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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中國詩詞發展源流(十二)

(2014-03-02 16:37:52) 下一個
    清代的詩

    清代是我國詩歌史上又一個創作繁榮的朝代,雖然其影響不及唐詩、宋詞之大,但名家輩出,成績不小。清代詩人有的偏向繼承唐詩傳統,有的偏向繼承宋詩傳統,也有不分唐宋凡曆代詩歌都學習繼承者,其中許多詩人都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1、清初詩歌 

    顧炎武、王夫之、黃宗羲是明末清初著名大學者,他們的思想和著作對後世影響很大。正如龔自珍所說“從來才大人,麵貌不專一”,這三位學者也是名詩人。 

    顧炎武(公元1613—1682年),字寧人,因是江蘇昆山亭林鎮人,人們習慣稱他亭林先生。他在明末曾參加抗清起義,失敗後拒絕與清朝統治者合作,專事遊曆各地,進行學術研究。下麵這首五言古詩《精衛》表述了他的愛國之心:  

    萬事有不平,爾何空自苦?  
    長將一寸身,銜木到終古。 
    我願平東海,身沉心不改。 
    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 
    嗚呼!君不見西山銜木眾鳥多, 
    鵲來燕去自成窠。 

    前四句是向精衛鳥設問:天下不平事很多,你為什麽要填海不止徒然自苦呢?接下的四句是詩人借精衛之口言誌:說自己也是填海的精衛,並且死而無怨。最後兩句是借鵲、燕諷刺那些賣國求榮、賣身求榮的人,嘲笑他們忘卻民族利益隻去營造自己的安樂窩。 

    黃宗羲(公元1610—1695年),字太衝,號黎州,浙江餘姚人。他也曾參加抗清鬥爭,明亡後拒絕為滿清做官,潛心著述,終成大家。他的《臥病旬日未已,閑書所感》表明了明亡後他的痛苦心情:  

    此地那堪再度年?此身慚愧在燈前。 
    夢中失哭兒呼我,天末招魂鳥降筵。 
    好友多從忠節傳,人情不盡絕交篇。  
    於今屈指幾回死,未死猶然被病眠。 

    作者認為在明亡後的中國不好再生活下去了,為自己沒能為國捐軀而感到慚愧。夢中失聲痛哭被兒子喚醒;為亡友招魂時有飛鳥落到祭筵上,想象那可能是友人的靈魂化成的。許多死去的至交都可以入《忠節傳》中,可是賣國投降的朋友也不少,給他們寫絕交書都寫不勝寫(用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之典)。屈指算來自己經曆過多次死去的危險,如今勉強活著又被病魔纏住,承受著精神和肉體雙重的痛苦。他的許多詩作都充滿著這樣的愛國精神。 

    錢謙益本是明末著名學者,官至禮部尚書,但他沒有經受住生死考驗,投降了清朝,晚節不忠,被人詬病。他學問淵博,詩風老辣,影響很大。他注釋的杜詩至今仍是研究杜甫的重要參考書。 

    吳偉業(公元1609—1672年),字駿公,號梅村,江蘇太倉人。他也是橫跨明清兩代的人。他的詩內容寬泛,成就很高,詩名很大。他的名詩較多,其中最著名的還是諷刺吳三桂賣國行徑的七言歌行《圓圓曲》。詩一開頭就直接進入主題:  

    鼎湖當日棄人間,破敵收京下玉關。 
    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 
    紅顏流落非吾戀,逆賊天亡自荒宴。  
    電掃黃巾定黑山,哭罷君親再相見。 

