰到好處,無不是將敵人前近後退各類之勢都料得清清楚楚。昭元從來沒見過這等配合威勢,先機一失之下,狼狽萬分,幾乎都快支持不下去。
那三兄弟毫不放鬆,仍是一箭箭射將過來。他們似看出昭元已支持得越來越困難,漸漸已不再喊招術之語,隻是一箭一箭隨心而發。而且更奇的是,他們的箭竟然象是無窮無盡似的,都已經射出了幾十箭,背後卻依然還是有大半袋。
昭元元躲閃得越來越覺吃力,對方雖然已不再出那“萬箭如一”類的招式,但自己卻已覺比先前更是慌亂,幾乎都快無以為繼。他見這三人的箭一時不易耗光,心頭更是鬱悶:“這些箭竟然都是灌有內力的,在這隻重騎射的地方可真是不容易。要是再強幾倍,我剛才這個大意可就還真要令我命喪於此了。”
昭元又支持了幾招,終於確認這三人的武功雖然似是而非,但基本脈絡還是和自己在大祭師陵所學的一致。忽然間他發覺不遠處已有大批之人在朝這邊移動,心頭吃驚,忽然厲喝一聲,踢飛兩箭,大聲喊道:“我是你們大祭師的弟子!”那二哥冷笑道:“我族中早已無大祭師,如此扯謊,也不臉紅?”唰地又是一箭發來。
昭元見他們又有合力萬箭之勢,心知若不盡攝服他們,便不知要耗到什麽時候。他心念電轉,運功於手,於間不容發之際,在那來箭的箭杆上摩擦了一下。那箭頓時反向飛了回去。尾羽騰落,啪地一直插入那二哥馬前沙中,卻並未深入。那大哥道:“這小子紮手。但無論如何不能放過。”回頭高呼一聲:“快來!”昭元喝道:“且慢!你們看看那箭的箭杆!”
三兄弟回頭看處,卻見那箭杆似乎並無異狀,都是麵露異容。那三弟一個翻身取物,直便將那箭抄向手中。周圍已有人大聲為他此探的幹淨利落而歡呼,顯然是他們援軍已來。但這些人歡呼聲未已,便已全數呆住。原來那杆被這三弟一抄之下,忽然片片碎裂,全數消散,而且碎片還呈現出木炭般的黑色。
接箭反擲,乃至擊碎箭杆的本事,雖然不易,但卻也不是沒人做得到。可要能在這一瞬間便將那箭杆燒得近於木炭,還能先反向擲回、凝住不散,這卻實是神乎奇技。眾人若非親眼所見,那是絕對無人肯相信的。那三兄弟看這那掉落在地的箭頭,臉上陰晴不定。昭元慢慢道:“你們都是月氏之部對吧?我先前曾入你們的神陵,得見了大祭師遺蛻……”
話未說完,人群便一陣騷動:“殺了他!殺了他!他竟然敢冒犯先師遺蛻!”嘈雜聲中箭已如雨般飛來。昭元沒有料到這些人對大祭師如此敬畏,隻一聽到有人見了遺蛻便憤怒至此,但此話卻已無法收回。他眼見數十隻箭紛亂飛來,心中一急,一把扯下上身衣物運力連揮。那衣服被他內力灌注之下,已是堅如銅鐵,那些箭大半都被砸掃得紛紛亂飛。但有幾隻箭卻仍是力能透過,幾乎將他釘住,顯是那三兄弟所發。昭元無奈,隻好又再以手相撥。
他不願意將箭反擲回去傷害人命,隻是借這神陵中墓碑無數,隨時躲閃,想要等他們分散時一一點倒。果然,那些人對盜墓深惡痛絕之下,全都不顧性命地衝上來搶射。他們本來都是騎馬,後來見昭元在眾陵墓間竄來竄去,自己騎馬反而不方便,都紛紛棄了馬,直接想要合圍。昭元極力躲閃,卻始終沒有擒他們中的一人,隻是冷眼觀察他們方位。他忽然搬起一塊倒地巨石,橫身檔在自己身前,便如挾著一方巨盾一樣,直衝人群之中。
眾人都是大驚,紛紛避開,一片慌亂。昭元拋去那石盾,一把就要抓向那三兄弟中的三弟。那人甚是靈敏,左手之弓既不及拋開,便立刻朝他打來,同時右手已多了一柄腰刀。昭元心下一讚,沒有將他之弓掰斷,忽然一拳直朝那刀的刀刃擊去。
那三弟大吃一驚,因為敵人交戰,從來沒有以血肉之軀主動迎擊刀刃的。他正自微微一怔,昭元已趁隙收回那虛招,左手一長之下,已是在他手腕上一劃。那三弟之刀拿捏不住,已被昭元一把搶住,反架在了其脖頸上。
眾人見首領被擒,頓時怒喝一片:“快放了小王子!”“不然將你碎屍萬段!”但卻又都不敢靠近。昭元輕輕一笑,道:“我並不想傷害他,但是你們要給我說話的機會。”眾人麵麵相覷,忽然又是怒吼連聲:“先放開小王子再說話!”
