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警 （上）

（上）

在西雅圖市碧近山一帶華人聚居區，住著從廣州來美的陳素貞和王吉勝夫妻倆。隔壁鄰居和同屋分租的房客經常見聞他倆毆打吵架的情形，時而惡口謾罵，男的汙言穢語，女的據理力爭；時而大打出手，男的趾高氣揚，女的忍氣吞聲。

陳素貞和王吉勝在廣州時，兩人都是中學畢業，教育程度旗鼓相當。兩人在同一家百貨公司上班，工作崗位平起平坐。王吉勝在家用電器部門賣電視機、電冰箱、微波爐等；陳素貞在床上用品部門賣鴨絨被、羊毛毯、枕頭芯等。下班後，夫妻倆結伴買菜，雙雙回家。王吉勝騎輛自行車，載著坐在後頭的陳素貞，同進同出，相親相愛。

後來王吉勝的哥哥花了十多年功夫幫他們夫妻倆辦成移民，出來美國。王吉勝在中國城的餐館打雜，每天洗碗碟、拖地板、倒垃圾、清廁所。他所做的工作不需要講英語，他也從來不花點心思學習英語。倒是陳素貞，一邊在汽車旅館打掃房間賺錢，一邊在成人學校上英文課，逐年累月，循序漸進。接著她又在美發美容學校受訓，考得美容師執照，和朋友合夥在中國城開設了美容理發店。

來美十多年來，夫妻倆的差距越拉越大了。男的仍幹苦力，女的已當老板；男的衣衫邋遢臭汗渾身，女的穿著光鮮香氣撲鼻；男的蓬頭垢麵不修邊幅，女的美發化妝精心打扮；男的沉默寡言悶悶不樂，女的英語會話交際應酬。

王吉勝內心的不平衡以及挫折感、自卑感就這樣逐漸轉化為家庭暴力。他經常無緣無故對陳素貞劈頭蓋臉一頓毒打，為的是發泄憤世嫉俗不滿情緒。陳素貞被王吉勝打得痛哭流涕，披頭散發逃出屋外，臉麵鼻青眼腫，身上紫血淤積。

同屋分租的房客見陳素貞慘遭家庭暴力侵害，忿忿不平，屢次三番相勸：“這裏是民主美國，法製國度，打人是犯法行為，不管是打外人，還是打家人！父母打孩子，應當報警！男人打老婆，也應當報警！”

可是，陳素貞老下不了手打電話報警，她不想讓丈夫在街坊鄰居眾目睽睽之下失卻麵子，她不要使丈夫在美國警察用英語審訊時張口結舌狼狽受窘。由此，她隻能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事後，王吉勝捫心自問，自覺理虧。他老婆出外打拚，辛苦賺錢，還不是為了這個家，還不是為了他！

王吉勝惦記著被自己打得傷痕累累的老婆，趁餐館換班休息時間，到相隔幾條街的美容院去探望陳素貞。他從美容院的玻璃門向裏邊張望，老婆紅腫的臉頰經過徹夜冰敷，幾近複原，額頭的疤痕也被燙卷的劉海遮掩覆蓋住，不再矚目。他看到老婆正有說有笑，嘻嘻哈哈地替一個男客人剪發、吹風、修麵。王吉勝心裏疙疙瘩瘩，極為不爽。

晚上，王吉勝先到家，左顧右盼，望眼欲穿，總算等到老婆進門，見她手裏提了一瓶酒。

他問：“這酒哪裏來的？”

陳素貞答：“是酒店的徐老板送的。”

“徐老板為什麽送你酒啊？”

“他是我美容院的老客戶呀，我替他理的發，他很滿意，送瓶酒給我，人情往來嘛。”

王吉勝奪過酒瓶，打開瓶蓋，舉起瓶，仰著臉，咕嚕咕嚕往口裏灌酒。

陳素貞慌忙阻止他，卻攔不住，急喊：“哎，這是高級烈酒，要慢慢小口品嚐，不能大口灌的，你會醉倒的，你不能這樣喝，這樣喝會傷到胃，你不能喝！”

