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香打開房門,見是大嫂,禁不住莞爾笑道:“大嫂,是不是鳳兒這個臭丫頭到你跟前告狀,說她娘的壞話?”說完添香拉著雪麗進了屋,直接來到火盆旁坐下。汗青見雪麗一進來,對自己沉著臉,就立刻倒了一杯熱茶,遞給雪麗說:“姐姐喝口熱茶,去去室外寒氣!”雪麗沒有接汗青手上的茶杯,白了汗青一眼,滿心不悅地說:“叫你過去吃飯,左等不見人影右等也沒有動靜,你到底還吃不吃?不吃姐姐就把酒菜收拾起來。” 汗青把茶杯塞到雪麗手上,起身開門就要出去,想不到添香也要一同過去。汗青折回幫添香加穿了一件厚外罩,又圍了一條棉線織成的頭巾,左繞右纏,最後隻露出一雙眼睛。又幫著添香穿了一雙雪地棉鞋,戴了一雙絨手套,臨出門的時候,又披上一件大氅,讓一旁等候的雪麗不勝其煩,忍不住抱怨起來:“與其這樣麻煩,還不如把酒席抬到這裏來更簡單一些。”
汗青見添香穿戴臃腫得像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也是啞然失笑道:“還不是外麵太冷,姐姐她身體仍在恢複之中,不穿戴暖和怎麽行呢?一直窩在室內,人也慵懶不已,出來轉轉也好。走吧姐姐!”汗青一邊寬慰身邊的雪麗,一邊牽著添香,慢慢出了後院,一步一步地進了前院正房的廳堂,發現杜若姐姐一家三口早已離開慕容家,連鳳兒鯤鵬吃完飯都上學堂去了。雪麗見汗青安頓添香坐在堂前的火盆邊,就想用木盤把幾道熱炒端回廚房去熱一熱,被汗青一把攔住。“姐姐,你先烤烤火,我去取鍋來,坐在火盆裏邊熱邊吃更有趣味,是吧姐姐?”雪麗見汗青真情實意不是客套,就臉色舒緩下來,低聲說道:“你知道廚房在哪裏?”汗青對著雪麗微笑地點點頭,轉身就出去了。未等雪麗坐熱暖椅,汗青就提著鐵鍋回到廳堂。
汗青從主室房裏端來一個燒得正旺的火盆,坐上鐵架,在上麵試了試鐵鍋,發現大小還挺合適。“姐姐,我們先熱哪道菜?”汗青抬頭問坐在自己對麵的雪麗。雪麗就轉頭問添香:“你現在是不是有了胃口?”見添香還是一身纏裹得隻露出一雙眼,也不妨她點頭示意,就對汗青吩咐道:“先熱臘肉炒冬筍片吧!汗青,要不把姐姐做的雞蛋羹在鐵鍋裏隔水蒸一下,讓添香吃幾口,比吃油氣大的熱炒更好些。添香體內的寒邪還沒有完全清除,擔心她的腸胃受不了油水大的炒菜,你說呢汗青?”
汗青欣然同意,直接往熱鍋裏加了一碗左右的熱水,又在熱水裏放了幾根揉成一團的稻草,才把一瓷碗的雞蛋羹放在水裏,蓋好鍋。汗青見雪麗和添香在聊天,就從主室取來臉盆和麵巾,倒了半壺熱水,把麵巾浸泡在熱水中才來到添香身邊,慢慢解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頭巾。汗青邊解邊說:“姐姐洗洗臉,然後再吃一碗你大嫂做的雞蛋羹,好嗎?”雪麗見汗青這樣照顧添香,想起他早上對自己也是極盡疼愛,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感到好無助,不由自主地說:“汗青,你去看看雞蛋羹蒸熱了沒有,我來照顧你的添香姐姐。”
添香見大嫂不知何故,照顧自己起來,感到有些意外,還是讓她幫自己擦拭了一下臉。添香有點感激地說:“大嫂,還是讓我自己來吧!幾天也沒好好用熱水洗洗臉,洗一下,真是感覺很舒服。”說完添香見汗青把臉盆已經放在自己跟前,安置在一把半高凳子上,就把麵巾泡在熱水裏,慢慢享受熱水的溫暖和熱氣在臉頰周圍氤氳愛撫的感覺。汗青擔心水涼,又把坐在火盆上的水壺提來,加了一點熱水,直到添香盡情擦拭完畢,才端來雞蛋羹,坐在她跟前,想不到被雪麗一下子取過去,語氣不悅地說:“你快去熱幾道菜,把飯吃完,我來照顧你的姐姐好了!”
