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記得老李同學坐在床沿上,雙手抱著腦袋不停地向膝蓋磕去,永遠記得老李同學可憐兮兮地一遍又一遍地乞求我,讓我告訴他,那天晚上,我為什麽要一個人鑽進花壇裏去吃東西,去自言自語,去唱歌。
我先是耐心地一遍一遍地解釋:“真的沒有什麽。隻是那位一直露宿在花壇邊的老人家向我擺手,他說他餓,希望我能給他一點吃的。剛好我的手裏拎著打包的食物,也就毫不猶豫地給他送了過去。然後,我發現老人家的談吐與舉止不但不像乞丐,而且近乎世外高人,於是就和他聊了幾句。再然後,看著如同紳士一般吃東西的老人家,看著他的破衣爛衫,看著他那低矮的窩棚,我忽地感到了憂傷,就情不自禁地哼唱了一段。事情就這麽簡單,你還想知道一些什麽?難道讓我像講評書一樣添油加醋才行嗎?”後來,我開始憤怒了,冷冰冰地說:“請不要用你們常人的思維來衡量我的所作所為,行嗎?我和你們本來就不一樣。你們高興時喜歡大說大笑,我高興時偏偏喜歡沉默;你們表達快樂的方式是吃喝玩樂,我的表達方式偏偏是讀書和思考;你們喜歡用經濟能力和社會地位來評定一個人,我偏偏崇尚有思想有見地的人,哪怕他是一個乞丐。”
最後,我終於出離憤怒了,惡狠狠地扔出一句:“我就是精神不好了,精神分裂了,精神病了。怎麽著吧?”老李同學也終於忍無可忍了,用力地拍著自己的大腿,低沉地說:“可是,那個花壇附近,從來就沒有過什麽窩棚,從來就沒有過什麽老人家或者是什麽乞丐。從來就沒有過!”
隻覺得一股寒氣向我襲來,刹那間就將我的心凍得冰涼冰涼的。絕望中,我死死地盯著老李,不再為自己做絲毫的辯解。是的,我接連三天趁午休時間去尋訪的結果也是這樣:那個花壇附近,從來就沒有過什麽窩棚,從來就沒有過什麽老人家或者是什麽乞丐。從來就沒有過!
那天,在我第三次去央求在花壇附近賣雪糕的老奶奶,請她好好回憶一下,“幾天之前再往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花壇邊上確實有一個破窩棚,窩棚裏住著一位很窮但很不一般的老人家”時,老奶奶無奈地掀開了雪糕箱子,拿出一塊雪糕,對我說:“這裏雖然不是市中心,可也算是鬧市,怎麽可能允許存在窩棚和乞丐呢?你這可憐的孩子,挺俊的一個姑娘,怎麽就這樣了呢?給,拿著,慢慢吃吧。”就這樣,我無可辯駁地成了眾所周知的精神病人。
那之後的十幾年,我先後辭職,囚居家中,經商,後來又遠走他鄉,四海為家。在那漫長的過程中,我嚐盡了世上所有的孤獨,嚐盡了世上所有的悲涼,嚐盡了疾病之痛,嚐盡了心靈之痛。我時常對著夜空,遙問那位老人家:“怎麽就這樣了呢?為什麽全世界的人都沒有見到過您?您又為什麽在那個夜晚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難道,一切都是注定的?難道,注定了,我為您送行?難道,注定了,我為您送行之後,自己便不得不一直行走?”
又是注定的,我所有的疑問都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應。這十幾年裏,在四處漂泊的過程中,我經曆了無法言說的種種奇遇。在那些奇遇裏,我遇到了一位、兩位、三位、四位乃至更多的老人家,他們先是給我講述了久遠又久遠前的故事,接著帶我遊曆了廣闊又廣闊的空間,最後教會我在時空中自由穿越,隨意地到達想要去的時間和空間。
那之後,我隱居醒園,行走十方,采擷了無數鮮為人知的故事,采擷了世間失傳的哲理……於是,我追溯到了人類生命的源頭,智慧的源頭……
於是,我將用一本又一本《溯源》,講述一個又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