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作家俱樂部
篆刻大家陳巨來出了一本集子《安持人物瑣憶》。其在滬上藝術圈交遊廣泛,所涉親知之溥心畬、吳昌碩、吳湖帆、趙叔儒、張大千等等,多為後人敬仰的一時之選。文中內容卻為善良人士不解:他怎麽專門揭人隱私啊?卻不知,陳著的史料價值恰在於此,虧他不吝道出了親曆親見,我們才知道了那些人的另一麵、才見真實的他們啊。
《蕭軍 延安日記1940 – 1945》談人,亦因能及人所未道,而稱“邊區文化藝術人物史料大觀”。他們是解放後身居各級各地,文化局、教育局、作協、報社、出版社、大學、劇團……擔任要職,構成黨和政府文化藝術幹部之骨幹、具體運作宣傳工作。上網一查,人均一部光榮史。如:艾青、丁玲、羅烽、舒群、張仃、陳布文、曾克、黑丁、李又然、朱丹、張仲實、楊鬆、柳湜、阿甲、魏東明、馮蘭瑞、周文、寒十坡、師田手、魯藜、張石光、崔鬥辰、金紫光、白朗、匡亞明、陳唯實、歐陽山、草明、王匡、蘇鏡、吳伯蕭、陳凡、吳奚如、劉雪葦、何思敬、薛爾、鄧澤、張如心、杜談、王天鐸、嶽平、趙文藻、潘虎茨、程追、尚伯康、劉披雲、李一雲、石林、徐敬君、徐懋庸、閆達開、杜矢甲、鄭律成、金默生、高陽、王大化、塞克、周而複、江豐、王禹夫等等等等。蕭軍記述了他們生活裏的音容笑貌、工作中的點點滴滴,於今來看,彌足珍貴。間或也記錄了他們中一些人的“另一麵”。
延安時期,這些“黨人”中的大多數年紀還輕,不僅信仰未堅、鬥誌不強,其為人也還未臻圓滑成熟。因尚未取得相當職務地位,無需裝模作樣,接人待物本色出演。幸得蕭軍隨手描記,我們得以知道這些“黨的文藝戰士”生活中的真性情。頗有助於認識後來文化藝術領域風雲如何變幻、事件如何發展、人物如何作為的部分緣由、原理。略舉幾例,錐指管窺,以喻一般:
“雪韋原來是那樣一個無正義感怯懦的東西!他袒護‘自己的人’,他在洛甫麵前竟不肯說一句公正話!莊啟東原來是那樣一個卑怯的小動物,他競不敢到洛甫那裏給我送個信!他們還要革命,他們還要從事文藝嗎?死亡了吧!”(上卷P28)
“新來的黨員草明,她第一關心的是這裏的待遇、津貼,接著她就爭津貼、多領饅頭,支使小鬼吵著送孩子……。另一些黨人們,----如劉白羽之類---充大作家,裝病,進女同誌房子挨耳光等……。”(上卷P187)
“歐陽山來談了一些閑話。我回來他又到我的屋子來,提議給我們四人----艾青、羅烽、舒群----每月每人五十元錢,算作《文藝月報》的編輯費,我拒絕了。1、邊區無此例。2、我們是食住在公家。3、有坐地分贓之嫌。……”(上卷P229)
這樣的文化人,對“革命聖地”的態度,也很曖昧。“日記”中基本見不到他們因投身革命而熱情、忘我乃至亢奮。常見的是氣餒、失望、抱怨……,如:
丁玲:“我未來這裏之先……我是抱著怎麽樣火的心情啊!將將由南京出來!誰知道……竟像掉在冰窖裏一樣!沒有溫情,沒有照顧!並不如我想的……是一家人!”“人初到延安,感到延安是冷酷的……慢慢自己就變得冷酷了。”“作家到這裏,也好像失去彩色和作用了。”(上卷P60)
“趙文藻告訴我,她初來抗大時,抱著怎樣的光明理想,結果她被偷……被欺負……她背地裏去流淚,現在她說,她已經懂得了革命法了。光明越大,黑暗越顯,它將過去”(上卷P171)
“夜間作家俱樂部開觀摩會,吃了酒。每個人全瘋狂了,在地上跳著、叫著、滾著……這是人性和獸性的傾泄!李又然幾乎成了狂人,他淒慘地叫了又叫,他因會上遭了凱豐的評論,黑丁底謀害而痛苦了! ”(上卷P302)
至於以個性乖張而不為人們所喜的王實味,這部日記也頗提到了幾次。其實,蕭軍不僅並不認識他,也未因其受到不公正待遇而假以顏色。不顧安危地為王實味辯護,完全是打抱不平、對事不對人。
誠然,蕭軍比較熟悉的“延安人”多半隸屬文化藝術圈,軍隊和機關中人較少涉及。而大凡革命隊伍,參與者中最狂熱的部分多為文化者、藝術人,他們的興奮點較低。這個圈子氛圍不過如此,其他單位和部門中人的政治熱情恐怕也高不到哪兒去。然而,邊區有著思想統一、步調一致的大環境。很難想像,把宣傳的作用看重到“纖筆一枝誰與似,三千毛瑟精兵”程度的毛澤東,怎能容許其麾下一部士氣如此低落?此處,再次觸及一個曆史命題:烏合之眾能成大事嗎?看來,隻要他們手段夠狠、敵人夠弱,就能得勝利。曆史的進程一再表明,正義、純潔、高尚均非推動曆史所必備,就像臭名昭著的十字軍東征,燒殺搶掠兩百年,沒所向披靡哦,還歪打正著地鋪墊了文藝複興呢
文化人的平均素質,平日及運動中不如人意的表現,黨中央當然了然於心。其後不斷地整頓、改造、打擊這個圈子和圈子中人,毛澤東更以“有出息的文學家、藝術家”一語譏諷他們,也有他們咎由自取、不爭氣的成分吧?
==============
文化人的平均素質再差也比“黨中央”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