汗青欣然讚同,一邊熱著剩菜,一邊夾著吃,並對雪麗說:“姐姐想不想喝一口酒,暖暖身子、驅驅寒意?”汗青一邊喝著慕容府酒席上自己還沒有喝完的王家堡酒廠出產的王家特釀,夾著在鐵鍋裏熱著的炒菜,津津有味地問著。雪麗喂完最後一勺雞蛋羹,才回答汗青道:“你自斟自飲吧,姐姐還得照顧你的添香姐姐,省得你一個大人物還像一個奴仆一樣,看得人家還以為你是慕容家請的下人呢!”
添香忍不住笑了起來,聲音清脆悅耳,一下子讓汗青回到大理跟添香在一起的情景,當時添香跟花兒趕赴榆樹村,跟自己分別,而自己卻馬上要朝一個陌生的地方逃命。當時的心境和情形是多麽令人絕望和不堪,現在添香姐姐就在自己身邊,身體很快就要大好,也有了胃口,半碗雞蛋羹很快就吃完了,真是令人欣喜不已。汗青放下酒杯,來到雪麗跟前問道:“姐姐,讓添香姐姐吃幾口米飯行嗎?”
雪麗把手中的瓷碗遞給汗青,接過汗青手中的熱麵巾,幫添香擦拭了幾下嘴唇,語氣不容置疑地說:“不要心急,今天吃了這麽多,已經很好了!好了,送你姐姐回房歇息,馬上回來把飯吃完,快去吧!”添香知道大嫂是說一不二的性格,就很爽快地起身,跟大嫂言謝後,在汗青的幫助下,穿戴好後,回後院自己的住房去了。汗青幫著把火盆燒旺,一邊替添香解開衣袍,一邊問道:“姐姐,吃飽了沒有?剛才我提過來的飯盒裏,還有飯菜,想不想再吃一點?”
添香來回走動,身體感到有些累,就接過汗青端來的熱茶喝了幾口,強打精神說:“姐姐累了,你抱姐姐上床歇息一下再說。汗青,你還沒吃完飯,上前院去吃飯吧,別讓大嫂不高興。等一下杜若妹妹會過來煎藥,姐姐趕緊躺一會兒。去吧,汗青,姐姐的好男兒!”汗青安頓好添香歇息,檢查了水壺和火盆的火勢,看了看北窗,才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添香,發現她一直在注視自己,又折身回來,俯身跟姐姐耳鬢廝磨半天、舌吻良久,才在添香的嗔怪中出門回前院。
“姐姐……”汗青進了正房大廳,見雪麗端著酒杯,正在俯身熱菜,汗青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想不到雪麗沒有做聲,隻是撥弄著鐵鍋裏冒著熱氣和誘人香味的菜肴。“姐姐,想不想跟汗青同飲慕容府,共醉數九天?”汗青一邊給火盆加新炭,撥旺炭火,一邊問道。想不到火星四濺,有一粒火星好像蹦到雪麗眼裏,讓雪麗嬌聲輕哦起來。汗青立刻把鐵鍋從火盆上取下來,把火盆搬離雪麗的座椅,蹲在她跟前,見她正在用指肚擦拭著眼簾,汗青立刻拉住雪麗的手說:“不要去揉,讓我看看!”
汗青見雪麗不停地眨動眼簾,又用另外一隻手揉擦眼珠。汗青驚歎雪麗一雙亮麗的星眸,跟俊俏的臉龐非常相配,就不停地埋怨:“叫你不要揉,你怎麽這麽固執?炭灰濺進眼中,一揉擦就散在到處,怎麽弄出來?”雪麗本來就對汗青心懷不悅,又見他對自己言語責備,一甩胳膊就收回被他緊握的右手,忍不住傷心哭泣起來,淚水奪眶而出,起身離開汗青,疾走回到內室去了。
汗青沒有理睬雪麗,而是重新把鐵鍋坐回火盆,慢慢熱著炒菜,喝完酒壺裏的剩酒,但是留了一滿杯酒。還沒有開始吃飯,就聽見雪麗在房裏說:“臉盆呢?”汗青把熱水和麵巾備好,看了看八仙桌上滿滿的一碗米飯,搖搖頭笑了笑就起身端著一臉盆熱水進了姐姐的房間。“姐姐,眼睛是不是感覺好了?”
