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最後的日子裏
驟雨中,幾輛四輪馬車抵達伊帕提夫屋,停在柵欄圍牆外,大門兩側站立著持槍衛兵。
奧爾加、塔蒂阿娜和阿納斯塔西婭跳出馬車,冒雨飛奔。
尼古拉斯和亞曆山德拉迎上前去擁抱他們的孩子。瑪麗樓住姐妹,緊貼臉頰相親相愛。尼古拉斯親自把愛子艾勒克斯抱進屋子。
入夜,小狗傑米安靜地蜷伏在火爐邊。艾勒克斯與父母共用一間臥室,睡在原本屬於瑪麗的小床上。他的膝蓋撞到床沿,痛得哇哇直叫,擾得父母憂慮焦愁不得安寧。四姐妹睡在隔壁臥室鍍鎳的行軍床上,還算穩當。女仆安娜睡廂房的長椅,波特金醫生睡客廳的沙發,其餘六位男仆分別睡搭在樓梯口和廚房間的帆布床。
總監的辦公室、廳堂休息室和門廳接待室內到處就地鋪排著床墊,供夜間在室內執勤的士兵們使用。莫西晉助理躺在總監辦公室的沙發上休息,隨時保持警覺狀態,注意四周動靜。
主樓內側的前廳有一個哨兵站崗。維克多駐守的崗位設在通往浴室、廁所、廚房和走廊的過道。瑪麗走近來,雙手從後麵攬腰抱住維克多,把頭靠在他的背上。兩人正要纏纏綿綿,忽然傳來腳步聲,由遠而近,瑪麗隻得匆匆回房。
早晨起身,四姐妹幫著安娜疊被鋪床,收攏需要洗滌的衣物。亞曆山德拉瘦骨嶙峋,身著黑色衣裙,越發顯得憂鬱陰沉。她剛替兒子艾勒克斯梳理完畢,又開始為丈夫尼古拉斯整修頭發。尼古拉斯身穿雙排紐卡其布束腰外衣,腳上是雙短統皮靴。他從鏡子中端詳自己濃密的胡須和分梳兩側的銀灰短發。
奧爾加問:“媽媽,為什麽不請一位理發師上門服務呢?”
亞曆山德拉憋憋嘴:“總監不許任何訪客進門。”
浴室的牆上布滿塗鴉,有政治詩詞、色情語句、猥褻圖畫等,描述的是關於亞曆山德拉皇後與巫師拉斯普亭之間盛傳一時非同尋常的曖昧關係。安娜和四姐妹進去洗衣時,目睹下流低俗的畫麵,驚懼慌亂。
安娜趕緊用手遮住阿納斯塔西婭的眼睛,“別看!殿下。”
阿納斯塔西婭甩開安娜的手,睜大眼睛瞧著塗鴉,“我討厭這些畫,太怪異,太無聊了。”
大家幹脆視若無睹,使勁洗滌印著皇室紋章圖飾的床單和毛巾以及寫上沙俄花押字樣的貼身內衣,阿納斯塔西婭顯示調皮本色,向她的姐姐們潑水戲弄。
過了一會兒,奧爾加還是忍不住嘀咕:“這些塗鴉實在叫人惡心。”
塔蒂阿娜顧慮重重,“媽媽一定會感到羞愧尷尬,太可憐了。”
瑪麗卻毫不在乎,“別理它,當它放屁!眼不見,心不煩。”
陽光照耀的日子,四姐妹悠悠自在地在花園裏散步,盡管依然處在衛兵的包圍圈內。尼古拉斯懷抱著艾勒克斯,把他摟在胸前。艾勒克斯緊緊依偎著父親,直到被放在輪椅上,才鬆弛身體。男仆克勒門迪推動坐著艾勒克斯的輪椅從院子來到花園。艾勒克斯一心把玩著他的錫製玩具兵丁,陪伴他的是當時才十四歲的雜役雷尼,臉色蒼白,頭發墨黑,瘦長,成熟,悉心。
尼古拉斯給兒子送來光滑的卵石和鮮豔的花朵,艾勒克斯撫弄著卵石,卻把鮮花拋擲進灌木叢中。亞曆山德拉坐在台階上,把丈夫徒勞送花和兒子漠然丟棄的情形全看在眼裏。
下午,一家人聚在起居室裏各做各的。尼古拉斯閱讀,亞曆山德拉寫信,艾勒克斯和男仆下棋,奧爾加、塔蒂阿娜和瑪麗玩撲克牌。阿納斯塔西婭無所事事,便獨自一人練習芭蕾舞基本功。她把椅子背當作練舞的把杆,將一條腿擱在椅背上,彎身壓腿,試圖以手指觸摸腳趾。突然失去平衡跌倒,椅子傾翻,倒地重擊,砰的巨響,驚天動地。
房門被一腳踢開,阿烏達耶夫總監緊握手槍衝進來,瘋狂跳腳。維克多跟隨總監到門口觀望。阿納斯塔西婭趕緊扶正翻倒的椅子。
阿烏達耶夫總監咆哮如雷,“是誰在搗鬼造成如此巨響?聽起來像是爆炸的聲音!”
阿納斯塔西婭咕噥:“對不起,打擾您了,先生。”
阿烏達耶夫總監責問:“怎麽一回事呀?你幹了什麽壞事,居然造成這麽可怕的撞擊聲?呃?再來一次,來呀!重複一下,讓我瞧瞧你到底幹了什麽勾當。”
阿娜斯塔西婭無可奈何,隻得把彎腰壓腿的動作和椅子傾倒的事故重現一次。
阿烏達耶夫總監看著,忍不住搖頭大笑,“哈哈哈!傻丫頭,該死的傻丫頭。喂,維克多,你會做木工活兒嗎?”
“會一丁點兒,總監。”維克多答道。
“拿工具和木料來,給我安裝把杆!那種專門在練習芭蕾舞時用的扶手。”阿烏達耶夫總監吩咐。
“好的。”維克多接下任務。
阿烏達耶夫總監嚇唬阿納斯塔西婭:“如果下次你再製造恐怖聲響,我會打斷你的腿,我饒不了你!信不信?”
阿烏達耶夫總監憤然離去。維克多取來工具和木料,在牆壁的嵌鑲板麵上裝釘了一段把杆。
“謝謝你,維克多。”阿娜斯塔西婭活潑潑地扶著把杆秀出幾個優雅的芭蕾舞動作。
“別客氣,小天使。”維克多很樂意幫忙。
亞曆山德拉把寫完的信交給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閱罷,猶豫不決,“親愛的,我認為這樣的信是不可能通過審查關卡的。”
維克多搭訕道:“我可以私底下偷偷帶出去。”
維克多接過信,放進內衣口袋裏。
奧爾加友善問道:“願不願意加入我們,一起打牌?
維克多不敢貿然造次,“我?可以嗎?”
亞曆山德拉勉強點點頭:“嗯,可以。”
維克多得到前皇後的準許,堂而皇之坐在瑪麗旁邊,奉陪奧爾加和塔蒂阿娜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