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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源二》後記(二)

(2013-04-15 17:44:36) 下一個
年輕的時候,我始終認為我是一個極具喜劇色彩的人物,因為我總是能把充滿悲苦的日子過得甜滋滋樂融融的。因此,對我來說,孤苦伶仃與饑寒交迫這樣的詞匯以及與它們相對應的生活狀態,就像童話故事裏的妖怪與巫婆一樣,不論它們有多強悍,來勢有多凶猛,終將為我所折服,從而由對手變為朋友。 

我時常對我的朋友們說,所有痛苦與不幸的存在,隻是為了讓我們發現和懂得生活的美好,並且在懂得好好珍惜的同時,學會好好地建樹人生。

最初的時候,朋友們會滿懷憐惜地對我說:你真夠實在的,居然會相信這個。我告訴你,這樣的大道理,很小的時候我們就聽熟了,聽爛了。父母這樣說,老師這樣說,書本這樣說,於是我們也跟著說。可是,到現在我們才明白,不論是多麽偉大的道理,隻要你的生活不認可它,那道理就是哄人的肥皂泡,你抓它它會破滅,不抓它它也會破滅。 

我不喜歡與人辯論,一個是性格的問題,一個是不想被各執己見的辯論破壞了彼此的心情。過往的生活告訴我,同樣一件事物,在不同人的心裏所呈現出的影像確實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讀書時的我,因為整天吃不飽飯,時常餓昏在教室裏。這麽一點小事,居然能被不同的人演繹出不同的版本。有人說,閑雲是為了保持瘦瘦的身材不好好吃飯,從而導致了營養不良;有人說,閑雲就像林黛玉一樣,總是用弱不禁風來引起某些人的關注和憐惜;有些人說,看看閑雲那麵黃肌瘦的樣子,沒準有什麽大病,希望不要是傳染病,等等。 

有趣的是,在人們演繹出來的版本裏,沒有一個版本能與事實相吻合。而我,每當麵對人們的演繹時,總是淡淡地笑,既不加以肯定,也不加以否定。如此做,並不是想鼓勵大家繼續演繹,我隻是不想將自己的苦外濺到別人的生活裏,因為我不願意別人因為我的苦而擔憂,也不願意別人因為我的苦而忽略了生活中太多的美好。我深深地懂得,自己的生活總要自己過,自己的人生總要自己走,自己的苦痛總要自己來消解。

雖然,我不喜歡與人辯論,但是,我非常願意與人分享我對生活的感悟。所以,和朋友們在一起時,尤其是當有人陷入痛苦難以自拔時,我總會有意無意地表達我的觀點。時間久了,朋友們覺得我是一個又傻又固執的人,有的朋友甚至覺得我有些可憐。 

於是,他們會無奈地對我說:閑雲,生活哪像你想象得那麽簡單。如果說,痛苦果真具有一定意義的話,它也是讓我們變得現實起來,從而不再過高地企望幸福,或者教會我們盡量避免讓自己痛苦。像你這樣生活一帆風順,愛情一步到位,工作也得心應手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你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我很想勸朋友,那就像我這樣,做個有福的傻人唄,可我從來沒有如此說過。因為,我明明知道,朋友們對我當時的生活狀況並不看好。別說讓他們像我這樣地活著,就是想到我的生活狀態,他們都會替我頭疼。 

後來,有一天,我的玩小加同學加朋友加鄰居豔豔實在忍不住了,找到我對我說:閑雲,你聽我一句勸,以後別在大家的麵前講大道理,否則大家都覺得你的精神不大正常,要躲你遠遠的了。

為什麽呢?我不解地問。 

哎!豔豔重重地歎了口氣,憂傷地說,你不覺得你活得太不實在嗎?如果你生活得很好,很富有,那麽你給大家講講大道理,也許還能有一點說服力。你看看你自己,又窮又病又辛苦又傻,自己的日子還沒過好呢,卻時常去說教大家,別說別人,就是我也有點聽不進去了。

豔豔的話讓我目瞪口呆。我想不明白,我明明是想和大家分享我對生活的感悟,希望大家能像我一樣,淡然地麵對苦痛,積極地麵對生活,快樂地享受生活中的每一天,怎麽就成了說教了?怎麽就成了精神不大正常呢? 

