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神遊成為習慣,“遇見”也就成了必然。
我很高興,在遇見既定“遇見”的同時,還可能遇見其他人。
在遇見你的途中,我就意外地遇見了他——一個流浪的歌者兼浪漫的詩人。
那是一個人煙稀少卻又美麗富饒的島嶼。我們在海邊不期而遇。
他穿著一身又破又舊的袍子,頂著一頭蓬亂的頭發,背著一個已經泛白的帆布口袋。
如果不是他的袍子還算幹淨、他的麵容還算清秀、他的目光還算深邃,當他在我的身邊坐下之時,沒準我會改變主意,即刻趕路。所幸,他在擁有流浪者專屬外形的同時,還擁有詩人的浪漫氣質,成全了這個意外的“遇見”。
他像一陣風般從遠處飄來,摘下背上的背包,在我的身邊坐下。
我扭過頭去打量他,那裝束、那麵容、那目光、還有那一身的風塵,把他帥了個一塌糊塗。我有些驚愕,一時竟講不出話來。
他衝著我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用笨拙的印地語對我說:“你是從天而降的白衣仙子?”
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反問道:“你是由地而生的流浪者?”
他止住笑,一本正經地說:“不是流浪者。我是流浪歌者,還是流浪詩人。”
我也止住笑,一本正經地說:“好吧。我不是什麽仙子,我是神遊的醉客。我為了遇見一個人而途經這裏,被這裏的景色所吸引,暫且停下了前行的腳步。”
“為了遇見一個人?”他做出驚詫的表情,說道:“我也是人呀,遇見我,好吧?”
我沒有因為邂逅他而忘記與你有約,所以,還是如期“遇見”你。
你的死穴是“心隨境轉”,即容易忘記初衷,忘了當初的心願,並容易因恩怨顛倒,進入死循環。
我很想說:一念向善,不論是恩是怨,遇到就珍惜,過了就祝福,是不是比執著地報答要好幾分?
(一)恩怨不絕,誰了誰不了?
它無力地趴在村頭兒的水溝旁,滿身是傷,呼吸微弱。它艱難地抬起脖子,用噙滿淚水的眼睛盯著你的臉。它那充滿哀怨和憐惜的目光,似乎能把冬天融化成春天。
你沒有注意它的眼睛,你那雙血紅的眼睛一直盯著它的屁股和脊梁,那上麵有你剛剛用鞭子留下的一道道的血痕。你滿心的憤懣,恨不得再一次掄起鞭子將它活活抽 死,可你已經筋疲力盡,實在沒有力氣教訓它了。你喘著粗氣,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猛地把鞭子摔在它的身上,一屁股在它的對麵坐了下來。
見你坐了下來,它如釋重負一般慢慢地、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這個時候,你們本該在村外不遠處山腳下那塊地裏幹活。那塊地是在它的幫助下開出來的新地,再有一下午的時間,你們就可以把地全部犁完,明天你就可以開始播 種了。可是,這個牲口一反往日的常態,午飯後走到村頭就開始耍賴,怎麽也不肯再向前半步。午飯後喝了一壺小酒兒的你和倔強的它在村頭拉來扯去地鬧騰了半 天,使得過往的村民停下腳步看熱鬧,直笑得一些人捂著肚子滿地打轉。
人們的笑讓你覺得很難堪。一個使喚不了牲口的農戶,還叫什麽農戶?為了好好地教訓教訓它,你麻利地卸下它身上的農具,揮起鞭子給它一頓猛抽。人們見你真地動了怒,連忙相互推搡著向村外走去。
見人們走遠了,你停止抽打,用鞭子杆敲著它的腦袋,氣呼呼地說:“你個死擰的牲口,平常都好好地幹活,今天是抽的什麽瘋?做個牲口不想幹活,是要死啊?”
