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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心》:第一章(二十七)

(2016-02-05 15:53:27) 下一個

(二十七)

“譚欣,我回來看看你。”走出電梯的洪亮看著麵無表情的譚欣,不自然地笑了笑,艱難地說,“你真地想好了嗎?我是說,離婚的事。”

“你是來和我談條件的嗎?”譚欣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仍然沒能阻止心頭的怒火。那怒火就像野火一般,騰地就將她的心田給燎著了。她強忍火燒火燎的疼痛,繼續做呼吸,繼續深呼吸,繼續深呼吸……

終於,那片怒火被一陣清風吹向遠方,隻留下燃燒後的灰燼和燒焦的心田。譚欣立在廢墟的邊上,默默地勸慰自己:“譚欣,你不是已經放下仇恨了嗎?何必再沒輕沒重地傷害自己?你不是要放生自己了嗎?幹嗎還要把自己逼到角落裏?”

“你就不能不這樣咄咄逼人嗎?譚欣,我回來,是因為從你昨晚的短信看,我覺得你終於冷靜下來,恢複了理智。“程洪亮苦笑一下,繼續說道,“我需要和你談什麽條件嗎?如果真地和你談條件,我隻要求你善待自己,活得內斂一點,不要動輒自傷傷人。我這麽笨的人都想明白了,生命是用來享受的,不是用來消耗的。你比我更愛自己,應該比我更明白才是。”

生命是用來享受的,不是用來消耗的。譚欣簡直不敢相信,這話竟然出自程洪亮之口。她在心裏聲嘶力竭地大喊:“程洪亮,你讓我蒙受了多少年的屈辱?你消耗了我多少年的生命?你居然敢對我說,生命是用來享受的,不是用來消耗的!”但是,她始終緊緊地閉著嘴巴,一點也不敢撬動嘴唇,她怕一不小心將心底的咆哮聲泄漏出來。

“譚欣,何必這樣蓄勢待發?我隻是想和你好好地聊聊。我希望你能給我機會,讓我把想說的話說完。當然,我也期待你的互動,真心實意的、沒有任何壞情緒的互動。”程洪亮繞過譚欣,繞過寬大的真皮沙發,在茶幾一側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繼續說道,“譚欣,可能你已經忘了我們說過的‘沒有人不希望溫暖地愛與被愛,隻不過很多人失去了釋放溫暖與感受溫暖的能力’,可能你已經忘記了那片開得極為熱烈的九月菊。”

程洪亮轉了下身子,以便直視譚欣。原本已經被洪亮的話刺痛了的譚欣,看到他這個動作,內心又是一陣疼痛。洪亮用前麵這句話拉開此次交談的序幕,並且把談話內容的起始時間定在譚欣第一次住進精神病院多日後,終於從混沌中醒來的那個下午,這讓譚欣頗感驚異,也有些無措。

過去的日子裏,洪亮從來沒有和譚欣提起過那個午後發生的事情,當然,譚欣也很少向他提起。譚欣從來沒有試想過,是什麽原因使得那個原本可以成為紀念日的下午悄無聲息地隱藏在了過去那些歲月的褶皺裏。她能夠確定的是,如果沒有那個下午的交談,她不會和洪亮結婚。她能夠做的事情是,時常一個人靜靜地回想那個下午的天空、那個下午的花草和那個下午的洪亮。並且,每一次回想起那個下午的情景,每一次回想起洪亮在那個下午說過的話,她都有一種翻檢夢境的感覺。

那個下午,天空是湛藍湛藍的,幾縷淡淡的雲如同淺夢一般緩慢地飄向遠方,又幾縷淡淡的雲如同淺夢一般緩慢地從遠方飄來。午後的陽光柔和地撫摸著萬物,滿壇的九月菊熱烈地開著,幾隻蜻蜓在草尖上嬉戲,幾聲鳥鳴從遠方傳來。

那個下午,洪亮是沉靜的,有點若有若無的憂傷,有幾分哲人的深邃,還有些詩人的情懷。他的語言是美的、是詩意的,有著極強的感染力。

他說:“譚欣,你看,那一片九月菊開得多麽熱烈!在這初秋的午後,能夠坐在這樣工整的草地邊,沐浴著煦暖的陽光,欣賞著美麗的九月菊,呼吸著充滿花香的空氣,你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有著太多的美麗嗎?你不覺得活著是一種享受嗎?哪怕總要曆經風雨。”

