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我幾乎沒有傾訴的願望,沒有被聆聽的欲求。
也許,從來沒有誰能聽得懂我心底的聲音,也許,我早已知道了這一生中我要做些什麽,我總覺得在生命過程中,隻須踏實地行走不懈地努力,多說無益。
說起來,誰的心中沒有或多或少的痛苦或憂悶呢?隻不過麵對負麵心情和情緒時,有人懂得消解、有人擅長隱藏、有人將一切掛在臉上,甚至會殃及他人。
疲憊於心,莫如輕鬆前行
你太累了,以致遇見你時,我覺得自己亦疲憊不堪,渾身酸痛。
你很健談,但和我一樣,極少傾訴。我們不一樣的是,我自行消解了生命中具有負麵影響的東西,你則像背負著沉重的包袱一樣背負它們。
累生累世裏,你始終覺得你在為別人而活,除此之外你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活成什麽樣子。你是強大的,也是無力的,你是寬容的,也是自閉的。你是親人的靠山、是自己的迷障,也時常於無意中扮演親人的迷障。
生生世世地走來,你似迷於密林中的勇士,披荊斬棘,開路造橋,勇往直前,卻始終沒能走出圍困。
我忽地湧起一念,弄一碟花生豆,弄幾碟小菜,再來一壺烈酒,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想,隻是默默地啜飲。
(一)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道理可講,你一定可以衝出圍困,找到自己想要的世界。
這是你時常跑到空地裏,聲嘶力竭地說給自己的一句話。
假若沒有下一句話“為什麽,這個世界一點兒道理也不講”,我幾乎認定了你是一個有想法、有追求、有作為的人。
(二)
我在那個大多數人生而茫然死亦茫然的時空遇見你。你是少數人的一份子。
那大多數人,落地而泣,悲苦一生,含恨而去,一生中承受了不盡的痛苦,幾乎沒有快樂和幸福可言。他們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不知道可以為什麽而努力,隻知道生命必將走向死亡。他們在悲恐與絕望中一天天地向死亡邁進,並在邁進的過程中製造災難,縮短自己或他人距死亡的距離。
在溫飽有餘、精神空虛的時空裏,唯一能夠給大眾以刺激的事情便是災難和死亡。我們無法用“善”和“惡”來形容那大多數人,因為他們的共性是愚,至極的愚。看到他們那“至極的愚”,我越發覺得,有些時候愚的危害要比惡更加駭人。
你不同於大多數人,也不同於少數人裏的大多數人,你是那個時空裏的“另類”。雖然你沒有像覺悟者或修為極好的出家人那樣悟得生命的真諦,甚至沒有聽說過他們的觀點,但你覺察到整個社會都處於病人的狀態。
你開始細細地觀察,希望能夠找到問題的所在。
(三)
那時,你是一名心理醫生,每天都要接觸大量或自認為有病、或別人認為其有病、或真正有病的心理病人。你不是一個非常敬業的心理醫生,從來沒有將自己融入病人的群體中,更不會小心翼翼地哄勸他們。你用旁觀者的姿態去接觸病人,用旁觀者的眼光去打量他們,又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幫助他們。你的心態是平和的,你的語言是犀利的,你給予病人的幫助直抵內心最脆弱最隱密的部位,這恰恰是病人或“病人”真正需要的。
和那些敬業到愚的醫生比較而言,你得到了更多病人的信任——這是你始料不及的,更是他們始料不及的。你的一些同行開始借用你的模式,模仿你的語言去訓斥病人,結果,病人並不買他們的帳,有的扭身離去,有的憤憤不平,有的對他們大打出手。
這些經曆“模仿秀”而失敗的醫生為了解開心中的迷惑,紛紛找到你,向你討教為什麽你怎麽罵那些病人他們都不生氣,而他們如此炮製居然不行,有人還申請做你的“陪診”,想要實地考察一番。
其實,你也不知道為什麽病人喜歡聽你的訓斥,卻堅決不允許別人訓斥他們,但你為了給同事們一個“交待”,還是你第一次向他們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你說:“現如今,整個社會乃至整個世界都病得很嚴重,大多數人已經痛到麻木。他們要的不是醫病,而是打擊、刺激或發泄。我不覺得我是在訓斥或謾罵他們,我是從心裏替他們著急。”
話說到這裏,在場的人大多感覺到了什麽,可惜,沒有人能夠總結得出。
那些敬業到愚的醫生根本就不相信,不用專業知識、不遵守醫生守則的醫生卻能夠得到病人的認同!他們甚至懷疑你對病人做了什麽,或者是用什麽收買了他們。
