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出國 （十七）

（十七）

“門外街頭為什麽有許多流浪漢呢？”吳曦問。

“哦，美國的大城市如紐約、芝加哥、舊金山等都一樣，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大部分集中在DOWNTOWN市中心。我們這一帶的癟三特別多，因為附近有個專門為無家可歸者設立的救濟收容站，癟三們可去那邊排隊領取食物，幸運的話晚上還可住進收容站裏睡覺。有時人太多，裏麵客滿了，就隻能睡在馬路邊，身上蓋些舊報紙。周圍批發商零售店丟棄的裝貨紙板箱以及塑膠袋最受流浪漢的喜愛，可以用來鋪地搭棚，遮風避雨。”

“美國政府不是有發救濟金給窮人嗎？”

“是啊，美國窮人是可以憑身份證件申請領取救濟金的，但這些流浪漢中有酒鬼、有在戰場上腦子受損的老兵、有精神失常的病人等，總之情況複雜，人生可悲。”

“有這麽多癟三來來去去，會不會影響這裏的治安呢？”

“當然有影響嘍，車子停在附近的路邊很危險，經常遭到破壞。有時他們打碎車窗玻璃為的隻是留在車椅上的一塊皮薩餅或半杯可口可樂。所以我們在迫不得已必須暫時把車子停在附近街邊時，幹脆給地頭蛇癟三一點小錢，叫他看守車子，喝退其他癟三來搗亂。收了錢的癟三就會盡忠守職保護車子不受損壞了。”

“那些流浪漢會不會到店裏來偷搶東西呢？”

“你進來時有沒有看到店門口有幾個癟三坐在那裏？”

“有啊，我看到，我怕他們搶我的行李。”

“其實我們各家鋪攤有合夥湊些小錢付給他們，讓他們守在店門口，不讓其他流浪漢在店門口大小便或者進店裏順手牽羊。店門外的幾個癟三是相幫我們管理的，不會搶你的行李。唉呀，你還隨身帶著行李啊？我剛才忙著與你說活，又招呼著生意，沒注意到，你是從機場直接到這裏來的？”

“是啊，我昨晚下飛機，在機場過了一夜，今天一早就搭公共汽車來市中心找你了。”

“唉呀，你應該早點打電話給我啊，我可以去機場接你嘛。”

“我隻有你的地址，沒有你的電話號碼，沒法打電話給你。”

“噢，對了，我與顧小姐隻是通信交往，互相告知地址，沒有留給對方電話號碼。你現在有地方住嗎？沒有的話，先住我家裏吧。”

吳曦求之不得，馬上應道：“好的，好的，麻煩侯大哥了。”

“不麻煩，不用客氣，隻是我家的房子比較舊，怕你住不慣。”

“哪裏，哪裏，你對我實在太好了。”

接著侯台生又陸陸續續作了幾筆生意，大多是一些墨西哥人跑來進貨，以便周末去跳蚤市場做買賣。

隔壁鋪攤賣假發的女人拉起塑膠簾子遮住貨架和櫃台，收拾定當，就打烊了。她看到侯台生還在忙乎，“哦，七點多了，還不回家？”

侯台生看了下手表，“啊，這麽晚了，該收工了。”

一整天出貨下來，貨架上牛仔褲的款式和尺碼已經殘缺不全，他趕緊盤點，把缺貨的款式和尺碼記在小本子上，以便明天把倉庫裏的貨搬過來補齊。

侯台生收拾完畢，把一大塊防雨布蓋在鋪攤的櫃麵上，就帶著吳曦離開了自己的鋪攤子。

他幫吳曦把行李拖到店門邊，“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停車場，把車子開過來。”

“好的，我在這裏等你。”吳曦看著侯台生疾步離去的背影，心想，這個與自己非親非故毫不相幹的人，天涯海角萍水相逢，隻憑三言兩語提到一個他從未謀麵的女人名字，竟然要帶個陌生人回他家裏住，真是難能可貴的善人啊。

店內其他鋪攤的人員也紛紛收攤熄燈，陸陸續續離去。店外夜幕低垂星星點點，街燈、車燈、霓虹燈燦燦亮亮。流浪漢仍然懶懶散散坐臥地上倚靠牆邊。房東委派的管理員正要拉上鐵門時，侯台生的藍色廂型貨車開到店門口。

侯台生快速下車，把行李搬上車，並招呼吳曦，“快上車，我們動作要快，這裏不能停車，警察看到會開罰單的。”

