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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心》:第一章(三十九)

(2016-02-26 14:28:51) 下一個

(三十九)

結婚這麽多年以來,洪亮從來沒有陪譚欣逛過商場,他說他實在不喜歡熱鬧,他的工作已經耗盡了他的耐心,他實在無法接受商場裏川流不息的人群和各種各樣的喧囂聲。洪亮也沒有送過譚欣任何禮物,他說錢都是譚欣賺的,用她的錢給她買禮物,未免太虛情假意了。

回想洪亮過去說過的種種借口,譚欣的心就像旱災裏的花朵一般,漸漸地枯萎下去。她沒有力氣去揣測,洪亮為什麽陪女孩去逛商場,為什麽用她賺來的錢給女孩買禮物,她隻想著一件事:譚欣,你活得好悲哀。

見譚欣默默不語,那女孩說了很多很多話,包涵了太多太多的內容,多得譚欣一時半會兒沒法理得清。但是,有一句話她聽得明明白白,那就是女孩含著眼淚說的,在洪亮的心目中,譚欣遠不及這個女孩。

我遠不及她!譚欣在心裏掙紮了半天,最後還是認同了女孩的觀點。

女孩對她說,貌似聰明過人的女人要比貌似傻乎乎的女人傻上一百倍,譚欣含笑不語。女孩對她說,會賺錢的女人遠不如會花錢的女人惹人憐愛,譚欣沉默不語。女孩對她說,會賺錢的女人遠不如會激發男人去賺錢的女人有趣味,譚欣無言以對。女孩對她說,洪亮是一個激情澎湃的熱血男兒,也是一個頑皮任性的男孩子,譚欣閉目不語。女孩對她說,洪亮說了,他寧願和一個柴禾妞生活在一起,也不願意做女皇身邊不被寵幸的下人。

女孩說了好多好多事,後麵說的一些事情,譚欣不但沒有嚐試過,連想都沒有想過。她相信女孩很懂事,她相信女孩是真心喜歡洪亮,並且想坦蕩蕩地和洪亮在一起,可她也深信,女孩還是太年輕了,閱曆太淺了,她太急於為自己慶功了。

如此想著,那個魔鬼又驅趕著他的螞蟻方陣來啃噬譚欣的心了。她痛苦難耐,忍無可忍,不得不咬著牙根打斷女孩的話,極力擠出鎮定自若的笑容,輕飄飄地說:“小姑娘,許多道理,幾千年前就被老祖宗們刻在石頭上、寫在書裏、編進故事裏。許多道理,被每一代人咀嚼、回味,也被每一代人違背和踐踏。”

女孩被譚欣的話說愣了。她瞪著眼睛看譚欣,那不甘敗下風的神情讓譚欣看到了某些時候的她自己。她笑了笑,由衷地說:“在麵對有些問題時,我們都可能會像小孩子一樣。我們都需要時間,慢慢地長大。”

女孩眨了眨眼睛,忽地鼓著小嘴說道:“譚總,下麵這句話,也許不該我來對您說,但是,為了表達我對您的謝意,我還是決定冒昧一次。我覺得,一個女人,在床上搞定男人要比在柴米油鹽和鍋碗瓢盆方麵搞定男人更有難度,但也絕對更有力度。”

譚欣無奈地笑了笑,再也想不出她還可以和女孩說些什麽。為了不在女孩的麵前失態,她隻能匆匆地結束對話,落荒而逃。

她能逃到哪裏?

這樣的事情,若落在其他女人的命裏,她們在第一時間做的事,可能是找人訴說,可能是獨自喝酒,可能是找男人打架,逼問他和那女孩到底到了哪一步。譚欣也選擇了去程洪亮的單位,但不是找他吵架。她到水果超市買了一手袋水果,駕車直奔精神病醫院。

這是她第一次以健康人的身份來到洪亮的單位。請門衛給洪亮打電話的時候,門衛大爺仔細地看了看譚欣,笑著說:“程醫生好有福氣啊,有這麽漂亮又有氣質的老婆。”

譚欣尷尬地笑笑,輕輕地問:“程醫生在單位裏,待人很好吧?”

那門衛大爺一下來了精神,放下電話後滔滔不絕地說起洪亮的好,直說得譚欣的心裏湧起一陣煩躁。好在,洪亮很快就一路小跑著出現在譚欣的眼前。

“洪亮。”譚欣向洪亮招手,溫和地說,“你工作那麽忙,都沒有時間回家。我來看看你。”

洪亮和門衛大爺打了個招呼,拉著譚欣走出門衛室,輕聲地責怪道:“你怎麽一聲不響地跑到這兒來了?這裏到處是精神病人,又是你住過的地方,你也不怕被這裏的病人給刺激著。”

譚欣強壓住內心的怒火,輕輕地說:“你好久沒回家了,我來看看你,給你送點水果。”

洪亮接過譚欣手中的水果,小心翼翼地說:“你是跟我到辦公室坐坐啊?還是這就回去啊?”