昭元道:“我知道你們本是中原遺民,曾經曆萬險赴東萬裏而歸,情實堪憐。我雖誤入神陵,但卻絕沒有冒犯大祭師仙骸,反而還繼承了他的遺願,傳承了他的護法神功。在隨葬經典中,他還因為你們久不習昊陽神功……”說著便將自己在墓中所見全都說了出來。
那些人見他侃侃而談,全無懼色,也隻得聽他來說。聽著聽著,眾人見許多連族內貴人都已不甚明了的秘密,都被他說的頭頭是道、自圓其說,漸漸為他所震攝,也就不再一味吵嚷了。昭元知這是建立他們信任的第一步,更是使盡渾身解數。他那些由杜宇所教的大祭師服眾之術,自然大顯效用;甚至都還用上了些許迷魂之術,以增強感染力。
昭元見眾人吵嚷聲已漸漸沒有,心下大受鼓勵,更是舌綻蓮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幾乎都有了在臥眉山宣示眾人般的感覺。忽然間外麵又是一陣喧鬧,似是又來了一批什麽人。
昭元心念一動,便停下聲音。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這些大都是族中隱密,雖然外人也有傳聞,但從無此詳細確實。以公子回箭之威來看,公子所言練成了昊陽神功,似也非虛。如此說來,公子便是先師傳人,也是有緣。既然有如此之緣,又何必拿住小兒威脅?公子若是果然光明磊落,我擔保我等絕不傷公子分毫。”
昭元聽這人說話雖然老弱,但卻似乎有一種威勢,而且從口氣來看,應該就是月氏之王。但昭元一路上已經曆過太多的訛詐和欺騙,卻是說什麽也不敢在這等還不甚明朗的形勢下,便將手中的唯一所恃放開。他想了想,便道:“前輩有禮了。在下實在不想劫持小王子,但實在是情勢所迫,逼不得以。在下想請各位跟在下同到大祭師神陵,親自驗明在下所言,然後再除介蒂。此是逼不得以,還望前輩諒解。”
眾人一聽,立刻便又都是怒吼起來:“你竟然不相信我們國王?”“你以為我們都跟你一樣奸詐呢?”昭元麵色絲毫不變,隻是看著那國王。那國王看了一會昭元,忽然揮手止住眾人喝罵,道:“公子所言極是,老朽甚為理解。來人,備馬!”
昭元微微一笑,道:“多謝陛下諒解。日後再行陪罪。”心想:“到底還是老人明白些,知道怎麽嚷也沒用。到時候若是他們還不服我,我就自己打馬跑遠再釋放此人。”他正尋思間,忽聽那被擒的三弟怒道:“爹爹,他絕對不是誤入那裏的!他一定是那天那夥盜墓賊中,僥幸沒死的某一個!大家千萬不要相信他!”
這話一出,眾人都是麵色大變。那國王怒道:“依維幹,住口!”昭元慢慢道:“此事一言難盡,現在我怎麽說你們也不會相信。無論如何,你們大祭師曾感歎貴部無人能傳承他之所願,留下遺願,說是盼有緣之人能入墓傳承他之典籍武功。在下如今活入活出,又練成了他的武功,更沒損壞他的骨殖。如果這都不算有緣,又算是什麽?”
那國王道:“公子說的是。果如公子所言,我等甚願一睹先神陵情形。公子還請先走。依維幹,不要多嘴。”昭元接過坐騎,抓起依維幹同坐,歉然道:“在下如此做,實在逼不得以。敢問各位尊姓大名?”那老人道:“老夫是本地之王,這三個都是老夫的第二、第三、第四個兒子,分別叫莫西幹、支奴幹和依維幹。先前若是有什麽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當下眾人前往那地,行了幾日,果然又找到了神陵。昭元道:“在下要先喚一位朋友出來,各位先請避開。”說著小心翼翼貼近那裏大喊了幾聲:“龍兒!龍兒!”眾人見這一向以為封閉極佳的大祭師神陵,竟然還有一個這麽隱蔽的洞,都是麵上變色。
昭元喊了幾聲,卻是完全沒有動靜。他心下一驚:“不好!難道它出去玩了?它玩一玩倒不要緊,我可就麻煩了!”忽然大聲長嘯,似乎是想吸引一下遠近之處。可他看了看周圍,卻也實在無任何異狀。眾人的眼中都升起懷疑之色。昭元心頭猶豫:“最好還是得我下去看看。可是我若一下去,那不是身處不利麽?難道也帶這依維幹下去?他會縮骨功麽?”
昭元正猶豫間,忽然旁邊眾人驚呼連聲:“蛇!蛇!”昭元一怔,果見一個大蟒之頭懶洋洋地從洞裏鑽了出來,正是龍兒。他大喜過望,幾乎就想衝上去抱一抱它,但想起現在依維幹還在手中,頓時抑製住了衝動。昭元照直上去拍了拍龍兒之頭,笑道:“好家夥,原來是睡懶覺,卻害得我嚇了一跳。”龍兒伸出蛇信舔他之手,甚是親熱。眾人見此蟒蛇如此龐大,幾疑神物,又見他們如此親密,都是麵上變色。
昭元笑道:“我在神陵中大半年,說起來也是靠這位護陵神龍的幫忙,才得練成神功的。別的不說,光這一點,若不是得大祭師之靈的保佑,又怎麽可能如此?”眾人一想,雖然心頭還是有些不以為然,可這活生生、簡直無可相信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如果不是大祭師在天之靈的保佑,那可怎麽解釋?
