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西遊 (12) ：天上的樂園

7月2日 晴

 

從阿爾吉西拉斯（Algeciras)往隆達（Ronda），一路崇山峻嶺。也許因為山高，森林密布，植被繁茂，與去過的西班牙大部份地區截然不同。每每轉身，地中海就在眼前，巍巍乎高山，洋洋乎江海，令人心曠神怡。

隆達隱藏在安達露西亞的大山裏，山路彎彎。沒有高速可達，鄉村公路上，常可見各種各樣的騎士。有摩托車手也有自行車隊。

摩托車手至多兩人一組，自行車隊則大家呼朋引伴，在山道上攀爬。累的是大腿，快樂在心裏。

女兒對隆達並不感冒，一路上都在酣睡。到了隆達，我找了個空地停住。她問："為什麽隆達？"

"我們今晚要去塞爾維亞，中間沒什麽地方好去。"這個回答太蒼白了。如果這麽說，她寧願早點去塞爾維亞。

"隆達，是西班牙站立式鬥牛的發源地，有西班牙曆史最悠久的鬥牛場及博物館。它是西班牙排名第三的旅遊勝地。" 嗯，聽著像導遊詞。

想了想，我說："隆達的燴牛尾很出名哦！"。塔帕斯（Tapas)，海鮮飯，和燴牛尾，是西班牙三大名吃。她點點頭。

我們在舊城裏閑逛。今天是周日，11點了，許多商鋪還在供應早飯。吃飯的都是遊人，早餐的菜單沒有牛尾，要等午餐，這裏的午餐午後1點開始。

小城安靜、質樸。我們選的餐館就在斷崖邊，新橋連接新舊兩城。城市建在山崖之上，一條小溪（太加斯溪）把它一分兩半。從低處往上看非常壯觀！

為什麽來隆達？我也問自己。想起海明威在《死在午後》的說法，"隆達，如果你想要去西班牙度蜜月，或談情說愛的話，那是你應該去的地方。整個小鎮目力所及，處處浪漫..."（"..Ronda. That is where you should go if you ever go to Spain on a honeymoon or if you ever bolt with anyone. The entire town and as far as you can see in any direction is romantic background ..."）衝著這份情懷，也該來啊！

隆達的地勢險要、遠離塵囂，想來頗合牛仔硬漢加文學大師的脾胃。尤其是鬥牛，生死往往一瞬間，讓他著迷不已。大師是鬥牛場的老常客了！海明威一生鍾愛隆達，在這裏寫過許多不朽名篇，《太陽照樣升起》、《死在午後》等等都是在隆達一氣嗬成的。他的《喪鍾為誰而鳴》的故事情節雖安排在塞戈維亞，但那裏除了羅馬飲水渠，哪有還有什麽高橋？遊擊隊想炸的橋其實在隆達。隻有像隆達新橋那樣宏偉、險要的橋才值得讓國際縱隊掛念。

海明威在60歲自殺身亡。在他生前最後一個生日，他還來到隆達。大師的生日聚會開了兩天，有各界的名流，比如美駐西大使什麽的，香衣雲鬢，觥籌交錯，優雅的舞步和著輕快的旋律，晚上還有專場煙火晚會。有支焰火居然點著了周圍的橄欖樹，引得消防隊員前來滅火，事畢消防隊員們也加入了狂歡......這裏是大師的桃花源，諾獎得主也瘋狂！

坐在鬥牛場的台階上，我跟孩子提起海明威。她上學年學了幾個星期的《喪鍾為誰而鳴》，對作者印象深刻。她懊惱沒機會看一場鬥牛。不過，看鬥牛有什麽意思呢？"牛是食草動物，牛有什麽好鬥的？鬥狼鬥虎才差不多"，我說。"鬥牛是一種儀式，一種精神傳承，到了西班牙不看鬥牛等於沒來"，她回。沒這麽絕對吧！

 

爺倆兒走走歇歇，坐在摩爾王之家的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為什麽來隆達？因為這裏曾是摩爾人最後的家園。15世紀，當天主教的西班牙一統天下，隨之而來的是宗教裁判（The Inquisition)。1566年，菲利普二世禁止猶太教和伊斯蘭教，連阿拉伯語都不讓說。異教徒要麽改信天主教，要麽淨身離開半島，啥都不許帶。許多穆斯林不堪迫害，躲到天高皇帝遠的隆達。可躲得初一卻躲不了十五。天主教的勢力最終還是來到了隆達，上萬的摩爾人逃往摩洛哥，如今那裏的馬拉喀什、費茲還有隆達人一條街。剩下不願放棄財產的，表麵改教，暗地繼續朝拜麥加。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官兵飭令每家周五打開屋門，以便檢查有無禮拜的。並讓前穆斯林佩戴記號，出城必須報告，否則就是滅頂之災，同時對他們橫征爆斂。"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摩爾人也有血性漢子，比如阿費雷（Al-Fihrey） 。他很像《勇敢的心》裏的威廉姆華萊士，率眾起義，浴血奮戰，利用天險把天主教的官兵趕到山下。前來鎮壓的西班牙帶隊軍官阿芳佐（Alfonso)也是一頭倔驢，帶著十幾個人寧死不退。官兵血流漂杵。隆達短暫地成為了摩爾人的樂園。隻是他們人少力單，其實大勢已去。王師大隊一到，隆達立馬又變成了人間地獄……

 

曆史是血淋淋的，在隆達先是穆斯林對天主教士兵的殘酷屠殺，後來又是天主教徒對穆斯林的無情清洗。如今摩爾人建立的隆達基本已無穆斯林。西班牙的大國崛起，是從伊薩貝爾一世和費迪南二世賢伉儷迫害異教徒開始的。這一舉措一直為人詬病。

午後的隆達，陽光刺眼，偶然聽到公雞打鳴，好像來自山下的農家。環顧四周，隻有三三兩兩悠閑的遊人。"幸福生活來之不易啊！"我感歎。

 

女兒問："你說什麽？"

"哦，我說咱還去啃牛尾嗎？"

"不了，摩爾人的故事太慘了！"

和平是打出來的，當斷不斷， 反受其亂。當今的西班牙人應該會感謝伊薩貝爾一世吧！隆達的曆史到處是血和火，當然也充滿了浪漫。再見了，天空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