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二》【第一章 前世今生,循環往複】(一)
(2012-12-12 07:2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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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者,還要用多少時間才能好呀?”
“怎麽,耐不住了嗎?”
“怎麽會。我是想,如果還要好久好久的話,您老不要陪我了。您去做該做的事,或者好好地休息一下。放心吧,我一定會把能量完全釋放出來。”
“告訴我,你痛嗎?”
“嗯。不過,沒事。我耐得住。”
“我還是陪著你吧。待你完全釋放了能量,在這裏做短暫的停留之後,將要開始一段全新的曆程。那之後到我們再次相見,要經過很久很久的時間。”
“這有什麽呢?您不是說了嗎,待我分離完能量之後,會無所不在。隻不過,存在的方式不同而已。”
老者淡淡地笑,笑得有點勉強,有點憂傷。
“為什麽?”我問。
“什麽?”老者反問。
“我問您,為什麽憂傷?”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靜靜地躺在冰河裏,身下是凍結了億萬年的冰層,身上是清清的河水。透過河水向上望去,是遙遠又遙遠的天空。老者立在河邊,垂著手,低著頭,慈愛地看我。
過去的時空裏,幾乎每一次與老者相見,我都免不了被他訓導。無奈,生性頑劣的我雖已非常努力,還是沒能達到盡善盡美。於是,每當與老者相遇,我總是提前做好挨訓的準備。我躺在冰河裏分離能量的這一千多年,老者時常如現在這般,靜靜地立在河邊,慈愛地看我。
最初,我對他的這般慈愛很是不適,經常一邊強忍分離能量之痛,一邊嬉皮笑臉地對他說:“老人家,拜托您了,不要這般買好地看著我。雖然,我們的能量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雖然您的能量團小得隻有我的手掌這麽大,可是在我的心裏,您永遠都是我的尊長。”
老人家的心態極好,聽我說罷,總是忍住訕笑,用手捋著微微抖動的胡子對我說:“潑皮就是潑皮,這般的疼痛也封不住你的嘴巴。”
後來,我漸漸地習慣了老人家的笑容,不再去安慰他,不再故意逗他開心,可是麵對他的目光時,我的心裏總會湧起一陣一陣的憂傷。伴隨著憂傷而至的,是那個讓我久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老者智慧圓滿,絕無絲毫私欲,我就一潑皮,雖無私欲卻頑劣成性。可是,因為有另外一位更高能量的長者的加持,我的能量就增大了無數倍,以致比敬愛的老者高出好多。幾乎所有的前輩都說,在自然裏,一切都以能量為準繩。那麽,自然果真自然嗎?自然法果真公平嗎?
“我有憂傷嗎?確切地說,我隻是有些擔憂。”老者淡淡地笑了笑,慢慢地說,“當你的能量完全分離到水中之後,或許你會變成空氣,也或許你會成為一縷清風,然後,成為這裏的締造者,再然後,你將不再記得自己是誰。”
我一聽就樂了,高興地說:“這很好啊。您看這裏,有多美!雖然與水界沒法比,可是,如果與石界相比,這裏可就是天堂了。”
老者搖著頭笑,說道:“這裏原本就是石界的天堂,水界正是這裏的天堂。”
“那就是嘍。從天堂下來,在天堂裏為石界的人們打造天堂,這叫物盡其用,人盡其能,我應該滿懷感恩地好好珍惜這樣的機會。您還擔憂什麽呢?”