昭元笑道:“在下喚出這位朋友之後,各位還可硬擠進去查看一番,看看我是否拿了當初隨葬的任何一絲金銀珠寶。若是現在記不得了,還可請貴部祭師取來當年記錄,一一核對。”眾人見他直邀自己等進去察看,都是麵麵相覷,無人相應。
那國王慢慢道:“公子不是常人,老朽已是心有所感。所謂盜墓等等,自是笑談。大祭師三百餘年前仙逝時,傳說當時他老人家是見此地河道漸涸,感慨其道將盡,便一麵命族人往西遷移,一麵命族人將自己葬在這裏。至於大祭師是否還有別的什麽考慮、什麽眷顧,年代久遠之下,我等已是無從知曉了。說起來,此事我等還有許多不明之處,肯定不如公子知道的詳盡。現在既然大家都到了這裏,便請公子將此事的前因後果,一一說得詳細些。我們有什麽不明白之處,也好當麵向公子請教。”說著招了招手,身後一人遞過一方地毯。
昭元知他雖然說的客氣,其實乃是要考自己,看看自己是不是一個隻看武功秘笈,而不重視其它“無用”之物的貪心武人。他想到這裏,便將那些事一件件分別講了出來,連昊陽神功的細節也毫無隱瞞。那老人不住地發問,昭元也一一解答。
待到昭元大致說完,那老人道:“如此說來,公子是會昊陽神功的了。雖然近幾代已無人能會,但老夫還是聽說過一些神功威力的。就請公子再行略略演示一遍,我們也好見識一下。”昭元掃了幾眼,見眾人眼中多是不信之色,知他們先前說相信自己懂昊陽神功,其實乃是言不由衷。現在他們要自己試演,想是他們認為別的也就罷了,這等武功實在無法冒充。當然,也說不定當時大祭師曾經說過,誰有神功便是其傳人的話。因此,若是自己表現的功法確實與他們所想相同,那麽自己便可立時真正取得他們信任。否則的話,自己便又要大費周章。
昭元想了一想,扯下鬥蓬,運功於手,輕輕地在上麵撫摸過去。那鬥蓬忽然片片破碎,便如被燒過一般。眾人驚歎聲中,昭元到那洞口運力一戳,右手五根手指立刻沒入石中。他大喝一聲,右手用力,呼的一聲,將那岩石硬生生摳出一塊來。
眾人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那洞口,隻覺堅硬無比,更是對他的抓石如土歎為觀止。那老人正要說話,忽然遠方一陣煙塵過來。昭元定睛一看,竟然是已多月不見的金駝銀駝。原來剛才昭元呼喚龍兒時曾經長嘯數聲,居然也把這兩匹四處遊蕩的駱駝給引了過來。
昭元見二駝多月不見,更是英姿颯爽,心中大喜。他心下一動,忽然不再抓住依維幹為人質,躍身騰上金駝之背,笑道:“你們認得這兩匹神物麽?這就是草原大漠中傳說的神物,金駝和銀駝!”他正笑之間,忽見眾人竟都是以手按胸,紛紛朝自己這邊深深施禮;便連那三兄弟,也是滿臉虔誠。昭元心中一怔,旋即明白他們並不是向自己行禮,而是向這兩匹駱駝行禮,想來他們可能象拜神一樣地崇拜這金銀二駝。
眾人連施三禮,平起身來,忽然許多人都朝昭元跪了下去。昭元大驚,連忙扶住那老國王,驚道:“這是為何?”那老國王歎道:“金駝和銀駝是草原大漠世代尊奉的神獸,它們隻服大祭師,也隻有大祭師才能騎它們。自從先大祭師仙去之後,我部已幾百年不見金駝銀駝了。這幾百年來,人民患苦,民生艱難,大家簡直都象是沒了靈魂一樣。今天公子既能學成神功,與護陵神龍成為朋友,還親自騎乘二駝,不是先大祭師轉世,還能有誰?”
昭元忙道:“陛下言重了。在下根本隻是路過,日後還要到更遠的地方去,絕不會是大祭師轉世。”那國王搖頭道:“公子本居中原,卻偏偏萬裏遠來,同時還遇到這麽多神示,受百靈尊護。這若不是前世之緣,那可讓人怎麽相信?再說大祭師轉世,曆來是鬼神莫測,又豈能以常理推斷?”
昭元想起望帝的話,心道:“再怎麽樣,我也總不能是兩個人轉世吧?”他正要說話,那國王已懇求道:“多少代來,我族中再無人會昊陽神功,也再也無大祭師顯化。目前的一些小祭,都是由諸祭師們和我代替,大祭已幾百年沒能辦了。先大祭師曾有遺命,必須文能通達本部千年傳統,武能身具昊陽神功之人,才能被尊為正位大祭師。現在公子來自故土,身具神功,力能指揮神蛇、降服金駝銀駝,不正是最佳神示?而且以公子之功力,被我族人追殺之際卻依然不肯殺人,足見公子有愛護之心。公子實是最符合萬千百姓所望的人選,我等請求公子留下來為我族正位大祭師,複族中先魂,為部中楷模!”
他雖情真意切,莫西幹等人卻是依然滿臉存疑,顯是對昭元的“神跡”不以為然,根本無擁立自己為大祭師之意。昭元心下暗笑,便道:“我來此不過是順便遊曆,機緣湊巧之下才得見先輩仙身,借龍兒……神龍脫困,實在說不上什麽轉世不轉世的。在下根本不能久留此地,又如何能當得正位大祭師?各位還是另選賢能罷。”他自臥眉山始,輾轉近萬裏,都曾先後貴為備位大祭師和楚王,但都不曾留戀什麽。如今既已隻求遠行逸誌,不日還要西行,又怎肯輕易當此重任、受此拖累?
眾人見他推辭,都是麵色各異。忽聽支奴幹道:“這位公子既然無有此誌,父王又何必勉強?而且聽那天的人說,他似是……”
那老國王怒道:“若是他真想害我月氏,你們早就沒命了!我也早就進了棺材,我們所有的人,現在都已經成了鬼方之奴!”支奴幹低下了頭,道:“爹爹,你不要太相信他。這等神示之事,往往虛無縹緲似是而非,千萬不要被他先入為主攝取了信心。”老國王怒道:“你說我先入為主?你自己一直懷疑他,難道不是先入為主?”
支奴幹不敢再行爭辯,但顯然心頭還是頗有所疑。那老國王顫微微地道:“公子千萬莫要生氣。我部數百年來無此人才,已是族人淡忘,祖祭將絕,如今公子前來,乃是天意。若是公子不肯,難道便讓我等萬千之民,從此永忘先世之源,永失先世之魂?公子身為我部故土之人,難道便忍心如此?”
他身已老邁,說這話時是身體都顫抖起來,可是言語之間,莫不透著哀求,足見其誠。可是昭元一路行來都是為了逃避,若一旦身為正位,與眾人交往太多,立時便會有無數煩惱如影隨形。自己好不容易才得脫那些煩惱,若現在又受此位,那麽與先前又有什麽區別?昭元想到這裏,又望見其誠意,終於還是沉吟不下,一時想不出一個更委婉的拒絕。
那老王還待再勸,一旁三兄弟中的大哥莫西幹忽道:“父王,此等大位之事,原本需當慎重。不論是這位公子,還是我族,要出任大祭師,都需細細考慮和準備,不應草率行事。現下何不先請這位公子到宮中小住,此事也順便慢慢再議,也好準備隆重。父王覺得如何?”
