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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園深處》之《你的心事我知道:(三)幸與不幸》

(2012-11-02 15:05:57) 下一個
你的心事我知道:(三)幸與不幸

今日有雨,淅瀝的小雨。空氣中浸潤著潮濕的味道,很容易讓人心生惆悵。
獨自躲在空調房裏,逃過世俗的喧囂,呼吸著清爽的空氣,我不禁感歎:幸福如我,此生何求。
遂聽著古箏曲,盡享紅酒的純美,嘲笑自己的胸無大誌,同時為自己尋找著解嘲的理由。

其實,原本無須尋找,滿足便是快樂的最根本的理由。

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看看表,剛好十點鍾。我知道,是華和她的婆婆來了。

華曾對我說,她的婆婆是一個典型的善良女人。她幹脆利落、吃苦耐勞、孝敬公婆、善待兄弟姐妹,對兒孫更是百般疼愛,嗬護有加。
可是,她的一生很不幸。從小喪父,跟著寡婦母親和兩個妹妹一個弟弟相依為命。等到她和弟弟、妹妹都工作了,生活總算好起來時,母親又故去了。她張羅著給弟弟妹妹們成立了家庭後開始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時,已經是三十歲的老大難了。
最終她嫁給了華的公公,一個大她十多歲,帶著兩個男孩的死了老婆的男人。
結婚之初,男人的兩個孩子對她很不友好,時常合起夥來用惡作劇整她,還在父親麵前哭訴她的不是,結果她和男人每天都要花費一些時間來吵架。吵歸吵,他們的感情還是不錯,她對兩個孩子的關愛也是無微不至。

後來,女人和男人的孩子出世了,是個白白胖胖的男孩。男孩不到一歲時,那兩個孩子趁著大人不在家時用被子捂住他,想悶死他。好在男人及時趕了回來,避免了不幸的發生。可是,等那孩子長到幾歲的時候,他們發現他的智力有一點問題,雖不至於癡呆,但反應很慢,和正常的孩子相差很遠。
那以後,女人變得很暴躁,也很憂鬱。雖然她依然任勞任怨地侍候著一家老小,可是她的心裏打下了死結,總覺得自己的命不好,覺得上天對自己不公平。
現在,她快五十歲了,公公婆婆都已終老而去,那兩個孩子也已經成家立業,兒子兒媳對她百般孝順。按說,該到享福的時候了,她卻越來越沉默,越來越不快樂,久而久之得了抑鬱症。她擔心她的身體越來越不好,老伴年齡也大了,她的孩子雖然很懂事,但因為智力問題沒能讀完高中。快20歲的大小夥子,整天呆在家裏,前途未卜。她心裏很不安,總擔心哪天自己走了,這孩子沒有能力生存下去。

今天,她來找我,就是想讓我幫她看一看,她能活多大年紀,她的兒子將來生活得好不好,能不能找到一個知疼知熱的媳婦。
來之前,她在電話裏對我說:“隨意,你不要怕我挺不住,我要聽實話。如果孩子的命注定了和我的命一樣不好,我就帶著他一起走。這樣既不會給他的哥嫂留麻煩,他也不用遭太多罪了。”

我打開家門,把華和她的婆婆請進屋。
華的婆婆一頭花白的頭發,滿臉歲月的滄桑,渾濁的雙眼中隱藏著憂愁和不安。見到我,她局促地說:“對不起了,隨意,我打擾你了。”

“不要客氣,快請進。”我輕鬆地說:“聽華說了您的情況後我就一直惦記著您,今天有機會和您麵對,我很高興。”


待她們坐下,我笑著問:“我在喝紅酒,你們喝點什麽?我有新鮮的咖啡豆,也有上好的茶葉。”

華說:“算了,別忙活了,就喝白水好了。”

華的婆婆說:“華說你是一個死過幾次的人,可你還是好命,瞧瞧你活得多滋潤。”

“那,您也滋潤一次?”我認真地說:“阿姨,別人的生活在我們眼裏,是風景,是畫。滋潤不滋潤,隻有自己知道。”

我麻利地磨了咖啡豆,煮了兩杯加了伴侶和方糖的咖啡。

華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接過一杯咖啡慢慢地攪拌著,不再說話。

華的婆婆則愣愣地看著我說:“這輩子沒喝過這玩意兒,聽說是苦的,不好喝。”

我鼓動她說:“阿姨,我都煮好了您就嚐一口吧,不嚐您怎麽知道好不好喝呢?”

老人家遲疑地看著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隨即皺起了眉毛,捂著嘴說:“這啥玩意兒啊,糊了吧唧的。”

我看著老人笑,又倒了一杯紅酒給她。我說:“阿姨,您不喜歡咖啡,那就來杯紅酒吧。”

老人家推脫半天沒能抝過我,隻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這一回她咧著嘴說:“這顏色怪好的,味道咋這樣呢?和喝過的葡萄酒不一樣,這不甜。”

華忍不住了,笑著說:“媽,隨意這酒可是好酒,貴著呢。”

老人家認真地說:“貴也不好喝。”

說罷,她覺得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補充道:“嗯,也不能說是不好喝,是咱沒這個口福。”

我和華都大笑起來,異口同聲地說:“這就對了嘛。”

老人家被我們笑愣了,茫然地說:“什麽啊就對了?”

我泡了一杯淡茶遞給老人家,然後在她對麵坐下來。

我指著咖啡說:“這是我最喜歡的藍山,給您煮時,我加了伴侶和方糖呢。要是我自己喝,什麽也不加,我就喜歡在這苦中品出香甜來。”

我又指著紅酒說:“您覺得這紅酒生澀不甜,我卻覺得這酒清透香純,入口滑爽,回味無窮。同樣的食物,有人覺得好吃,有人覺得不好吃,這和食物本身沒有關係,隻和人的口味有關。生活也是這樣,幸不幸福,快不快樂,往往和生活的表相無關,隻和人的心境有關。”

老人家搖著頭看看我,又看看華,不解地說:“你說話,我聽不懂。”

華接過話說:“媽,隨意是說,您的生活是清茶,您也喜歡清茶的味道。可是,您總覺得能喝咖啡和紅酒的生活才是幸福的。一旦真地讓您喝咖啡和紅酒了,您才知道那東西並不適合您。”

“那又咋地?”老人家更糊塗了。

“阿姨,那就靜下心來品茶好了啊。”我笑著說:“您大半生都很辛苦,沒有享受到什麽,您的孩子又讓您擔憂。可是,您想想看,您那兩個兒子、華和她嫂子多孝敬您,吃的、穿的、用的,什麽都替您想了個周全,這就是福氣。還有,雖然您的孩子沒能讀太多書,可他挺懂事的,一直在家看書學習,既不出去惹禍,也不貪吃貪睡,還搶著幫您做家務。您要是能放開手,讓他出去工作,讓他得到更多的鍛煉,沒準以後比別人的生活能力還強呢。還有,華的公公對您多好啊,大事小事都讓著您,這可是大福氣呢。這麽好的日子,您不好好享受著,卻總核計帶著兒子去死,這不是放著淡茶不品,反而羨慕人家的咖啡和紅酒嗎?”

老人家沉吟了好半天,終於流著眼淚說:“是啊,我咋就沒想開呢?我就能喝點淡茶,我的生活就是淡茶,這也是福份啊。”

生活中就該這樣,能選擇時,我們盡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口味來享用,不能選擇時,就要學會品味手中的美食。咖啡也好,紅酒也好,淡茶也好,白開水也好,都是不錯的飲品,關鍵在於怎樣品味。幸與不幸,有時隻是角度的問題,與生活本身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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