“你怎麽知道?”雪麗發現自己一頓飛花般落淚,竟然把炭灰衝洗出了眼睛,還是對汗青對自己惡狠狠說話的語氣耿耿於懷,十分氣憤地答道,“不要你洗,你出去!”汗青沒有被雪麗的態度改變自己俯身幫她擦拭一臉的殘淚,臉上露出不易覺察的欣喜說:“姐姐,汗青為你留了一杯酒,想不想喝?”雪麗見汗青一心討好自己,就順坡下驢地說:“你酒喝夠了沒有?沒有的話,姐姐再給你開一罐,不要以後出去說,慕容府小氣,連酒都不管夠。”
汗青喜出望外地點頭答道:“如果姐姐陪汗青一起喝,我就再喝一些,好嗎楚楚動人、天生麗質的人間仙姝、天上嬌顏?”雪麗抬起頭,滿眼噙怨、一臉含慍地看著汗青,見他春風拂麵、笑眼相對,憤憤不平地說:“誰要你這麽粗魯跟姐姐說話?你一直都是溫文爾雅,一下子惡狠狠的樣子,人家哪裏受得了嘛!”說完雪麗發現自己好像已經落入汗青從來都無心挖掘卻時時存在的陷阱,居然看不慣他照顧自己的小姑子添香時的小心翼翼、盡心盡力,更是無法忍受他忽略自己的勸告,一照顧添香,就把自己說的話忘到九霄雲外,難道自己也跟杜若、添香一樣,喜歡眼前這個多情漢花心郎?
“姐姐……”汗青聲柔氣細地喊道,想不到雪麗急促地問道:“幹什麽,嚇死人!”汗青噗哧一聲笑道:“我們不是說好再喝幾口酒嗎?想不想喝,這樣冰天雪地的,喝幾口酒暖暖身子,也是挺不錯的對吧姐姐?”雪麗隻好從暖椅上起身,跟著汗青出了房間,坐到火盆旁的椅子上,嘟囔道:“姐姐都怕了木炭火了,不知道何時又會濺出火星,蹦進人家眼裏?”汗青答道:“要不晚上我們吃火鍋,這樣就不會直麵炭火是吧姐姐?”雪麗嗔怪道:“你還是早點回百裏家吧?慕容府沒有你再過夜的綠廚紗、連珠帳、鴛鴦枕和鷓鴣衾。聽鳳兒說,你有一個天仙一樣標致的女兒,更有一個風韻過人的百裏嬌,她可是我們十裏香的紅袖玉女、徐粉名媛,你李汗青可謂閱盡天下美女才心甘是吧,花心無情之人?”
汗青把酒杯遞給雪麗,搖搖頭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問題,隻是蹲在她跟前,擋著炭火火星亂濺,夾起一筷子熱好的炒菜遞到她口邊說:“剛熱好的,味道真是比晉城天下大酒店做得都好吃,尤其是火候控製得恰到好處,刀工細膩,配料精巧,頗見姐姐一片用心。汗青雖然剛才沒有跟姐姐好好同席品嚐,現在尤未晚矣!”雪麗見汗青是真心讚美,就慢慢開啟丹唇、徐徐移動皓齒、略略抬起香舌,雙眼凝視著汗青一副虔誠的神情,慢慢咀嚼自己最用心的一道熱炒——宮保山雞肉。
“好辣,汗青,姐姐吃不了這麽辣的,都是你說愛吃辣味,姐姐才……”雪麗忍不住要把口裏的山雞肉吐出來,汗青看了可惜,又見雪麗一臉欣喜,就湊到姐姐嘴邊,接過她還沒有咀嚼幾下的山雞丁。“你好惡心——!就知道揩姐姐的油,是不是你個大色鬼?”雪麗一邊喝著汗青喂給自己的茶水,一邊戲謔奚落不停,“你怎麽會愛吃辣味呀汗青?是不是天冷,吃點辣的出出汗?”汗青見姐姐喝完一杯茶水,又把手邊另外一杯茶水接上,雪麗搖搖頭說:“是喝茶還是喝酒,灌死人!”
汗青又熱了一道口味清淡的白菜溜香蘑,放在雪麗身邊的八仙桌上,跟她一邊喝著酒一邊談天說地。“汗青,姐姐喝完這杯酒就不再喝了,你也吃一碗米飯,否則很快就會餓的。”汗青笑著答道:“汗青遵命就是了,姐姐要不要來點米飯,就著雞蛋羹,不失一頓美餐。姐姐,這道雞蛋羹味道奇美無比,鮮嫩異常,姐姐,你是如何烹飪的?”
雪麗不屑一顧地戲謔道:“你是天下大酒店的信徒、晉城美食的崇拜者,怎麽一下子迷上了慕容府的家常便飯,姐姐會相信你的巧言令色?不過你說說,姐姐手下的雞蛋羹,和你心儀的晉城酒店名師高廚的傑作有什麽不同?”