譚欣說:“公司還有事,我這就回去。你的眼睛不好,多吃些提子,啊。”

譚欣沒想去洪亮的辦公室,她隻想讓那女孩知道,她來過,並且沒有對洪亮發火,也沒有找她晦氣。譚欣並不擔心被那女孩搶走洪亮。她甚至覺得,有這麽一個女孩死心塌地兒地追求洪亮,她那逼迫洪亮離婚的計劃似乎就更容易順利完成了。話是這樣說,她心情並沒有因此而好起來。相反,她越發糾結,越發痛苦,越發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做些什麽。

在夏閑雲茶莊附近接到哥幾個的電話時,譚欣的腦子裏亂作了一團,千頭萬緒地理也理不清,可她並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和女孩相比,她確實老多了。她既沒有了女孩那種初生牛犢的衝勁兒,沒有了她那種故作世故的簡單和天真,也沒有了她那種可以爆棚的自信。譚欣知道她已經老了,早該成熟了,熟透了,但她卻依然這樣無知、無能,依然忍不住和黃毛丫頭爭風吃醋。

“譚欣,想什麽呢?”薑行長一邊拉著譚欣向包房裏走,一邊關切地問,“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啊?和大哥說說,大哥來幫你想個主意。”

“嗯?”譚欣愣了一下,隨即醒過神來,禁不住歎了口氣,玩笑道,“您老要是想幫我,就多幫我拉一些單子,咱們都多賺一點。像我這樣的財迷,除了錢,還會為什麽事煩惱呢?”

薑行長哈哈大笑。待走進包房,迫不及待地扯著嗓子對丁行長和盧行長說:“你們兩個可聽好了啊,趕緊幫譚欣抓幾單生意。這丫頭說了,除了錢,沒有什麽事能讓她煩惱了。咱哥兒幾個幫她多賺一點,讓她好好地煩一煩。”

“咳。”譚欣歎口氣坐了下來,心中一陣悵惘。她心裏明白,這樣的場合,什麽都可以談,唯獨不可以談心。

丁行長看了看譚欣,笑著對大家說:“咱們不是說好了,今天是哥兒幾個相聚,既不談公務,也不談商務,咱們就暢飲一番?”

薑行長拍著腦袋,大笑著說:“可不是,可不是。譚欣啊,你看看,你這一叫我‘老人家’,我就真地老了哦。”

盧行長接過話說:“常言道,長兄為父。譚總叫您老人家,也不為過啊。”

薑行長心裏有事,盧行長話中有話,丁行長和譚欣一無所知。譚欣暗暗地在心裏琢磨:看來,今晚的聚餐並非薑行長臨時起意。倘若我沒有出現在茶莊附近,他也會打電話叫我過來。如此琢磨著,譚欣一邊跟著大家一起傻笑,一邊在薑行長和盧行長的臉上尋找著答案。不曾想,譚欣沒有在他們二位的臉上尋到答案,卻在丁行長的目光中接收到了一個無聲的約定。登時,她的心情莫名地好轉起來,竟接著盧行長的話說道:“如此說來,一會兒喝酒時,我得敬這‘如父’一杯了?”

“哎,一杯哪夠啊?怎麽也得連敬三杯啊。”盧行長一邊看著上菜的服務生,一邊打趣地說道。

薑行長開懷大笑,那張肥肥的臉龐被他的笑容映襯得活像一朵即將開敗的葵花頭。看著他的笑容,譚欣的心情竟越發好了起來。

待菜上齊了,薑行長對包房的服務員擺了擺手,溫和地說:“今天,我們哥兒幾個自己照顧自己,你就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休息吧。如果有事,我們喊你就是了。”

看著那小姑娘滿臉感激地退出包房,譚欣歪著頭對薑行長說:“喲,如父,您老還真有一副慈父的派頭兒了啊。”

“譚總,您可別把薑大哥給叫老了啊。”丁行長衝譚欣擠了擠眼睛,笑著說,“如父,這個稱謂該有多少內涵吧?”

薑行長哈哈大笑著指了指丁行長,搖著頭說:“不愧是大偉,不愧是大偉啊。”

說著,他親自給每個人斟滿了一杯酒,又拿起公筷夾了一些青菜放在譚欣的食盤裏,輕柔地說:“來,先吃點,墊好底兒後大哥陪你喝酒。”

“還墊什麽底兒啊?”譚欣端起酒杯說,“今天有幸結識盧行長,又趕上心情特別好,我們就喝個痛快。我先幹為敬!”說完,她仰起頭一飲而盡。

薑行長愣了一下,舉著酒杯擔心地說:“譚欣,慢點。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麽猛地喝酒。”

譚欣無所謂地說:“沒什麽,今天高興。”其實,這是譚欣有生以來第一次喝酒這樣猛。她覺得今天的酒特別特別辣,一點兒也不好喝。

“哈哈,譚總好酒量。”盧行長興奮得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也一口幹了。

薑行長和丁大偉碰了一下杯子,一飲而盡。

酒真是好東西。一杯酒下肚,譚欣從嗓子到胃都火辣辣的,眼睛也開始發燒,燒得房間裏的溫度都升高了,氣氛也一下子熱烈起來。大家都隨意了許多,開始的那些客套話全都和酒一起吞到了肚子裏。