“你小子,好樣的,我沒看錯你。”老者開懷地說,“起來吧,別賴在那裏了。”
“哦?我已經完全溶化了嗎?”我一邊疑問,一邊站了起來,卻發現眼前的老者又高又大。站在他的麵前,我就像一個初生的嬰孩兒。
“不是你溶化了,是你的能量團溶化了。” 老者滿意地點頭,說道,“到達這裏的人,多數是從石界而來。在石界時,他們努力修持,不斷地聚集能量,終得圓滿。他們從石界上升到這裏,行程是順程。而你,曾經在這裏修得了圓滿到達了水界,現在又逆程而來,以後還要繼續逆程而去。”
我默默地點頭。
“孩子,你完成了一項極少有人能夠完成的任務,把從水界帶來的能量全部交給了土界。不久後你會明白,這個任務的完成對土界有著多麽重大的意義。過去的日子裏,在你分離能量的過程中,每當看到你痛苦的表情,我都會忍不住擔心。”老者繼續說,“很多人都是這樣,在舍去自身所擁有的物質時,總會感到疼痛,哪怕舍去的是負累。我很高興,你在放棄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最為寶貴的能量時,不但沒有悲悲戚戚,反而滿懷感恩。這也就注定了,你將有能力完成接下來的任務。”
“您是說,能量也是物質?”我摸著自己的腦袋,疑問道。
老者答道:“不同的界裏,物質的結構是不同的。而且,不同的界並不是階梯式排列的。也就是說,雖然看上去我們的外形特征相同,但是你的身體結構與我的身體結構完全不同。就拿此時此刻的你我來說吧,我們看似站在一起,不過是一個站在水裏,一個站在岸邊。事實上,我們是站在不同的空間裏,隻不過因了我們的能量與心念都能夠對接,所以超越了空間的束縛。”
“那麽,我的能量分離出去之後,去了哪裏呢?”我彎下腰,掬了一把水,問道。
“當然是留在了土界,而且將孕育新的生命。”老者鄭重地說,“很快,你就會覺得自己完全化成了水,化成了空氣,化成了風。那個時候,你就四處轉轉吧。待你轉得疲倦了,想休息了,也就找到了全新的自己。”
說罷,老者轉身,大步流星地向遠方走去。
看著老者的背影,我躡手躡腳地向岸邊移動。沒想到,我的腳剛剛離開水麵就化成了空氣,緊接著,我的大部分身體都化成了空氣,隻有那隻留在水中的腳化成了水,順著水流奔向了遠方。
一時間,我在驚詫的同時驚喜萬分。老者說得沒錯,溶化掉多餘的原本不屬於我的能量完全等於去掉了負累,此時的我要比剛剛到達這裏的我輕鬆、輕盈、自如得多。這讓我能夠像清風一樣四處遊弋,往來自如。
飽覽著清淨美麗的景色,我隱約地想起了,當年剛剛到達水界時,發生的一件事情。
必須說明的是,當初從石界來到這裏,隻是一個偶然;後來從這裏去往水界,是另一個偶然。現在,又從水界回到這裏,則是前兩個偶然之後的必然。
在石界裏,我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從來沒有讀過《五福經》,沒有學習過五福法,更沒有想過我要修得圓滿。我敬重五福法的弟子們,那是因為我所見過的五福們都是善良、勤勉、忠恕之人。我沒有成為五福或者是五福法的俗家弟子,那是因為我始終沒有想明白:為什麽要把希望寄予未知的來生?好好地走過今生不是更好嗎?
我的父親是個遠近聞名且倍受人們尊重的鐵匠,他非常讚同我的想法。他對我的希望是:有朝一日成為比他更加有名,更加受人尊重的鐵匠。
父親高大健碩,渾身的肌肉有棱有角,渾身的線條濃淡分明。每當夕陽西下,爐火漸暗,父親敲打鐵塊的動作卻越發有力,敲打的頻率也越發快的時候,他那鐵紅色的肌膚就會在汗珠的滋潤下,發出幽幽的光亮。倘若這個時候,我剛好就在他的身旁,我會不厭其煩地重複那句他早已聽慣了的癡話:“父親,您應該是畫工筆下最完美的作品。”
聽了我的話,父親會停下手中的活兒,抓起毛巾,一邊擦著臉上的汗珠,一邊指著那些掛在牆上的成品,對模樣與他酷似,身材卻與他迥異的我說:“這些作品,與我想象中的樣子不差毫厘。為什麽,偏偏造你的時候誤差這麽大?”
好久以來,每當父親如此慨歎的時候,我都抓耳撓腮卻又啞口無言。終於有一天,當父親再一次如此“鞭策”我的時候,我冒出了一串珠璣之言:“父親,那是因為,它們都是死的,而我是活生生的。”
父親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著說:“好吧,好吧,我就由了你。明天起,你不用來鋪子裏了,去實現你的畫工夢吧。”
父親的話讓我吃驚不小。我實在想不明白,一直反對我學畫的他,何以忽然改變了主意?