想不到汗青站起身來,拉著雪麗站起來,雙雙踱步來到廳堂的門窗前,見天色已經黯淡下來,就問雪麗:“丹鳳、鯤鵬該放學回家了,是嗎姐姐?”雪麗被汗青牽著手,還是有點別扭,又不知道是否要收回自己的小手,聽汗青問著自己,就放棄自己內心的掙紮,看著房外院落的雪景說:“應該回家了,不過他們從後院側門進來。你的杜若姐姐也從來不進慕容前院,除非特意邀請他們來坐坐。你是唯一一個不速之客,還睡在姐姐的大床上,真是恬然不恥,是不是汗青?”
汗青轉頭看了看動怒的雪麗說:“姐姐教訓得對,汗青陪姐姐說說話,就回後院看看添香姐姐一家,和杜若說說英子的事情,就該回百裏家去。”雪麗死死盯著汗青,欲言又止,突然甩開汗青的手掌,轉身背對著汗青說:“要去早點過去,天眼看就要黑下來,沒人願意留你!”
汗青被雪麗突然的態度改變驚訝得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姐姐一定有什麽話想問自己,就來到雪麗身後,雙手想摟住她的腰身,又停在半空中,下不了決心,猶豫半天,直到雪麗轉過身來,見汗青雙手舉著兩眼發呆,禁不住譏笑起來:“你想幹什麽,舉著手是不是要打人?汗青,姐姐累了,想回房歇息,你上後院去看看吧,姐姐這裏沒事的!”
汗青默默地點點頭,轉身來到飯桌旁,把酒席很快收拾好,把剩菜剩飯、碗筷碟盤全部送回廚房清洗放置好。回到廳堂,見茶幾上倒好新沏的茶水。汗青看了看,欣慰地笑了笑,端起來喝了一口,發現茶水味道奇特,茗芳雋永、口齒留香,不知道是什麽茶葉,覺得一定是混合茶葉才有這種效果,正想進去問問,又覺得姐姐已經歇息了,就把一杯茶細呷慢啜品味半天,本來還想再來一杯,發現廳堂沒有茶壺,就一杯而已。汗青歪著頭細細地思考,不知道姐姐為什麽隻給自己一杯茶,不由自主地來到主室門外,舉起手敲了幾下房門,小心翼翼地說:“姐姐,汗青還想喝一杯茶行嗎?”
想不到房門根本沒有關嚴,一下子自己開了。“這隻是十裏香的嫩梨樹葉,還有一點梨花幹、普洱茶,還有一樣東西,姐姐不會告訴你。是不是挺好喝?”雪麗見汗青傻乎乎地端著茶杯站在門外,語氣平和地說出汗青心中的疑問,“進來吧,汗青!”汗青神秘地笑了笑,欲言又止地進了房門,轉身把門關緊,漫步來到雪麗身邊,輕輕坐在方桌旁。
“姐姐,這是幹倉生普洱,價格昂貴,汗青真是受寵若驚。不過姐姐說的還有一樣秘訣,汗青已經猜到,是不是……”汗青剛想說,就被雪麗一隻玉手捂住嘴,雙眼含笑地嬌嗔:“知道了就是了,何必說出來煞風景?既然知道了,還想喝?”汗青啞然失笑道:“姐姐為什麽願意捉弄汗青?本草中說此物非同一般,尤其是祛虛火功效明顯。給添香姐姐喝喝,倒是一杯功德無量的還原湯、輪回酒。姐姐,再為汗青沏一杯醒酒茶好嗎?”
雪麗吃吃地笑了笑,禁不住拍打著身邊的汗青說:“好了啦,姐姐隻是玩笑,有一次就行了,還要人家故伎重演,何況你已經知道了,就不好玩啦!汗青,姐姐倒是有一件事不明,想問問你呢,好嗎?”說完雪麗起身把汗青手中的茶杯拿走,用熱水反複燙洗,又聞了聞,撇了半天嘴,才來到汗青身邊,提起方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滿杯茶水遞給汗青道:“嚐嚐,有什麽不同?”
汗青慢慢吸吮著、咂摸著,發現這杯茶水淡然無味,失去了剛才那種入口就有攝人心魄的驚豔和潛流暗湧的衝擊之感,隻好搖搖頭,抬起一雙充滿神秘笑意的眼睛說:“相距千裏都不止,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姐姐一樣茶水為什麽會這樣差異懸殊?”說得雪麗半信半疑,嬌嗔埋怨起來:“那你出去片刻,姐姐幫你調製新茶,等姐姐喊你進來,你才可以現身,知道嗎?”見汗青點頭轉身出去,雪麗忍不住噗哧笑了起來:“真是一個怪人!”