王吉勝不聽，反詰：“為什麽我不能喝？我就是要這樣喝，我就要大口灌醉自己，我心煩，與其被你這賤女人氣死，還不如幹脆飲酒醉死，一了百了。”

王吉勝把整瓶酒都喝光了，醉醺醺地嚷嚷：“我還要喝，再給我拿瓶酒來，快點，快點拿酒來！”

王吉勝不見再有酒送上來，氣得拿起空酒瓶，用力擲向陳素貞。陳素貞躲避不及，被酒瓶擊中前胸，疼痛不已。酒瓶咣當落地，支離破碎。她正彎腰蹲下，小心翼翼地收拾碎玻璃片，又被王吉勝踹起一腳踢在背部。她的身子往前一磕，跌倒在地，雙手戳在碎玻璃上，鮮血淋淋。

陳素貞忍無可忍，放聲大哭。門外鄰居聞聲起哄，出口高喊：“報警！報警！趕快報警！趕快報警呀！”

陳素貞情急衝動，奔向電話機，撥了911緊急呼救號碼，在抽泣聲中把住家地址告訴救助人員。

警察局、消防站和醫院都在住家附近的碧近山大道。

陳素貞的報警電話剛打完，幾分鍾後，就聽到警笛嗚嗚地厲聲尖叫，警車呼嘯而來，停在屋外街上，車燈光芒四射，照得周圍一片雪亮。從警車內跳出二名警察，高頭大馬，氣宇軒昂，槍械裝備，電訊齊全。

陳素貞開門把警察先生讓進屋內。警察看到陳素貞的手在滴血，馬上打電話召喚救護車。霎時間救護車警報器告急聲響徹附近街頭巷尾。

警察問：“你的手怎麽會流血的？”

陳素貞答：“是被碎玻璃割傷的。”

警察問；“怎麽會被碎玻璃割到？”

陳素貞答：“我丈夫喝酒後，發酒瘋，用酒瓶砸我，酒瓶落在地上碎裂，我去收拾，又遭背後一腳，跌倒，割破了手。”

警察立馬大步走到王吉勝麵前，問他：“是不是你用酒瓶把你太太的手砸傷流血的？”

王吉勝不諳英語，聽不懂警察在問什麽，又不敢開口辯解，爛醉如泥，畏縮在牆角，胡亂地點點頭。

警察見王吉勝點頭，以為他已認罪，即刻告知：“你現在被逮捕了！”

警察一邊拿出手銬把王吉勝的雙手按在背後反銬起來，一邊例行公事，口中念念有詞，闡述著美國最高法院的米蘭達法規：“你有權保持沉默，你現在所講的話會被用在法庭上作證詞，你有權請辯護律師，如無錢自請律師，可請求法庭委派公費律師為你辯護！”

陳素貞見警察把王吉勝推出家門，正要把他押上警車帶走，忍不住大聲哭喊：“啊呀！警察先生，不要抓我老公去警察局啦，不要抓他，放開他，不要抓他啦！”

警察驚訝地問：“不是你報警的嗎？你報警的目的，難道不是要警方把毆打你而犯了法的丈夫抓走嗎？”

陳素貞呼天搶地，捶胸頓足，乞求道：“警察先生，行行好，放了我老公吧，我不要你們抓他，我報警的目的，隻想嚇唬他一下，出口氣，讓他以後不敢輕舉妄動，不要隨手打我。我不要你們把他關到警察局去，求求你們吧。”

警察不以為然，振振有詞地表示：“既然你報了警，我們到府上了解到你丈夫酒醉毆打你的罪行確鑿，你也果真受傷流血，舉報屬實，我們警方一定要秉公執法，依法處置，絕不姑息，絕不縱容。”

隨即，警察用手護住王吉勝的頭部，把他推進警車。警笛鳴聲尖厲刺耳，警車疾馳揚長而去。

救護人員鄭重其事地把陳素貞扶上救護車，第一時間飛速載她去醫院驗傷。（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