見我愣頭愣腦地看著他,父親一邊熄滅了爐火,一邊如釋重負地說:“孩子啊,你說得對,不能把希望寄予來生,也不必把希望寄予晚輩或者是其他的人。好好地走過自己的這一生,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於是,我離開了父親的鐵匠鋪子,開始四處拜師學畫。到晚年的時候,我終於成了一名遠近聞名且倍受人們尊重的畫工。人們喜歡我的畫,他們說我的畫貼近普通勞動者的生活,並且時常填充了他們生活中所缺失的那一部分內容。人們也都很愛我,他們誇獎我說,我用畫溫暖了寒冷中的人,喚醒了沉睡中的人,安撫了狂躁中的人,引領了迷失中的人。
開始的時候,我用心作畫,用畫寫心;用愛作畫,用畫寫愛;用靈魂作畫,用畫詮釋我對生活、對世界的認識。到後來,每當作畫時,我覺得我的肉體和我的思想都不存在了,隻有一縷清風在畫紙上輕輕地拂過,隻有一灣清水在畫紙上輕輕地流過,隻有我的生命,在畫紙上輕輕地走過。我畫所有給我感動的人,比如夕陽下掄著鐵錘的父親,比如田埂上辛苦耕耘的農夫,比如采山時勤勞快樂的女人們,還有那些活潑可愛的孩子們。我畫所有讓我迷醉的風景,比如朝霞掩映下的村莊,比如雨後清新的山穀,比如喧囂的城市裏幽靜的一隅,還有那些隻有在夢幻中才會出現的天堂裏的美景。
終於有一天,我的生命走到了盡頭,停在了最後一張畫紙上。我看到人們悲傷地為我送行,虔誠地為我祈禱,鄭重地為我誦經。我化成了真正的清風,親吻每一個為我送行的人,安撫他們的悲傷,感謝他們鼓勵和陪伴我完成了一個畫工所能做的一切,感謝他們給予我的一切。然後,我意外地來到了這裏,獲得了新生,遇到了老者。
迎接我時,老者對我說:“恭喜你修得圓滿,來到了土界,希望你成為優秀的建造新世界的人。”
我向老者還禮,疑問道:“這裏就是人們所說的齊天國嗎?我從來沒有修持什麽,何以能夠來到這裏?難道,《五福經》裏說的是假話嗎?五福法是用來騙人的嗎?”
“你這個潑皮,已經圓滿了還在懷疑五福法。”老者遞給我一本《五福經》,說道,“先好好讀讀經文,看看你所做的與經文中講的,相差幾多。”
我捧著《五福經》,就那樣原地站著,一動不動地一口氣讀完之後,咧著嘴說:“這個,巧合,實在是巧合。”
老者在我的頭上拍了一把,意味深遠地說:“如果所有的人都能如此巧合,天下也就沒有人禍了。”
聽了老者的話,我一下來了精神,開始喋喋不休地批評五福法的不足。我說:“如果不能引領人們走向真正的圓滿,那就不要去引領,隻看眾生各自的造化好了。免得一些人,不但沒有修持圓滿,反而在追求圓滿的過程中迷失了方向,偏離了生命的本質,錯解了生命的真諦。”
老者說:“你哪裏知道。每一個世界的存在,都是有期限的,哪怕是百億年也終有完結的一天。所以,必須在末世到來之前,引領人們超離所在的世界,到達新世界。隻有這樣,人們的靈魂才能真正安息,再在新世界裏重生,開始鮮活的新生命。”
“如我這般,不好嗎?”我追問。
“好,當然好。可是,你,隻有一個。如你這般的人,也少得可數。”老者歎息道。
“哦,我明白了。我的圓滿,是因為我把全部生命交付給了畫,交付給了需要畫的人。這,隻是一個偶然。”我說,“如果我在作畫時,時刻想著引領人們超離俗事,早日修得圓滿,此時的我會不會更加圓滿呢?我所引領的人們能不能獲得圓滿呢?”
老者猶疑地看著我,重重地歎息了一聲,答道:“倘若那樣的話,就連你自己,都未必能夠圓滿了。”
“為什麽呢?”我再追問。
“因為,你的注意力和精力都用在了引領人們這裏,你的畫可能會少了純粹,多了刻意。那樣的話,你所引領的,隻不過是與你麵對的人。”
“就是說,我丟了大局,顧了小局?”
“不僅如此。如果與你麵對的人不夠積極,不夠上進,你很可能心生嗔怨,從而被他拖拉著,連真正的自己都做不成。那樣的話,自己都無法圓滿了,何以度人?”
我恍然大悟。原來,我這偶然的圓滿,全是因為具備了必然圓滿的先決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