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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心》:第一章(十)

(2016-01-15 15:33:31) 下一個

(十)

老霍在世的時候,曾給醉講過幾個例子,意在忠告醉,萬一以後遭到惡人的算計、陷害和威脅,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內掌控好自己的情緒,要不急不躁、不卑不亢,要以退為進、以柔克剛,待盯準對方的死穴後,再狠狠地出擊。老霍說,這就像武林高手對弈時一樣,最後獲勝的往往不是高大威猛的一方,而是靜柔、穩準的一方。老霍還說,花費心思預謀詭計來對待和陷害你的人,內心必定懼你三分,隻要你能冷靜地與之相對,足以破解對方那七分戾氣。到那個時候,束手就擒的就是對方了。

當時,年少少知的醉聽了老霍的話,皺著眉頭不解地問:“您為什麽不用這樣的方法去對付那些陷害您的人呢?”

“可惜,當我知道這個道理的時候,已經晚了。所以,我總是不厭其煩地叮囑你,一定要讓自己擁有一顆高貴的心,一定要有能力識破和看淡所有的誘惑。”老霍歎了口氣,無力地說,“你要記住,這個世界是公平的。如果你貪心地得到了不該屬於你的東西,那就等於你欠下了天價的高利貸。其結果,要麽是把自己賣給高利貸主,要麽就是死路一條。”

醉似懂非懂,遲疑地問:“那,您能保證,不貪不欠的話就不會遇到算計、陷害和威脅嗎?”

“我不能。”老霍斬釘截鐵地說,“但我保證,如果你不貪不欠,當遭遇算計、陷害和威脅的時候,就算你無力反抗,也不必像賴皮狗一樣趴在地上向對方求饒。”

“那我該怎麽辦?就像我媽打我時那樣,死扛著嗎?”醉繼續問。

老霍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輕輕地說:“不。這個世界上,隻有你的媽媽爸爸打你時,你可以死扛。換了另外的人欺負你,你要用自己的智慧和功夫去對付他們。就像我以前說過的那樣,要在第一時間內掌控好自己的情緒,要不急不躁、不卑不亢,要以退為進、以柔克剛,待盯準對方的死穴後再狠狠地出擊。”

醉牢牢地記著老霍的教誨,一時也不敢懈怠。當年,肖世誠試圖以裸體畫像逼迫醉和他合作的時候,醉就像老霍說的那樣,不動聲色地給了肖世誠狠狠的一擊。一晃幾年的時間過去了。如今,當醉遇見風——遇見自己最渴望的遇見時,肖世誠又如幽靈一般攜著那幅裸體畫像潛進了這場遇見,這不能不讓醉在氣憤的同時感到絕望。

老霍鼓勵我多讀書,多讀書畫,他說這樣可以提高個人素養,有助於培養一顆高貴的心。他又教我如何保護自己,如何麵對有可能傷害自己的人。肖世誠是我遇見的第一位畫家,也是第一個傷害我的人。難道,這都是注定嗎?泡在浴缸裏的醉一邊自問,一邊陷入了回憶。

醉和肖世誠就是在一個畫展上相遇的。

 

醉有個習慣,大多選擇在畫展的最後一天去展館。因為,那個時候觀展的人比較少,她可以非常細致地讀每一幅能夠吸引她的畫。醉曾在書中學到,欣賞一幅畫時不能用“看”字,而要用“讀”字。醉的理解是,“看”一幅畫時有如囫圇吞棗,走馬觀花,無法領略畫的內涵,無法真正從畫中獲得美的共鳴。“讀”一幅畫時,人往往要調動自身的種種能力,比如美學鑒賞的能力、心靈感悟的能力,還有靈魂共鳴的能力。幾年以來,通過讀畫,醉確實提高了美學修養,同時也提高了藝術鑒賞能力。

去年秋天的那個畫展,是小城舉辦的全省中青年畫家作品聯展,規模較大,作品掛滿了三個展廳。醉是早晨一開館時進去的,直到傍晚時分她還沒有看完一半的展品。即便是這樣,醉仍然不肯走馬觀花,仍然要細致地讀每一幅入眼的畫。當她來到一幅女孩的肖像畫前時,一下子就被它深深地吸引,挪不動腳步了。在醉看來,這幅寫實的人體油畫所具有的內涵,是此次畫展中她所看過的那些畫無法比擬的。

