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錄周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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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倫斯基芭蕾班(二)

(2012-09-01 20:21:19) 下一個

(二)

董妮婭和媽媽坐在前廳頭一排的椅子上,眼睛瞟來瞟去,看見兩個五十多歲的白俄老頭在鋼琴旁聊天。坐在琴凳上的老頭萊蒙諾夫擔任鋼琴伴奏,臉色蒼白,體形單薄瘦削,稀疏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身穿一套米色舊西裝,褐色的皮鞋擦得一塵不染。站在鋼琴旁的老頭就是芭蕾舞教師沃倫斯基,滿麵紅光,藍盈盈的眼珠晶亮閃光,身材健碩,腰背挺直,肚皮縮緊,雙腿修長,走起路來邁開八字腳,臀部一扭一扭的。他一邊走一邊從衣袋裏摸出一把梳子,慢條斯理地把兩鬢的頭發往後腦勺梳過去,理成個包頭,把梳子放回衣袋,再用手在發根處按一下,摩摩臉,搓搓手,就要開始授課了。

雖然開春了,上海的天氣還是很冷。沃倫斯基穿套厚絨線衫褲,腳上是一雙中式兔子棉鞋。大班的學生各自在把杆旁站開,穿著白色練舞短裙的身子冷得縮成一團簌簌發抖。沃倫斯基看著學生們受凍的狼狽模樣,聳聳肩膀攤開雙手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姿勢,用俄語嘰裏呱啦埋怨一番。他見學生們聽不懂,就招手叫那位坐在前廳裏的學生家長卡秋莎來做翻譯。

董妮婭回頭一看,隻見那位名叫卡秋莎的家長濃妝豔抹,披著長波浪頭發,穿件豹皮大衣,蹬著中跟黑漆靴子,嗬嗬笑著走上前去向學生們翻譯剛才沃倫斯基用俄語在破口大罵些什麽。

卡秋莎翻譯道:“沃倫斯基中午時就對女傭李媽發脾氣,問她明知今天下午有大班和小班兩節課,天氣這麽冷,為什麽早上不升火燒煤餅爐子呢?李媽回答說煤餅用完了,煤餅是每個月定量供應的,這個月的配給已經用完,隻能等下個月了。”

學生們聽了嘻嘻哈哈傻笑,沃倫斯基也笑得前仰後合,逢場作戲跳起輕巧逗人的小醜舞步。

家長們趕緊紛紛拿著羊毛開衫、運動套衫、絨線褲、棉毛褲、長筒襪、絲棉背心、法蘭絨披肩、駱駝毛夾克衫等,走上前去給各自家的嬌貴女孩子穿上。

叮叮咚咚鋼琴聲起,扶著把杆的學生們隨著音樂節奏按部就班地做著芭蕾舞基本動作,個個裹著厚衣衫,體態臃腫不堪,哪像是在跳婀娜多姿的芭蕾舞啊。

沃倫斯基口裏不斷喊著拍子,一會兒用英語喊溫土舍利佛,一會兒也用中文喊一二三四。他那雙穿著中式兔子棉鞋的腳邁著八字踱來踱去,雙臂擺出各種示範姿勢,在每個學生麵前停留片刻,糾正她的動作。

董妮婭和媽媽頗有興致地觀看著。這時卡秋莎跑過來坐在媽媽旁邊的椅子上,和媽媽攀談起來。

媽媽誇獎她,“哎喲,你剛才把沃倫斯基先生的話翻譯得如此生動完整,可見你的俄語水準是一流的呀!”

卡秋莎有些得意,“啊哈,我在華東師大俄語係讀本科,畢業後留校當助教。我的丈夫是蘇聯人,是華東師大聘請的蘇聯專家,俄語教授,也是我的老師。我上大四時,安德烈正好被安排來教我們畢業班,他追求我,我也崇拜他,就嫁給他了,嗬嗬嗬……”

媽媽顯露出羨慕的笑容,“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的女兒長得像洋娃娃一樣可愛,怪不得你取了俄文名字卡秋莎。這個名字好美,使我想起《複活》裏的女主角。”

卡秋莎一陣欣喜,“哎呀,你也喜歡《複活》?”