見汗青出去,雪麗從衣櫃裏取出一個小葫蘆,從裏麵倒了幾滴液體,然後用熱茶衝滿一杯。等了一袋煙的功夫,雪麗才讓汗青進屋,努嘴抬下巴示意汗青,茶水已好。汗青好奇地端起茶杯,放在鼻翼下慢慢地聞了聞,好像一種久違的芬芳沁入心脾。“姐姐,這是三秋桂子十月青霜孕育的精華,通過姐姐的香培玉琢而成的仙露玉液是嗎?”汗青好奇地問道。雪麗隻是笑而不答,歪著頭神情不可捉摸地看著汗青。
見汗青喝完,雪麗才開口說:“汗青,你了解陳誌強嗎?”
汗青點點頭說:“十裏香的姑爺,你都不了解麽?”見雪麗一臉疑惑,汗青接著說:“姐姐,他曾經是宋州農會的頭領,還是城裏虎威堂的堂主。一身功夫,最後一次現身在離大榆樹村不遠的一處雜樹林子裏。姐姐,你為什突然想起丹鳳鯤鵬他們的父親來?”
雪麗無不感傷地搖搖頭,仿佛痛恨不已的神情,讓汗青非常擔心地問:“是不是晏然兄跟陳誌強在一起?”雪麗突然抬起頭,滿臉淚水地點點頭說:“汗青,你怎麽知道?姐姐剛開始隻是懷疑,沒有任何證人證據。現在晉城和遼城在打仗,他跑到宋州城去幹什麽?說是去宋州城,其實就是上遼城去了。起初姐姐還以為他在外麵養女人,後來姐姐請人跟蹤他,發現他好像跟陳誌強在聯係。汗青你說農會不辦了,那些熱衷農會的人現在在幹什麽?”
汗青見雪麗一下子提到自己不願談及的話題,不知道如何拒絕她的問題。“說呀,大才子?”雪麗追問道,“汗青,姐姐好擔心我的男人跟陳誌強一樣,有一天突然不見了,會這樣嗎?如今北伐的國民革命軍還在追殺像陳誌強這種幹過農會不願反悔的人嗎?”汗青沒有回答雪麗的問題,而是反問道:“姐姐如何看待農會和農會的所作所為?”
雪麗好像坐不住,站起身來,在屋裏來回走動,口中囔囔:“汗青,瞧你加那麽多木炭,真是熱死人!汗青,如果有一天慕容泰落在你們國民黨人手上,你能不能替姐姐饒他一命,把他送回姐姐身邊,不殺他的頭啊汗青?”汗青見雪麗像熱鍋上的螞蟻,起身來到她身邊說:“姐姐,如果晏然兄在三地河山,汗青自然可保他安然無虞。姐姐,難道陳誌強回宋州城了?他回來幹什麽,為什麽他每次都出現在新軍作戰的地方?他是想破壞北伐之戰,還是想從中得到什麽嗎?”雪麗隻是靜靜地聽著汗青的分析,沒有插話,更無法回答汗青的問題。
“姐姐,汗青會在十裏香停留數日,如果晏然兄回來,我想會會他可以嗎?”汗青見雪麗低頭一聲不吭,就小心翼翼地征詢道,“這樣就能讓他及時迷途知返,對吧姐姐?”雪麗一聽汗青這麽說,才慢慢抬起頭,一臉焦慮滿心擔憂地說:“汗青,你不會把他從慕容府抓走吧?”汗青啞然失笑道:“汗青也是一介農民,哪有權利抓人?我隻是想了解一下晏然兄是怎麽思考和安排自己的未來和人生。他有姐姐一個天仙一樣的女人,又有一個十幾歲的兒子,更有一座人間樂園般的住宅。四周梨樹環繞、春天芳菲飄香,為什麽會去跟一個人人痛恨、個個喊打的農會頭子接觸聯係,甚至步其後塵,而把身邊這些美好的人和物置之度外,讓人無法理解。姐姐,那些搞農會的人,自認為可以解放全人類,其實他們連自己的苦難都無法解決。”
雪麗隻是搖頭,隻是歎息,無法平靜下來,更不可能跟上汗青的思維和理解,讓汗青一籌莫展,憂心忡忡地對雪麗說:“姐姐,不必大驚小怪,汗青會妥善處理,讓晏然兄懸崖勒馬、棄暗投明知道嗎?”雪麗驚喜地拉住汗青的手說:“真的嗎汗青?姐姐知道你有能力,更是一諾千金的人,聽到你這樣說,心裏好受多了。你知道,姐姐不想失去晏然,不想做一個寡婦,像添香一樣,天天在家守活寡,你知道嗎?”說著說著,雪麗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汗青抱著雪麗,讓她伏在自己懷裏,慢慢地哭著。