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哈貝

我在西木村洛杉磯加大讀企管碩士期間，分租了貝佛利山莊高級住宅區獨立屋裏的一個房間。隔壁的豪宅裏住著白人律師喬治和他的太太安妮。喬治夫婦在二零零五年房價瘋漲時買下了這棟豪宅，他們的小狗哈貝在宅前綠茵草地上活蹦亂跳打滾玩耍。

 “嗨，哈貝，蜜糖兒，快來，快上車，帶你到寵物美容院去洗泡泡澡、吹風理毛、修腳趾、做按摩，來呀，快點來呀。”金發美女安妮打著手勢，大聲催促著愛犬哈貝。

可愛的哈貝橫衝直闖飛奔過來，縱身一躍而起，跳上安妮的奔馳車。通常安妮駕車外出購物、美容、娛樂，順便帶上哈貝。汽車急駛而過，哈貝的身子被安全帶扣住動彈不得，它的頭顱卻靈活自如地伸出窗外，迎向微風，卷毛飛舞，雙眼細眯，又酷又帥。

哈貝是高貴純種狗，氣宇軒昂，風度翩翩，受過正規教育，訓練有素，不隨便大小便，不咬家具沙發。它穿著昂貴體麵的狗衣，吃著高價營養的狗食，經常出入威爾榭大道一帶的寵物美容院或診療所。主人對它百般嗬護，悉心照料，享盡奢華，令人讚羨。

可是世事多變好景不長，二零零九年年初喬治失業了，在美國嚴重的經濟衰退影響下律師行業也難逃一劫。喬治於法學院畢業前一年就獲得在道格拉斯律師樓實習的機會，畢業後通過律師資格考試，至今已積累了十餘年房地產律師的經驗，可現在，說失業，便失業。隨著其他同行也一一裁員，幾個月下來，失業律師激增。喬治寄出的求職履曆如石沉大海。

美國人平時花錢大手大腳，外表看來光鮮，卻很少儲蓄，一旦

於半年內領完失業金，就手頭拮據，捉襟見肘了。喬治沒法支付房屋抵押貸款，拖欠銀行的錢越來越多，債務纏身，陷入困境。過了一段日子，喬治的豪宅淪為銀行拍賣屋，掛牌廉價出售。夫妻倆隻得遷往出租公寓。出租公寓嚴禁寵物入住，哈貝這位養尊處優的寶貝寵兒，一夜之間淪為喪家之犬。

主人突遭金融風暴殘酷打擊，失去工作，放棄房子，無可奈何，隻能傷感地送哈貝去動物控製中心。一路上，哈貝明白，這次安妮不是駕車送他去美容院洗泡泡澡、吹風理毛、修腳趾、做按摩，也不是去寵物保健所做體檢、打預防針，而是去動物控製中心落草。哈貝嗚嗚咽咽，眼淚汪汪，瑟縮在車窗下的角落裏，他的頭沒伸出窗外東張西望，不再耍酷，不再帥氣。假若被新家庭領養還算運氣，倘或被賜予安樂死怎麽得了？何去何從，前途芒芒，命運多舛，身不由己。

我很想收養哈貝，給它不奢華可溫飽的生活，然而與房東簽下的租約明文規定不能養寵物，違約會遭起訴的，隻能袖手旁觀愛莫能助了。

喬治和安妮搬走後，綠茵茵的草坪上就再也看不到哈貝竄來蹦去的可愛身影了。過了幾天，我放學回家，瞥見哈貝倦伏在它老家的鐵門外顫顫驚驚，瑟縮發抖，一付無家可歸流浪犬的狼狽相。

“咦？哈貝不是被送到動物控製中心去了嗎？怎麽會在這裏呢？哦，難道是不乖，逃出來啦？”我好奇地走上前去。

哈貝對我汪汪叫，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好像在向我求救，訴說動物控製中心的人因經費不足打算賜它安樂死。

我趕緊抱起它走進我的住家，端碗水放在廚房的地上讓它喝。另一個女房客正在做晚餐，丟給它一隻炸雞腿。哈貝津津有味地啃著鮮嫩雞腿，暫時忘卻了喪家被棄之痛。

哈貝住下快半個月了，慢慢已習慣了粗茶淡飯的日子。可是麻煩來了，房東發現了它，就聘請律師告我違約養寵物。

出庭那天，我抱著哈貝坐在被告席上，看見走進來的原告律師竟是喬治。喬治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型律師事務所，剛上班沒幾天，盡做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 類似“違約養寵物”等等。他坐定後看到被告席上的哈貝和我，稍稍一吃驚，又馬上恢複鎮定。他站起身，整整衣襟，清清喉嚨，準備對法官陳述案情。說時遲那時快，哈貝認出了喬治，立刻箭似地飛過去撲到喬治身邊，在喬治腳旁搖著尾巴轉來轉去，上竄下跳，汪汪歡叫，樂不可支。喬治把它抱在懷裏愛撫，哈貝伸出長舌親熱地添著喬治的臉，喬治嗬嗬傻笑，也親吻著哈貝。喬治和哈貝深情厚誼，難舍難分。

法官見狀無奈地直搖頭，怒聲喝道：“此為誰家刁頑狗兒？如此膽大妄為，竟敢放肆喧嚷，悍然藐視公堂，豈問成何體統？”

喬治把哈貝放在自己的座位上，並用手勢向它示意，“別出聲，寶貝兒，請保持安靜！”

喬治恭謹上前向法官坦誠陳訴：“尊敬的法官大人，祈請息怒，原諒小犬哈貝稚氣衝動，情不自禁，汪汪喚叫，有擾肅靜，卑職在此特意代它向法官大人賠禮道歉。小犬哈貝本為卑職豢養的寵物，因卑職在經濟崩潰中不幸淪落失業行列，以致不力支付貸款欠債，隨即房屋遭逢銀行查封拍賣。又因所遷公寓租約不準豢養寵物，百般無奈之下隻得出此下策，送哈貝進動物控製中心。謹請法官大人明鑒注意，動物控製中心因募集經費不足，難以紓解財務困惑，不得不打算對入住寵物賜予安樂死。正在性命攸關之際，承蒙前鄰居林小姐友善憐惜哈貝，撫養關照小犬。謹請法官大人慈悲為懷，網開一麵，體恤生靈，功德圓滿！”

喬治說得有條不紊情理之中，法官聽得惻隱之心油然而生，立即拍案裁定，對原告的訴訟不予受理，駁回此案，退庭！

走出法院，我抱著哈貝向喬治致謝，“謝謝，你真難能可貴，身為原告律師，卻替被告辯護。”

喬治拍拍哈貝的頭表示歉意，“不必謝我，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盡力而為，我對不起哈貝，也對不起你林小姐。”

第二天，喬治被律師樓老板炒魷魚，又失業了。我和哈貝雖然沒事，但我不想為難房東，就自動搬離，帶哈貝住進一處許可養寵物的舊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