從那以後,我變得內向了好多,極少參加朋友們的小聚,即使偶爾與幾個死黨小聚的時候,也是聽的多說的少。與此同時,我比先前更加喜歡讀書和寫字,讀書時比先前更加用心,也比以前更加容易入境。

入境,對,是入境。 

在此之前,我讀書時就比較容易入境。比如,讀遊記時,我會有身臨其境之感,能如同書中描寫的那樣,聽到流水的聲音,聽到鳥鳴的聲音,聞到花草的芳香,聞到泥土的芳香,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感受到心曠神怡;讀自傳時,我會有與作者相對而坐的感覺,我能聽到作者的歎息聲,能聽到作者的歡笑聲,能看到作者的黯然神傷,能看到作者的欣然而笑,能感受到作者的喜怒哀樂,能隨著文章的悲喜而悲喜。

這樣入境的狀態,我隻對豔豔說過。我告訴她,如果讀書時非常用心,不但能從文字中收獲生活的哲學和做人的道理,還能身臨其境,是真正的身臨其境,不是仿佛身臨其境。 

聽了我的話,豔豔茫然地看了看我,臉上浮現出非常複雜的表情。我極其期待地盯著她的臉,看著她不停地變換著表情,等待著她的回應。沒想到,她糾結了半天,最後艱難地對我說:閑雲,可能,因為,你過去受的苦太多了,打擊太大了,壓力太大了。你能身臨其境也好,就算是自我安慰吧。隻是,以後不要對別人說起這些,不好。真的,不好,一定不要再說。

我呆呆地看著豔豔,把已經溢到嘴邊的話活生生地咽回了肚子裏。其實,那一天我最想告訴豔豔的是,我讀《小窗幽記》和《陶淵明集》時,真的見到了陳眉公和陶潛,我分別和他們一起遊曆山水,一起談古唱今,還一起開懷暢飲。 

我不願意給別人帶去不快,更不願意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朋友,自然就聽了豔豔的勸說,再也沒有與任何人分享過入境之事。

今天吃飯時,我不想加入痛不欲生的隊伍,也不想發表我那些不被大家認同的觀點,於是掏出《小窗幽記》,自顧自地讀書。可能是太過用心的緣故,我不知不覺地入了境,並且又一次遇到了眉公。 

境中的眉公臉龐略顯消瘦,留著長而服帖的胡須,身著一件淺淡的長袍,肩背一個酒壺,走起路來飄逸如風,說起話來朗如晨鍾。

我向眉公抱拳問好,眉公卻哈哈大笑著說:我好,我好。可惜,你不好。 

我仍舊抱著拳,遲疑地問:先生何以知我不好?

眉公說:你活得太糊塗了,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記得自己曾經是誰,卻又偏偏自以為清醒,自以為明白。而且,你既無法融進朋友的心裏,又不想離開朋友的圈子。這樣的狀態持續下去,必將孤獨氣鬱,積鬱成疾啊。 

聽了眉公的話,我忽地感到憂傷,不禁坦白道:不瞞先生說,現在,我已經是疾病纏身,而且,我的精神與我所處的世界是完全脫節的。那種絕對的孤獨,是無法與人說,也沒有人能夠與我一起分擔的。

眉公笑了笑,輕聲問道:你現在不是對我說了嗎?我不可以與你分擔嗎? 

就在這個時候,服務員叫醒了我。當發現朋友們已經留下我一個人鳥散而去的時候,我並沒有為此感到遺憾。讓我感到遺憾的是,由於匆忙而醒,沒有來得及向眉公道謝,也沒來得及與眉公道別。

此時,看著那個飄忽的身影越來越近,雖然還看不清來者的麵目,但從那外形的輪廓,從那一襲長袍,從那飄在身邊的酒壺,還有那如風一般的姿態,我都能認定,來者正是眉公。 

眉公,真的是你前來伴我。一聲輕呼之後,我已淚眼模糊。我萬萬沒有想到,眉公與我一樣的不舍,並因不舍而出離了他所在的境,奔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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