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攢(cuan,北京土話:拚裝)礦石收音機聽社論”之說,即便當年也是盡人皆知的托辭。好在那簡陋的設備聽不到遠處的東西,所以沒有多大政治不軌的嫌疑,上綱上線到“革命意誌消退、玩物喪誌”也就到頭了。但也確有高人,組裝短波收音機,為的是“偷聽敵台”,這可是文革時的一項大罪。如海外反動勢力的對華廣播:莫斯科廣播電台、美國之音和台灣的“自由中國之聲”等。
“敵台”像原始WiFi,大功率發射短波。傳播遠、麵積廣,不易屏蔽。其傳送的“政治資訊”如洪水猛獸,令中共惴惴不安。於是,工廠生產的收音機具有短波功能的極少,有的城市甚至查抄短波收音機;據說,警察開著探測車在大街小巷巡行,車載設備能探知誰躲在家裏偷聽敵台。可見,政府施放的幹擾電波連城市都屏蔽不嚴。到了廣闊的鄉間更加鞭長莫及,“敵台”時斷時續,直至可以正常收聽。
據說,早自1940年,蘇聯就開始對華廣播了。BBC和美國之音的中文廣播則稍晚。那時,插隊知青、下放幹部,用普通的短波收音機,就能清晰地聽到“莫斯科廣播電台,現在對中國聽眾廣播”。其隨伴的音樂尤其令人印象深刻:雄壯的合唱《祖國進行曲》化作“金鍾”似地樂音,從容優雅地奏出,另成一番意境。而內容則與國內的宣傳一樣,不吸引人。
奇怪的是,台灣的“自由中國之聲”,女播音員的音色和腔調,與大陸電影中醜化國民黨的表演一樣,酸軟緩慢,不成調子,與大陸人的審美觀格格不入,效果未見得好。可笑的是,台灣經常在廣播上呼叫其潛伏在大陸的特務,有代號、有聯絡方式等。看似虛張聲勢,沒人當真。至於最後那句“謝謝收聽”,與大陸文化完全相反:虛情假意,是何居心?
那是一個要求人人自律的時代。“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非禮勿動”。非禮的廣播,政府屏蔽不掉沒有責任,你老人家無意間聽到,就會有革命群眾來給你“洗耳朵”了。若是有意收聽敵對廣播,批判之外,抓去坐牢也說不定哦。其實,“敵台”那些年說不到點上的叨叨絮語,在中國社會所起的反響,遠遠不及林立果一篇《五七一工程紀要》裏的寥寥幾句。對華廣播實際上成了一個招蜂引蝶的陷阱,讓中共額外迫害了許多無辜的人。下麵的小故事摘自一篇文革回憶錄《告別少年時代》。
那時候,人們之間的交往、每個人的行為都在周圍“革命群眾”的注意之下。校部一個男生通鋪宿舍裏,有人發現一個名叫夏禹文的人,經常夜間戴著耳機用半導體收音機收聽“美國之音”廣播。這在當年可是一項嚴重的政治罪行,叫做“偷聽敵台”。那個連的領導為了“掌握證據,教育群眾”,對公開揭露此事做了周密布置:他們安排與夏頭對頭、隻隔一條狹窄過道、睡在他對麵的一個人向夏發動突然襲擊;再指定幾個人準備好批判夏禹文的發言。一切就緒後的一個晚上,夏像往常一樣脫衣就寢,在被窩裏戴上耳機、打開半導體、在短波波段上找到“美國之音”,悄悄聽了起來。他哪裏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眼裏了。躺在他對麵的突襲者讓夏某先聽上一陣,漸漸入神、放鬆了警惕。然後忽地翻過身來,猛然將手伸進夏的被子、一把奪過那個收音機、一麵喚醒大家、一拔掉耳塞、開大音量,全屋都聽到了“美國人的聲音”,這時幾個膺命在身的人,各司其職地組織起群眾,把個夏禹文鬥得七葷八素。
文革也不是鐵板一塊,中後期逐漸放鬆。不知哪年、但是看似偷聽敵台的人才會發現:美國之音製作了一個教學節目:“英語九百句”,何麗達主播;毫無政治色彩。於是,人們半公開地跟著學了起來。據說,恢複高考,一舉進入英語係的人中,受益於這個“敵台”者,大有人在。