他說:“人這一輩子,失去的是失去的,到手的也是失去的。誰不是一無所有呢?不說別人,就說我吧。如果從本質上看,今天的我和當年的我根本就沒有什麽不同。”

他還說:“以後吧。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會把我的經曆講給你聽。現在,你需要徹底地休息和放鬆,不適合聽任何有可能刺激到你的故事。”

過去那些年,譚欣無數次央求洪亮給她講講他的故事,讓她了解一下他走過的人生。結果,她的每一次請求都被他婉言拒絕。而今,他不但主動給她講了他的經曆,還主動回憶起那個下午。

他麵對著譚欣,目光卻似穿過了譚欣,投放在歲月的褶皺深處。他的心情是憂傷的、語言是詩意的,他整個人是忘了譚欣也忘了他自己的。他自顧自地說:“譚欣,我們倆兒擁有同樣的致命的弱點。不管你承不承認,我們的弱點都是真實存在的。”

洪亮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我們都不敢麵對真實的自己,也不願意讓別人看到真實的自己。”

譚欣想大笑幾聲,想明明白白地對洪亮說:“或許,我不願意讓別人看到真實的自己,但是,我敢於麵對真實的自己。哪怕我不完美,哪怕我的人格和心理被你給禍害得四分五裂,我還是敢於麵對真實的自己。不敢麵對真實自己的人是你,因為你做了太多虧心、缺德甚至可能違法的事情!”但是,她沒有這樣做,因為她知道,洪亮的表演剛剛開始,她不能攪了他的局。她倒要看看,他還能賣出什麽樣的假藥!

洪亮閉上眼睛,似乎和譚欣一樣,在回憶往事和咀嚼痛苦,又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將談話進行下去。

譚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想要通過這張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臉來透知他的內心。可是,她失敗了。她的注意力被卷進了他額頭和眼角的皺紋裏,被卷進了他花白的頭發裏,被卷進了他那已經明顯下垂的麵頰裏。然後,她被驚呆了。

她第一次發現,洪亮已經不年輕了!她第一次懷疑,她是不是真地不夠體貼?

幾年來,譚欣頻繁地給洪亮換手機、換筆記本、換車,頻繁地給他穿的、買用的、買名表,頻繁地給他買大大小小的玉器擺件,等等。但是,她居然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不論從麵容來看還是從體態來看,洪亮都有了一些中年人所特有的味道。

譚欣呆呆地盯著洪亮臉上那兩條深深的法令紋,不由自主地想:如洪亮這樣一個不苟言笑、表情單一的人,能夠讓他出現這麽深的法令紋的因素隻能是皮膚自身的老化和鬆弛。這樣想著,她的心像是被魚鉤鉤住了一樣,一陣一陣地疼痛起來。記憶中,這是她第一次有這種被魚鉤鉤住般的疼痛,也是她第一次為別人而疼痛。她輕輕地按住胸口,莫名其妙地享受起這種疼痛。

譚欣有心痛的毛病,或者說,她有心痛的習慣。每當遭遇讓她感到意外、感到驚恐、感到痛苦的事情,她的心就會劇烈地疼痛,她的心情就會在疼痛的過程中逐漸地平複下來。

那位著名的心理醫生曾對譚欣說過,她這是一種極端的已經成為條件反射的“逃避心理”。也就是說,當她遭遇瀕臨或超過了她的承受極限的人或事時,她就會如同條件反射一樣把自己隱藏在“心痛”之下。心理醫生還說,她所有的心理問題都源於她極度地缺乏安全感。在她的潛意識裏,用這種自己熟知的心痛來抵擋來自外界的各種各樣的刺激,要比直接麵對那些花樣百出的痛苦安全得多。

如果現在那位心理醫生就在譚欣身邊的,她一定要問問他,此時此刻,一種嶄新的疼痛取代了她那已經熟知的疼痛,這又是什麽原因?

“譚欣,你能用心地聽我說完今天要說的話嗎?”洪亮突然而起的問話嚇了譚欣一跳。不等她反應過來,洪亮繼續痛苦地說道:“今天,我特別特別想和你聊聊。這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這麽想說話,想說說心裏話。或許,這也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這樣有表達的欲望。請你用心一些,聽我把話說完,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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