吳曦坐上駕駛座旁邊的位子，關好車門。侯台生眼觀四路瞻前顧後，穩穩當當地駕著車子駛離了行人熙來攘往的市中心，上了高速公路。

“今天還是直接回家吧，晚上好好睡一覺。你昨晚在機場過夜，一定沒睡好。過幾天我帶你到處走走玩玩。可惜我空餘的時間太少，周一到周五在批發店做生意，周末六、日兩天在跳蚤市場擺攤頭。”

“什麽是跳蚤市場？”

“喏，就是露天商場。一大塊場地，晚上是露天電影院，人們開著車子進場，全家人就坐在車子裏看電影，吃爆米花，喝可樂。周末白天就成了跳蚤市場，小商小販租個攤位，擺上貨，就可以做買賣賺錢了。”

吳曦聽見可以賺錢，大感興趣，“賺很多錢嗎？”

“這要看時機，在感恩節和聖誕節期間，買客人氣旺，禮品銷售量大增，生意好，錢當然賺得多。但也有些時候碰到球賽，大家在家裏觀看電視實況轉播，不去跳蚤市場遊逛了，客人少，生意差，就難賺錢了。因為是露天市場，還得靠天吃飯，如果下大雨，就不好做生意了。錢沒賺到，攤位租費卻要照付，反而虧了錢。不過總的來說，這種小本經營，虧不到哪裏去，還是有很多人靠做這一行維持生活的。”

“學生可不可以做這一行呢？我是指留學生。”

“留學生？你的意思是沒有工作許可的留學生？”

“是呀，一般來說留學生是不可以打工的，是不是可以在跳蚤市場擺攤呢？”

“嗯，移民局規定留學生不能工作，當然也包括不能自己做小生意嘍。不過據我所知，在跳蚤市場擺攤的墨西哥人中有很多偷渡來美的非法居留者，為了一大家子的生存，不得不冒險在跳蚤市場做買賣，做了十多年，倒也從來沒發生過任何事。有的人經年累月做下來，經驗豐富，知道什麽貨品暢銷熱門就做什麽，賺到的錢不但養大了孩子，還有能力買房子呢。”

“你有豐富的生意經驗，也很賺得來吧。”

“還可以啦，其實我平時在批發店賺得不多，隻夠家用開銷。倒是周末在跳蚤市場賺得多，積累起三萬多元，做了買房子的頭款。房價十一萬，付了三萬頭款，在銀行借貸八萬，十五年期的房屋抵押貸款，每個月的分期付款數額為九百多元，全是靠在跳蚤市場擺攤賺出來的鈔票支付的。”

“侯大哥，不瞞你說，我雖然是以學生簽證來美國的，但我真正的目的不在讀書，倒是在做生意賺錢方麵。我原來打算隨便找份零工做做混口飯吃，現在聽你說很多從墨西哥偷渡來美的人也在跳蚤市場擺攤賺錢，我有些心動。”

“小吳啊，那些墨西哥人是不得已才落入次等行業的，因為他們沒文化，不懂英語。我呢？雖然在台灣讀過機械專科學校，但初到美國時自己年齡已將近四十歲，老婆長年體弱多病，三個孩子還小，我要養家活口，哪有機會再在美國念書呢？我英文程度也不好，隻能在市中心港台華人的生意圈子裏周旋，與跳蚤市場的低層次小商小販為伍。而你就不同了，年紀輕輕，頭腦靈活，接受新知識的能力強，好好把書讀上去，拿了碩士博士學位，打進美國主流社會白領階層，前途無量啊。千萬別學我這樣子，會糟蹋你的大好前程的呀。”

說著話，車子開出高速公路，行駛在馬路上。

“可是，可是，我沒錢交學費呀，怎麽讀書呢？”

“可以申請獎學金和助學金啊，或者申請學生貸款，有多種辦法的。”

“不行啦，申請獎學金需憑優秀學曆和高分成績，我沒資格。至於助學金和學生貸款嘛，有規定，外國學生是不可以申請的。”

“那麽，你不打算讀書了？”

“我先要解決眼前的生活問題，讀書的事隻能以後再說了。”

“如果你真的想打工，讓我去問問批發中心其他攤位的同行，看他們是不是需要雇請員工。”

“侯大哥，你這樣幫助我，我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報答你。”

“別客氣。看，快到家了，前邊那幢鵝黃色的房子就是我的家。”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