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錄周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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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倫斯基芭蕾班(一)

(2012-08-31 15:23:51) 下一個

(一)

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國與前蘇聯締結牢不可破的兄弟友誼時期,八歲的董妮婭和爸媽一起觀看了蘇聯西伯利亞芭蕾舞團在上海公演的《吉賽爾》、《天鵝湖》、《睡美人》、《唐吉珂特》、《胡桃鉗子》等劇目,對芭蕾舞藝術的優美典雅無限仰慕,無限崇拜。

媽媽看董妮婭這麽喜歡芭蕾舞,就和爸爸商量,“現在一切都向蘇聯老大哥學習,既然蘇聯那麽重視芭蕾舞藝術,有那麽多演技精湛的芭蕾舞大師,我們應該讓芭蕾舞藝術也在中國發揚光大人才輩出才對,所以我想讓女兒學這門藝術。”

爸爸不太同意,“雖然芭蕾舞很高尚,最早盛行在法國宮廷裏,後來流傳到俄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然而這畢竟是西方人的藝術,並不一定適於我們東方人。我總覺得那種薄紗裙子實在太短,露著大腿跳舞,成什麽體統?與美帝國主義腐朽色情的百老匯大腿舞有什麽區別呀?你看看我們中國的京劇戲曲,妝扮和服飾是多麽傳統保守老少鹹宜啊。”

媽媽不以為然,“你太迂腐了,要知道時勢在變,從目前的社會主義過渡時期,不久就要到達共產主義階段了,共產主義的精神境界,人們的道德觀念進步了,素質修養提高了,不會以色情的眼光來看表演,而是以純潔的審美觀來欣賞藝術。”

爸爸嗤之以鼻,“你的想法太天真,完全脫離現實。”

媽媽據理駁斥,“你的思想太落後,難道崇尚共產主義道德精神是脫離現實嗎?”

爸爸是中國人民銀行信貸科的職員,每天與數字打交道,對政治不聞不問,被單位領導和群眾批評為思想落後,心裏煩躁不安。他隻想在家裏輕鬆點,和媽媽說說話,隨便抒發對芭蕾舞的看法,不料連媽媽也嫌他思想落後,就憋著窩囊氣悶聲不響了。

媽媽在讀大學二年級時生下董妮婭,之後就肄業在家照料孩子。孩子大了,媽媽打算走出小家庭,到社會上去就業。她為了讓自己這個普通家庭婦女的思想向前進步,每天閱讀報刊雜誌以便跟上社會主義國家日新月異的政治形勢。當時俄語最吃香,學俄語蔚然成風,她就進俄語培訓班學習。媽媽在俄語培訓班裏認識的朋友魯莎莎比董妮婭大十歲,正值豆蔻年華,長得娉娉婷婷,已經學了三年芭蕾舞,教師是一個名叫沃倫斯基的白俄老頭子。

魯莎莎聽到董妮婭想學芭蕾舞,介紹了一下情況,“沃倫斯基的舞蹈室開了大、中、小三個班。大班裏都是像我這樣快成年的學生,中班裏是些十歲出頭的孩子,小班裏是十歲以下的兒童,最小的才四、五歲。”

媽媽蠻感興趣,“喔喲,董妮婭今年八歲,可以進小班試試看,學費要多少呢?”

魯莎莎答:“小班每個月五元,每星期上一次課,時間是星期天下午三點到四點。中班和大班每個月要十元,每星期上二次課。”

媽媽問:“可不可以先去參觀一下呢?”

魯莎莎想了想,“嗯,這樣好了,這個星期天下午二點到三點是我們大班上課的時間,我一點鍾就到你家,帶你們一起去看看。”

董妮婭在旁邊聽了好開心嗬,笑嘻嘻地拍手,“魯阿姨,太好了,我可以看你跳芭蕾舞嘍,你一定跳得很棒嗬!”

