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出國（三十二）

（三十二）

回家路上，侯台生專心開車，不說話。吳曦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去煩他，自顧自打瞌睡。

快到家時，侯台生忍不住，叮囑道：“小吳，拜托你，不要把莎莉娜的事告訴你表姐，好嗎？”

吳曦從瞌睡中醒來，聽明白了，應道：“噢，噢，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侯台生做賊心虛地問。

“莎莉娜的事我知道，我不會告訴表姐的，你放心好了。”

“你到底知道些什麽？”侯台生打開沙鍋問到底。

“我知道你和前妻離婚，和莎莉娜結過婚，又離婚，至今還藕斷絲連。”吳曦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都知道了？誰告訴你的？是傑米告訴你的？”

“是的，傑米都告訴我了，不過我沒對表姐說，她一點都不知道。”

侯台生過家門不入，繼續開著車往附近公園的方向行駛。“我們暫時不回家，先去公園散散心。”

他把車停在大草坪旁邊的泊車位上，打開車窗，讓公園裏的清新空氣吹進車廂。

“小吳，你不能隻聽傑米的一麵之詞，傑米說的話帶有他的偏見，你還是聽我把事實真相從頭說起。”

既然侯台生自動要談真相，吳曦也直接了當把心中的疑問提出來，“傑米說十多年前你們一家人剛到美國不久，你就和他媽媽離婚了，你是不是嫌棄他媽媽患了肺癆，才要和她離婚的？”

“不是的！決不是這樣的。我對患病的老婆一直悉心照顧，毫無嫌棄之意。我們夫妻倆帶著三個兒子以旅遊簽證從台灣來到美國不久，就去谘詢移民律師要如何申請美國永久居留權。律師根據當時的移民條例，以家庭團聚親屬移民為優先，認為辦假結婚綠卡是條捷徑。我老婆考慮到三個兒子的前途，無論讀書還是就業，有綠卡或公民身份是很重要的，所以就接受了律師的建議，馬上與我辦妥離婚手續，以便讓我和假結婚對象登記結婚。律師表示，一旦有了與美國公民結婚的證明書，接下來的綠卡申請過程就順理成章了。後來由於律師介紹的假結婚對象開價太高，我負擔不起，這事就一度擱置下來。當時我在洛杉磯市中心批發公司做倉庫管理員和搬運工。老板從台灣進口的大批服裝式樣過時，堆放在倉庫裏賣不出去，隻得叫我們幾個倉庫搬運工把貨擺到跳蚤市場去賤賣。我沒想到跳蚤市場擺攤這檔生意會讓我賺夠錢買房子，更沒想到會認識也在那邊擺攤的莎莉娜。莎莉娜是從美墨邊境偷渡過來的。她運氣好，來美才一年多就碰上美國政府大赦非法移民的好機會，順利拿到綠卡。她認識我時，已經是美國公民了。她知道我正在想辦法辦假結婚綠卡，就自動提出要幫我。所以我就和她登記結婚，並辦理申請綠卡手續。結果，我和三個兒子都拿到了綠卡。”

“聽侯大哥所說，你隻是為了辦綠卡才和莎莉娜假結婚？那麽，傑米的媽媽為什麽要氣得服安眠藥自殺呢？”

“什麽？你連他媽媽自殺的事也知道？”

“傑米說他媽媽是被莎莉娜害死的。他的兩個哥哥都認為媽媽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所以他們和你鬧翻了，離家出走，是這樣的嗎？”

侯台生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唉，我有錯，我確實有錯，我錯在不該去莎莉娜家喝酒，喝醉了，就和她有了不正當的關係。她原本的要價是一萬元，比律師介紹的假結婚人選便宜好多，可是我做倉庫管理員所賺的錢都用在養家活口以及支付我老婆的醫藥費上了，根本沒有剩餘的錢給莎莉娜作為幫忙辦綠卡的酬勞。所以我一直認為莎莉娜為我和三個兒子辦了綠卡，她對我家有恩，而我卻欠她的錢，我虧欠她太多，無法償還。後來她說她不要我的錢，欠賬一筆勾銷，她隻要我這人，隻要我常常陪著她。”