那老王見昭元一再猶豫,心知他實是心中不願,也怕一下逼得急了說出話來無可挽回,便道:“如此也好。不知道公子意下如何?”昭元見他不再一味急求,再加上對他們這一部現在的生活情形有些感興趣,想看看與先前所描述的有多大差別,便也點了點頭。
眾人上馬欲行,昭元忽然想起一事,回頭望了一望。他見龍兒已沒入陵中,金銀二駝也已自行離去,便道:“這神龍乃是護陵神物,需日日攝食本地野獸。今後你們不可來此處太多,免得驚擾了獸群,致神龍忍饑。”
老國王道:“那是自然。這神陵年代久遠,我們平日是不來的。現在既然知有神蛇守陵,日後我等不來則已,一來自然便會抬上三牲相祭,絕不敢讓神蛇挨饑。若是有公子主祭,那便更好了。”昭元聽他又說起要自己當大祭之事,隻得笑而不言。
回程卻快了許多,不過兩天一夜便已到了那座大城之中。昭元見這大城建築得甚是宏偉,而且其內的街道民居、大體形製,確實也能找出塞內諸國民宅之影,心下自是越發感慨,覺得那墓中大祭師說的彼此源流非虛。隻是城池雖大,城內人卻不甚多,遠無洛陽等大市上熙熙攘攘之景象。昭元心道:“這綠洲廣大,方圓好幾百裏,堪比周室自有之土。其雖然略顯貧瘠,卻也不至於隻養這麽少人。難道這綠洲並不是都歸他們管?”
到得宮中,自那老王以下,人人對他甚為恭敬,隻是那三兄弟似還對他有些疑慮。這一路來,昭元已知這三兄弟是一母同胞,都是那老王中年所得之子。他們的大哥已人至中年,早就是此國儲君,經常率兵出外打仗;他們則多在老王身邊聽用。至於他們的名字,則都是取自當年本部尚在極東之土時,各個部落的勇士之名。
昭元自己曾被這三人逼得甚是窘迫,對他們的武功和彼此配合早已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再說了。自己暗焦弓箭之威,雖然驚倒了一片人,可這三人卻仍毫不畏懼,其氣度之穩也是令人不能小看。因此,雖然他們三人對昭元並無多少恭敬之意,昭元卻還是對他三人印象都甚好。
宮中數日,那老王日日旁敲側擊正位之事,昭元隻是不肯應承。那老王無奈,隻得多拉家常。昭元想起自己不日便行,既然到了神陵一場,也算是那位大祭師隔代傳人。那位隔代之師既然念念不忘祖宗傳承之事,自己總也該盡一份心力。於是昭元便有意將自己所記之文經武經,全數背將出來。同時,他還應老王之請,選中了宮內幾十塊大石頭,運指如飛,日夜刻寫。如此不過數日,他已是將那些字句,連同自己所悟所注,都刻上了石板。
這部書其實早在神宮中便已有藏,隻不過因為漸漸不為人所重視,已是頗有失散殘缺。那老王自也知道即使他寫下來,自己等人還是用不上,因此他特意說黃玉堅硬,足傳萬世,要昭元在其上刻寫,其實就是想增加難度,讓他刻寫變慢。再說文意難辨,到時候可以隨時指著什麽向昭元請教,便可令他久居此地。
不料昭元很明白他的想法,卻是一心想讓這些人盡量明白,自己好省些事。他既神功在身,運指入飛,並不費太多氣力。日夜開工之下,不上幾天,昭元便已將那原文、譯文,以及自己之所悟一一對照,全數刻了下來。
那老王看了之後,自然很是欣喜:不管如何,終於可以再窺先世傳承之全豹,正數百年來所傳之謬。但他見昭元特意刻寫得如此明白,如此迅速,也是有些暗自憂心,知昭元定然是存了不日將行之誌,自己隻怕最終還是難以勸得動他。
那老王無奈之下,忽然想起自己若能趁昭元還在此地之時,將這三百多年來無法舉行的大祭之禮完成,那麽自己這一生也就可以流芳百世了。他想到這裏,便道:“公子遠行之誌甚堅,我等也不好阻攔。隻是公子怎麽說也還是先大祭師之傳人,不知能否就在此一時日之內,暫攝大祭師尊位,為我族重續千年之禮?禮成之後,自然不敢再行勉強。”
昭元暗想:“隻要不被長期拘束,那麽我略代一代,似也可行。”便道:“這個自然可以。我雖然並未真正拜師,但先大祭師有隔代授藝之德,亦有師徒之份。於情於理,隻要大祭有需要,在下自然是無所不從。隻是怕在下禮儀不熟,有傷傳統。”
老王道:“公子肯予應承,已是本部萬千之喜。至於禮儀,倒在其次。我想先人在天之靈最看重的,當是我等念祖傳祖之心,以及能傳承祖宗之藝的本事。既然能由身兼足夠神示,稱得上是相稱的人來主持,先人肯定會很欣慰的。我且先去請諸祭師,請他們給公子講解一些本地祭禮常識,以及先前所傳之大祭之禮。同時,也可去備辦些法器。”
昭元甚是讚成,便道:“如此甚好。我乃後輩,似當先去拜見那些祭師。勞動他們來見我,怕是有不尊老之嫌。”那老王道:“公子如此謙遜有禮,我部實是有福。”昭元問明祭司神宮所在,便徑直去了。
那些祭司久已聽說本部中迎來一位年輕人,而且大王有意尊其於虛懸數百年的大祭師尊位,大都心有不服之意。隻是各位祭師礙於國王顏麵,不好直接反駁,便隻好在初次朝中,與昭元見麵後便不再去拜訪昭元,以示冷遇。但後來他們越來越覺大王之意甚堅,每次都說神示充足,而且要命的是,自己等實在也說不出什麽反駁理由來。
