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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瑞楊絳和寂寞的錢鍾書

(2014-02-14 07:08:11) 下一個
楊絳先生年逾百歲,同錢鍾書先生一樣,一生不願接受采訪、不願被人宣傳。要說他們是“大隱隱於市”吧,也不像,知道他們的人太多;倒有點“富在深山有遠親”的意思-----可望不可及、被人惦念,可惜用的不是他們夫婦樂見的方式。
 
據說錢先生拒絕打攪比較直接:過年了,社科院某副院長親自給一些德高望重者拜年,敲到錢宅的門,錢鍾書開了條縫就不動了,副院長一行趕緊申明來意,錢氏聽罷一聲道謝,就把門關上了。有洋人來電話盛讚《圍城》,要求采訪,錢說:如果你吃了一個雞蛋覺得還不錯、就行了,何必非要認識下那個蛋的母雞呢?楊絳先生也首選清靜,拒絕來訪的方式婉轉一點而已。
 
其實,與他們二老有私交的人說,錢、楊二位喜歡與朋友漫談,尤其是年輕人。回憶文章裏這麽說的不止一處兩處;甚至有中年人說:我去時,若錢先生正在和某老年人閑談,就會笑對那位說:你走吧,我這兒來年輕人了。按理應該是這樣: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談。而他們研究的是文學、文學史、文學評論和比較文學等等,需要與人交流觀點、角度,而談感受正是調理思路的好辦法。當然,對方得聽得懂錢、楊在說什麽。
 
果然,細看和他們深談過的人之所言,道古說今都是學問上的事。學問也者,不包括小說故事噢。但是上網一搜,提到錢鍾書的,開口《圍城》、閉口《人、獸、鬼》至多言及《寫在人生邊上》;極少提到《談藝錄》、《管錐編》;甚至有“錢學”研究者不知道他出版過一套十二本的《宋詩紀事補正》,竟感歎錢鍾書晚年沒寫什麽東西。楊絳先生的遭遇也差不多,其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的《幹校六記》和深情款款的《回憶兩篇》被提起的頻率,遠遠不如其它的“遊戲之作”。
 
“當時年少青衫薄”,是錢、楊二位對自己昔日所作小說、劇本的評價。相當於“人不輕狂枉少年”吧。作為專家學者,後來的老成之作才見他們深厚的學力。“粉絲”們視而不見等於“買櫝還珠”。每談觸不到興奮點,應付文學青年“小兒科”的問題成了浪費時間。 就像一位不擅書法的畫家,用心作畫一幅、隨手寫了幾個字在邊上。展覽會上,觀眾大多讚美題款、沒幾個人跟他討論畫的內容。畫家見狀,哭笑不得之餘,心裏還會輕視那些熱情的知己。
 
書載,是夏誌清“發現”並推介了錢鍾書。但是錢某並不怎麽領情,問夏道:你怎麽拿我和張愛玲相提並論?甚至有楊絳說張的作品是“下三濫”的傳說。此事確否待考,他們完全不是一路則無庸置疑。張愛玲是通俗小說家,文字水平與楊絳不相伯仲,品味則大異其趣。張主張:出名要趁早,來得太晚,快樂也不那麽痛快。而錢楊夫婦是淡泊名利、甘願坐冷板凳的。不然,錢鍾書不會用文言寫書;楊絳的散文集也不會寥若晨星了。
 
楊絳百歲華誕,有文章感慨他們稿費上千萬,印量之大可以想見。要是能舉出哪本書印了多少就好了。因為,他們同時有學術著作和文藝作品的人不多,從其著作的讀者分布上,可以看到當今社會學問與娛樂的關注比例。文革後,先出了《管錐篇》,那是1979年的四冊本,初印萬餘,讀者更少,久賣不動、新書就淪落到舊書店去了。到了1982年,可能是夏誌清在海外宣傳有方吧,《談藝錄增訂本》出來了,首印兩萬多部。有香港人專程到北京去買,發現該書“憑票供應”!當時,還給副部級以上人等出了一種潔本《金瓶梅》,也是發票的。結果發生了“以金換錢”的史上奇跡。但是,再版就長駐貨架了。令人疑惑:楊絳不屑去領稿費,怕是覺得“已悔之少作”那麽值錢挺沒勁的-----不同的價值觀念哦。
 
傳說上世紀二十年代,相對論剛出來的時候,歐洲物理學界有“全世界隻有十二個人懂得相對論”之說(一說是三個人,而說得出名字隻有兩個)。但是,理論很快就啟動了技術飛躍,科技有了今天的局麵。清末,“開談不講《紅樓夢》縱讀詩書也枉然”。此風不知“腐蝕”了多少“乾嘉”學者,少出了多少鉤沉考據的著作。《圍城》之受青年追捧也曾有過相似的地位。國人的文學熱情越百年不減並不是壞事,但是治學之風未見提升,得算一種失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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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周老虎 回複 悄悄話 錢鍾書的意義是什麽? 餘英時講得簡明扼要,但最到位。錢鍾書是乾嘉學術在當代的集大成者,他的思想都用乾嘉學者慣用的筆記體和考據方法來做,而非現代的專著體例來表達,而他超越乾嘉學術的地方在於他能融會西方學術和文化。不了解中國近代學術史,無以談錢鍾書,最終隻能張口方鴻漸,蘇小姐,閉口下蛋母雞之類八卦。
周老虎 回複 悄悄話 國人的文學熱情越百年不減並不是壞事,但是治學之風未見提升,得算一種失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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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簡單。讀文學作品是情緒的,情感的,是小學生也可以做的事情,而學術研究是理智的,需要調動理論,大量長期的積累,深刻的觀察和分析,它的門檻是高的,進去也是寂寞的。所謂文學熱情和治學之風的區別,就在於前者簡單容易(讀幾本小說號稱文學愛好者,寫幾篇散文就是文學青年),而進入後者領域,這些青年縱有天大的才華也得傻眼。在中國這個膚淺浮躁,教育水平低下,而且以不讀書為榮的社會裏,普通人完全無法了解人文社科學術研究是怎麽回事,對待學問家,自然也隻能用一種看明星,看熱鬧的心態。
clearskies 回複 悄悄話 耐得住寂寞, 守得過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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