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出國 （十五）

（十五）

吳曦在車站邊上休息一會兒，喘一口氣，抬頭觀望洛杉磯市中心的摩天大樓。他在上海見識過的高樓有錦江飯店、國際飯店、和平飯店等，但如此雄偉的高層建築群體隻有在圖片中看過。麵對這些摩天大樓，歎為觀止，美國金元世界真的就這樣近在眼前了！

吳曦向行人問清去緬因大街的方向，就沿著三街走下去。一路上所看到的人，要麽是行色匆匆的過路人，要麽是席地而坐的癟三叫花子，這批癟三叫花子在美國被稱為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們蓬頭垢麵，衣不蔽體，在市中心的大街小巷遊來蕩去。餓了，沿街乞討，湊些硬幣買個熱狗或漢堡充饑。睏了，睡在路邊，用紙板箱擋風，把舊報紙做被毯蓋在身上取暖。急了，牆角巷尾，或蹲或站無遮無攔隨地大小便。吳曦看了心寒，美國貧富懸殊的社會弊病盡收眼底。他走得戰戰兢兢，擔心那些洋人癟三會來搶他的行李，扒他褲袋裏不多的美元。可是，並沒人搶他扒他。

到了緬因大街，成群結夥的洋癟三越來越普遍了。空氣裏彌漫著煙臭味、洋騷味、尿糞味、汗酸味，一派烏煙瘴氣，令人作嘔，使吳曦更加惶恐不安。唉呀，顧晉秀姐姐的相親對象侯台生居然會在這種癟三窩開店鋪，看來情況大為不妙啊！自己竟然還想在這種惡劣環境裏打黑工，心頭一陣驚悸，冷汗濕漉漉，腦袋暈乎乎。

吳曦拖著沉重的行李，邁開艱難的步子，按門牌號碼一家一家找，總算到達了店門口，門麵上掛著“洛杉磯寶島批發中心”的招牌。隻見門前有好幾個流浪漢在高聲聊天，坐著、蹲著、站著，無所事事，百無聊賴。

黑人流浪漢嘻皮笑臉對吳曦打招呼，“嗨，MAN，有事嗎？”

白人流浪漢看到吳曦好像在尋找什麽，好意湊上來問：“我能幫你嗎？我能幫你嗎？”

吳曦嚇了一跳，連忙抱住行李按兵不動，口中直喊：“不，不要，不要你幫！”

這時有個亞裔男人從店裏跑出來，手裏拎著幾個塑膠袋。他看到吳曦一付飽受驚嚇的樣子，安慰他，“別害怕，沒關係的，那些流浪漢看上去邋邋遢遢很糟糕，但很少幹壞事。隻要你不冒犯他們，他們不會對你怎樣的。”

吳曦一聽到那人講中文，雖然帶有廣東口音，還是感到很親切，連忙搭訕上去，“先生，我在這裏找人，你能不能幫幫我？”

“你找誰？”

“我找侯台生。”

“哦，你找台生？那個台灣人？賣牛仔褲的？”

“是的，是的，是的，台灣人，賣牛仔褲的。”

“噢，你進去好了，他的攤位在第三排最後一個，很容易找的。”那人領著吳曦走進店堂，指點他走第三條通道，說完話回頭就走了。

吳曦跨進店門一看，裏邊是一個很大的商場，分隔成五、六條通道，每個通道的兩旁排列著各式各樣的鋪攤。各家鋪攤的麵積不大，貨架上下，櫃台裏外，都堆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貨物，有夾克衫、運動鞋、棒球帽、內衣褲、胸罩、絲襪、領帶、手套、玩具、鍾表、塑膠花、假珠寶、化妝品、太陽眼鏡、床單枕頭、鍋碗瓢盆、旅行箱包等等。

吳曦進入第三條通道，走到最後一個攤位，果然看見了賣牛仔褲的鋪攤子。一條條款式五花八門的樣品牛仔褲從天花板上吊下來，貨架上分門別類堆放著一疊疊褲子，櫃台邊擺放著幾隻無頭、無上身、僅有腰部以下的塑膠模特兒，穿著貼屁股窄褲管的牛仔褲，臀部凹凸有致，雙腿滾圓修長。

吳曦不見有人，喊道：“有人嗎？有人在這裏嗎？”

隔壁鋪攤賣假發頭飾的中年女人走過來問：“你要買牛仔褲呀？”

吳曦答：“我不買東西，我要找侯台生。”

“噢，你找台生啊，他出去送貨了，一會兒就回來。”

“好的，我在這裏等他回來。”

吳曦這下子終於找到了侯台生這個人和他的鋪子，心情放鬆下來，感到兩腿酸疼，就蹲下來休息。蹲了一會兒，雙腳發麻，幹脆席地而坐。商場裏攤位多，人員雜，悶熱難當。吳曦汗流浹背，脫下外套，立即聞到自己身上發出來的汗酸臭。昨晚在機場休息室過夜，根本無法洗澡，今早又是一路上搭公車、步行，風塵仆仆而來，身上的味道已經與滿街的流浪漢差不多了。上海的父母、祖父母等親人正翹首以待，期望自己在美國大展宏圖呢，而眼下自己卻是如此狼狽不堪。自身的處境使他理解了那些流浪漢為什麽身有異味？為什麽席地而坐？為什麽乞討度日？還好他節約用錢，口袋裏還剩有幾十元美金，不用乞討。但區區小錢用光後怎麽辦呢？肚子餓，沒有錢，要麽乞討，要麽等死，真是不堪設想。

吳曦低著頭想得出神，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抬頭一看，是個將近五十歲的男人，皮膚黝黑，頭發稀朗，單眼皮，高鼻梁，緊抿著嘴唇，中等身材，體格結實。

吳曦馬上站起來，自我介紹，“我姓吳，叫吳曦，從上海來的，是顧晉秀的表弟，來這裏找侯台生。”

“我就是侯台生，剛才出去送貨，讓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哪裏，哪裏，我剛來，才等了一會兒，是顧晉秀的媽媽叫我來看看你的。”

“哦，顧晉秀的媽媽叫你來看我？”侯台生有點受寵若驚。“是的，是的，表姐顧晉秀把你的地址寫給我，我就一路找過來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