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聘保姆 （四）

（四）

來人是個四十開外的女子，矮胖身材，紅潤臉蛋，笑嗬嗬走進門，邊脫鞋子邊打招呼，“哦，你是新來的阿芳吧，我叫素欣，河北人，原先也是在這裏做保姆的，幾天前換到別家去做了，就在附近，走過去兩條馬路就到了。”

“哎呀，你就是素欣呀？我知道，我知道，小珊把你的電話號碼給了我，說是如果我有做不來的事，可以打電話問你。”蘭芳一眼看出對方是個善良隨和的人，心中一陣欣喜。

“可以，可以，你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沒事聊聊天也行。”

“謝謝你，謝謝你。你換到別家去做，為什麽呢？”

“新東家出的工錢大嘛，一樣照管一個小孩，簡單家務，月薪一千八百元，平白比這家多三百元，咱們做幫傭的，賺辛苦錢，當然想要多一點嘍，你說是嗎？”

“嗯，是啊，是啊。”

“那天我離開這兒時，新東家開車來接我，我匆匆忙忙拎了行李上車，忘記拿走掛在牆上的全家福照相了，這會兒我就是來拿照相的。”素欣熟門熟路自行上樓去，蘭芳跟在後頭。

素欣走進目前屬於蘭芳的臥室，小心翼翼地把掛在牆上的鏡框取下來，用手拭去玻璃上的灰塵，指著相片上的人說：“瞧！阿芳，這是我的老公，站在後頭的是我的兒子。他們還在國內，隻有我一個人來美國，我得多賺些錢，為的就是要把他爺倆也辦到美國來。”

“喲，你兒子長得多俊呀，你老公也挺精神的。”

“嘿，瞧你說的。”素欣樂得。

“素欣，你幫小珊做家務有一年多的時間，覺得她這人還好相處嗎？”

“小珊這人脾氣倒還隨和，我煮的飯菜她都愛吃，從不挑剔。她隻是愛玩，在家裏閑不住，喜歡去酒吧和夜總會尋歡作樂，胡亂花錢。她現在又不在家？”

“她去美容院理發修指甲，晚上和朋友有約會。”

“嗬，她最近交的新男友，聽說是微軟公司的電腦工程師。一年多以來，在我的眼皮子下，這個濫貨已經換了好幾個男朋友了，帶她看房子的地產經紀、教她學駕車的教練，替她鑲假牙的牙醫、為她辦綠卡的律師、都是她的男朋友，替換著帶進臥室過夜。”素心憋一下嘴，搖搖頭。

“哇！這麽多男朋友，她應付得過來嗎？”

“當然不容易啦。前些日子，地產經紀羅卜和移民律師湯米就在這兒客廳裏不期而遇，因爭風吃醋而吵起來，先是互相指著對方的鼻子惡口漫罵，緊接著扭成一團大打出手。”

“小珊要怎麽勸架呢？”

“小珊把他們兩個人統統趕出去了。小珊告訴我，那個地產經紀羅卜提出要與小珊結婚，願意為她辦婚姻綠卡，而移民律師湯米建議小珊還是選擇辦EB5投資移民綠卡。羅卜認為投資五十萬美金辦移民風險大，還必須連續提供美國人就業機會並支付美國國稅局大筆薪資稅，萬一投資項目因經營不當而失敗，非但綠卡泡湯，而且會落得個血本無歸的下場。羅卜指責湯米不顧客戶小珊的利益隻想唯利是圖賺取高額律師費。湯米規勸小珊千萬別與羅卜結婚，雖則遇人不淑失身事小，但被敲詐勒索破財事大。即便辦成婚姻綠卡，來日辦理離婚時根據美國夫妻共同財產法律，羅卜有權益要求分得一半財產。以小珊目前的財富衡量，至少有幾百萬乃至上千萬美金會落入羅卜的口袋。如此這般盤算一番，比較之下，花五十萬美金辦投資移民就是小意思了。結果，小珊決定聽移民律師的話，選擇辦投資移民，不與地產經紀結婚了。”

