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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心》:第一章(二)(三)

(2016-01-06 14:18:42) 下一個

(二)

如果做民意測驗,讓人們選擇是喜歡輕輕鬆鬆地活著還是喜歡憂鬱沉悶地活著,我想所有正常的人都會選擇“輕輕鬆鬆“。可事實上,時常有人不斷地給生活加碼、給自己添堵,直把自己累得苦不堪言,還要矯情地說生活就是這樣,有時根本就沒有辦法選擇。

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為自我矛盾的動物,整天口口聲聲地喊著要平等、要自由,卻荒棄手中主宰平等、自由的大權,時而虐虐他人,時而虐虐自己,時而自找被虐。於是,虐與被虐,成了人類的一大特性。因為人類的這一大特性,“輕輕鬆鬆”變得尤為難得,如田笑光這般知識淵博、有點幽默、有點小壞卻絕不鄙薄無禮的男人也就倍受女人和男人們的青睞。和這類人在一起,縱使你有九十九個哭的理由,也還是會開懷一笑。

田笑光是譚欣的兩個知心朋友之一。可以說,從譚欣大學畢業到就業再到今天的譚氏經貿公司的老板,田笑光是看著她一天天成長起來的。譚欣喜歡田笑光,願意和他在一起品茶、喝酒、談天,一個原因是她把他當作了最為可信的親人,一個原因是他可以讓她笑口常開,可以讓她在某一刻覺得,她內心的憂悶全是子虛烏有的。不止譚欣,就是譚欣的老公程洪亮也喜歡和田笑光在一起,哪怕田笑光時常明裏暗裏地敲打他,他還是有機會便約田笑光小坐。

在程洪亮的心裏,田笑光是一個令人討厭又令人難以拒絕的人。他的心裏還藏著一個秘密:田笑光不僅是譚欣的朋友和兄長,更是他的情敵。他明知道田笑光和譚欣之間清清白白,但他還是把田笑光歸到了情敵的行列,正如他把魯鬱夫歸到了情敵的行列一樣。

自虐,自作孽,何以活?對程洪亮來說,那就是在不斷自虐的同時,以弱者的身份去虐虐他人。洪亮會時不時地給田笑光打個電話,對田笑光噓寒問暖,匯報一下譚欣如何瘋狂工作、不注意身體,如何對他不冷不熱,再大度地說:“這世間,誰活得都不容易,能包容則包容,不能包容則內修自己。”

田笑光總是耐心地勸導洪亮,譚欣是個事業心極強的丫頭,如果有一天她不努力工作了,那才是真正麻煩的事情。如果洪亮繼續嘮叨個沒完,田笑光就會說:“程大醫生,改天我們見麵聊,讓我來給你診斷一下,你是不是被你的病人給同化了。“

每當田笑光這樣說,洪亮的心裏就會湧起一切竊喜,可是他自己並不知道,這竊喜因何而來。每當田笑光和程洪亮談話稱譚欣為“丫頭”時,洪亮的心裏便會有一種痛並快樂的感覺,他也不知道,這痛並快樂的感覺因何而來。而當田笑光深沉地說“洪亮,你該多和小欣談心,你該知道她有多麽愛你”時,程洪亮的臉上就會蕩起發自內心的笑意。

誰不喜歡開懷一笑呢?今天上午,憂鬱自閉了很久的譚欣,接到田笑光的電話時,笑意已然浮於臉上。

(三)

最近一些日子,譚欣的精力越來越差,身體也越來越虛弱。每到夜晚來臨,她就心煩意亂,不知所措。她越來越分不清她是生活在現實中,還是生活在自己導演的戲劇裏。她越來越覺得生活是虛無縹緲的,就連自己都是虛構出來的。她甚至懷疑,自己真地是一個嚴重的精神分裂病人。

世上事大多如此,有了前因總會有個後果,有了開頭總會有個結局。譚欣的報複行動既有前因也有開頭,所以不論她願意不願意,她都必須承擔後果,也必須收拾殘局。

也許成了條件反射,也許因為譚欣把這一場報複行動看得太重,近來每一次拔通洪亮的電話時,她都緊張到顫抖,又興奮到失控。她覺得自己就像警匪片裏的女主角,在敵人的“心髒”裏潛伏了太久,終於等到了收網的時刻。麵對強大的敵人,她似乎能夠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甚至能聽到血液在身體裏流動的聲音。

今天上午,譚欣拔通了洪亮的電話。洪亮疲憊地說了聲:“喂。“ 

 “洪亮。”譚欣故作輕鬆地說,“你都多久沒有回家了,身體好嗎?想我了沒?”