其實他們不甚樂意,倒也不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比如自己想當大祭師,而主要就是因為昭元年紀太輕,讓他們沒有麵子。同時,眾人也疑昭元禮儀不熟,怕他大祭禮上出醜。但不滿歸不滿,這下昭元以即將主持大禮的身份,卻來主動拜訪他們,倒也有些出他們意料。為顯本地禮儀氣度不輸於中原,眾祭師自然也就隻好以禮相待。
昭元生於帝王之家,後來遇到的又都是人中之龍,自己更曾身居臥眉大祭之位,這些自都是氣度上的練習。此時他重操舊業,刻意謹慎之下,自然行事說話都是如久經考驗的一般,滴水不漏。
才談了一會,昭元便發覺,天下大祭名目雖多,其實都是大同小異。要能大祭成禮,其最主要的一點,其實就是這主祭之人需得有大身份、大氣度,要能控製住全場人的心神。既確認了這一層,他自然信心更增,應對也越來越是自如。
那些祭師見他年紀雖小,但論禮論祭,卻都是頭頭是道,對很多問題都比自己要看得深遠,不免很是驚異。而且更難得的是,昭元眉宇間自有一股並非世俗的超脫貴氣,的確很適合祭典上所記的對大祭師的要求。再說了,昭元肯主動來見這麽一群日後的手下,確實也是給足了麵子。這許多因素之下,眾人對他的感覺,也就終於漸漸開始好了起來。
半日之後,眾祭師心中的不服之意漸漸而去,取而代之的更多的驚歎和攝服之念。昭元那本來不相稱的年紀,現在不但沒有再拖後腿,反而更有助於攝服這些祭師了。等到下午的時候,這一場攀談由開始時的雖然有禮卻甚為僵硬,到中間的漸漸介蒂消去,再到氣氛簡單輕鬆,最後更是到了推心置腹一般。眾人互相探討,互補不足,幾乎都象共事了十幾年。
如此數日,那些法器也已齊備。昭元覺得自己既然要走,便要將這件大事好好辦好,這幾日裏自是用心而學,要將這些法度全然精通,半點不錯。到了這一吉日,他穿戴法衣登上祭台,果然一幅威嚴氣象。台下本來一群群人都是擠來看熱鬧的,這時也都不自覺地安靜了下來。那些輔祭既已真心服他,自也是全力相助。
這一場大祭從早到晚,六禮具全,樣樣皆到,實是備極隆重。待到晚間,祭禮中需要大祭師隔空點火。昭元神功已有小成,自然全然不費氣力。下麵那些平民卻是久已未見,自然是全數攝服,人人都如又有了精神支撐。
祭禮雖散,人們卻多不回去,而是象臥眉山中那樣群聚歌舞。昭元對此不甚感興趣,勉強等了一會,也就早早便離開回館。一路上他見深遠夜空中繁星滿天,都在眨眼,心中也不禁自嘲起來:“我這一生也不知是交了什麽運,不到幾年便做了兩個地方的大祭師。我來此之意,本來是逃避這些俗禮,哪知卻始終是難以逃脫。嘿嘿,我小時候跟王孫滿辯論,老說不相信神,可怎麽偏偏就是與神交這麽多運?唉,也難怪連天上星星都象是在笑我。”
昭元回頭四望,見那火堆旁的男男女女們正歡暢之笑,心下也甚快意:“其實笑我便笑我,我既能為人帶來快樂,便被人笑又有何懼?這下他們傳統再承,或者還能加強與塞內諸國之感情,日後能少些紛爭也說不定。……嗯,既然我能不費什麽事就做到這麽些,那麽又何必一定要去逃避?我先前一味逃避的想法,是不是太幼稚了些?”
昭元想到這裏,心頭忽然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樊舜華的倩影。但是這一次,他雖然還是難以忘懷,可卻已不再象先前那樣心中痛楚莫名了。難道自己先前確實不過是少年輕狂?難道還真是時間能抹殺一切?可是即使到現在,也不過是隻過了一年多啊。再說了,這麽多年了,自己對那從來沒見過麵的媽媽,又為什麽永遠都忘不了呢?
昭元呆呆地想著,腳步也漫無目的起來。他走過了自己之門館,卻一點也不想進去,腦中隻是樊舜華和媽媽的影像,她們似乎都在問:“你在想我嗎?為什麽想我呢?”
昭元沒有辦法回答,她們便都笑了起來,而且笑的聲音和笑的神態竟然也很象。漸漸的,兩個影子在他心中纏繞了起來,到得後來,他竟已經分不清誰是媽媽,誰是樊舜華了。
待得醒悟過來的時候,昭元已是不知不覺出了城門,到了一處很是荒涼的所在。他歎了一口氣,正待轉頭向回走,卻忽聽一個聲音道:“公子何以深夜外出?”正是依維幹的聲音。昭元一怔,卻見不遠處的黑暗中,莫西幹三兄弟都一個個現了出來。隻見他們都是身跨戰馬,斜背弓箭,一副戎裝,而且臉上也都毫無表情。
昭元笑道:“怪不得祭禮上不見三位,原來是出來巡視。我心中忽有感觸,不自覺便出來走走。”莫西幹道:“今日大祭,禮不閉城,也因此全城男丁一半都要戒備。我等本來該隨父王行禮的,但是心中有些放心不下,於是便也來巡夜。本來這巡夜之事,便百次也難得碰見一次重要的。可是我們居然一次就遇到了公子深夜孤身出城,真是難得。”他說話間,故意將那“深夜孤身出城”六字說得甚重,顯是對昭元此行很是懷疑。
昭元知他們一直對自己心有疑慮,但現在自己的確是深夜孤身出城,也確實容易讓人懷疑,心下便沉吟該如何回答。支奴幹道:“先前我等還不能確定,但我等這些時日問了些人,發現公子所說行程雖然確然無疑,但卻偏偏少說了公子是從鬼方地界過來的。不知公子何以不肯說這麽一段?”
