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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心》:第一章(五)

(2016-01-08 17:17:57) 下一個

(五)

洪亮想象不到,他的心理問題、他的神經衰弱是譚欣一手炮製出來的。他更想象不到,為了報複他,譚欣設計了很多“預案”並一一得以實施。

半年的時間過去了,事情如譚欣期望的那樣,洪亮已瀕臨崩潰的邊緣,並以照顧病人和集中精力寫論文為由搬到醫院住,這成全了她分居的願望。原本,隻差一步,隻差最後一步,譚欣就可以破解洪亮的陰謀,將他掃地出門,讓他一無所有。可是,劇情偏偏突變,洪亮像是被附體了一般,霍地平靜下來,將劇情拉回到半年前。這樣的反轉令譚欣非常懊喪,又促使她對自己的精神問題感到堪憂。如此一來,先前的那種緊張和亢奮一下子消失殆盡,譚欣開始懷疑自己也不是真實的存在。

接下來的日子,譚欣真地總是做一個同樣的夢——隻不過,那夢裏沒有什麽女鬼,隻有一匹孤獨的餓狼。

譚欣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匹狼,一匹受了傷的拚命奔跑的餓狼。她因為饑餓而奔跑,她拚命地奔跑是想追到能夠讓她果腹的獵物。事實上,她也是在拚命地逃命,因為她知道她的身後有好多獵人一起向她舉起了獵槍。自從開始做這個夢,譚欣的睡眠質量越來越差了,她常常被噩夢驚醒,然後失眠到天亮。

睡眠本是人們逃避現實的最好渠道,可是,陷在痛苦中無法自拔的人們偏偏容易失眠。從假裝做噩夢、假裝失眠發展到真地做噩夢、真地失眠之後,譚欣跌進了一種極為可怕的惡性循環,這種惡性循環讓她陷入了無以複加的痛苦當中。在失眠的夜裏,她不斷地回憶和反思,不斷地推敲她和洪亮的愛情和婚姻。最終,她得到了一個讓她極為意外的結論:不論結婚前還是結婚後,她從來就沒有過真正地愛過洪亮。否則,發現洪亮的日記之後,她應該耐心地讀完所有的日記,再細細地揣摩,努力地幫洪亮找出他那樣做的理由和借口。然後去質問洪亮,逼他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複,哪怕是謊言也好。

譚欣認識到,對於她來說,洪亮不過是一件收藏品。在她沒有發現他的瑕疵之前,他是珍貴的,是值得珍惜的。一旦發現了他的瑕疵,他就成了一文不值的廢品,她不但不再用心珍藏他,還要掄起錘子,狠狠地打碎他。她要聽到他破碎的聲音,看到他斑駁的碎片才解心頭之氣。

譚欣當然不願意麵對這樣的結論,所以她努力地翻過這一頁,轉而推敲當年與盛軍戀愛時的點點滴滴,反複地對比自己和燕青對盛軍的態度。最後,她得出的結論是:當時的情形,與其說燕青橫刀奪愛,不如說人家在捍衛自己的愛情;與其說自己是受害者,不如說自己毀了盛軍和燕青的愛情。

推敲來推敲去,譚欣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給自己掘墓的人,不論當年的精神分裂還是現在的報複行動,不過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埋葬自己。得出這個結論後,譚欣打開床頭燈,用力地抻了抻脖子,用心地環顧了一圈兒房間,慢慢地掀開被子,慢慢地坐了起來。這個過程隻有幾十秒鍾的時間,譚欣卻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她舉起雙臂,用力地抻了個懶腰,頓覺渾身輕鬆。她用力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又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耳朵,直到她確認,自己不是在夢中,心情霍地愉悅起來。

這一刻,譚欣心裏的症結好似就要出頭的癤子,已經膨脹到了極限,鮮紅鮮紅的、晶亮晶亮的,隻要稍一用力,就會爆裂開來,倘使再用力擠壓,就會膿血四濺,慘不忍睹。這個時候,如果能夠清醒地找來藥水和紗布,把傷口消毒後再包紮一下,慢慢地膿血自然會止住,傷口自然會愈合,倘使繼續摳挖,定然會導致傷口的潰爛和蔓延。可喜的是,她選擇了前者。她不想再用自殘的方式,製造出更為深切的疼痛,以此掩飾化膿流血之痛。為此,譚欣得到了和洪亮一樣的感悟:凡事隻在一線間。和洪亮不同的是,她的思緒超越了她和洪亮之間的事情,覆蓋了困擾她、折磨她的方方麵麵。

超越了仇恨的譚欣,第一次感受到了思考的快樂。她勉強按捺住喜悅的心情,冷靜地警告自己說:“對於一個心理不夠健康的人來說,如此否定自己,並不意味著你已頓悟或者警醒。你要小心了,不要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她用文科生特有的形象思維編織燕青、盛軍以及他們的孩子如花兒一樣爛漫的幸福生活,又竭盡全力地編織自己離婚之後自由自在的生活。最後,她快活地跳下床,哼著小曲兒,下了樓,在自己專屬的酒吧裏坐定,她要美美地品上幾杯。

近半年來,譚欣到處喝酒,喝了很多酒,但從沒有在自己的家庭酒吧裏品過酒,因為她覺得她的酒吧已經成了血腥之地。

那天,她回到家的時候,一片狼藉映入眼中,一股濃重的酒氣熏得她幾欲醉去。滿地的酒瓶碎片,滿地的紅酒、白酒,還有手裏攥著酒瓶酩酊大醉地躺在碎片中的洪亮,一下子就把譚欣給嚇傻了。她轉頭向酒吧裏看,吧台上躺著三四個酒瓶,酒瓶裏的酒已經灑掉了一半,餘下的酒正以“滴”的速度向外逃離。酒櫃裏空出了一半的位置,吧台裏的地麵上躺著她喜歡的那對有一人高的大大的紅酒酒瓶的殘骸,原來裝在它們肚子裏的內容,如同鮮血一樣,在地麵上畫滿了悲傷。

她像走在戰火後的廢墟上一般,踮著腳尖來到洪亮的跟前。在蹲下身子端詳他的臉龐的那一刻,譚欣的心猛地一緊。一向酒精過敏的洪亮,此時所有暴露在衣服外麵的皮膚都成了紫紅色,那些紫紅色中還零星地散布著一些出血點。在那麽一瞬間裏,譚欣有些遲疑,自己對洪亮,是不是下手過重了。可惜,恰在此時,洪亮翻了個身,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什麽,又說了一句:“譚欣,你就是一個地道的精神病!”

洪亮的酒話勾起了譚欣心中的怒火。她猛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仿佛逃離死亡之地一般地向樓梯走去,從此再也沒有邁進酒吧半步。

今晚,一切與以往都不同了。她決定和自己暢飲幾杯,她要好好地享受一下久違的輕輕鬆鬆的心情。她還決定,待到明天天亮之時,她要第一時間致電田笑光,她要告訴他一個天大的秘密,她還要告訴他另一個天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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