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漫長的修持生涯中，老五福全在證悟《五福經》、《五福經外記》的同時，還熟讀各類典籍，包括天文、地理、醫學、史學等方麵，也包括正傳和野史。幾十年來，他隨時隨地證悟五福法，不斷地從各類書籍中汲取知識，努力讓自己的身、心與精神盡可能地回歸自然。
他所讀到過的文字中，隻有一類文字是他所不屑的，那就是有關玄幻之事的傳說。在他看來，所有玄幻的故事都夾雜著杜撰者的私己願望，都是為了滿足人的私欲而誕生的。盡管如此，遇到此類文字他依然會仔細閱讀，用心思考，然後淡然一笑，給出一句話：這種神秘兮兮的事，除了引人貪婪，讓人由貪而愚癡，沒有絲毫意義。
幾十年前，在老五福全還是一個年輕的五福的時候，有一個傳說平地而起，僅幾天的時間就將鴻河兩岸勤勉勞作的人們變成了挖山尋寶的好漢。那段日子，不分男女老幼，心裏想的是挖寶，嘴裏說的是尋寶，恨不得夜裏做夢都在挖山。一些年輕力壯的男人，更是成了尋寶的義士，成了倍受家人推崇的英雄。
眼看著農田一片一片地荒蕪下去，眼看著手工作坊一個又一個地成了“空城”，就連很多小商號也接連關門，年輕的五福焦急萬分。他一邊四處遊說，力勸人們安心己業，切不可因了無影之事而荒廢時間，荒廢己業，以免以後追悔莫及；一邊細細地研究傳說中的每一句話，力求從中找到紕漏，以此作為奉勸人們的法寶。
對於大多數普通老百姓來說，那個傳說太有誘惑力了——一找到先祖的屍骸和先祖留下的寶貝，你就可以過上夢想成真、心想事成、點石成金、呼風喚雨的美滿生活。
誰不向往這樣的生活？誰又願意拒絕這樣的美滿生活呢？當那個傳說說得，仿佛每一個向往美好生活的人，都有可能在下一刻找到神奇的山洞從而如願以償的時候，人們的內心會不停地響著一個聲音：如果你不去努力尋找，你就是在放棄幸福。在這樣的情形下，全民集體愚癡也就不足為奇了。
年輕的五福清楚地知道，這個傳說就像迷魂藥一樣扼殺了人們的智慧，掌控了人們的思想和行為，但是，他幾經努力，最終還是找不出任何有力的證據來證明自己的觀點是正確的。焦灼與無奈時時刻刻折磨著他，以致每當聽到人們津津樂道地研究傳說的內容時，他都會心痛不已，瀕臨崩潰的邊緣。
那個傳說篇幅不長，隻有幾句話；內容也不複雜，也就一因一果，何以讓人們如此癡迷呢？
先讓我們來看一下傳說的內容：這是一個來自遙遠的過去的聲音，它在講述一個真實的故事，故事起源於我們勤勞、勇敢、智慧的祖先。當年，祖先預知到了，經曆漫長的歲月以後，他的子孫——也就是我們，將麵臨一場滅頂之災。那個時候，災難重重，朝不保夕；土地荒蕪，顆粒不收；人們將陷於災難、戰爭和饑寒交迫當中。為了讓子孫後代免受苦難，祖先留下一封信後，隻身搬進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山洞裏，用盡畢生的精力汲取天地中的能量，然後將能量注入一塊巨大的石頭上。當祖先圓滿的時候，那巨大的石頭上已經被他用意念雕刻出了六顆寶珠。這六顆寶珠凝聚了天地的正氣、日月的光輝、萬物的精華，因而能量無限，法力無邊。可是，就在祖先將最後一顆寶珠雕完之時，山洞裏麵塌方了，祖先和寶珠一起永遠地留存了山洞裏。
傳說的後續說：祖先在留下的書信中說，五百年之後，我們的家園和子孫將麵臨災難的洗劫。到那個時候，如果誰找到了我藏身的山洞，就會找到我留給你們的寶貝。這些寶貝們將讓你們具有無窮盡的能量，讓你們過上夢想成真、心想事成、點石成金、呼風喚雨的美滿的生活。
人們在傳說的誘惑下，瘋狂地尋著山洞，瘋狂地挖著山。一晃兒幾年過去了，人們的生活越來越困苦，對挖寶的熱情卻絲毫也沒有減退。直到有一天，又一個傳說平地而起，又是在幾天之內完全改變了人們的想法，鴻河兩岸的人們才漸漸地放棄了挖寶的欲念，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軌道上。這件事之後，人們對年輕的五福的態度來了個天翻地覆的改變，使他從不受歡迎的人變身成了人們心目中的智者。待到五福院裏的五福全圓滿後，人們力推年輕的五福做了新一任的五福全。
年輕的五福成為精神的向導是眾望所歸，讓眾五福和信眾們欣喜不已，卻讓他自己耿耿於懷，晝夜不安。他想說出事情的真相，卻擔心人們再一次跌進盲從的漩渦。為了減輕自己的愧疚，為了能夠更近距離地度化人們，他開始潛心學習醫學，研究山草並摸索著自配草藥。幾年後，他開始盡自己的所能幫人們義務查病看病，並在查病看病的過程中用簡單易懂的語言傳播福法，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影響人們，使他們祛除僥幸心理，腳踏實地地努力勞作，用心生活。
他的努力卓有成效，人們漸漸忘卻了那個傳說，勤勉勞作，幸福生活，五福們更是用心讀經，潛心修持。可是，他依然無法原諒自己，依然覺得自己褻瀆了五福法。
他為什麽要如此執著地折磨自己呢？因為，那第二個傳說是他在萬般無奈之下，編造出來的謊言。他用謊言把人們從愚癡中解救了出來，卻把自己關進了心靈的煉獄。
而今，在這偏僻的山洞裏，立在這塊巨大的石板前，看著石板上鑲嵌著的六顆寶石，還有石板旁邊那一具完整的白骨，想起那個讓全民瘋狂的傳說，想起自己杜撰出來的與那個傳說的內容完全相反的傳說，他怎麽能夠坦然自若？又怎麽可能不倒吸冷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