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有一次,盧秀慧帶領十多個孩子去文化廣場為廣大工農兵群眾演出《葵花朵朵向太陽》,少年宮的出納員按例給她一些零錢做車資。
盧秀慧和孩子們在靜安寺一間點心店門口等公共汽車,車子脫班遲遲不來,大家無所事事,不免心猿意馬朝點心店裏頭張望。自然災害後期,上海的吃食點有出售高級點心,有的不要糧票,有的收少量糧票,由於價格昂貴,吃得起的人不多,所以也不用排隊搶購。點心店裏一蒸籠一蒸籠的雞肉大包香氣撲鼻,孩子們饞得直咽口水。
郭超超出主意,“盧指導員,我們不要等車子了,時間還早,大家散步走過去好了,省下來的車錢買雞肉大包吃好不好嘛?”
十多個孩子齊聲讚同,隻等盧指導員點頭。盧秀慧看看手表,果然時間還早,她自己也正餓著肚子呢,而且雞肉大包的香味實在誘人,就用車資買了雞肉大包,大家一邊吃一邊勁道十足地步行去文化廣場。
事後盧指導員用點心店開的發票向出納員報銷,出納員憑發票記賬。因花費的錢款數目與來回車資的預算差不多,隻是把用途改為點心費,出納員覺得沒什麽不當,就欣然接受了。
出納員還很過意不去,“以前少年宮的孩子有外邊的演出任務時,我們財務科會提供餐費和車資的,除非主辦單位預先說定由他們負責費用。但目前困難時期,能省就省,點心費就免了。不過你們舞蹈組應該特殊一點,因為跳舞是要力氣的,不吃點心就跳不動了。”
盧指導員搖頭,“你千萬不要這麽說,舞蹈組不可以搞特殊化。我們隻是把乘車的錢省下來吃點心而已,沒多花國家的錢。”
舞蹈組的孩子吃點心的事傳到廖槐英的耳朵裏,使她有了興風作浪的理由,不過,還得找個適當的時機和場合才可以借題發揮。
正值廣播電台和報刊雜誌等國家宣傳工具大張旗鼓批判修正主義傾向和防止資本主義複辟矯枉過正的聲討時期,上級領導指示少年宮的行政人員和各組指導員發揚延安精神整頓不良作風,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以清除資產階級和修正主義的腐朽思想。
開會時,廖槐英用挑撥的語氣,對歌詠組柯耀華指導員扯起大嗓門,“喂,柯指導員,那天舞蹈組和你們歌詠組到文化廣場去演出,為什麽舞蹈組的孩子有點心吃,而你們歌詠組的孩子卻沒得吃呢?”
到會的眾人大惑不解,在嚴肅進行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會議上,怎麽突然問起吃點心的瑣碎小事來呢?
柯耀華瞪大眼睛,“咦?奇怪了,在文化廣場演出那天,歌詠組和舞蹈組共用一間化妝室,歌詠組唱《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舞蹈組跳《葵花朵朵向太陽》,台上台下,我並沒有看見舞蹈組的任何孩子在吃點心啊。”
廖槐英撇撇嘴,“盧指導員帶領舞蹈組的孩子在靜安寺的點心店裏吃,才不會讓你看見呢。”
柯耀華不以為然,“你也太大驚小怪了吧,就算舞蹈組的孩子餓了,吃些點心,平平常常的,也沒什麽大不了嘛,何必在會議上提出來呢?”
廖槐英惱羞成怒,“我怎麽大驚小怪了?這可不是平平常常的事,我就是要在會議上批評吃點心的事!你們想想看,眼下大家都在挨餓,你柯指導員不是經常抱怨半夜三更餓醒睡不著覺嗎?我也老是餓得頭暈暈乎乎的,兩條腿直發軟,但是我們大家都在克服困難,都在為國家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犧牲小我,把個人得失放一邊,可是舞蹈組的盧秀慧卻搞特殊化,用資產階級吃喝玩樂的享樂思想和消費作風來腐蝕少年兒童,特別是現階段我黨正興起批判修正主義的高潮,我們決不能容忍蘇修和平演變的現象發生在中國紅色下一代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