見雪麗啜泣著,香肩不時地聳動著,讓汗青對陳誌強恨之入骨,更是痛惜不已。無論是王晉生,還是李三思,亦或陳誌強,都那麽義無反顧、心無旁騖,就是連自己的獨子龍泉,差一點跟著晉生,拋棄萬貫家產、年老父母,跋山涉水、翻山越林上井岡山,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難道俄共鼓吹的共產主義真的像魔法,可以迷糊人的心智,蠱惑人的本性,讓一個個人都視死如歸,更是把人的普通情感掩埋,拋棄家庭妻兒。上無視宗族,下不顧人倫,左右不屑親朋,隻是妄論救天下黎民出苦海,更是癡人說夢要把紅旗插遍全球,這是一個真正的瘋子,眼中閃現的不是生命之光,而是邪氣、妖風和魔怔。汗青越聽懷裏淚人聲聲痛哭、苦苦掙紮,越是百感交集,痛與恨無法釋懷。
“我必須盡快讓晏然兄浪子回頭,一旦被魔法迷了心竅就來不及了!”想到這裏汗青失聲喊道:“姐姐——!”雪麗驚訝地抬起頭,茫然地看著汗青,囁嚅道:“幹……幹……幹什麽,嚇死人了,嗚嗚嗚——,汗青,怎麽辦呀?”汗青用手擦拭著雪麗落滿雪腮的淚珠,充滿希望地說:“姐姐,晏然兄也是一個不願將就人生的好漢,總想讓生命煥發光彩,隻是沒有走對路而已。如今民國新政正需要各種人才,姐姐,讓晏然兄為民國新政效勞,同樣可以讓人生精彩、抱負成效。知道嗎姐姐,隻要讓他走進民國新政的天地,我相信,晏然兄一定會無憾人生、驕傲誌向,更能影響親朋,爭光十裏香。上不負祖先,下無愧子孫,左右對得起家庭親朋,內無憾淩雲之誌,更是舒展高達千仞、遠之千裏的抱負,是不是這樣姐姐?”
雪麗正想問汗青,如何才能安排他與自己男人會麵的機會,就聽見室外有人在敲門。雪麗倏地一聲離開汗青的懷抱,擦拭了一下雙眼,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著,立刻就把門拉開。“雪麗姨媽,我娘讓我過來叫李伯伯上家裏去。添香姨媽喝完了今日的藥劑,鳳姐姐和鯤哥哥吃完飯做完功課了,我娘問李伯伯有沒有空?”英子見門突然打開,一點都不吃驚,不慌不忙、口齒清晰地說道。雪麗見是英子,就拉她進屋,轉身把房門關緊,和顏悅色地問:“你娘在後院是嗎英子?”英子點點頭,又看了看汗青,才轉頭注視著雪麗說:“姨媽,是這樣的!大家等李伯伯半天了,也不見他上後院,就讓人家一個人過來喊人唄!姨媽,李伯伯在這裏這麽久幹什麽呀?是不是被兔子精迷住了,嗬嗬嗬!”
汗青也被英子的問話惹笑了,蹲在雪麗身邊,拉住英子的手,覺得涼涼的,趕緊拉到屋裏的火盆邊坐下來,讓她好好烤烤火,同時問道:“伯伯這就過去,不過是誰說的你李伯伯被兔子精迷住了,英子?”英子笑嘻嘻地說:“當然是喜歡李伯伯,但是不喜歡雪麗姨媽的女人哦!”雪麗想不到小小女孩,居然懂得這麽多、看得這麽深,就故裝驚訝地說:“哇,想不到英子小小年齡,說話一針見血。不過你姨媽猜啊,一定是你娘說的對不對?”
英子神秘地笑了笑,搖搖頭說:“我娘哪裏知道梨園野兔的事情?”雪麗不甘心再問:“那就是你添香姨媽無疑了?”英子咯咯咯笑個不停,邊笑邊說:“添香姨媽那麽怕您,更不敢亂說了!”雪麗沉著臉不悅地說:“難道是你杜撰出來的不成?快說,不說姨媽敲碎你這張伶牙俐齒!”英子被雪麗的疾言厲色嚇得撲進汗青的懷裏,哆哆嗦嗦地說:“李伯伯救我,人家隻是玩笑而已,誰知道雪麗姨媽這樣生氣。”汗青埋怨地看了雪麗一眼,安慰懷裏的英子說:“你呀,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還不把你雪麗姨媽氣壞了?好了,跟你雪麗姨媽賠個不是,說以後再也不敢信口說話了好嗎?”