聽你這樣說,它撲通一聲趴在地上,一副寧可死也不去地裏幹活的姿態。
你蹲下身子,好生地勸它,讓它起來幹活去,可它死活都不肯動彈一下。這下子你可火了,猛地站起身,揮舞著鞭子朝它背上狠抽。
大半個下午的時間,你對它是抽累了再罵,罵夠了再抽,可它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一動也不動。
這會兒,你實在是太累了,不但沒有力氣再揮舞鞭子,連咒罵它的力氣也沒有了。看著它閉上眼睛,熟睡過去,你一邊在心裏罵它沒出息,寧可挨鞭子也不幹活,一邊眯起眼睛,進入半瞌睡狀態。
就在你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響起“轟”的一聲,仿佛山崩地裂一般。你一翻身從地上躍了起來,翹首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當你透過滾滾的煙塵看到崩塌的山體,看到滿天飛著的大小不等的石塊,心想“完了”,腿一軟,暈倒在它的身邊。
待到你清醒過來,有人告訴你西山崩塌了,有人受傷、有人死了。人們還紛紛說,如果不是你的牛不肯去幹活,你們兩個肯定都逃不過這場災難。
這個時候你才想起牛來,瘋也似的坐起來,拍著它的脊背,含淚道:“老夥計,我錯怪了你,對不起啊。我喝醉了,你不要怪我。”
你一邊說著話,一邊拍著它的脊背,禁不住老淚縱橫。
它剛剛出生時,又肥又壯的,可是出生後沒多久就不大吃食,身體越來越弱。它的主人找了醫生給它看病,卻毫無結果。主人實在沒有辦法了,怕它死在家裏虧了錢,便把它弄到集市上去賣。買牲口的人見它那副病歪相,都不肯要它。直到它的主人第五次把它弄到集市上時,你看到了它。
你拍著它瘦骨嶙峋的腦袋,心痛地說:“這小牛犢生了什麽病啊?瘦成這樣?”
它的主人說:“老哥啊,你買不買沒關係,我得說實話。獸醫說看不出它什麽病,但就不吃食兒的病況來看,如果它能活下來,那肯定是天養活。我呀,舍不得吃了它,它不死呢,我也舍不得埋了它。您要是好心可憐它,就把它弄回去,是死是活就看你們的緣分了。”
你扒開它的嘴,仔細地瞧了瞧,又扒開它的眼睛,仔細地瞧了瞧。在你的鼓搗下,它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當看到你的一刹那,它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芒,隨即又黯淡下去。然後,它把頭靠在你的胳膊上,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你問它的主人:“老哥,你這隻小牛犢子,什麽價啊?如果你給個低價兒,我就把它弄回去,就算回去就糟賤了,我也不怪你。”
就這樣,你用超低的價買下了它。
沒曾想,被你弄回家後沒幾天,它就開始喝水、吃食,沒過一個月時間,就開始長肉、長個兒,直到長成一頭壯牛。自那以後,它歡歡實實地吃食,踏踏實實地幹活,可是沒少幫你的忙。
回想起這一切,再想起剛才對它下的毒手,你猛地摟住它的脖子,一邊大哭一邊對它說“對不起”。你哭了好一會會才發覺,它的身體有些僵硬,它的溫度有些低。
是的,它睡著了,永遠地睡了過去。
你哭得呼天搶地,一把一把地拍著它,一把一把地捶著自己的胸口,你聲嘶力竭地說,你怎麽忘了,它也老了,早幹不動活了。你還說,如果有來世,你一定做它的牲畜,為它犁地、為它幹活、為它擋災抵難。
你當然想不到,前世,它是主人,你為牲畜。不同的細節,雷同的過程,你救了它,它發誓要報答你。
那個時候,河水泛濫,災情嚴重。在房子、院落被洪水卷走的那一刻,你將你的主人駝在背上,把他送到了地勢較高的地方。就在他爬離你的脊背,爬到安全地帶的那一刻,疲憊不堪的你再也動彈不得,被洶湧的洪水衝向了下遊。
洪水退後,他找到了已經停止呼吸的你,趴在你的身上說了同樣的話:如果有來世,他一定做你的牲畜,為你犁地、為你幹活、為你擋災抵難。
(二)往複輪轉,誰是誰非?
你救它之後,不知道經曆了多少世,才輪轉到它來救你。它救你之後,又過了不知道多少世,也沒能輪到你再救它。這生生世世的輪轉,奇而又奇。雖然有緣的兩個人可能世世遇見,但並不是誰想報答誰就有機會報答誰。
有些人,一麵之緣後,哪怕對麵也難相識;有些人,即使相遇,也是兩座遙望的山;還有一些人,恩將仇報,化善緣為惡緣,由彼此報答變為彼此報複。?
你和它(他)的相遇,一次又一次,細節不同,因果雷同。這往複不停的輪轉,這是非恩怨的轉變,究竟是誰惹的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