“你常常去陪伴莎莉娜，傑米的媽媽就氣得自殺了，對嗎？”吳曦順勢推理。

“不對！不是這樣的。傑米的媽媽被醫生診斷為肺癌末期，早就已經失去了求生的願望。她知道我為了治她的病花了很多錢，不願再讓我繼續花錢為她動手術、做放療、做化療，說她反正活不久了，別浪費辛苦錢。當然她也知道我欠莎莉娜的債，不得不用別的方法償還人情。我老婆是明理的賢妻良母，她懂得我，她理解我的難處，她甚至於還說，像我這樣的健康男子，血肉之軀，有情有義，應該要有女人服侍的。”

“這麽說來，傑米的媽媽是為了替你省錢，為了成全你與別的女人，為了擺脫病魔的折騰而選擇了安樂死？”

“可以這麽說，不過我心中的愧疚是永遠的傷痛，我責無旁貸，所以當三個兒子都痛恨我，不原諒我，與我疏遠時，我不怪他們。”

“侯大哥，聽了你的一番話，我相信你是無辜的。”

“謝謝你能信得過我。”

“莎莉娜和你離婚後又去為別的男人辦綠卡？”

“我和莎莉娜結婚是為了辦綠卡，既然綠卡已經辦妥，就不必再維持這段婚姻了。那時莎莉娜的一個墨西哥同鄉正好提出要她幫忙辦身份，她就和我離婚，去與同鄉搞假結婚了。”

“既然與她離了婚，為什麽至今還藕斷絲連呢？”

“說來也是神差鬼使，孽緣未盡。莎莉娜幫同鄉男人辦綠卡賺到一筆錢後，結識了一個阿根廷男青年。那個小白臉吃喝嫖賭，把莎莉娜的錢騙去花得精光，丟下她不管了。莎莉娜沒錢付房租，被房東逐出住所，隻得帶著霍賽來找我。你想想看，我曾受恩於她，還欠她錢，在她落魄有難時，總不能把她拒之門外吧？”

“這倒是，以你的善心，一定不忍拒絕她的。所以你就收留了她，讓她帶著孩子住在你家，是吧？”

“是的，我供她母子吃住花用，差不多有一年時間，也是籍此機會償還欠她的人情和債務。當然，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難免又與她纏纏綿綿。”

“我搞不懂耶，你已經有了莎莉娜，為什麽還要委托你嬸娘幫你在大陸找對象呢？”

“因為我要明媒正娶，要堂堂正正結婚，要與個好女人白頭偕老啊。”侯台生十分在理。

“這是你一廂情願的說法，看來莎莉娜是決不願放你一馬的，她會搗亂你的正常生活，使你不得好過。”

“你說得對，這也是我最擔心害怕的。我怕莎莉娜無理取鬧，不肯輕易善罷甘休，我怕你表姐知情後不諒解，棄我而去，事情鬧大了，大家都會受到傷害。”

“所以你一定要處理得當。”

“小吳，你說說看，要如何處理得當呢？我先聽聽你的意見。”

“我也說不上什麽，隻是認為，如果你對我表姐是真心誠意的，就要把事實告知我表姐，與其讓她從旁人處得知風聲，還不如你親口坦誠相告，畢竟紙包不住火。”

“你的話聽來是對的，可是做起來可難了，我怎麽開得出口啊！”

“是啊，是很難開得出口。”

“不如你替我說吧，小吳，我求求你了。”

“咦？侯大哥，剛才你還拜托我不要把莎莉娜的事告訴表姐，怎麽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要我替你去說呢？”

“是的，我求你，你替我去對顧小姐說，莎莉娜曾經出力為我家辦綠卡，後來纏住我不放，我也沒辦法。我現在決心和她一刀兩斷，請你表姐相信我。”

吳曦看侯台生哭喪著臉，怪可憐的，就支支吾吾地勉強答應下來，“好吧，讓我試試看，找個適當的時機，把這事說開去。”

“小吳，你要說得語氣婉轉，用詞得體，事出有因，娓娓道來，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快回家去吧，也許表姐正在等我們呢。”吳曦一付漫不經心的樣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