    “鼎湖”代指死去的皇帝(相傳黃帝鑄鼎於荊山,鼎成後乘龍升天,於是就把其處稱為鼎湖),這裏指崇禎皇帝朱由檢在李自成進北京時自殺於煤山事。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打敗李自成收複北京,並進而向西進軍。他的全部軍隊都為崇禎穿上白色孝服。據說吳三桂本來是準備歸順李自成的,後聽說其愛妾陳圓圓被李自成(一說是劉宗敏)掠去,一怒之下改變主意投靠滿清,並引清兵入關攻李自成。“紅顏流落非吾戀”是擬吳三桂的口氣,說失去一個女人我並不在意,主要是逆賊李自成太荒淫腐敗了。這是用反話譏刺吳三桂。吳三桂迅速掃平李自成起義軍並占領其根據地(黃巾是漢末農民起義軍,黑山是漢末農民軍根據地,在此代指李自成)。祭奠完崇禎和其父吳襄後再和陳圓圓見麵(吳三桂全家38口人全被李自成殺死。陳圓圓暫時下落不明,不是吳三桂不想見)。接下去大段詩敘述吳三桂娶陳圓圓的經過。陳圓圓原是蘇州一個采蓮女,後來成為名妓,還入宮當過宮女。從宮裏出來成為貴戚家的歌妓,又被貴戚(崇禎帝田貴妃之父田弘遇)送給吳三桂。打敗李自成後,吳三桂找到陳圓圓,舉行了盛大的迎接儀式。以後陳圓圓伴隨吳三桂遠征雲南,直到吳三桂稱王稱帝,享盡榮華富貴。詩中說:  

    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青。 

    妻妾之類的事本不該和國家興亡的事攪到一起,可是吳三桂這位“英雄”偏把美人擺到第一位,不惜讓自己全家人被殺,使一個女人的名字留在曆史上。這幾句詩可謂諷刺入骨了。詩的最後借用吳王夫差沉緬酒色導致國破家亡的例子比喻吳三桂,譏刺他空做一場美夢,留下千古臭名。這首詩的內容也許不盡與史實相符,但詩是可以這樣作的。吳三桂先是背叛國家,後又背叛清朝,是千古罪人,應該受到唾罵。 

    繼吳偉業之後最著名的詩人是王士禎。王士禎(公元1634一1711年),字貽上,號阮亭,又號漁洋山人,山東新城人,官至刑部尚書。他的詩追求一種清新淡雅的風格,其七言絕句作得尤其好。我們看他一首《初春濟南作》: 

    山郡逢春複乍晴,陂〔bēi杯〕塘分出幾泉清。 
    郭邊萬戶皆臨水,雪後千峰半入城。 

    這是描寫泉城濟南的春色。陂塘即池塘。春天陰晴多變,此時突然放晴,陽光下的池塘裏流出一股股清涼的泉水。濟南素有“家家泉水,戶戶垂楊”之稱。春雪過後城南千佛山的山影映入城中,無處不賞心悅目。再讀他《真州絕句》之一首: 

    江幹多是釣人居,柳陌菱塘一帶疏。  
    好是日斜風定後,半江紅樹賣鱸魚。 

    真州即今江蘇儀征。江岸住的多是漁民,到處點綴著疏疏的柳樹和池塘。傍晚風平浪靜,在深秋的紅樹林中熱熱鬧鬧地在買賣鱸魚。這是漁米鄉的景致,描繪得簡潔利落,寧靜中帶出活氣。王士禎還是一位詩歌理論家,他推崇唐詩,強調詩要清新明麗,語言含蓄,要有神韻。這就是有名的“神韻說”,有相當影響。 

    清初詩人還有號稱“南施北宋”的施閏章和宋琬,又有查慎行、趙執信等,他們雖不是當時的第一流詩人,可也相當著名。 

    2、清中葉詩歌 

    清中葉(乾隆、嘉慶時代)是清王朝穩定發展的時期,學術上形成“乾嘉學派”,在考訂、整理古籍方麵取得了很大成就。在小說創作上出現了偉大的小說《紅樓夢》。詩歌創作也有不小的成績,是詩人輩出的時代。 

