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錄周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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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倫斯基芭蕾班(五)

(2012-09-05 13:28:42) 下一個

(五)

張媽媽籲了一口氣,“唉,說起高曼曼,你們曉得嗎?她的爸爸是民主黨派人士,五七年百家爭鳴時期向黨和政府提意見,說錯話,被劃成右派分子。最近聽她媽媽說全家要跟著犯錯誤的父親到安徽山區去落戶了,高曼曼也要一起去的。”

張媛媛叫道:“唉呀,高曼曼要去安徽?她不能再繼續學芭蕾舞了?”

張媽媽拍拍女兒的背,“是啊,真可惜啊。”

過了幾個月,高曼曼果然不再來芭蕾舞班上課了,她與沃倫斯基和小朋友們不告而別。直到二年後,時值一九六零年年初自然災害起始,安徽當地嚴重饑荒餓殍遍野,高曼曼全家才被準許返滬。

張媽媽告訴芭蕾舞班的家長和小朋友,“高曼曼和家人雖然回上海來了,但全家人在上海已經沒有戶口了,發不到糧票,吃飯也成問題了。好幾次看到高曼曼帶著弟妹在小菜場撿拾菜皮,一陣心酸,眼淚也流出來了。”

隨著三分天災七分人禍造成的大饑荒現象在全國各地曠日持久地蔓延開來,港澳通行證的批準率卻出乎意料地提高了。芭蕾舞班中有很多出身於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家庭的學生們陸陸續續離開了上海,出境去港澳了,沃倫斯基的生意登時清淡不少。

幾年前就申請出境的鋼琴師萊蒙諾夫和他的女兒娜塔莎也獲準去香港了。

接著換了好幾個鋼琴伴奏。

一個是十八、九歲的男青年謝廖沙,患有肺結核和神經分裂症,麵無血色,身子佝僂,陰沉孤僻,鬱鬱寡歡。寒冷的天氣裏隻穿單褲、白襯衫,手指因寒冷而顫抖,琴聲因顫抖而淒涼。

一個是七十多歲的老頭子華西裏,曾經加入俄皇的騎兵隊與布爾什維克紅軍作戰,千裏沙場,飽經滄桑,肩膀受過槍傷。彈琴時歪著腦袋,僵著肘部,擅長彈進行曲,軍事化節奏感強烈。

還有一個是五十出頭的老太婆柳波娃,細眉紅唇,香粉撲麵,半老徐娘,風韻猶存。

卡秋莎散播內幕消息:原來老太婆柳波娃就是沃倫斯基當年在夜總會表演歌舞時的老搭檔,也是長期關係曖昧的老姘頭。柳波娃把簡單的鋼琴練習曲彈得歡躍花俏,裹著俄式花綢圍巾的頭搖來晃去的,很討小班孩童們的歡喜。由於她老是穿件老式的黃狼皮大衣,孩童們背後稱呼她為狼外婆。她在下課後並不離開舞蹈室,而是懷抱貓咪步上閣樓去。

沃倫斯基雇傭的中國女傭李媽隨即把咖啡送到閣樓上。

一會兒,柳波娃在閣樓的扶梯口叫喊:“喂,李媽,我的咖啡怎麽沒有糖和牛奶?”

李媽年輕時在羅宋西餐館做過多年女招待,長期和白俄老板、廚師、雜工等打交道,學得一口實用俄語。這時隻見她不慌不忙地回答:“柳波娃大娘,我今天淩晨天沒亮就起床去南貨店排隊買糖了,那兒的人多的不得了。很多小孩子在南貨店門口睡過夜呢,我隻能排在很後頭,快輪到我時南貨店裏的糖已經賣光了。牛奶嘛,隻訂了一小瓶,每天清晨一送到,早餐時就被沃倫斯基先生喝掉了。所以嘍,你就將就點喝杯清咖啡吧。”

柳波娃問:“晚餐吃什麽呢?”

李媽答:“鹹帶魚。”

“湯呢?”

“榨菜湯。”

柳波娃揮揮手,“那就快做吧,我餓得慌。”

李媽就在芭蕾舞班學生們換衣裙紮鞋子的廂房角落上放個煤球爐子,把洗淨切成片的鹹帶魚丟進油鍋裏煎炸。

霎時間,整個芭蕾舞教室充滿鹹魚腥臭味,熏得學生和家長們個個捂住鼻子,哭笑不得。

李媽不好意思,“唉,我應該等你們大家換好衣服離開後才煎魚的,可是那個俄羅斯婆娘餓了,催得緊,我沒辦法。”

李媽把煎好的鹹帶魚放在鋼琴上,轉身去煮榨菜湯。

沃倫斯基走到鋼琴邊,用鼻子嗅了一下鹹帶魚,“嗯,這魚聞起來臭,吃起來可香了,可惜魚身太小,像褲腰帶一樣細呢。”

卡秋莎全聽懂了,翻譯給周圍的家長聽。有個男家長不滿地揶揄,“嗬,上好食品都送去給蘇聯老大哥吃了,中國小兄弟隻能吃些下三爛的次貨東西,讓您白俄老爺子也跟著一起受委屈啦。”

卡秋莎沒把男家長的話翻譯給沃倫斯基聽,因為她是有政治覺悟的社會主義新女性,懂得無關緊要的話可以口無遮攔地即興發揮翻譯一通,而牽涉到政治傾向議題的話語就不便搬弄是非節外生枝了。

卡秋莎近來的裝扮已經改頭換麵,長波浪頭發剪成齊耳短發,不化妝,素麵朝天,身穿人民裝,腳上一雙黑布鞋。華東師大黨委正在考慮她的入黨申請,並有意要提拔她當外語係係主任。由於她出身於地主階級的家庭,父親在土改時被槍斃,使她在前進的道路上背負了沉重的包袱。但黨委領導要她放下包袱,因為出身是不可選擇的,而人生的道路卻是可以選擇的,黨的一貫政策是重在表現。

識時務者為俊傑,卡秋莎不但選擇跟著中國共產黨鬧革命,而且還選擇下嫁蘇聯專家語言學教授安德烈·波波夫利奧諾維奇,以便與蘇維埃政權和共產國際直接掛鉤。

可是冰雪聰明才智過人的卡秋莎哪裏會料到,六十年代初國際共運分崩離析,馬列陣營風雲突變,中蘇兩黨兩國反目成仇勢不兩立。中共批判蘇共走修正主義歧路;蘇共指責中共唱教條主義濫調。卡秋莎的丈夫安德烈在即將隨著大批蘇聯專家撤回蘇聯時,讓她作出命運攸關的抉擇:是要跟隨丈夫一起前往蘇聯呢,還是與丈夫離婚留在中國。

卡秋莎為了爭取加入偉大光榮真確的中國共產黨,義無反顧,毅然決然與丈夫離異,帶著女兒娜佳留在上海。(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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