人們應該明白,真正“無私”又“無畏”的付出,是你獲得信任和尊重的根本原因。那樣的話,或許能夠喚醒更多人心底無私的本性,並因此改善社會形態。遺憾的是,結果恰恰相反。盡管你努力再努力,希望能和同事及社會各界人士達成共識,最終還是失敗了,且逐漸地被大家孤立起來。
你有些憤怒了!你覺得你的同事都病了,所有的醫生都病了,全社會都病了,隻有你自己還是健康的人。於是,你放棄了努力並遠離他們,開始用旁觀者的姿態去接觸他們,用旁觀者的眼光去審視他們。
(四)
後來,在一些病人的強烈支持下,你脫離了從業的醫院,開了一家自己的心理醫院。
開始的時候,好多人慕你的名而來,醫院的效益特別好,直接攔截了你原來從業那家醫院的生意。
你過去的同事有的投奔你而來,有的視你為天敵,有的則預言,你遲早得“趴下”。
很不幸,你“未來”被預言家們言中了。
最初開設醫院的時候,那些病人視你為朋友、知己,視你為最安全的傾訴對象。隨著醫院效益和聲譽的提高,隨著醫院的不斷擴大,隨著你越來越忙,你不知不覺地被成為了病人們的“剝削者”,成了唯利是圖的生意人,成了背叛了他們的不義之人。
接下來,在醫院裏搗亂、鬧事、無中生有、借題發揮的事件越來越多,你所麵臨的壓力也就越來越大。
為了醫院的未來,為了自己的利益,你不可能如當初那樣訓斥任何病人,隻能如其他醫院一樣竭力去哄、去勸病人,甚至拿出一定額度的獎金獎勵優秀病人。結果,你的罪名又多了一條:以收買人心之名汙辱病人。
你被來勢凶猛的醫患關係拖得筋疲力盡,除了關掉醫院已經走投無路,這令你痛苦萬分。
這一天,一個真正患有嚴重精神問題的病人悄悄地潛進了你的辦公室,從病號服的口袋裏掏出一塊糖,一本正經地舉到你的眼前,一本正經地說:“你知道為什麽別人都有病,我沒有病嗎?”
你被他嚇了一跳,但很快地調整了自己,平靜地問:“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他把沒有剝掉包裝的糖塞進你的嘴裏,神秘地說:“我有靈丹妙藥。”
你從嘴巴裏掏出糖,仔細地看了一眼,問道:“這是什麽靈丹妙藥?”
他得意洋洋地說:“這是忘魂丹,是我最喜歡的靈丹妙藥。隻要一吃上它,那全世界的人都會變成瘋子,就我一個人清醒。”
說罷,他一把搶過你手中的糖,一邊向外走一邊惡狠狠地說:“知道我的厲害了吧?以後告訴醫生,要按時給我買靈丹妙藥吃,否則我讓你們都變成瘋子。”
走到門口時,他狠狠地白了你一眼。
不知道是幻覺還是真的,你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道可怕的藍光。
從那道藍光中,你悟出一個道理:這人活著,隻要能做一件自己真心喜歡的事情,那就是幸福的,那就足夠了。
你還覺著:與其勉為其難地做一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不如放下一切,過幾天輕輕鬆鬆的日子。
(五)
你關掉了醫院。
關掉醫院後,支出了賠付員工的失業費和賠付病人們的遣散費後,你已身無分文。
當你霍地感受到一身輕的時候,心靈也因失重而輕飄起來。
你似乎剛剛注意到,關掉醫院,你已經沒有機會去做你真心喜歡的事情,你已經不可能幸福。因為,你發現,你最喜歡做的事情還是和病人們談心,直抵他們的痛處,看到他們呆滯的目光活潑起來,看著他們健健康康地回到正常的生活。
那之後的餘生,你活得很是艱難。
幾乎所有的心理疾病醫院和精神病醫院都不願意接納你,而你除了幫助心理病人和精神病人外別無所長,所以隻能在其他行業打打零工。
(六)
你很想全心全意地幫助他人,卻因為自己時常無力去做想做的事而倍感悲愴。
你心裏想:倘若有機會東山再起,絕不和病人們走得很近,絕不做他們的朋友,一定要好好地做醫院,好好地做醫生。你以為你錯在對病人太好、和他們走得太近,你後悔不該為了病人而傷害了自己。
你越來越糊塗,越來越不明白,自己如此付出,何以得到慘敗的結局。
也許那一生的經曆真地讓你疲憊至極,也許你記住了幫人之痛,後來的生世中,你更多顧及的是你自己,還有你的家人。但你的骨子裏並不是自私之人,所以不知不覺中,還是會盡自己所能做無私的奉獻。因而,很多的時候,你活得有些糾結,活得有些累。
(七)
我想給大家提兩個問題:
當我們自己既不高大也不強壯,甚至還肚腸嘰咕時,想要把很多很多等待過河的人一個一個地背到對岸去,我們能夠做到嗎?
想要幫很多人渡過比較深的河,有時需要的是船,有時需要的橋。我們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