英子半天沒有吭聲,汗青知道她不願意道歉,就笑臉對雪麗說:“姐姐,大人不見小人怪,姐姐不要跟英子一般見識好嗎?”雪麗見汗青偏袒英子,心裏又不甘心汗青真的上後院,因為她杜若而離開自己,就語氣神秘莫測地說:“你讓英子先回去,不要等你,就說姐姐我還有話跟你說,說完了你自然就上後院去。”英子一下子離開汗青的懷抱,站在地上說:“李伯伯,您真的還沒有說完嗎?”汗青無奈地點點頭說:“你就這樣告訴你娘好嗎?你們娘女先回家吧,一旦你伯伯說完話就上你們家去,不要再等了!”
汗青送英子出了大廳,見她進了後院添香姐姐的房門,才轉身向前院走去。“汗青,等等!”汗青一聽是杜若的聲音,心裏一下子忐忑不安起來。“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的諾言——你說要認英子為李家小姐,就在今天。現在你還要回去,你讓姐姐好失望,想不到你連一個雪麗都應付不了,還想實現民國新政,可能嗎?姐姐再也不要理你見你了!”說完杜若轉身跑著進了添香的房間,讓汗青怔怔地站在雪地裏,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該怎麽辦。
見汗青垂頭喪氣地進來,雪麗無不譏誚地說:“你這樣失魂落魄回來幹什麽?姐姐累了,你也知道慕容家沒有地方讓你過夜,你還是去找你的杜若姐姐好了!”汗青把房門輕輕合上,倒了一些熱水,用濕麵巾擦拭了一下被寒風吹得冰涼的臉頰,又在火盆旁烤了半天火,見雪麗斜躺在床上一聲不吭,就起身來到她身旁,側身坐在床沿說:“姐姐,你還有什麽話要對汗青說?”雪麗沒有理睬汗青的問話,直到汗青搖著她的肩頭,雪麗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幹什麽呀,煩死人啦,還讓姐姐歇息不?”
汗青站起身來,輕聲說道:“那我走了,姐姐!”汗青剛開門,就聽雪麗說:“回來,不許你這樣離開姐姐!”汗青無奈地搖搖頭,苦笑道:“姐姐,等晏然兄回家,你就差人到百裏嬌家通知汗青就行了。對了,給任瑜的信別忘了!姐姐,你好好歇息吧!”雪麗騰地一聲從床上坐起來,拍著床鋪說:“回來,你得陪姐姐一會兒,等姐姐睡著了,你才能走!”
汗青知道雪麗擔心晏然兄,心情很不好,人也感到孤立無援,心感彷徨,所以就重新合緊房門來到床頭,伸手拉雪麗起身,牽著她的手說:“姐姐,烤烤火吧!”見雪麗坐下,汗青就把火盆架罩上,在火盆加上放上一塊棉布,免得姐姐害怕被火星濺到眼睛。“汗青,你怎麽這樣聽姐姐的話,而對杜若寧願食言,也要回到姐姐身邊?”雪麗譏笑道。汗青想了想,意味深長地說:“因為姐姐心裏感到很無奈,汗青責無旁貸地承擔起安慰姐姐的責任,希望姐姐能夠放下擔心和憂慮。姐姐,常言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每個人的命運和造化不同,最終的福祿得失也不同,所以能夠看開看透放下,人生才能順利輕鬆地度過。姐姐,晏然兄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完全主宰和控製,但是我們在盡人事、聽天命,力不盡則憾,命不聽無悔。調整心態,姐姐自然心平氣和!”