    這裏應該提一筆乾隆皇帝,因為他喜歡到處題詩,所謂“乾隆遺風”大家都熟悉。他曾說“平生結習最於詩”,最推崇杜甫,是個熱烈的詩歌愛好者。晚年自稱平生賦詩四萬多首,僅就數量說,他可能是中國“第一”詩人。他的許多詩擺皇帝架子,無甚特色,因此文學史上從沒有人提到他。其實,他有一部分詩是寫得挺不錯的。我們從他的《過蒙古諸部落》中選幾首讀一下。其一:  

    識路牛羊不用牽,下來群飲碧溪邊。 
    兒童騎馬尋亡牯,隻在東溝西穀邊。 

    這是一幅黃昏牧歸圖,熟悉牧區生活的人都知道兒童騎馬尋牛是常事,並且憑經驗總能把牛找回來。其二: 

    小兒五歲會騎駝,乳餅為糧樂則那。 
    忽落輕莎翻得意,揶揄學父舞天魔。 

    小兒騎駱駝,嘴裏吃著乳餅,高興得不得了。有時偶而掉下來落在軟草上,他就勢頑皮地學著父親跳起天魔舞(蒙古舞名)來。寫得活潑可愛,恰似一幅牧民風俗畫。其三:  

    獵罷歸來父子圍,露沾秋草鹿初肥。 
    折楊共炙傾渾脫,醉趁孤鴻馬上飛。 

    獵罷歸來,升起篝火烤鮮肥的鹿肉,拿出皮製酒囊(渾脫)盡情一醉,然後翻身上馬追逐孤鴻飛馳而去。這就把勇壯剽悍的蒙古民族性格和其特有的生活方式活畫出來了。詩中散發出濃鬱的草原氣息,這是那些文弱書生寫不出來的。 

    沈德潛(公元1673—1769年)是乾隆年間影響較大的詩人。他字確士,號歸愚,蘇州人。他主張寫古詩要以漢魏為準,寫近體詩要以唐詩為準。他倡導“格調說”,即詩的內容要“溫柔敦厚”,作詩要講求格律、聲調。按他的標準,他曾編選過《古詩源》、《唐詩別裁》等幾部書,直到今天仍在印行。他在朝做官時和乾隆皇帝關係密切,是詩友。退休後,乾隆路過蘇州時還召見過他。沈德潛有些小詩寫得很新巧,如《過許州》: 

    到處陂塘決決流,垂楊百裏罨〔yǎn掩〕平疇。 
    行人便覺須眉綠,一路蟬聲過許州。 

    許州即今河南許昌。這樣的夏景常見:池塘裏流著清水(決決,流水聲),垂柳罨覆著平野。到處一片翠綠,滿眼都是生機,使人覺得仿佛胡須眉毛都被染綠了,一路蟬聲伴你走過許州。這下聯想象新奇,不落陳套,令人覺得新鮮而又貼切。他的五絕《晚晴》也頗有新意: 

    雲開逗夕陽,水落穿淺土。 
    時見叱牛翁,一犁帶殘雨。 

    烏雲拉開空隙透出夕陽,仍有稀稀落落的雨點落在地上,可見是一場小雨。老農仍在喝牛耕田,犁鏵上仍帶著殘留的雨滴。這一首也是下聯寫得形象。沈德潛影響大的是他的詩說和他編的曆代詩別裁集,自己沒有特別有名的詩傳世。 

    提起鄭板橋幾乎人人皆知,他以繪畫和書法聞名於世,其實他還是一名詩人。他名燮,字克柔,號板橋,江蘇興化人。他從不標榜什麽派別,寫詩從不裝模作樣,有話就說,直抒胸臆,憎愛分明,人們很愛讀。我們先讀他一首題畫詩:  

    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 
    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這是他在山東濰縣做知縣時題在一幅畫上的詩。他出身貧苦,做官不忘民間疾苦,也是難能可貴的。他的另一首《題竹石畫》詩也被人們喜愛: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這是用勁竹頑強的生命力比喻人的頑強精神,既是勉勵世人,也是勉勵自己。他曾自稱“不仙不佛不聖賢,筆墨之外有主張”。他的畫怪,字怪,詩也別具一格,怪得可愛。  