這是一幅一米見方的畫作,主題是午後的陽光。從畫麵分析,畫中展現的應該是早春時節,因為窗外那堵失色的老牆上,還趴著幾枝去年留下來的枯萎的藤蔓。牆角下,那枯萎的藤蔓的根部,幾簇鮮綠的小草剛剛露出頭來,在陽光的愛撫下,顯得愈發生機勃勃。小草的這一邊是殘雪,落滿了黑色的灰塵、髒兮兮的正在融化中的殘雪。殘雪再過來就是窗台了,幹幹淨淨的白色瓷磚上,擺著一瓶美麗的幹花,花束裏有滿天星、有百花、有玫瑰、有鬱金香,等等。雖然是幹花,花的顏色褪色不少,但是因為花束中品種繁多、姿態各異,整瓶花還是顯得熱鬧非凡。可是,幹花的美麗和熱鬧並沒有吸引坐在窗台裏側的女孩子,她正把目光投向藤蔓的根部和鮮嫩的小草那裏,或者說她正把目光投向愛撫著藤蔓和小草的陽光上。

這幅畫並沒有把女孩子所坐的椅子全麵地展露出來,讀者隻能從座椅的材質和扶手來判定,這座椅有可能是一部輪椅。如果細細地品讀,女孩子握著扶手的雙手是在吃力的,因為她手背的肌肉看上去有些緊張,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仿佛她要抓住的不是扶手,而是其他的什麽東西。可是,如果隻讀她的臉部,卻又覺得她是恬靜的、閑逸的、滿足的。她並不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但她給人的感覺是那麽美好,她的神態又是那麽閑雅。她的眼睛有點小,但她的目光和外麵的陽光一樣,讓人感到溫暖。她薄薄的嘴唇似乎少了幾分血色,但嘴角微微上翹著,一抹寧靜的笑意從嘴角擴散開來,直到美麗了她的麵頰和眼睛。最有趣的是,她的胸前掛著一個飾物——幾隻漂亮的小魚。醉看了半天也沒有看明白,那飾物是什麽材質的。

為了辨明那些小魚的材質,醉一會向前走幾步,抱起雙臂,靜靜地揣摩,一會又向後退幾步,向前探著身子細細觀察。就在醉又一次抱起雙臂,靜靜地揣摩之後,一邊向後退一邊細細地觀察之際,隻聽得背後猛地響起“哎喲”一聲慘叫。

醉瞬間站定了身子,同時側邁了一步,轉過頭來,看了看那個愣頭愣腦的穿著展館製服、胸前挎著工作卡的男孩子,靜靜地問:“你是把我當成畫了嗎?”

聽了醉的問話,那個工作人員更加呆愣了,支吾半天,憋出一句:“為什麽啊?”

醉依舊靜靜地說:“你在我的後麵,卻讓我踩到了你。如果不是故意的,就是把我當成畫了?”

“啊。這個。不是,不是,肯定不是故意的。要我說,您比所有展廳的畫都美。”工作人員語無倫次地說,“我是看您在這裏站了好久了,想來湊個熱鬧。這幅畫,有什麽不同嗎?”

“每一幅畫都不相同。同一幅畫,不同的人來讀,感受也不一樣。”醉說罷,重新把目光投在畫上,細細地讀起來。這次重讀,醉發現了趴在老牆上的那幾枝枯萎的藤蔓上,也有著一抹不易覺察的陽光。這抹陽光讓醉的心裏湧起一陣感動,不禁暗自讚歎,“這真是神來之筆。”

那抹落在枯萎的藤蔓上的陽光能夠打動醉,是因為它一下子照亮了醉心靈深處黑暗的一隅。這幅畫讓醉讀到了一個由於身體的原因,隻能坐在室內隔著玻璃窗看春天的女孩。醉認為,這幅畫的作者在構思這幅畫時,立意很高,筆觸又很精致。比如,從窗框來看,那玻璃窗是存在的,可是從視覺的效果來看,根本看不到玻璃的存在。也正是因為玻璃的“不存在”,使得女孩完全融進了春天裏,成了春天裏的一部分內容。當她融進春天之時,那小草的生命力、那陽光的暖意,便與她有了千絲萬縷的聯係。

醉非常了解自己。她深知,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和這位女孩有著相似的地方。比如,她們都是外表寧靜、看上去很淡然、內心卻注滿了海一般力量的人,再比如,她們都是忽略了自身的缺陷和不足、忽略了幹花的繁茂和美麗、鍾情於生命力旺盛的小草、鍾情於溫暖的陽光的人。醉也深知,那女孩內心的力量是像小草一樣堅忍不拔、不屈不撓的生命的力量,自己內心的力量卻是仇恨的力量,是毀滅的力量;那女孩是患有疾病的人,她忽略了幹花而向往小草,是因為她向往健康的有活力的生命狀態,自己的缺陷卻是人格與精神上的,自己對小草的向往也是空泛乏力的。醉還深知,想要用行動來走近內心的向往,她必須像老霍說的那樣先走過自身的局限,那就是——放下仇恨。可是,對醉來說,放下仇恨又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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