“小珊做什麽工作？能賺這麽多錢？”蘭芳好奇。

“她在美國沒工作，也不讀書。聽說她在國內開過一家咖啡館，當過女老板，後來生意不好，把店賣了，人就跑到美國來了。她剛到西雅圖沒幾天，租住貝爾維優市中心的公寓，就請我做管家了。那時她懷有六個月的身孕，好在她長得小巧，過境時移民海關檢查官沒看出來，如果看出她已經懷孕，可能不會讓她通關。”

“她在美國有親人嗎？”

“一個親人也沒有。”

“那她來幹什麽呢？”

“她來幹什麽？事情多著哪，第一，她要把孩子生在美國。小珊分娩時，我也在醫院裏，看著小寶出生，孩子呱呱落地，就是美國公民了。第二，她要取得美國永久居留權。第三，她要在美國買房子。她出手闊綽，買這棟房子花了五百多萬美元呢，而且還是用現金一次付清，沒向銀行貸款。”素欣咂咂舌頭。

“我想，她應該是國內那批先富起來的人之一，那些有錢人為了保住財富，為了孩子能受更好的教育，就要想方設法獲得美國綠卡，以策安全。”

“嗯，阿芳，也許她是靠男人富起來的。”

“素欣，你知道小寶的父親是誰嗎？”

“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不過，有一次，小珊無意中透露她以前在成都有個男友，是四川省的高級領導幹部，交往了好幾年，非常有錢，也很慷慨，她要花多少錢，男方就給她多少錢，她開咖啡館的資金也是那個男人出的。後來她懷孕了，想要嫁給他，男方不願意，說他已經有老婆了。小珊要去醫院墮胎，男方不許可，要她生下來。小珊獅子大開口，要價一千萬美金，才肯為他生子，男方無子嗣，隻能答應她，錢財不是問題，男方神通廣大，自有找錢門路。”

“看來小寶就是那個成都男友的孩子嘍。”蘭芳推測。

“是呀，小珊得到大筆金錢後，就來美國生孩子、買車、買房、辦居留了。”素欣下樓，匆匆離去，懷裏抱著全家福照相。

蘭芳回到小寶的房間，再看熟睡的孩子，越看越麵熟，突然一股洶湧潮熱遍流胴體，使她滿臉通紅，忽地又驚出渾身冷汗，直打寒顫，手腳冰涼。這孩子像誰？她想起來了，這孩子就像她的丈夫盧琿丹！小寶的丹鳳眼長得和琿丹一模一樣。剛才素欣說小珊在長沙交過的男友是四川省的高級領導幹部，莫非，莫非小寶就是琿丹的私生子？那麽，小珊呢？小珊就是琿丹在外麵包養的二奶？

蘭芳氣急，眼淚直流，驚魂甫定，她要進一步證實，跑到主臥室，打開書桌的抽屜，搜索一番，找到了孩子的出生證，父親欄裏填的果然是盧琿丹的漢語拚音名字。蘭芳一陣暈眩，跌坐地上，呼天搶地，號啕大哭。

多年以來，蘭芳一直被蒙在鼓裏，後來聽到風聲，要找這個搶走她丈夫的女人，可是琿丹把這個女人藏得密不透風，始終沒能找到，如今卻得來全不費功夫。盧琿丹貪汙腐化的罪行被揭發出來後，民眾氣憤指責他對發妻尹蘭芳棄之如敝屣，卻對包養的二奶百依百順、有求必應，寧可觸犯司法、敗壞道德，也要把貪汙受賄得來的不義之財供給二奶揮霍。如今，身懷巨款的二奶在美國生活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而伏法判刑的盧琿丹卻要在監獄中度過二十個年頭，能不能活著出獄還不得而知，這是報應，罪有應得，活該！可是蘭芳清白無辜，沒用過丈夫一分一毫的黑心錢，廉潔自好，安分守己。原本是打算漂泊到美國來隱居療傷的，卻陰差陽錯跑到丈夫包養過的二奶家中做女傭，還要給丈夫的私生子當保姆，情何以堪哪？

蘭芳一時衝動，拎起行李，拔腿離開，走到樓梯口，冷靜下來，尋思著自己身無分文，要去何處？（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