昭元知他們心中早有所疑心,若是再說話簡略吞吐,隻會更加引起他們懷疑,當下便道:“我在鬼方之時,已知你們與鬼方兵連禍結,百餘年來彼此報複,乃是世仇。當時我若是直告從鬼方那邊來,你們還能輕易消除敵意麽?”
當下他便幹脆從自己在中原認識那些盜墓商人說起,將自己是如何入墓、如何出墓、如何見雙方仇殺、如何認識鬼方單於,以及如何出來的事,全都原原本本說了,最後道:“我雖然對鬼方並無什麽好印象,但是你們一處大漠,一處草原,千餘年來各有所重,本來不甚相疊,又何必定要做生死世仇呢?我來此地,見貴部城池廣大,人口卻是不盛,男丁更少。鬼方那邊也是如此。想來是你們每年與鬼方大戰,雙方人口都是大減。這又是何必?”
話未說完,便聽那依維幹喝道:“放屁!我部與鬼方百年世仇,豈是你這幾句話便能解的?你想讓我們放鬆警惕,日後鬼方自然可將我們盡數絕滅,是也不是?”說著彎弓搭箭,便似又要射過來一般。
昭元見他言語無禮,不禁也微起怒意,冷冷道:“我本意便是如此,也已全然說了,並無歪曲隱瞞。至於信與不信,卻是在你們自己。我雖然習得你先人之所傳,但親身刻石傳經,又續百年祭禮,怎麽也算是對得起你們族人了。你們的大祭師之位,在別人看來自是美缺,我卻偏偏毫無興趣。我言盡於此,你們要如何對待我,便隻管做來,我接著便是。”
莫西幹伸手按下了依維幹手中之弓箭,道:“我等本來也不過是有些懷疑。既然公子後來所說都是合情合理,絕無破綻,我們大半之疑,自然也就釋掉。隻是公子聲稱是護陵神蛇顯化相護,卻隻怕是有誇張之嫌。我部自太昊、少昊以下,諸神皆為羽蛇之神,是以曆代大祭師下葬,從來都有鷹蛇殉葬。我看這神蛇,隻怕是當初一條殉葬小蛇僥幸未死,數百年間慢慢長大,實在並非什麽護陵之神。這其中原因,公子不會不知,但公子卻仍然如此說,隻怕是刻意有威懾我部之意。因此,說是說公子對大祭師之位無興趣,隻怕有些難以自圓其說。”
昭元冷冷道:“我當然知道這本來不是什麽神跡。但你們族中對神陵如此敬畏,連我隨口說了句見過先人仙身,便能令你們視若寇仇,我又怎麽能直說?若是他們知道龍兒本不過是一條該死而未死的殉葬小蛇,現在還日日出沒神陵、幹擾先大祭師,難保他們不會想辦法,去對付我那龍兒。龍兒雖然性近通靈,不懼光明之搏,卻終是禽獸之屬,未必能敵人類之險惡居心。那些人便無法進去,隻需要在洞口騷擾,野獸不來,日子一久,龍兒便有餓死或曬死之危。我如此說龍兒乃護陵之神,既是想護我那摯友之命,同時也能為你們先人增加榮耀,還能令真正盜墓之賊望而卻步。我雖本意是為保護龍兒,卻又有何損於你們?至於你們那尊位,我根本就從未應承,今天也不過是暫攝。反正我本來就將要西行,從此再不見麵,大家一拍兩散,也是各自幹淨。嘿嘿,我是什麽人,何必賴在這裏受此猜疑?”
昭元心中已有怒意,說話間威勢漸生,語聲也激昂起來。莫西幹等三人都是盯住他眼神,一瞬不瞬地對視。昭元也毫不畏懼,與他們三人對視之餘,手中也是在暗自戒備。
莫西幹等三人交頭低語了幾句,支奴幹忽道:“公子本來來自中原,中原與鬼方之間有仇有隙,也許不至於是鬼方之奸細。我等今天雖然巡夜,但遠遠也看見公子果然能以火功隔空明火,似乎便是先前傳說神功模樣,可說是震撼人心。隻是公子成禮之後,聲威大震,正是得意之時,卻又為何忽然遠離眾人,來此城外暗自歎氣?難道是為了某個部族的女人不成?不知公子對這卻是如何解釋?”
昭元心頭越來越是不耐,因為這已是他一直以來都不願跟任何人說,甚至連對自己都不願再想起的私事。此時對方還如此咄咄逼人,他憤悶之下,又如何肯為對方解釋?再加上他們竟然直指女人,雖然很可能是暗示胭脂公主,但順代著也波及到了自己母親和樊舜華,那自是令他火冒三丈。
昭元竭力按捺住自己,冷笑道:“成見之深,我早就領教過了。無論我怎麽說,你們總是有疑心,那又何必廢話?你們信也罷,不信也罷,反正我明天就走。”莫西幹等皆麵色一變:“你當真不肯說?”昭元冷笑了一聲,道:“你們今晚隻用心守門便是,又何必來多煩我?”說著一拂衣袖,轉身便朝城內行去。
依維幹喝道:“身居重位,敢不盡職!巡夜守夜,所巡所守的就是這等懷疑!你今天若是不說出以自明,我等實在難釋所疑。為慎重所見,隻好先請你去城中,在我們三個的府邸中盤恒一宿。”昭元頭也不回,冷笑道:“且看看你們是否能困得住我?”