魯莎莎靦腆一笑,“哈,隻是學些基本動作和簡單技巧罷了,與蘇聯芭蕾舞大師相比,還天差地遠呢。”

星期天午後,媽媽把董妮婭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頭發紮上蝴蝶結,身上穿著蘇格蘭呢裙子和粉紅色毛衣。

不一會兒,魯莎莎果然來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打開背包給董妮婭看練舞的白短裙和足尖鞋。

媽媽煮了一碗麥片雞蛋羹給魯莎莎吃,自己跑去臥室梳頭換衣裳。

董妮婭看著魯莎莎端起碗吃麥片雞蛋羹,一點也不怕燙,吃得很快,津津有味的樣子,吃完後用湯匙把粘在碗上的蛋羹刮得精精光光,還用舌頭把湯匙舔得幹幹淨淨。董妮婭看得傻了眼,心裏奇怪,那麽文雅端麗,會跳優美芭蕾舞的魯阿姨,怎麽會有這麽難看的吃相呢?董妮婭雖然年幼,但在媽媽長期的熏陶教養下懂得在別人家裏做客吃東西時,不可吃太快,不可吃光光。

後來董妮婭把魯莎莎的吃相告訴媽媽,媽媽反倒認為魯莎莎是愛惜糧食,並要董妮婭以後吃飯時也要把碗裏的食物吃光,不可以隨便浪費。媽媽還自責以前對女兒灌輸了小資產階級的生活情調。如今時代不同了,思想作風要無產階級化,人要走工農兵路線。不久的將來,到了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共產主義社會,世界大同,貧富均等,物資會越來越匱乏,食品將越來越寶貴,浪費就意味著犯罪。

董妮婭拉著媽媽和魯莎莎的手走出家門,媽媽叫了一輛三輪車。三個人擠在車上,董妮婭坐在媽媽和魯莎莎之間。三輪車工人雙腳有力地蹬著車子穿過馬路,朝延安中路的方向踏過去。一會兒,占地麵積開闊、五角紅星高聳的中蘇友好大廈就在眼前了。

魯莎莎瞥了一眼中蘇友好大廈門口的告示牌,“這個月在中蘇友好大廈裏有捷克斯洛伐克商品展覽會,應該很有看頭吧。”

媽媽晃了晃頭,“噢,上個禮拜天我已經帶董妮婭去看過了。到處人山人海,大家擠來擠去忙著搶購商品,根本沒心思看展覽會。”

魯莎莎問:“搶購點啥東西呢?”

媽媽歎口氣,“唉,我為了搶購一包捷克斯洛伐克製造的水果糖,差點與董妮婭失散了。我排隊等了幾個鍾頭,好不容易輪到我,付鈔票,捏緊糖袋袋,轉身,擠出人堆,發現女兒不見了,急死我了,總算聽見她的哭喊聲,聞聲尋過去,才找到她。”

董妮婭嘟起嘴唇埋怨,“排隊買東西的人都朝櫃台前邊擠,把我推來推去,越推越遠,推得我忽然看不見媽媽了,嚇得大哭起來。哼,下次再也不要到中蘇友好大廈去了,一點也不好玩。”

不一會兒,魯莎莎指著延安中路陝西路口的一處車庫,示意三輪車工人停下來。媽媽付了車錢,就跟著魯莎莎走進車庫旁邊的一扇小門,上了一道彎彎繞繞的樓梯,就聽見悠悠揚揚的鋼琴聲,眼前出現一個寬敞的大房間。原來舞蹈室就在車庫樓上,三麵圍著練舞用的把杆,牆角放架鋼琴,前廳裏有沙發和椅子讓家長坐著觀看孩子練舞,後廂房有衣櫥和長板凳供學生換衣裙、紮鞋子。

魯莎莎瞄一眼手表,“現在快二點鍾了,我們大班就要上課了,我去換裙子,你們母女倆作為我帶來的朋友,就坐在前廳看大班學生練舞好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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