雪麗哭著腔調說:“如果晏然死不悔改,一條道走到黑,那你會不會照顧姐姐和姐姐一家呢汗青?”雪麗說完情不自禁地靠在汗青懷裏,低聲抽泣起來,讓汗青也是憂心忡忡,不知道如何安慰懷中淚人,隻好緊緊摟住雪麗,任憑她哭泣抽噎。“汗青,你個鐵石心腸的無情郎,就知道看姐姐笑話,連句安慰的話都不說,我不要理你了!”雪麗哭著哭著突然冒出一句話來,把汗青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姐姐,要不要洗洗臉,哭了半天,臉上會很難受的。”
雪麗點點頭說:“好吧,你把姐姐放下呀!”雪麗沒想到汗青把自己抱在腿上,像哄一個孩子似的,雖然自己感到安慰許多,但是總覺得自己跟汗青越來越親密無間了,預感著會出事,但是因為擔心晏然,所以隻好順著自己的心願答應汗青。汗青一邊幫雪麗清洗淚臉一邊問道:“姐姐,你為什麽不把孩子帶回家,這樣也有一個伴。他是不是在你娘家?”雪麗被汗青擦拭幹淨臉上的殘淚泗涕後,歎息聲聲地說:“姐姐跟他大吵一頓,一生氣就帶著孩子回娘家了。但是家裏還有添香和兩個孩子,何況我的兒子也得上學。到今天已經耽誤不少課程,好在我娘家也有學堂,暫時就讓他在我娘家就讀。如果慕容泰不回十裏香,姐姐隻好回娘家聊度餘生。可是添香一家人怎麽辦呀汗青?你把他們帶在身邊吧,這樣姐姐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想不到雪麗已經把最壞的退路都已經想好了,讓汗青心生無數感慨,想不到這些以共產主義為理想的共產黨人,拋家棄子,給家庭帶來多少擔驚受怕,更是於家人不顧,不知道他們這樣做,連自己的家庭和家人都不能顧及,如何能夠解放全人類。汗青越想越迷惑,就問懷裏的雪麗:“姐姐,一個男人如果要幹出一番事業來,是不是一定要拋家棄子呢?”雪麗抬起頭反問道:“汗青,你本來是一個地主,後來成為米行的大老板。這些田產和投資並沒有讓你遠離晉城和十裏屯的親人,但是你後來從財力和人力上全心身支助北伐新軍,跟遼城的張司令打,跟宋州城的賈司令打,現在又跟晉城的王司令打,那你現在是不是拋家棄子,回不去晉城回不去十裏屯,也無法主辦兒子的婚禮呢?”
汗青默默地點頭,深有感觸地說:“姐姐所言不虛,不過汗青是在做順應潮流的事情,而不是做不識時務的事情,所以很快就能跟家人團聚,不會拋棄家人、親友和天倫快樂,更不會受到時代的拋棄和曆史的嘲笑。一個男人,無論是做大事還是從事本行,都要合乎時代的需要、順應社會的發展,才不會讓家庭和親人遭受不測和意外。如果自己從事的冒險,會傷及無辜,實在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親人和孩子是無辜的,但是受到牽連和禍害,是人世間最令人傷心的慘劇。如果一個男人真想獻身共產主義,就不要成家不要娶妻生子。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最多讓白發人送黑發人,也不會讓妻子活守寡兒女早早失怙,不知道父愛是怎麽回事,或者在他們最需要父親的時候,得不到父愛。”
雪麗冷冷地笑道:“汗青,別說了,姐姐累了,抱姐姐上床歇息好嗎?姐姐對晏然已經不抱有希望,他吃穿不愁,為什麽會迷上陳誌強鼓吹的那些異端邪說?”汗青已經不願意重提這些令人氣惱的話題,就對雪麗說:“姐姐,晏然兄隻是一時被那些理論主義迷惑了,隻要他回家,我們就可以好好勸勸他,讓他為民國新政做事,從崇高的角度來說,及時幫助我們的國度脫離落後挨打的困境,變得強大起來,不再遭受外夷的壓迫和掠奪,從而實現一個男人為國效忠的儒家大義;從現實的角度來說,成家立業,既可以享受天倫之樂,又能夠實現自己人生的抱負。是這樣吧,姐姐?”
雪麗在汗青懷裏轉了轉身體,讓自己躺臥得舒適一些,接著問道:“這些共產黨人到底跟國民革命軍有什麽區別?難道他們心目中的中國跟國民黨人說的中國不是一個地方同一批人群嗎?不都是幾萬萬華夏子孫嗎?”汗青欣賞地看著雪麗,苦笑地搖搖頭說:“他們隻是不甘心自己理論在中國的失敗,或者說他們的理念和做法,跟國民黨人的原則和思想相違背,所以在國民黨人力量強大的時候,遭到國民黨的清除和驅逐,最後發展到大開殺戒,兩黨從此分道揚鑣,成為生死對頭,進行你死我活的惡鬥。”
雪麗很疲憊地對汗青說:“真的想不通,一個被北伐革命軍打敗的共產黨組織還能吸引一個有家有室有房產果園田地的慕容泰,這個組織是不是有過人之處,或者不為我們知曉的魔力,否則如何解釋得通?所謂異端邪說,都是一麵之詞,姐姐還是相信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的道理。汗青,姐姐也說不清道不明此時的心境,還是早點歇息吧!”
汗青也不願意沒完沒了地說這些自己不願意提及的人和事,就抱起雪麗,安頓她睡好。汗青檢查室內水、火和窗門後,發現一切都令人放心,調小油燈拉開房門就要出去,這時聽雪麗喊了一聲:“汗青……你……你不哄人家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