話未說完,便聽“嗖”的一聲,一箭飛來。昭元側耳聽風,知這一箭乃是朝自己旁邊射來,乃是警告自己,當下毫不閃避,仍是徑直前行。隻聽身後三聲暴喝:“得罪了!”三支箭齊齊射來,其風猛烈,似比當日逼他入墓之時更是猛烈,而且還象是彼此配合、有如招法一般。顯然,他們已通過上次與昭元的對敵,研習過某種專門對付他的辦法。
但昭元畢竟也同樣體驗和研習過,知道他們的弓箭之長處短處。因此,這三箭雖然迫得他不得不反身撥開,但身體倒轉之際,卻仍是在不住向城內後退,居然還很輕鬆。莫西幹等見他甚是悠閑,心頭各各也有怒意,忽然大喝一聲“三位一體”,三支箭並排發出,在空中極近處忽然互相一撞一彈,突地改變方向,直朝昭元衝了過來。
昭元一驚,險些被這所乘,隻得身體陡然縱起,這才狼狽閃過。但現在他正穿著大祭之服,鬆鬆跨跨拖帶甚多,身體雖然避過,左手大祭師袍服之袖卻被三箭同時斜劃著穿過。隻聽撲的一聲,半隻衣袖憑空掉落,斷裂處就如專門用剪刀裁開的一樣。
昭元還未及停身,那邊便又已是一聲大喝“分合有致”。其三箭中兩箭先到,後麵一箭卻忽然將先來二箭中的一箭劈開,朝兩旁微斜散射。昭元沒有見過這些,雖已有了防備,但躲得依然很是凶險。
莫西幹等人麵無表情,呼喊著一箭箭射來,毫不停息。那箭或有聲,或無聲,每每能在空中互觸而變象,但觸後卻始終能保持先前的淩厲來勢。饒是昭元身具神功,在這等神箭配合之下,也依然很有些左支右拙。
昭元甚為驚忙惱怒,但熬過幾十招之後,終於還是漸漸覺出些規律,應付也略為自如起來。本來他久居中原,又在墓中見那大祭師感歎近身之術失傳,心中已先有了先入之見,覺得隻有近身武功才算得是真正武功,遠射之術隻有遠距離大軍相搏時才能顯現優勢。可這三兄弟一箭箭發來,便如一人六臂一般,雖隻三人,應付起來卻跟要力敵幾十百把人一樣吃力。自己身具神功尚且如此,若是那些普通高手來,還要是一個一個死無葬身之地?他心念動際,便又存了細看他們箭招之心,心中反而擔心他們箭支早早用盡。
昭元心神已定,自然心力全上。又看了幾招之後,他已覺得這些箭來勢雖又急又亂,空中還能籍碰撞拐彎,但朝己飛來時卻總是遵循某種靈動之意。他又想了想,忽然覺得此意似是與先前自己與龍兒互搏時,龍兒的身形有共通之處。昭元領悟到了這一層,便以自己當日躲避龍兒纏身之術來對付這些箭。雖然一開始並不純熟,甚至還迭遇險境、好幾次不得不接箭解危,但幾次之後,他便已越來越得心應手。
那三兄弟見他居然始終沒有力竭之象,忽地凝箭不發。昭元笑道:“莫非箭要用盡了?”忽然返身後退,身體滴溜溜貼著地麵一滑,將近處那些射在地上的箭全都拔了起來,同時袍袖一揮,那些箭便朝那三兄弟飛了過去。
昭元本意乃是送箭而非傷敵,因此這些箭雖有百餘支,但卻隻取三個方向,便隻如三支一般。同時,其去勢也並不快,料想那三兄弟隻需身體微側,便即躲過甚至接住。不料黑暗中他似聽得身側有一聲輕響,立刻大叫一聲“不好!”急忙飛身便接。但這卻已來之不及,隻打飛了其中兩支箭。隻聽莫西幹“呀”的一聲大叫,已然中箭,卻是咬牙端坐馬上不倒;另外兩人卻是安然避過。昭元回頭一望,隻見城邊一座土房上人影一閃即沒。
支奴幹怒叫道:“是誰敢傷我大哥?”嗖的一箭射去。但那人已早矮身,此箭自然無法射中。昭元縱身躍上那土房之頂,見那人正矮身狂奔,當即幾步趕上,一指戳出。那人頓時砰然倒地,昭元一腳將他踢了下來。依維幹反身落馬,一腳踏住了他,撕開他的蒙麵,怒道:“阿曼,竟然是你!”阿曼喘氣道:“小人確實是照三位殿下之意在上麵守護,方才乃是偏了準頭……”支奴幹喝道:“胡說!你這箭明明是朝我們射過來的,你還狡辯?再說我們不過是叫你在萬一情形有變,我們不敵時,回去報信,哪有要你射箭的?”
原來這三兄弟對昭元起了疑心,跟蹤之下便想問話,但又擔心他真是賊人,動起手來自己三人便未必能敵得過。因此,三人便叫一隨從隱在城頭,萬一自己等不利便回去報告,好讓城中人有些防備。不料這人卻乘昭元撒箭之機,想要這三兄弟之命,同時還能將責任栽至昭元身上。這計本來極好,可惜卻被昭元撥落了兩支。同時,昭元又一聲大喝,導致莫西幹以為昭元是要襲擊自己,身體微偏,從而隻中箭而未傷要害。
此中道理昭元已猜了個大概,哈哈笑道:“如此說來,你們三人的行蹤卻更是可疑了。若是我用方才你們的問話來懷疑你們,卻不知你們怎樣回答才好?對了,這人會不會是我先派到你們身邊來臥底的?”依維幹等臉上都甚是尷尬。莫西幹對阿曼怒喝道:“快說,你究竟是誰派來的?”