    袁枚、蔣士銓、趙翼並稱“乾隆三大家”,其中袁枚知名度最高。袁枚(公元1716—1797年),字子才,號簡齋,浙江錢塘人。年輕時中過進士,入過翰林,當過縣令,33歲便辭官歸家,終其一生都以詩文自娛,是個典型的文人。在沈德潛提倡格調說的同時,袁枚提倡“性靈說”。所謂性靈,就是真性情,真感受,或者說是“赤子之心”。他反對模仿,認為模仿的作品虛假,隻有真實才有生命。他曾說:“蛟龍生氣盡,不如鼠橫行。”這些見解無疑是正確的,隻是他沒有認識到豐富的生活閱曆的重要,使他的理論瘸了一條腿。他的七古《獨秀峰》寫得很有意味: 

    來龍去脈絕無有,突然一峰插南鬥。 
    桂林山水奇八九,獨秀峰尤冠其首。 
    三百六級登其巔,一城煙水來眼前。 
    青山尚且直如弦,人生孤立何傷焉? 

    前六句描摹獨秀峰的孤立狀態,平淡無奇,突然筆鋒一轉由山峰說到做人:為人正直有時可能會被孤立,這也同獨秀峰一樣,有獨秀之美,不必為此煩惱。由於有這最後兩句全詩就耐人尋味了。再看他的《馬嵬》詩之一首: 

    莫唱當年《長恨歌》,人間亦自有銀河。  
    石壕村裏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 

    人們讀過白居易的《長恨歌》之後,都為唐明皇和楊貴妃的生離死別歎惋不止。袁枚認為社會上像杜甫《石壕吏》所寫的那種家破人亡的悲劇無時無地不有,那要比李、楊的悲劇淒慘得多。這個翻案文章作得多好!詩人和一般人唱反調,一細想,這個反調唱得有理,啟人深思。袁枚的生活內容就是寫詩作文,他在一首詩中寫道: 

    愛好由來下筆難,一詩千改始心安。 
    阿婆還似初笄女,頭未梳成不許看。 

    他作詩態度極為認真,到了老年仍像年輕女孩梳妝打扮一樣,自己未修改滿意之前從不示人。這是對讀者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有人吹噓自己寫詩作文文不加點一稿成,表示自己文思敏捷,讀了袁枚這首詩應該感到慚愧。袁枚詩佳作不少,但沒有曆史上一流詩人那類大作,這是為什麽?他說:“但肯尋詩便有詩,靈犀一點是吾師。”所謂“靈犀”,就是他說的“性靈”,或者說是靈感,這他不缺乏;但他缺乏生活——廣闊的社會生活,因而寫不出大作。他寫的《隨園詩話》有許多很好的見解,至今廣為流傳,相比之下他的詩作就遜色了。  

    和袁枚同時又有翁方綱提出新理論——“肌理說”。他所說的“肌理”,就是道理和文辭,也就是學問。這種主張導致後來形式主義詩風的發展。 

    比袁枚略晚些出現一位著名詩人黃景仁(公元1749—1783年)。他字仲則,江蘇武進人。家貧好學,懷才不遇,35歲便死去了。他的好些詩在其生前就廣被傳誦。如《癸巳除夕偶成》一詩至今仍常被人們引用: 

    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 
    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漏,是古代的計時器。除夕之夜,在千家萬戶歡聲笑語中時間慢慢逝去。詩人孤獨寂寞地一人站在市橋之上,仰望星空陷入沉思。他感到可見的現實之外,似乎醞釀著某種危機正在暗暗向社會襲來,而沉浸在節日歡樂中的人們尚未覺察。這首詩作於1773年,當時正是所謂“乾隆盛世”,過了這個“盛世”,清王朝就急劇走下坡路了。作者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居安思危,這正是我們文化傳統中可貴的“憂患意識”。 

