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吳曦啟程那天,天蒙蒙亮,倪雅致和吳家駒送兒子到上海北火車站,看著他走進硬臥車廂,對號找到鋪位,把箱子、背包以及送給韋吉玲父母的整隻金華火腿放上行李架。
吳曦買的是上鋪,下鋪的兩個男青年長發披肩,戴著墨鏡,牛仔褲的膝蓋部分磨損成邋邋遢遢的破洞,一付嘻皮笑臉吊兒郎當的樣子,倪雅致看著很不順眼。
“這兩個人油腔滑調的,不像是規規矩矩的小青年,怎麽會恰巧睡在小曦的下鋪?真觸黴頭。”倪雅致板著麵孔嘀咕。
“是呀,這種打扮怪異嬉皮士模樣的男孩不像是大陸青年,有可能是港澳廣東仔,或者是東南亞華僑學生。”吳家駒猜測。
“老倒黴呃,會不會對小曦不利呀?”倪雅致有點擔心。
“不會吧,車廂裏有那麽多乘客,還有保安人員,他們不敢怎樣的。”吳家駒安慰老婆。
火車開動時,兒子探頭車窗外,不停向月台上的爸媽揮手,兒子的臉龐隨著遠去的火車慢慢消失得無影無蹤。
夫妻倆本來打算替兒子買從上海到廣州的飛機票,可是聽朋友說,與其讓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廣州從白雲山機場尋到廣州火車站去搭乘前往羅湖的火車,還不如直接從上海乘火車到達廣州火車站,下了火車再轉去羅湖的火車就方便多了。如時間湊巧的話,當天就可以抵達香港。後來吳曦從廣州寄信告知,火車抵達廣州時已是傍晚,不可能當天就去香港,必須在廣州過夜。信中還提到睡在他下鋪的兩個香港大學生利用暑期周遊大陸,有學問,有教養,互相之間用流利英語攀談,讓他自歎不如。
在廣州火車站排隊買去羅湖的車票時,吳曦結識了一些被公安局批準從廣東持單程證去香港定居的大陸人,還有從香港到大陸旅遊後返回的香港人。大家前前後後排隊買好車票後,就結伴一同去火車站對馬路的小旅館住宿。小旅館的單獨房間已經客滿,隻有通鋪大堂,住一夜人民幣一元錢,付過錢的人就可以憑領取的鋪位牌號找到分發的鋪位。
吳曦猶豫不決,“這種通鋪旅館的治安好不好呢?夜晚有沒有危險呢?”
結伴住宿的湖南廚師老王認為,“不會有問題的,因為旅館有專人管理的儲藏室,旅客的貴重行李可寄放在儲藏室裏,受到妥善保管。通鋪的住客多,大家大眼瞪小眼,反而安全,不必誰怕誰。”
老王和吳曦把行李寄放在儲藏室,就進入通鋪大堂,裏邊人聲鼎沸,場麵熱鬧,哪像個休息睡眠的地方,倒像是茶樓酒肆。每個鋪位有草席,天熱,不需被毯。有人倒頭就睡,鼾聲雷動;有人聚眾閑扯,哄堂大笑。
老王和他二歲的兒子躺在草席上,孩子一會兒就睡著了。老王心疼,“唉,孩子在火車上顛簸了許久,真累壞了。”
吳曦的鋪位就在老王父子的旁邊,他拿塊床單鋪在草席上,就帶著毛巾肥皂牙刷牙膏要去旅館的公共浴室洗澡。他看了老王一眼,“你不去洗澡?”
老王看著熟睡的兒子,“我要管住這孩子,沒法去澡堂了。孩子他媽年前已經去了香港,而我最近才批準去港。孩子由我帶,他媽很不放心,再三叮囑我,沿路一定要小心,千萬不可粗心大意把孩子弄丟了,要把孩子寸步不離帶在身邊。即使行李鋪蓋全部遺失也不要緊,隻要保證把孩子安全帶到香港就好。我隻能等孩子一覺睡醒後,才帶他一起去衝涼。你先去吧。”
吳曦洗澡時隨身攜帶護照、機票和美金。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萬一發生意外,即使身外之物盡失,隻要有護照機票鈔票在身,自己依然可以抵達美國。
洗完澡,他就坐在自己的鋪位上寫信,寫自己離開上海到達廣州並入住小旅館的經過。寫完,已是夜半,想到上海的父母和祖父母一定熱切盼望盡快知道自己的路途情況,就立即去旅館附近的郵局把信投進郵筒裏。
廣州的秋夜仍然炎熱,眾多逛街的路人乘涼吃冷飲,賣冰棒雪糕的小販穿梭往返在行人中做生意。吳曦買了根雪糕吃,眼睛朝對馬路的火車站看過去,隻見火車站附近的大街小巷在夜間都成了臨時露天旅館,外地旅客隨處打地鋪的情景使他愕然,原來還有人連一元錢一夜的通鋪旅館也不舍得住呢。吳曦走過馬路上前再看,更使他吃驚的是在沿路夜宿的人堆裏,竟然看到火車上睡在他下鋪的那兩個香港大學生。他們也看見他了,立即站起來和他打招呼,毫不尷尬,說他們在大陸各處旅遊時錢用光了,沒辦法住旅館,隻好在馬路上睡過夜,嘻嘻哈哈,一付無所謂的樣子。
吳曦在街上兜了一圈回到小旅館。
老王懷抱兒子坐在鋪位上,看見他進來,急忙問:“你去哪裏了?去了這麽久!”
“我去郵局寄信,順便走走。”
“有什麽好走的!這麽晚了,外邊危險!我怕你出事情,很擔心呢。”
“對不起,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快點睡下吧,明天一早就要上火車。”
“好的,好的。”吳曦說著就和衣躺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