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少年宮舞蹈組（八）

(八)

謝祖敏的開場白把大家帶動起來。

郭超超衝口而出，“哦，怪不得謝祖敏有時穿得土裏土氣，有時卻穿得時髦漂亮，原來時髦漂亮的衣服都是借來的呀。”

賈惠馨罵道：“郭超超最討厭，勢利眼，經常在我麵前講謝祖敏的壞話，說她的大紅花布舊棉襖穿在身上像鄉下人一樣難看。”

郭超超馬上唬起臉否認，“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崔曉筠和孫萌萌說的，我隻是把她們的話傳達給你聽罷了。”

賈惠馨板著麵孔，“崔曉筠和孫萌萌已經離開少年宮舞蹈組了，你不要用她們來做擋箭牌！”

董妮婭就事論事，“我可以作證，郭超超確實說過看不起謝祖敏的話，說她皮膚黑，手腳粗，好像鄉下人，不像上海人。”

梁淑芳嬉笑譏諷，“喔喲，在郭超超的眼裏，隻有她自己才是雪白粉嫩的上海小姐啦。”

郭超超眼見牆倒眾人推，氣急敗壞地反撲，“梁淑芳，你爸爸是大資本家，你才是資產階級的臭小姐呢。上次在長江造船廠演出時，廠長請少年宮的孩子吃飯，每桌一葷一素兩隻小菜，葷菜是一條紅燒魚，素菜是一碟馬藍頭，你隻管挑魚肉吃，不肯吃馬藍頭，說是味道苦，這不是資產階級小姐作風是什麽？”

梁淑芳不甘示弱，“你說起馬藍頭，我倒想起來了，我雖然沒吃馬藍頭，但也沒浪費，而你把馬藍頭塞進嘴巴裏，咽不下去，就假裝上廁所，把馬藍頭吐在抽水馬桶裏，你以為沒人看見是伐？你不曉得我就跟在你後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郭超超這下有些泄氣，矛頭轉向董妮婭，“董妮婭，你不要臉，你拍盧指導員的馬屁，因為你一心想當主角，你討好謝祖敏，因為她是舞蹈組的組長，可以幫你說話，叫盧指導員替你編排獨舞。”

郭超超真笨，大庭廣眾說這種話，不但觸犯眾怒，連盧指導員也有點不開心了。

謝祖敏氣憤得漲紅了臉，“郭超超，你不可以胡說八道！誰當主角，誰跳群舞，是由盧指導員根據各人能力自行決定的，我從來沒有在盧指導員麵前幫誰說話，從來沒有叫盧指導員替誰編排獨舞。我平時看到有人在排節目時懶洋洋的，就會叫她認真用心點，看到有人把演出穿的衣服隨地亂扔，就會叫她愛護公物，如果她不聽，我會去報告盧指導員。我有什麽缺點也希望大家批評指出，但一定要實事求是，才使人心服口服。”

盧指導員大為讚同，“謝祖敏說得對，批評人家的時候一定要擺事實講道理，不可無事生非，不可血口噴人。”

孩子們聽了麵麵相覷，不知所以。無事生非？有莎士比亞的戲劇以此為中文譯名；血口噴人？隻會在鬼怪電影裏出現吧。

林指導員跑過來坐在盧指導員旁邊補充說明，“盧指導員的意思是叫大家不要說謊，要有根有據，從善意的批評出發，不可以惡意攻擊。”

孩子們更是迷茫，惡意攻擊是怎麽回事呢？有人惡意攻擊盧指導員嗎？難怪盧指導員近來心境落寞，臉色憔悴，大辮子剪掉了，漂亮衣服不穿了，好久沒帶她那兩個活潑可愛的寶貝兒女來舞蹈室玩了。

董妮婭回家後把少年宮裏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爸爸媽媽。

爸爸歎息，“你們小朋友感覺到盧指導員變了，不再有說有笑幽默風趣，而是心情沉重鬱悶煩惱，我是有深刻體會的。我們銀行與少年宮雖然各個單位情況不同，但是以清理資產階級思想為借口，造成人與人之間互相公報私仇，抓辮子、打棍子、戴帽子，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局麵是一樣的。我和你媽媽去少年宮看過你們的演出，覺得盧指導員是個思想進步的文藝工作者，她所編排的兒童舞蹈響應政治形勢的需要，為黨和領袖歌功頌德，也博得廣大少年兒童的喜愛，真是難能可貴，卻要挨莫須有的批評指責，太沒道理了。其實中國廣大知識分子中絕大多數是願意聽黨的話，跟黨走的，但卻得不到應有的信任和尊重。唉，物質上的貧乏已經使人了無生趣了，還要不斷改造思想，在精神上忍受百般折騰，甚至連天真無邪的孩子也不放過，作孽啊。”

媽媽輕聲埋怨，“別對孩子講這種晦澀的話，萬一傳出去就危險了。對門宋醫生在家裏發發牢騷，被隔壁鄰居聽見，把他抗拒思想改造的話傳給裏弄幹部聽，裏弄幹部就協助醫院單位把他捉去關起來寫檢查了，你看罪過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