    3、晚清詩歌  

    果然如黃景仁預感的,巨大的憂患降臨到中國,從鴉片戰爭始中國陷入內憂外患之中。也正是在此時出現了傑出的思想家和詩人龔自珍。 

    龔自珍(公元1792—1841年),字璱〔sè瑟〕人,號定盦〔ān安〕,浙江杭州人。在鴉片戰爭爆發之前,他就看清了官僚政治的腐朽,預感到危機的來臨,呼籲進行社會改革,寫了許多抨擊現實的著作,詩歌也是他批判現實的武器。他的《詠史》一詩向來被人稱道:  

    金粉東南十五州,萬重恩怨屬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團扇才人踞上遊。 
    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 
    田橫五百人安在?難道歸來盡列侯!  

    “牢盆”是煮鹽的器具。牢盆狎客指鹽商即有錢人。“團扇”代指美人。團扇才人即專門吟詠淫辭豔賦的無聊文人。田橫是秦末起義英雄之一,劉邦統一中國後他以自殺拒絕降漢,其500名部下也隨他悲壯自殺。這首詩以悲憤的心情譴責社會的墮落。東南地方的人們整日過著奢侈淫靡的生活,上層社會的人們隻知爭名奪利勾心鬥角。有錢人操縱社會,幫閑文人洋洋得意。人們談起“文字獄”都嚇得半死,不敢說真話;有人寫書著文也隻是為了養家餬口。最後作者憤激地指問:像田橫及其部下那一類剛勇猛烈的中國人都哪裏去了?難道都爬上官位享受榮華富貴去了嗎?作者憂憤之情難以自抑,詩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和龔自珍齊名的魏源也是一位思想家和詩人,其憂國愛民的詩作同龔自珍近似。鴉片戰爭中的民族英雄林則徐也有許多好詩傳世。 

    鴉片戰爭之際,出現過許多愛國詩篇,如詩人張維屏的長詩《三元裏》就寫得有聲有色,表現了鮮明的愛憎,熱情地歌頌了人民群眾的抗英鬥爭: 

    三元裏前聲若雷,千眾萬眾同時來。 
    因義生憤憤生勇,鄉民合力強徒摧。 
    家室田廬須保衛,不待鼓聲群作氣。 
    婦女齊心亦健兒,犁鋤在手皆兵器。 
    鄉分遠近旗斑斕,什隊百隊沿溪山。 

    真把鄉民的義勇精神和壯大的氣勢活畫出來了。接下來寫英軍的狼狽狀態: 

    眾夷相視忽變色,黑旗死仗難生還。 
    夷兵所恃惟槍炮,人心合處天心到:  
    晴空驟雨忽傾盆,凶夷無所施其暴。 
    豈特火器無所施,夷足不慣行滑泥。 
    下者田塍〔chéng承〕苦躑躅,高者岡阜愁顛擠。 

    老天也來幫忙下起大雨,火藥淋濕,槍炮失靈,英軍死傷慘重,眼看就要被全殲。可是腐朽無能的清政府阻止三元裏民眾進擊,網開一麵,使殘餘的英軍得以逃遁,這使詩人無比憤慨。優秀詩人替人民說了話。 

    到19世紀後期,清王朝內外交困,社會危機進一步加深。隨著救亡運動的展開與發展,梁啟超等人提出“詩界革命”的口號,要求“以舊風格含新意境”(梁啟超語),也即以舊形式表達新思想,應該說這也是一種進步。也就在這時出現了傑出詩人黃遵憲。 

    黃遵憲(公元1848—1905年),字公度,廣東嘉應州人。他是一名職業外交家,在東西各國居住多年,深受西方文化影響,但他一直是一位堅定的愛國者,並且是清末維新運動中的一員。他說:“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就是主張寫親身經曆,親身感受,說自己要說的話,不要去當古人的奴隸。他經曆多,“百年過半洲遊四”,到過四大洲,見識深廣,思想解放,所以他的詩內容開闊,手法靈活,真正實現了他“我手寫我口”的主張。時移世易,人的思想也要隨著世事的變化而進步,他的《感懷》詩就反映了他的這種思想:  