“想。你還好吧?醫院裏的病人太多,我不放心。”洪亮強打精神說。

“你就不能把我也當作病人嗎?最近,我的噩夢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長。那個女鬼總是嚇唬我,她說你在外麵有了女人,還告訴我說你和別人做愛時特別瘋狂。洪亮,你說我是不是真地有問題啊?你這麽愛我,怎麽會做出那種事呢?再說了,這世上哪有鬼啊?我可不相信有鬼,我隻相信你。洪亮,要不哪天我安排一下時間,你帶我到你們醫院檢查一下,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精神方麵出了問題。我怕再這樣下去,說不準哪一天我聽信了女鬼的話,不再相信你。那可怎麽辦呢?”譚欣太入戲了,聲音都顫抖起來。

原本疲憊的洪亮感到一陣無力。半年來,他的神經已經被譚欣的夢折磨得極其脆弱。他很想馬上掛斷電話,可是他歎了口氣,強耐著性子說:“譚欣,你不要在意那些夢好不好?你看看這有半年多了吧?你讓那些夢折磨成什麽樣了?這世界上哪有鬼啊?這些事都是你想出來的,是心魔。你聽我的,沒事兒就念念佛經,讓自己的心清靜一些,不要一天到晚地胡思亂想。”

說著這些話,洪亮的腦子裏又被誰清空了一般。他茫然地看著握在手中的電話,茫然地環視四周,又出現了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他隻覺得周圍一片混沌,他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在做什麽,隻感覺自己輕飄飄地像是在飛。他努力地搜尋著殘片一樣的記憶,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走在擁擠的大街上,他感到很奇怪,這些人都在走什麽啊?有什麽意義呢?何必呢?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東西呢?人們為什麽都賴在這世上受罪呢?人?人又是什麽東西呢?我是人嗎?做人有什麽好?要吃,要喝,要拉,要撒,還要悲傷和難過,這都有什麽意義呢?

越想,他的腦子裏越空;越想,他越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漸漸地,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團氣,飄蕩著向門外晃去。他飄過了樓梯,飄過了許多陌生的或熟悉的麵孔,飄過了貌似T台的長廊,最後站在了高山之巔。

他看到山下雲霧繚繞,像是海,又像是天。他的心頓時安寧了,並且在慢慢地融化。他想,隻要他縱身一躍,就會融化在雲霧裏,那麽所有的煩惱都將消失,從此就可以輕輕鬆鬆、快快樂樂地活著了。

他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深呼吸,正要將自己融入到雲霧中時手中的電話響了,《昨日再現》的曲子在耳邊悠悠地響起。

洪亮詫異地看著電話,聽著那熟悉的曲子,腦子裏的碎片一點點地組合成了圖片,一張張的圖片又合成了電影。他看到了披頭散發的母親光著身子狂奔時的情景,他看到母親落水後被巨浪卷走時的情景,他看到年幼的自己衣衫襤褸地在街頭流浪的情景,他看到他的養父第一次將他領到那個破舊的小屋裏,用髒兮兮的手遞給他一個雪白的饅頭時的情景,他看到養父在廢物場上撿廢品時的情景,他看到他讀大學時的情景,他看到養父去世前拉著他的手說:“娃啊,你要爭氣啊,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

“爹啊。”洪亮哀嚎了一聲,淚水一下子狂奔起來。刹那間,他掙脫了混沌,回到現實中。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站在頂樓的護欄圍牆上,再向前走半步就會從七層高的樓頂墜落下去。在發現這一事實的同時,他本能地向後仰,在前後搖晃了幾下後,終於重重地摔到了頂樓的水泥地麵上。

躺在地麵上,他忽略了痛的感覺,隻感到了從來沒有過的踏實。很久以來,他一直飄著,一直深陷在虛無的感覺中。此時,他終於清醒了,知道了自己是誰,知道了自己還真實地活著。

回憶著剛才所發生的事情,想著混沌狀態下的自己飄上頂樓時的景象,想著自己站在牆頭前後搖晃的景象,洪亮心中一陣後怕。他睜開了眼睛,看著湛藍的天空,看著天空上飄著的變化無常的雲朵,心想:這世上,許多事,不過是一線之間。生死隻在一線間,愛恨隻在一線間,快樂與痛苦也隻在一線之間。

《昨日再現》的曲子再一次在耳邊響起,他定了定神,接起電話,靜靜地說:“譚欣,還有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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