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李將軍列傳》中的名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傳誦了兩千年,近來不大有人再提。也許是時代變了,這個法子不適合商品社會,現在的商家,產品放在那兒,不事張揚就有人絡繹不絕前來光顧的例子,好像還沒聽到過。
中國自古有講“隱”的一派,避開塵世,隱居山野田園或遁入空門。理論上講,不為人知才叫隱。但是,那些隱者名氣卻都很大,比如嚴子陵、陶淵明乃至民國時候的李叔同等人。看來,“隱”隻是手段,“顯”才是目的——“不言”是為了“成蹊”。用現在的話來說,大概等於某種高超的宣傳方式;用文言來講,可能與老子的“將欲取之,固必予之”相當,可以說成“將欲顯之,固必隱之”吧?
還有一種宣傳自己的廣告用反諷的辦法,效果也很好。比如天津小吃裏最出名的包子,居然叫做“狗不理”。從“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引申出來,惹人注意。那包子果然好吃,為快朵頤的人日日擠破門坎,沒人深究包子鋪招牌的含義。
“廣而告之”不僅用於兜售商品,也有用作宣傳法規信譽的。小時候看“戰國的故事”,有一則大意是,一個向來令不行、禁不止的小國,忽然任用新人改行新法。為了讓老百姓相信政府的誠意,他們在城門上貼了一紙告示,說是,這裏地下放著一截木頭,誰要是能把它從東門扛到西門去,就獎勵誰一大筆錢。人們看時,那木樁子並不很大,兩個城門間的距離也不遠,都與那筆獎金不成比例,加上過去官家的信譽不好,久久沒有人去碰那根木頭。當最後終於有人扛走了木頭、領到了賞錢的時候,新政倡導者的好名聲才不脛而走。
我想,商業社會裏人不能太清高。像鄭橋題畫竹詩中的一首道:“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今天不宜仿效。即使不是為了推銷什麽而牟利,有時為了澄清自己的理念、價值,也得善用“廣告”這個公眾習見的宣傳手段,來糾正一些誤解。
比如仙逝不久的文史大師錢鍾書,“以生知之資,治困勉之學”,成就空前,卻大半輩子不為民眾所知。我們知道,一個學者的名聲若不與他的造詣相當,一定不利他學術思想的傳播。到了八十年代,有人意識到這件事,開始向社會介紹錢鍾書。後來,錢氏之名婦孺皆知了。不想,因為宣傳不得法,人們多半隻知道錢鍾書是《圍城》的作者、筆調幽默的小說家。其實錢氏對自己的少作並不滿意,他的主要著作是文史哲薈萃、中西學貫通的《談藝錄》、《管錐編》、《宋詩選》和《七綴集》等等。所以,有人說他雖名滿天下,其實還很寂寞。就像一台最先進的計算機,卻隻被人用做遊戲機,豈不可惜?
當然,要為錢鍾書“正名”,不能采用大做商業廣告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