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我在報社挑選一份工作,我一定去做副刊編輯。
說起來,報紙的主要功能是新聞報導,“跑新聞”多是進報館人的首選。但是對我來說,風裏雨裏追蹤采訪、三天兩頭交際應酬,實非我之所願;最主要的是,我們不能製造新聞,隻能緊追不舍,沒有多少主動性可言。辦副刊就不同了,對於喜愛文藝的人,編副刊,可以刻意設計欄目,栽培後起之秀,引導讀者的審美方向,提高大眾的欣賞水平。無論這事兒多麽公眾化,它總是某個人做成的,起碼安排版麵、設計題圖就充分表現著編輯的個性和情趣。就像知堂老人說的,“依了自己的心的傾向”,為了“獨立的藝術美與無形的功利”,去耕耘“自己的園地”。
我們的職業,若僅隻掙錢養家,難免乏味,非得還有豐富從業者生活的作用才合理想。這樣的事容易出成就、對社會貢獻也大。比如,因為有那些在設計和研究中體驗到無限樂趣的工程師、科學家,我們今天的生活才能如此簡捷、便利。我想,副刊編輯也是這樣娛己益人的行當。編輯總是站在幕後的,版麵上的文章花團錦簇,讀者隻看到作者的名字,少有人去問:是誰約來這麽多好稿子?誰把來稿篩選得這麽精細?所以,做編輯是難得出名的,顯然也與金錢一類的利益無涉。這樣清廉的職業,非雅人不為。
編輯得到的是精神享受與成就感。在北京的時候,麵向知識界的《光明日報》副刊上曾經有過一個專欄,叫做“我的書齋”,為這個欄目寫稿的大都些專家教授。那是八十年代後期,這些學問人的書房或從無到有、或毀而重建,莫不倒映著時代的變遷。看他們娓娓道出,多有令人回腸蕩氣的篇什。後來,這個專欄的文章結集成書,一下子就脫銷了。我想,主持其事的編輯給那些對人生、對社會有無限感慨要抒發的中國知識分子,提供了講話的機會,尤其是為他們選擇了那麽好的角度,讓作者和讀者在寫作和閱讀時反思、領悟,這就是副刊編輯的成就。
既然是把副刊當做自己的園地來打理,自然要精心設計,不能隻用自由來稿填充版麵。編輯工作的主動性多半表現在組稿、設立欄目上。版式排好交付印刷了,編輯心裏不但要設想讀者對那些文章的褒貶;還會想象也許有人對編輯的見識有所評價,那多半是些同行、內行,他們的看法不容忽視。就像女孩子出門前對鏡試衣,不必擔心路人對做這件衣服的裁縫手藝怎麽說,隻要想著自己是不是選對了行頭,再好的時裝也得上了街才能被人賞識。這些挑戰和威脅正是編輯工作的一大樂趣。
現代社會無論怎麽忙,閱讀的需要還是有的,人人都有求知欲。讀書的人雖然少了,讀報還大有人在。我們評價一張報紙辦得好壞,隻看新聞版不容易區分,因為大家報的新聞都是一樣的。從旁看別人讀報:信手翻過新聞版、到了副刊會不會停下來不動?應該能說明點問題了。
副刊的作者隱在讀者中間,看到編輯出了好題目他們會覺得“技癢”、想“借題發揮”,好文章之紛至遝來,原是編輯的“新意效應”。比如平日看命題作文的那些副刊專欄,有些話題看似不好寫,但是,刊登出來的篇章多有巧思佳構、神來之筆,讓我自愧不如,從中學到不少東西。我相信,許多讀者和我一樣,常常讀到錦繡華章,提高了文學水平、加深了社會見識。在感謝作者的同時,更感激推薦他們的副刊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