媽媽遇見知音,話也多了,“是喲,我喜歡俄國文學,如托爾斯泰、妥斯托耶夫、果戈裏、高爾基、屠格涅夫等人的作品,我都喜歡。可惜我的俄語勿來事,看不懂原著,隻能看翻譯本。”

卡秋莎眨眨眼,“咦?聽見你在叫女兒董妮婭,也是俄文名字嗎?”

媽媽笑說:“不,不是,我丈夫姓董,草頭下麵一個重字,就胡亂給女兒取名叫董妮婭,聽起來倒真的有點俄文名字的味道呢。”

卡秋莎接口,“是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本書中,主人翁保爾·柯察金的初戀女友就叫冬妮婭。”

媽媽也喜歡這本名著,“哦,我知道,那個林務官的女兒,耍資產階級小姐脾氣,使布爾什維克男友無法忍受,所以兩人就不得不分手了。”

卡秋莎問:“董妮婭也要在這裏學芭蕾舞嗎?”

媽媽答:“我們是魯莎莎的朋友,今天先來看看。”

“哦,你們是魯莎莎的朋友呀,魯莎莎在這裏學了好幾年了,好像有三年了吧,我的女兒娜佳才學了二年。魯莎莎跳得好,她的身材高挑勻稱,雙腿修長,適合跳芭蕾。娜佳矮胖了一點,沒有舞蹈家的體型,不過我隻想培養她的藝術素養,讓她具有優雅的儀態和高貴的氣質,學芭蕾舞的女孩子總是有點與眾不同,對伐?”

媽媽點頭同意,“你說得真對,隻要看魯莎莎好了,坐下來端端莊莊,站起來亭亭玉立,儀態和氣質果然不同凡響。”

卡秋莎問:“你和魯莎莎很熟嗎?”

媽媽搖搖頭,“不太熟,是一起在俄語培訓班上課時認識的。”

“哦,我對她倒比較了解,去過她家,知道她的家境很不好,經濟方麵很拮據,甚至於三餐不繼。”

媽媽十分驚訝,“怎麽會?看她的穿著體體麵麵的,不像是窮人家的女孩子呀。”

卡秋莎擺擺手,“她當然不是窮人家的女孩子,她的爸爸是國民政府財政部的官員,解放前夕帶著黃金美鈔和姨太太逃到台灣去了。魯莎莎的媽媽是原配,丈夫跑了,自己又沒工作,隻得靠變賣首飾家當來養活五個孩子。魯莎莎是大女兒,下麵有二個弟弟和二個妹妹。多年來,坐吃山空,家裏能賣的家具衣物都賣光了。實在沒法子活下去了,她媽媽就去一份人家做保姆。媽媽的傭工薪資很微薄,好在魯莎莎十五歲就學會裁剪做衣服,平時幫鄰居和朋友做做衣服,賺些小錢貼補家用。她不但要賺錢,還要做家務照顧弟妹。她心地善良,把憑票供應買來的魚肉雞蛋都留給弟弟妹妹吃,自己從來舍不得吃的,因為她知道一粥一飯來之不易,一定要好好珍惜。”

媽媽明白了,“哦,怪不得我燒碗麥片雞蛋羹給她吃,她吃得精光,很珍惜食物。”

“你看她穿得體體麵麵的,要知道那些衣服都是用她媽媽的舊旗袍料子改出來的呀。”

“唉,她的家境這麽困難,還要每個月付十元的芭蕾舞學費給沃倫斯基,實在是太難為她了。”

卡秋莎又作解釋,“是這樣的,魯莎莎曾經告訴沃倫斯基,她家已經沒錢再供她學芭蕾舞了。沃倫斯基了解情況後,答應讓她免費上課。這就是我比較看重沃倫斯基的地方。”

媽媽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魯莎莎是很懂事的孩子,她幫沃倫斯基做襯衫、結絨線衫、縫製中式兔子棉鞋等,不收工錢。”

“哎呀,我正在好奇沃倫斯基怎麽會穿雙中式兔子棉鞋呢?原來是魯莎莎給他做的喔!

卡秋莎對此很不屑,“哼,穿雙老棉鞋教足尖舞,真發噱!”(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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