放下酒杯,丁大偉小聲對譚欣說:“譚總,悠著點,多吃點菜,不然會醉的。”

盧明則拎著酒瓶端著酒杯換到了譚欣左邊的位置上,屁股還沒坐穩呢就開口說道:“譚總啊,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女中豪傑啊!我盧明最佩服這樣的人。來,我給你滿上,敬你一杯。”

譚欣二話沒說,又是一飲而盡。

“哈哈哈哈”,盧明大笑著說,“薑行長說得沒錯,譚總,女人!痛快!”說完,他也幹了。

“小欣啊,先吃點東西。”薑行長緊張地說,“吃點東西再繼續,你不能這樣喝了。大哥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你不是小女子對吧?凡事得想開點。”

譚欣一屁股坐了下來,頭竟有些暈。她瞪著薑行長,仿佛逃課的孩子被家長逮到了,在屁股挨打之前為自己狡辯道:“薑行長,您老今天怎麽了?才一杯就高了?我的心情怎麽會不好?有這麽多財神爺幫襯我,還有什麽事能讓我想不開呢?”

譚欣給自己倒上酒,舉起酒杯說道:“薑行長,和您認識這麽多年了,我還真沒見您這樣婆婆媽媽過。既然您說今天哥幾個都要喝倒才行!那誰也不許作假,都要敞開兒地喝。來,我敬您!”又是一杯火辣辣的東西倒進了胃裏,譚欣的血液有些沸騰了。

薑行長看著譚欣,眼珠子都紅了,猛地將杯子在桌子上磕了一下,狠狠地說:“好,喝!隻要我妹妹高興,喝死就當睡著了。”他咕咚了幾下才把杯中的酒咽了下去。譚欣第一次看到他喝酒這樣費事兒,也是第一次聽到他叫她妹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丁大偉一直沒有說什麽,隻是陪著大家喝酒,隻是意味深長地看譚欣。這樣的時候,譚欣也不想和他說什麽。他們之間要說的話,不是在酒桌上可以說的。再說了,她今天的任務是抓住盧行長。如果能夠把他擺平,她就又多了一條賺錢的路子。譚欣是生意人,“在商言商”是她的座右銘。

“盧行長,今後咱們可就是朋友了。哦不,應該說是哥們了。哥們呢,就是要有錢大家賺,有酒大家喝。”譚欣給盧行長斟滿酒,豪爽地說,“以後,盧大哥和嫂夫人一定得給我點麵子。若換季時有什麽需要,一定要到我的店裏去。隻要是我的店,不論是哪一家,都和你們自己的一樣。”

薑行長用酒杯敲著桌子,哈哈大笑地說:“瞧瞧咱們的譚總,多敞亮、多大氣,確實是女中豪傑啊。明子啊,你可一定得去啊。來,為我們的女中豪傑幹杯!”

“幹杯!”大家一起喊著舉起了酒杯。

看著盧行長用手拍了拍裝著她名片的衣袋,譚欣知道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滿地完成了,這一條金線,她又鋪好了。

任務完成了?是啊,完成了。在喧鬧聲中,譚欣忽然沉靜下來。任務完成了,我應該告辭了吧?是啊,告辭吧,今天的心情實在不好,如果繼續喝下去,保不準真地會醉了。

看著幾個滿臉通紅酒酣意醉的男人,譚欣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怕。我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呢?那女孩和洪亮的事鬧得我就要崩潰了,我卻有心思在這裏開懷暢飲。我壓抑著內心的痛苦,強作歡顏地與他們周旋,為的隻是能夠多做一些生意,多賺一些錢。難道,我的生命隻為生意而存在嗎?難道我隻是為了賺錢而活著嗎?這樣一想,譚欣有些難以抑製自己的心情了。

她的腦子裏越來越亂,她想她應該盡快離開酒店。可是,閃念之後,她又改變了想法。她不想回家,她害怕回家。雖然已經一個人在家裏住了很久,雖然她早就策劃著要將洪亮掃地出門。可是,當她想到那座偌大房子將永遠隻屬於她一個人時,她想起了整夜整夜的惡夢。

想起惡夢,她感到一陣眩暈,連忙起身向洗手間走去。

曾經在孤獨中掙紮了多久,她自己都記不清了,她隻是無法忘記孤獨中她所承受的痛苦。痛苦?什麽是痛苦?痛苦都是他媽的自己強加給自己的!她在心中怒罵著,牆上的鏡片中就出現了一個臉色慘白,神色黯淡的女人。

你是譚欣嗎?她問。
譚欣是誰?她反問。
譚欣是一個沒用的不是女人的女人。
說罷,鏡子裏的人哭了,那樣子活像是一個冤死的鬼。
於是,譚欣知道了,鏡中的人就是她自己。

“譚總,你沒事吧?”丁行長的聲音由遠至近,接著是敲門聲。

譚欣連忙用毛巾擦了把臉,打開門走了出來,微笑著說:“我沒事。您還不知道我的酒量嗎?”

丁行長一把抓住譚欣的手,小聲說道:“譚總,別喝了。回家吧,我去你那裏。”

丁行長的話讓譚欣又驚又喜又慌張,隱隱約約地還有一點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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