    世儒誦詩書,往往矜爪嘴。 
    昂頭道皇古,抵掌說平治。 
    上言三代隆,下言百世俟。 
    中言今日亂,痛哭繼流涕。 
    摹寫車戰圖,胼胝〔piánzhī駢枝〕過百紙。 
    手持井田譜,畫地期一試。 
    古人豈我欺,今昔奈勢異。 
    儒生不出門,勿論當世事。 
    識古貴知今,通情貴閱世。 
    卓哉千古賢,獨能救時弊。 
    賈生《治安策》,江統《徙戎議》。 

    當世的儒生們迂腐、固執、僵化、無知,他們誦讀古書僅是武裝嘴巴,裝點門麵。他們動輒說古代如何如何,指手劃腳高談治國平天下的道理,開口就是夏商周三代,說百代以下隻要效法三代就好了。說到今天的亂世,他們隻會痛哭流涕。繼而大講古代車戰的經驗,累死累活寫出長長論文;或者研究古代的井田製,並要拿到今天實行。詩人說,古人並不是存心騙我們,隻是今天和古代已完全不同,古人那套東西怎能用於今天?儒生們對當今世界懵〔měng猛〕然無知,就沒有資格評論當前世務。認識曆史是為了認識今天,要了解今天更重要的是去觀察世界。曆史上的卓越人才都是能解決當前的實際問題的,像漢代的賈誼寫《治安策》、晉代的江統寫《徙戎議》那樣。這些話在今天看來不算稀奇,但說在一百多年前,那是須有相當見識的。在他的《人境廬詩草》中,詩人還介紹了許多西方國家的曆史和現實知識,講到許多中國人聞所未聞的事物,開闊了當時人們的眼界。 

    和黃遵憲同時的一些著名的維新派人士,如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也都有許多好詩留世;而當時以複古為趨向的“同光體”詩人卻沒有什麽傳世之作。 

    19、20世紀之交,旨在推翻清王朝的革命運動蓬勃興起,許多革命誌士如章太炎、秋瑾、鄒容、陳天華等都是才華橫溢的詩人,他們的錚錚作響的詩句將與他們的英名一樣永遠垂示後人。下麵是秋瑾的一首《黃海舟中日人索句並見日俄戰爭地圖》: 

    萬裏乘風去複來,隻身東海挾春雷。 
    忍看圖畫移顏色?肯使江山付劫灰!  
    濁酒不銷憂國淚,救時應仗出群才。 
    拚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  

    她憂心如熾,奔走救國,這種感情宣泄出來就成為動人的好詩,讀過之後一位愛國女英雄的形象就矗立在我們眼前。 

    鄒容在1901年東渡日本之前也曾寫詩言誌:  

    落落何人報大仇?沉沉往事淚長流。 
    淒涼讀盡支那史,幾個男兒非馬牛!  

    他寫過著名的《革命軍》一書,號召人們參加革命鬥爭,並把自己19歲的年輕生命獻給了革命。 

    以柳亞子等人為首,以同盟會員為主體的“南社”是一個著名的詩歌團體,其宗旨很明確,就是要以詩歌為武器參加推翻滿清的革命鬥爭,留下了許多優秀詩作。如南社重要成員蘇曼殊的《以詩並畫留別湯國頓》: 

    蹈海魯連不帝秦,茫茫煙水著浮身。 
    國民孤憤英雄淚,灑上鮫綃贈故人。 
    海天龍戰血玄黃,披發長歌覽大荒。 
    易水蕭蕭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前一首以戰國末年反對秦始皇稱帝逃隱海上的魯仲連自比,表示抗清決心;後一首用《易經》“龍戰於野,其血玄黃”的意思比喻清末戰亂,對許多荊軻一樣的猛士為民族解放捐軀表示悼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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