阿曼掙紮了幾下,忽然口中留出黑血,身體雖然還在抽搐,卻已顯然無救。支奴幹道:“他居然能混身到我們身邊當這麽久的隨從,此事實是非同小可。”轉頭看了看兄弟,見他們二人臉上也深有憂色。再看昭元,卻見他不知什麽時候已不見蹤影。
次日一早,昭元打好包袱,又將那大祭服細細補好,便朝月氏老王之處而行。他心頭已打定主意,把這一切當麵交還於他,自己拍手而行,那便再無牽掛。不料他才行了幾步,便見前麵王宮前一群人馬,遠遠望去竟還覺得有些眼熟。等再一看,隻覺有的人的皮膚似乎微帶紫色黑色,弓箭也與本地有所不同,反而與自己那日初出神陵時,所見到的那群殺死婦女的騎者甚為相象。
昭元心中奇怪:“按照鬼方單於的說法,以及我的觀察,那些婦女肯定是月氏人無疑。他們相殺,應是世仇才對,怎麽又來這裏?難道是又要通好了?”待到進了王宮,卻見那月氏老王正與幾個人在對談,氣氛也甚是凝重。昭元心中暗自戒備。那些人見有人來到,都住口不言。
那老王本來也是滿臉怒色,見昭元來到,忙站起身來道:“是公子來了。公子不是外人,你們但說無妨。”昭元冷冷道:“不不不,千萬不要。我本來便是外人,現在更是外人了。在下今天來此,是向大王辭行的。”
那老王甚是奇怪,道:“公子何以忽然說要走?莫非我等怠慢了公子?是不是我等今天臉有怒容,公子以為是針對公子?公子萬莫誤會,我今天乃是為我族人被鬼方人所殺之事而怒。”昭元想起昨夜經曆,知自己若是想替他們化解,反而易被他們看作奸細。再說了,這百年世仇,又豈是能說解便解的?當下他便依然道:“貴部待在下甚是熱情,決無怠慢之處。隻是在下行程緊湊,再也不能拖了。就此告辭各位,還望珍重。”
他說罷便轉身欲行,卻聽賬後忽然傳來莫西幹的聲音:“公子不是還要留下來調解糾紛的麽?現在正有與此相關的事,怎麽能現在就走呢?”他聲音甚是平和,聽不出是真心挽留,還是語帶威脅諷刺。昭元抬眼看處,隻見莫西幹左肋處纏著繃帶,正在兩個兄弟的攙扶下走進來。昭元冷冷道:“三位莫非還嫌昨天晚上打架沒打夠,還想再來對在下查上一查?”
那老王驚道:“昨天晚上?你的傷……”莫西幹道:“父王,公子,昨天晚上我們確實有錯在先,難怪公子生氣,在這裏我們先向公子陪罪。這傷也不是公子給我留的。”說著朝昭元揖了一揖,續道:“公子所遇實在太奇,而且又似有調和之誌,怎麽能這麽早就走?此次既有朋友來此,乃是難得的機會,正好大家一起說個明白。便要走,又何必急這一時?”
昭元道:“是否明白,那是你們之事,於我卻是無關。”說著便又扭頭欲行。支奴幹急道:“今天有朋友來說,個把月前我們有一小部過昌吉綠洲時,被鬼方截殺……”昭元一聽“月前”和“昌吉綠洲”幾個字,心頭一震,腳下不由得慢了下來。隻聽支奴幹續道:“……男丁婦女均全死,後來這些朋友是經由鬼方中的密探才得知。昨晚公子也曾說起一件類似之事,但卻又與此似有不同,因此我們想請公子澄清一下,這是兩件事還是同一件事?”
昭元轉身看了看那些人,見他們紫黑色皮膚居多,對自己均極不友善。昭元越看,就越覺得象是那天自己初從神陵出來,所看見的那群殺之人的同夥,心中甚奇:“他們一個月才殺了月氏人,這麽快就成了好朋友了?這也太快了吧?”但又想:“管他們怎麽樣,隻要不相信我,我又能幹什麽?況且敵國間通好也是常事。”當下他冷冷道:“我說的都是假的,三王子有興趣,何不自己去查?我告辭了。”舉步又行。
依維幹道:“我等不是不相信公子,隻是我們推算,這些世交們所言似與公子所言是同一事,但又似乎不是,是以覺得有所蹊蹺。昨夜我們想了一整夜,深覺公子所言未必沒有道理。公子神功無敵,真的要走,我們確實也是攔不住。隻是我們很想弄清事實,這事實實可說是關係到萬千性命。公子即使是對我們三人有隙,也還請念在兩國萬千生靈份上暫留幾天,助我們查清此事。”說著又是深深一揖。
昭元聽莫西幹等人一再說到“萬千生靈”,又見他似乎並非諷刺,心中微有所動。他回頭望向那些來訪者,見他們都是對自己極是疑忌,而且隱隱竟有驚慌之意,心下犯疑:“難道他們是來撒謊的?”
那領頭之人被他看得有些坐不住,忽然喝道:“你是什麽人?盯著我們看什麽看?”話未說完便聽月氏王怒道:“這是本族攝位大祭師,你雖然為貴客,卻也不可如此無禮!”那人一驚,連忙低下頭來不再說話,神態甚是惶恐。
昭元一聽這人說話音調,便更覺其是與當日那些圍殺月氏人一路。他心下已越來越奇,便對莫西幹道:“不妨。我本是一行人,尊位隻是暫攝,況且今天便已又複行人之身。他這些話,倒也不算是侮辱貴部。不過他說的那事究竟如何?”
莫西幹將那人所說簡略複述了一遍,最後道:“這些貴客乃是本部世交,自然不會有錯;但問題是,我們覺公子亦非信口開河之人。或者我等皆有誤解?又或是本來便有兩件事,隻不過時空相近而已?我等大漠立國,國小民寡,全靠小心謹慎,才得生存至今。因此,我們必須得先行辨明才好行動,決不是不相信二位中的任何一位。這其中若有得罪之處,我等在此先行陪罪。日後我等還會再公示百姓,絕不使貴客尊名蒙塵。”說著又是深深一揖。他彎身之際,身上繃帶處滲出血水,但卻依然全躬上身,成此一禮。
昭元聽完他說的這些情形,便知那事九成九就是自己所見的那件事,當下便道:“既是如此,反正我也無事,便可一起前去察探一下。”
那來人道:“我也對此等巧合甚是懷疑。隻是如此之事,已然荒涼數月,沙漠狼獸橫行,此時隻怕早已無法辨認了。再去探查,隻怕沒什麽大用。”昭元微微一笑,道:“雖然常理是如此,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去看看也未必便不好。再說我本來便受三位王子所疑心,此去或許也可為我少些煩惱,於尊駕也是有益無害。尊架何不隨我等一行?”說著便朝那人望去。月氏王父子見那人有不去之意,也是心中有疑,也都朝那人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